雷晶晶
“跨学科”这个词,有人认为它与教师“专业化发展”的追求相悖,有人认为它合乎“多元化”现代教师的理念……作为其中的一名亲历者,我觉得它是一条充满动感又荆棘丛生的“坎儿”:有时差点儿击碎了梦,有时又督促着向上向前——
毕业第一年,我22岁,不谙世事也踌躇满志。求职过程中,一度有不少单位抛来了橄榄枝,然而思虑再三,我选择了自以为稳妥和纯粹的“美术教师”行业。学校是当地唯一一所中学,学生数量不多,美术老师的配置量也不多。头两节课,学生呈给我最大的热情,我暗自发誓要把自己掌握的知识不遗余力地与他们分享。未曾想过了两周,学校领导突然找我谈话。他开门见山,提议我转教生物,原因是学校目前只需要两位美术老师,而另一位转岗到文化科的美术老师希望调回来。“你刚刚毕业,可塑性更强。而且我寻思啊,这生物课得画不少图,你美术科班的,正好练练手。”校长如是劝说我。
同事有情绪,领导说得意味深长,记不清楚自己如何犹豫过,我已经稀里糊涂地捧着生物教案站到了讲台上。心有戚戚时跟大学同窗闲聊,发觉我的遭遇并非特例:我们这拨做了教师的美术毕业生中,少数人彻底离开专业科目,多数人则在教美术同时也兼了政史地生之类的文化科——基层校园从来不认为美术也是专业性较强的学科,“哪里需要往哪搬”是排课通病。倒是另一方面,他们还认为学美术的老师文化底子薄弱,语数外的主科基本不敢找我们“试水”……
被拽进这种“黑色幽默”的境况里,我只能抓紧操练生物课堂。彼时,除了由学生到教师身份的转变,从文科向理科的跳跃,从“编外科”向“副科”的“飞渡”也一并而至。有过类似经历的教师们大抵知道,这些都不容易。比方站到讲台上,别说学生改不了对我的第一印象,连我自个儿也忍不住跟他们打成一片;而生物课,至少需要一本正经的提问和相对严格的督促、训诫。再比方端起生物课本,拗不开美术视角的我总有一种“按图索骥”的冲动:画图可以信手拈来嘛,但是为什么画、画了要回扣什么知识点等一概找不着北。尤其在每次考试过后,分析学科成绩、分析学生情况更令我绞尽脑汁。
那时候教学网络不发达,课堂的硬件设施有限,我找来了厚厚的教材参考书,像学生那般学习和消化上面的引导。与此同时,我主动去听同级部另一位生物老教师的课,一边听,一边写听课记录,遇到不懂的知识点就圈画出来向他请教。全校范围内的生物组教研时,我常常会把其他年级的知识点都打破砂锅问到底,以致大家打趣地叫我“教研杀手”。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学期的第一次期末考试,我所任教学生的做题准确率、整体优秀率都有了显著提高。遇到学生的“问题轰炸”,我再也不用面红耳赤地搪塞而过了。
庆幸的是,一学年结束后,我因为考核名次靠前(超过了另一位美术老师),领导破天荒地重新考虑我“任教美术”的申请——我对自己专业的执念,从来没有因为艰辛与荣耀并存的跨学科之旅而悄然消逝。有点儿惹人费解的是,我是因为领导承诺过的“用考核说话”重回了美术教师的队列,另一位美术老师却没有碍于糟糕的考核成绩而离开美术教学岗。年轻的我恍然大悟:原来,先前“只需要两位美术老师”的说辞,或许只适用于我这样毫无抵抗力的“新人”罢了。
时隔一年跨回专业科,课堂授课模式、与学生相处的契机等迫切需要“回归式跨越”。为此,我竭力调整自己的思想和思路。现实并没有留给我思虑再三的空隙,就在接任特长生训练的过程中,许多问题已然接踵而至:没有美术课堂上积攒而来的了解和沟通,我懊恼地觉察到自己对学生的绘画基础缺乏了解,挑选合适的特长生颇为困难;排除万难组建而来的特长生群体,想要中途放弃的不在少数……我一遍遍跟他们讲“抓住天赋”的重要性,讲“学有所长”的好处,也拿着差点儿生了灰尘的画笔不厌其烦地示范、引领……
