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注意力视角下各地疫情响应降低逻辑研究

2021-05-26 09:43刘志鹏
领导科学论坛 2021年2期
关键词:注意力危机变量

摘要:面对疫情防控和复工复产的双重目标,地方政府重大公共卫生事件应急响应级别的变化成为窥探危机应对下地方政府注意力变化的重要窗口。在中央允许地方复工复产的情况下,各地注意力的转移却存在差异。本文在对我国内地31个省级行政单位重大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持续时间的观察基础上,利用fsQCA分析方法探讨政府注意力变化的逻辑。实际上,短期危机得到缓解后,地方政府的注意力一方面会从危机应对转移到中央政府之前关注的政治性任务上,接受中央注意力纵向传导;另一方面地方政府仍然把重点放在经济发展等常态工作上。此外,潜在竞争对手对经济发展的关注可能会刺激本地政府作出调整,可见经济发展仍是地方政府注意力的“基石”。基于上述研究,本文充实了危机状态下地方政府注意力转变的逻辑认识。

关键词:注意力分配;地方政府;危机管理;重大公共卫生事件

中图分类号:D63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5103(2021)02-0036-10

基金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2019NTSS36)。

作者简介:刘志鹏,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学院讲师,硕士生导师。

一、导言

新冠肺炎疫情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发生的传播速度最快、感染范围最广、防控难度最大的一次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1]。2020年1月20日,习近平同志作出“坚决遏制疫情蔓延势头”的重要指示。除西藏外,各地于1月23日至25日先后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将地方政府的注意力转移到防疫工作上来。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采取了大量非常规甚至超常规的手段,如武汉“封城”、社区全封闭管理、暂停跨区域间的公共交通和延长假期等。这些措施一方面有助于疫情防控,但另一方面也使得各地正常生产生活秩序受到冲击,深刻影响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基本面。数据显示,2020年1-2月份,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同比下降13.5%;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下降20.5%;全国固定资产投资(不含农户)同比下降20.5%。2月份,全国城镇失业率为6.2%,是2018年1月以来的最高值[2]。

2020年2月17日,中央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小组正式将复工复产工作提上议事日程,更加强调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之后各地开始逐渐下调新冠肺炎疫情应急响应等级,这意味着地方政府将注意力从疫情防控转移到经济社会发展上来。实际上,各地一级响应的持续时间是不同的,并非如启动时那样在中央宣布疫情发生后统一进行。在疫情仍未结束的大背景下,面对疫情防控和复工复产的双重目标,地方政府注意力因何从非常态工作转向常态工作?对此问题的研究将成为窥探危机应对下地方政府行为逻辑的重要窗口。

二、政府注意力的文献述评

(一)新制度主义与政府注意力

新制度主义将制度分析和行为分析结合起来,认为制度塑造了政治,而制度又来自实践[3]。这为政府行为分析提供了基础框架,其强调行动者的利益偏好与制度建设、行为的关系[4],将各级政府视为理性行动者,包括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一方面,政府行为受制于政府内部的结构;另一方面,其行动离不开对制度环境的回应。组织所面临的制度环境包括法律环境、文化期待、社会规则和社会信念,是社会期待的反映[5]。新制度主义认为,外部环境的要求也被称为“合法性”要求,即对社会现实的认同,而这种社会认同则通过制度安排体现出来[6][7]。突发事件产生了解决问题的需求,政府则积极响应民众的关切,以便降低发生极端社会集体行动的可能性,但是这样的响应往往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即地方政府往往被迫对那些能够或已经激起强烈外部批评的言论和行动给予关注,针对非常态社会问题开展“灭火行动”,使得其行动逻辑越发短期化。

为克服社会学制度主义过于强调政府被动回应性的弊端,“注意力”这个在心理学、经济学、社会学和管理学的应用较为成熟的概念被引入公共管理学领域[8]。琼斯和鲍姆加特纳的系列研究,率先将注意力引入政治学[9-10]。在信息泛滥和不对称并存的约束条件下,政府行为成为分配决策者注意力和选择信息的过程。Kingdon[11]提出的政策议程的三源流理论,便是对政府注意力分配机制的初步探讨。Brian Joes提出的“注意力驱动的政策选择模型”[12]则认为有限的注意力和注意力的转移,是导致政策稳定和政策突变的基本原因。基于在官僚体系中的特殊地位,决策者的注意力变动对政府行为产出变化至关重要,因此,地方政府的注意力变动需要高度关注。

(二)中国场景下的政府注意力研究

国内的政府注意力研究相关文献快速增长,逐步呈现出与其他议题的交叉并注重中国语境下的注意力理论研究,具有代表性的是研究政府决策制定中的注意力转换。注意力对政府来说与财政资源、人力资源、信息资源和时间资源一样有限且宝贵[13]。获得政府注意力关注的议题更有可能进入政府议程,而没有得到关注的议题要么沉默,要么制造新焦点,吸引政府注意。政府决策注意力资源进行有效配置,是影响政府决策能力的重大问题,深刻影响着政策议题识别和政策设计[14],是一种“注意力分配的政治”[15],同时还有助于克服政府长期以来的“被动反应”的行为模式,形成主动配置注意力的逻辑[16],因此需要不断改善政府注意力资源的配置效度[17],此外,有的研究还将政治注意力作为一种测量方式,特别是以领导人批示、政府工作报告中的词频等具体工具来探寻政治注意力在具体政策上的分配情形[18],进而发现注意力对政策所需资源获取的影响作用,如注意力配置对公共财政资源配置的投入方向选择。

