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明勇
2019年我在画室的书桌上翻看国画画册,对陈继儒的两幅作品极其喜爱,先用毛笔宣纸做了临摹,仍旧觉得画意不绝。于是将画册摆放在桌台,布置成一静物,采用油画的方式进行表现。我对油画这种语言形式的喜爱由来已久,然油画严格意义上讲虽不是我的专业,但是在我人生的成长过程中却与我十分有缘。在学习美术之初,我曾与画友黄明兄、何谦兄等共同致力于油画的学习,希望能考上美术学院。后来黄明兄几经周折上了清华美院学习综合绘画,何谦兄则到广西艺学院攻读硕士学习油画。
认识付浩、王健兄当在2003年夏天,当时对二位仁兄的油画实在不喜欢,后来才逐渐意识到是自己不懂。在我的学习经历中对他们的绘画样式头一次接触,在后来与他们接触、学习直至成为好友的过程中,我对油画的喜爱逐步增强,同时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的油画似乎有了较大进步。在我们一起学习绘画的过程中还有一位来自西安美院的戴学斌,油画写生和素描写生能力比较强。那些年我们一起聊陈丹青,聊魏光庆、王广义、方力君等,似乎我也快要成为油画圈里的小弟了。然而世事多变,在2009年以后,付兄去了河北,戴学斌早在2006年就去了南昌一所高考培训班,剩下的就只有我和王健兄了,当年的“207”画室挚友就此解散分离。
2011年我在江西师范大学攻读硕士期间,油画的课程是封老师授课。封老师刚刚从国美博士毕业回到师大,最擅长的是油画和撰写文章,其造型能力和绘画表现力惊人,更有其扎实的文字撰写能力,使其名扬江南,声动江北。有这么好的老师传授油画知识,似乎我又有幸学习油画了。时隔数年,我重新拾起画笔,在白色的画布上起草涂抹,我捡起的不仅仅是油画,或是画油画的信心,更是重新燃起我对艺术的渴求,又或是我对旧友另一种形式的思念。
在油画的写生与创作中,静物是一个长久的命题。莫兰迪的静物可以说是静物画中一个经典案例,他的静物油画题材作品总是那么几个反复被画的瓶罐,色彩一如既往的灰色,但我们在观看作品时,尤其是在欣赏画家作品集的时候,你的情绪很容易被画家感染。陈丹青1980年以《西藏组画》而成名,但于我而言,1997年以后他画的那一系列的关于古今中外的画册作品,我却更为欣赏,画面轻松,有浓厚的书卷味道。
陈继儒是晚明时期的一位重要文化人士,工诗擅文,又精通书画,先隐居于小昆山,后隐居于东佘山,既为隐士,又关心时政,体恤百姓,书画有较强的文人书画特点。用油画的形式来重点塑造画册中的国画,实则国画已经不再是国画。一杯清水、三两水果,于画面的经营处似乎与陈继儒梅竹图的情趣更为吻合。黄色的衬布更显时间的苍茫,白色的背景墙面将暖色书籍纸面和水果衬托得更为精彩。
油画《有陈继儒画作的静物写生》
陈继儒梅花及梅花题诗
中国绘画以山水、人物、花鸟为题材,并以其独特的形式进行表现,以绢帛、丝绸、纸张等为主要依托材料,以水墨、色彩为主要表现工具和艺术手段,不同于西方的静物写生、创作。但是二者之间在表现风格上或写实或写意,其艺术旨趣上却十分相似,在表现中自由度皆很高,且都相应地产生了凭借母题进行象征或表达观念的追求。西方的静物画与风俗画、历史画、肖像画、风景画并称。[1]在西方绘画的发展进程中,夏尔丹、塞尚、梵高、莫兰迪等西方油画家的静物写生具有鲜明的艺术风格。夏尔丹用油画直接进行写生,作品表现了物体的厚重感和色彩的丰富性,赋予静物以永恒感;塞尚将画面的色彩作为主要表现内容,进行艺术实验,其代表作《静物、苹果和柑橘》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梵高的静物写生如同他的《向日葵》一样,色彩绚丽、笔触奔放,是生命的燃烧;莫兰迪则在静物画作中为我们展现了单调中的丰富、雷同中的变化。