好在学生对我还是比较信服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任教生物的教学经验方便了我对他们的管理。我熟悉他们的文化课情况,了解他们可能被成绩牵绊的顾虑重重,所以能够相对容易地去洞悉他们好或不好的训练状态源自何处,进而指导他们权衡好学习与专业的关系,取得“全面优秀”与“学有所长”的双赢式发展。特别是首届毕业班的特长生,最后在美术专业的中考中创下历年来新高,文化课成绩也都远超分数线,几乎个个升入了理想的高中……旁的不说,这于我是莫大的安慰与价值肯定。
可惜好景不长,在我信心满满地挑战美术科大梁时,又一个“跨学段”的挑战不期而至。当年休完产假后,我遇到了不少女性从业者皆可能遭遇的问题:调岗。初中没岗了,我必须服从安排调去小学任教。初来乍到的我,甚至险些成为三年级的语文老师。经过一番据理力争,我终于守住了美术学科,也必须面对另一种的“课堂裂变”:与中学生不同,小学生活泼好动,好奇心极强,几乎每节课都会摆出如饥似渴的表情,然后有一大串问号随之出炉——在他们探索、求知的道路上,我何尝不是一个“探险者”?
入驻小学不久,我指导学生做出的美术装置“童年多美好”系列入选市级展览。消息传来,学生和我都笑开了花。我以为这是“蜕变”之际,却有同事劝诫我莫要“太出风头”。原来,按照那时的职称评聘制度,我一个中学教师资格的人在小学里是没有评审资格的——这也就意味着,从晋级的“功利角度”讲,身为“外来户”的我耗尽努力也是白费力气;而过多的努力还会抢占别人的荣誉,实在是一种“恶举”。在错综的现实关系中,我进退两难,茫然而不知所措。
在小学挨过两年,我重新回到中学,竟一度陷入无“专业课”可教的境地。这一次,学校直接把我安放在思品学科,无须征求我的个人意见了。那会儿学校有三个年级,每个年级各有一位思品老师。我任教初一年级的全部六个班级,需要一个人扮演自己的“备课组长”,一个人完成“集体备课”的资料填写。更难应付的是,我每个班级有三节课,每周不计自习已经十八节课。印象中有个一上午四节课连堂的“星期四”,每到那天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不仅整体课时紧凑到吓人,除了常规上课还需要课下辅导;上课前得备课,课后更得反思,“转岗”的我忙到焦头烂额,还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上那头。
尤其尴尬的是,这一届学生是我的老相熟——之前我在小学教了他们两年的美术,现在又摇身变成“思品老师”。甭说学生,我自己都感觉跟穿越似的。难得有机会外出“取经”参加课程研讨时,上级领导见我是新人总是十分关切地予以问询;可一旦听闻我是“从美术专业跨过来的”,就在“哦”一声后没了下文——多多少少有些偏见吧。我颇为无奈但不肯服输,那几年我参加过好几次市级优课比赛,最终拿到过一次二等奖和一次一等奖。我深谙“笨鸟先飞”的道理,在山东省组织的远程教育研修活动中,因为表现出众两次被授予“优秀学员”的称号。
如果说自我成长是跨学科逼迫的结果,那学生成长似乎是水到渠成的收获。任教思品课那几年,我在与学生的磨合中寻找到教学相长的方法以及民主新型的师生关系。学生的精神文明状貌有所改观,校园里跟老师问好的声音此起彼伏……再往后,美术专业毕业的我还被安排任教过语文、历史等学科。当“跨跨跨”成为教师行业的普遍现象和流行趋势时,我练就了“钢铁玫瑰”般的本领:刀枪不入,亦自带光环。
直到近几年,我才得以改回“中学美术教师”的身份。回归本专业学科那一刻,伴随着惊喜感而来的,还有一丝辛酸感,但心绪很快平静下来,多年跨科、外调的经历最终让我抵达内心的成熟和平静……
特别想说,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每一位跨学科任教的老师都是逆流而上的潜力股。我们可能在“唯唯诺诺”中错过很多,也会在“跃跃欲试”中找回青春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