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广州市第七十一中学 林贵秀
纵观高中语文各版本的教材,都能看到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其一)》《归去来兮辞》等脍炙人口的诗篇,初中语文无论新旧教材,也都保留着《桃花源记》《饮酒(其五)》等耳熟能详的作品,可见陶渊明诗文在中学语文教学中占有一席之地。事实上,陶渊明最美的诗情来自田园,最耐人品读的是表现他人生中“仕”与“隐”几度挣扎的田园诗篇。我们深入品读诗人这类诗文,不仅可以欣赏到陶渊明描绘的和谐静穆的田园诗境,而且还可以体会到他创造的纯粹本真、澄澈明净的生命之境。于是笔者设置任务群的形式,带领学生从思辨的角度阅读陶渊明的诗文,追寻他守拙归田,返朴归真的人生足迹。
通过研读我们不难发现:陶渊明不仅描绘静谧幽美的田园风光,更为人所钦佩的是他在诗文中表现出对生命本真孜孜以求的精神。他曾为自己作一小传——《五柳先生传》,描摹了自我耕读生活的真实状态,刻画了一个超脱世俗的、洒落本真的隐士形象。先生出身卑微,以至不知其为“何许人”;先生清贫,家中“环堵萧然”,衣着“短褐穿结”,饮食“箪瓢屡空”,可先生的精神世界常是“晏如也”。先生在小传中介绍自己有三个特征:一是“闲静少言,不慕荣利”,有着喜静不喜言的本真个性;二是“性嗜酒”,有着任性自然、毫不矫作的真性情;三是“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有着洒落自在、怡然自得的本真生命存在。这三个特点,写“性嗜酒”一节最长。
“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
家贫无酒时,亲旧招之即去,没有任何违心的推辞婉谢;每去总是尽兴酣饮,饮则必醉,从不故作姿态假装斯文;醉后则离席而归,毫不在意去留的客套礼节。其言其行无不称心率性。“饮、醉、去、留”的行为恰好是他真性情的坦露,从内心到外表都清明澄澈,率真而又洒脱,这才是人格之真、情感之真、生命之真。也是他隐逸诗之宗旨。如此细思探究,亦是为学之本真追求。
在古代诗文教学中,我们常常以“知人论世”来探究作品内涵,触摸诗人最真实的思想。在陶渊明诗文任务群学习中,我们也会通过互联网等智慧终端去了解陶渊明的生平。此时总绕不开的是他人生多次出仕又多次归隐的经历。通过教材中几篇诗文的学习,我们发现陶渊明总是把出仕的原因归结为“家贫”,尤其是在《归去来兮辞》中,开篇即声明“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是贫穷的家境把自己逼上了仕途,并在行文中反复声明早年的出仕是为“长饥”所迫。笔者此时则让学生思考:既然诗人因“家贫”而被迫出仕,那么,他辞官归隐时是否因为做了官捞了许多使家境脱贫?如果仍然贫穷,则应作深入思考,“家贫”果真是他出仕的主要原因吗?通过思考探因,我们的结论是:陶渊明家境确实贫苦,但这并不是他出仕的主要理由。因为《归去来兮辞》中明确地告诉了我们,他在彭泽令上只有八十多天,还没有等到一季庄稼成熟就辞官归田了,他的生活同样没有摆脱困境,甚至归田后有时穷到沿门乞讨的地步,可那种靠“乞食”果腹的贫困也没有使他再度入仕。
据此,就能激发学生深入探究陶渊明的成长经历及其所受到的思想影响。就陶渊明的出身背景、成长经历及所受教育来看,青少年时他就接受了儒道两种不同思想的熏陶,培养了“猛志逸四海”和“性本爱丘山”两种不同志趣。由此可见,他受儒家思想影响,积极建功立业的志向才是他几次出仕的直接动因。
从二十九岁起用为江州祭酒开始,先后任建威参军,镇军参军,到四十一岁辞去彭泽县令,期间时仕时隐共十三年。这十三年仕与隐的挣扎,是他对生命意义的思考与对生命价值的抉择。当他寄情于田园时,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使他难免有“白首无成”的惶恐;当他走上仕途时,又因东晋末年政局的动荡,统治集团的腐败而使他深深地觉得人在仕途是违心之举。早年儒家诗书的熏陶赋予他积极入世的“猛志”,使他不断激励自己进德修业,以期像曾祖陶侃一样有功于生前、留名于生后;可他的“闲静少言”气质个性,又不堪忍受市朝的浮华喧闹。人生志向与个体精神气质存在强烈的冲突,使陶渊明无论是仕还是隐都在痛苦地矛盾挣扎。
陶渊明毅然挂冠解印归耕田园,这种本真之“守拙”令人可敬可叹。更为可敬的是,他的归隐,并未隐于不食人间烟火的深山幽谷,而是“结庐在人境”,他远离市朝却不愿抛开亲旧独自离群索居,这何尝不是出于对人间的挚爱与温情?
诗人在《归去来兮辞》中充满温情地叙述归田之感:“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人间亲情是诗人归田守拙的生命动力。《归园田居五首》组诗也生动地表现了诗人“结庐人境”的烟火生活。第一首如数家珍地罗列自己有地几亩、屋几间,树在哪、有几种,远村炊烟如何,狗吠鸡鸣何处,宁静安详的田园烟火扑面而来。如果不是出于生命本源的挚爱,怎能勾勒这如诗如画、有声有色的乡村佳境呢?
充满人间情味的田园对诗人具有无穷魅力,诗人对烟火田园亦充满率性与温情。因挚爱人间而使诗人结庐于人境,因结庐于人境而使诗人的内心回归生命的本源。“守拙归园田”,是陶渊明历经官场世俗之后的返朴归真,以此守一个生命的澄明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