《有陈继儒画作的静物写生》创作,画面最终以暖色作为主要色调,画册边缘的白色和背景处理成较为含蓄的冷白色,衬布则在原有色调的基础上加强了老黄色的效果,将衬布上的桔子和苹果的鲜嫩暖色较好地呈现。玻璃杯的色彩有意减少了环境色的表现,突出其透明特征的效果,加强清水的纯净度,彰显陈继儒墨梅竹子画册总体的意境美感。画面中竹子和梅花的绘画较多使用毛笔调色直接表现竹叶和梅花,笔触较为自然,增强了国画用笔的笔墨情趣,油料效果表现较为适宜,画面整体清新典雅,有一定的书卷味道。
陈继儒,字仲醇,号眉公、眉道人、白石山樵等,1558年出生于明松江府华亭县,卒于1639年,历经嘉靖到崇祯六位皇帝的统治。其自幼聪明好学,博览群书,年轻时曾经得王世贞、陆树声的器重,29岁时因为科考失利决意放弃仕途进取之心,隐居山林读书立说。一方面纵情山水闭门读书,另一方面依旧关注百姓生活国家事务,身隐而心不隐。隐居山野却又不以耕作为生,设立学馆、广交文人士大夫和达官显贵。陈继儒现存文学作品有《陈眉公全集》《晚香堂小品》等,同时兼擅书画,是松江画派的重要代表人物,现存画作有《云山幽趣图》《梅花图》等。
晚明时期政治环境较为恶劣,国家内忧外患,许多文人士大夫归隐山林,参禅悟道,道教和禅宗盛行。嘉靖至崇祯时期,皇帝长期不理朝政,宦官专权,朋党林立。与朝政的腐败、国家的衰退相反,江南文化却较为繁荣。商品经济的发展和江南手工业的发展,促使新型富人涌现。松江地区经济发展尤为突出,经济的发展进一步促进松江地区文化的发展,社会风尚由简朴至奢靡,私家园林大量涌现,收藏之习已蔚然成风。张岱在其自传中这样写道:“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晚明纵情享乐的世风可见一斑。陈继儒在晚明这样的大时代背景下,能洁身隐退,又能保持士大夫的品性著书立说,关心民间疾苦,其品德操守为后世所赞许。[2]
陈继儒早年曾受王锡爵赏识,与王家交往密切,又为王世贞、陆树声欣赏,才名远播,与当时许多达官显贵多有来往,东林党顾宪成等曾经力邀陈继儒讲学,侍郎沈演等多次向朝廷举荐,皆被其拒绝。其归隐决心之坚定被后世所称道。尽管如此,并不是说陈继儒与世隔绝,相反,他一面遁世,一面却又与当时许多文人士大夫甚至官员保持着交往。尽管这样的生活状态在后世也多有非议,然而作为晚明重要的文人、画家,他仍旧是一位十分重要的代表。
明万历十四年陈继儒二十九岁,裂青衣归隐山林,为谋生计,曾经坐馆于嘉兴,与项元汴交往,项元汴早逝后,又于其子侄项玄度、项又新、项圣谟等交往频繁。《妮古录》卷四记载:“乙未七月十二日见苏东坡《祷雨帖》,阿育王《宸奎阁碑文》,蔡端明《郎中帖》,黄山谷《维清道人帖》,米南宫《窦先生帖》,又米南宫《兰亭》,皆真迹,项元度所藏。”在《妮古录》中这样的记载还有很多,在与项氏家族的交往中,陈继儒遍观古今书画,提高了其目力与鉴赏能力,并与项氏家族建立了深厚的友情。陈继儒与江南名人的交游主要还有王衡、王世贞、莫士龙、陈子龙、冯梦祯、李日华、张岱、徐霞客、钱谦益、张丑、顾宪成等,其中不乏对书画、鉴赏等很有名望的人。比如王衡能诗并擅长书法,曾与陈继儒一起读书,其书法师传颜真卿、苏东坡。李日华为万历年间进士,官至太仆寺少卿,擅长书画、鉴赏。《六研斋笔记》记载有陈继儒与李日华共同观看李大年的《乡雪意图卷》等,并与李日华共同探讨关于“南北宗”画论的问题。
陈继儒参禅礼佛,与晚明四大高僧云栖祩宏、紫柏真可、憨山德清、藕益智旭交往,对其文艺创作思想和文风画风等影响较大。与董其昌为一生知己,书画文字往来频繁,董曾修筑“来仲楼”专为接待陈继儒进行诗文书画交游而用。董其昌在当时政坛、画坛乃至文坛都具有重要地位和影响。与董其昌的交游,是陈继儒一生中重要的交游,两人还同为“南北宗”论最重要的提倡者。[3]莫是龙与陈继儒为同乡,与陈继儒、董其昌同为晚明书画的关键人物。徐霞客是陈继儒好友中的一个重要人物,陈继儒曾经为徐霞客引介朋友,关心和帮助徐霞客,在徐霞客的身上寄托了其畅游天下行万里的梦想。陈继儒的良好个人关系,使得其在晚明文坛、画坛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和影响。文人士大夫皆以能与陈继儒交往而感到十分的荣幸。
陈继儒书画及题诗
陈继儒具有极高的文学造诣,不仅尺牍、小品文流行于晚明,其在书画上的成就也颇为后世看重。其一生创作了大量的墨梅作品,或许是受元代画家王冕的墨梅影响,体现其清高雅致、不同世俗的审美追求与人格追求。其绘画主要是学习董源、巨然以及元四家,具有强烈的文人绘画风格特点,其现存作品主要有《墨梅图》《梅花册》《云山幽趣图》《亭皋木叶图》等。其梅花布局枝干曲折而多棱角,大锋侧笔画出主要枝干,细枝则清健有力,花头用笔变化多端,梅花含苞待放,生气勃勃。墨梅墨色浓淡相宜,枝干苍硬,梅花吐艳纳芳,古朴淡雅,富有中国文人画的笔墨意趣。墨梅的创始和历代诗人学者在作品中歌颂梅花的风神骨气有着密切的关系。在林逋、苏轼、陆游等人的诗文中,都出现了大量咏梅的篇章,以凌寒斗雪,铁骨冰心来形容它的高标。其中尤以林逋的咏梅诗句“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最能道出梅花的形体韵致。其大多使用拟人的手法,把梅花作为清雅高洁品格的象征。梅花也由之成为画坛上盛极一时的题材。作为文人士大夫的代表,陈继儒的梅花无疑是中国文人的象征和隐喻。
陈继儒山水画多见米芾、米友仁父子的“米氏云山”笔法与韵味,意境高雅,恬淡宁静。体现了其南北宗画论的思想,对王维、董源、苏轼等文人画家笔墨意趣的追求。陈继儒书法上兼取苏轼与米芾,别具匠心,从容潇洒,备受时人追捧。书法既有苏东坡的文人笔墨趣味、个性色彩,又兼具米芾的潇洒烂漫,与晚明同时代画家在审美上类似。书画题跋常用“眉公”“眉公儒”“眉道人”“陈继儒”。现存书法作品有《记东坡杂事》、跋《宋拓黄庭经》、《七绝诗》等。书画的文人气味十足,又能很好地体现其书画本身的艺术气息。
陈继儒思想是儒释道三家合一的综合体现,既积极入世忧国忧民,又醉心于道家的无为而治的思想,同时又收藏大量佛经精研佛理。[4]道家无为的思想使其放弃功名,归隐山林,淡薄名利,又以禅宗的大义来参悟书画,以禅理来比喻书画本同源。将不同的思想揉在一起,终生践行“文以载道”的儒家精神,又追求清淡无为的精神境界。其书画一方面体现了文人书画聊以自娱的思想,又体现了晚明商品经济快速发展时文人以书画作为谋生手段特点的书画创作目的。书画同一是陈继儒书画的重要特点,重视笔墨技巧,笔墨的表现成为其品评书画和创作书画的重要内容,同时又强调对书画精神气韵的追求,不拘泥于画面具体细节的体现,随性而为,韵味无穷。既崇尚简淡、潇洒,又追求对绘画过程的巧思敏构,对中国绘画有着精深的理解。既对文人画中信笔涂抹感到不满,又对院体画的过紧法度有深刻认识,对文人画和院体画之长有中和的应用和融合,既率真平淡,又不失法度。
陈继儒因其在文化修养、艺术修养上很高,凭借其个人在文人士大夫中的影响,通过其个人的艺术品评和活动,对当时乃至后世的书画鉴赏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是晚明时期书画鉴定的活跃成员。其鉴定方式主要是依据其在书法中的深厚造诣从书画的题跋、书画的用笔、书画的材质、书画内容以及他与董其昌、莫士龙等共同提倡的“南北宗”论思想进行书画的鉴赏与品评。
《有陈继儒画作的静物写生》是本人对国画与油画研究的一次尝试,虽则以油画的形式表现,在构图、技法、画面效果等方面皆以油画语言形式为主,然作之初意,旨在研究国画与油画的关系。写生中有意强调了国画的笔墨精神和意趣,尤其是寄希望于通过这样的实验来研究中西艺术的关联与差异。透过对写生创作的分析进而也引申至对画面主要题材背景的研究梳理——对陈继儒的书画研究。晚明陈继儒自身的独特性和他在晚明画坛的地位与影响是值得进行深入研究的个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