目前中国场景下的政府注意力分配研究主要有三类解释变量:一是问责机制,特别是涉及社会稳定的相关事宜,如线下的群体性事件或线上的网络集体诉求等[19],其中牵涉“一票否决”的事项则更会引起政府关注[20]。二是制度结构,即我国党政体制具备常规科层制中惟上负责的特征,使得地方会关注中央政策。例如当中央政府强调公共服务与环境保护时,地方政府会在政府文件上体现出其注意力也随之转向民生事务和生态环境的决心[21],而稳定的制度结构也会被“运动式治理”及其衍生的领导小组所打破,形成强的任务情境,进一步吸引下级官员注意力[22]。三是决策官员特征。具有较强公共服务动机的地方官员,会自觉重视和推动环保政策的执行[23]。而官员任期也影响政府注意力的配置,如在任期初期,地方官员可能更重视并致力于辖区的招商引资,在任期后期,则经济注意力不足[24-25]。在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政府注意力的分配呈现出“间断-平衡”趋势[26]。

由上可见,近年来中国场景下政府注意力的研究已经较为丰富,其主题较多是强调社会议题如何进入政府的政策过程,并开始探究政府主动配置注意力的机制。但是,一方面,从研究对象来看,个案研究虽然关注于危机事件,但是并未涉及全国范围内的突发危机情况;而采用各地地方政府政策文本的比较研究所关注的是常态下的政府注意力转移,无法从比较的视角关注危机条件下地方政府注意力的转移规律,尤其是政府如何从危机状态转为常态的注意力研究更为缺乏。另一方面,目前已有的危机注意力个案研究更多关注某个事件,而对事件背后的常态或研究底色关注不足,需要进一步完善理论分析。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方法

本文基于研究对象采用定性比较分析的研究方法(QCA: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 Method)。该方法把比较研究与布尔代数结合起来,以组态分析思维取代由各单变量效应叠加的定量分析思维,同时以集合之间的逻辑关系替代定量研究中的相关关系[27],在克服量化回归分析不接受多重共线性、忽略个案等缺陷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定性比较分析方法。该方法适用于中小规模(N:10~80)案例样本的因果关系识别,特别是可以为同一结果的多种路径提供解释,强调条件组态(案例生成特定结果的各要素之间的组合)对最终结果的作用机制。根据变量赋值的特征不同,该方法分为清晰集分析(csQCA)、多值集分析(mvQCA)和模糊集分析(fsQCA)。其中,模糊集分析在二分变量赋值(0,1)的基础上允许变量赋值为小数,因此可以对主观性的条件变量进行更为精确的赋值,以减小主观变量数据化过程中的误差。

鉴于模糊集的这一优势特征,国外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参与fsQCA的研究中,将其用于能源资源[28]、城市治理[29]、技术创新[30]与共享经济[31]等诸多领域。国内关于模糊集的定性比较研究也逐渐增多,如在数字治理[32]、决策模型优化[33]、民主转型[34]等领域的应用型研究等。鉴于本研究涉及复杂的政府内外部各要素的组合分析,特别是与地方经济相关的数据需要更加精确地赋值。因此,本研究选用fsQCA分析方法来分析各地退出一级响应的条件组合,并使用fsQCA3.0软件进行分析。

(二)案例选择

定性比较分析研究方法要求在案例选取中应考虑并遵从两个原则,即案例选择应具有足够的同质性和多样性,而我国内地的31个省级行政单位则天然地具有这两个特征。因此,基于研究主题,开展一级响应的我国内地31个省级行政单位便是本研究的31个案例。案例资料主要源于统计年鉴、年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公报、公开新闻报道和微博、微信等。

需要说明的是,本研究曾经去除直辖市对剩下27个案例进行分析,发现两者结论没有明显差异,因此最终结论的叙述是包括4个直辖市在内的全部内地31个省级行政单位。

(三)变量设计与数据处理

1.变量设计

(1)危机应对能力

地方政府转移对危机注意力的直接因素便是本地危机情况的缓解,因此各地疫情应对的实际效果则是条件变量必须纳入的条件,这也直接体现了地方政府的危机应对能力。此外,还需要考虑地方政府潜在的危机应对能力,即危机应对能力更强的地方会更早退出一级响应。本部分选取当地疫情现状和医疗承载能力作为该条件变量的次级变量。

(2)秩序恢复压力

被危机打断的正常生产生活秩序最终需要恢复,而各地复工复产的压力更主要来源于自身发展前景和压力的预估。其中,经济发展速度和就业规模的维持都是地方政府当前的重要目标,也是复工复产压力的来源。除此之外,2020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收官之年,而疫情影响了部分扶贫产业项目的收入和工程建设进度,因此来自扶贫的问责压力也同样可能是地方注意力转移的条件变量。即恢复正常秩序的压力越大,本地会更早退出一级响应,将注意力转向复工复产。本部分选取经济发展压力、就业人口维持和精准扶贫压力作为该条件变量的次级变量。

(3)社会防疫情绪

如前所述,地方政府的注意力选择离不开对社会层面舆情的回应,而在疫情防控期间,集体行动主要体现在线上对于疫情防控工作的集体性评价。根据实际情况,舆情主要集中在对于防控工作不够扎实的批评上而非要求复工复产,特别是个别居家隔离者和感染者违反防疫规定、带来疫情扩散的风险,往往会聚集大量社会情绪。即存在强化防控情绪的地方会较晚退出一级响应。本部分采用网络舆情事情的存在作为该条件变量的测量。

(4)政策跟风压力

地方政府之间既互相竞争,又相互模仿,政策扩散广泛存在于地方政府之间[35],如一个地区较早地开展改革,树立了改革样本,会加速周边的改革进程。即在一个时间或地点存在的政策、行政管理措施或机构被用于在另一个时间或地点来发展有关政策的知识、行政管理措施和机构。而这种响应退出也可能遵循同样的逻辑,而跟风的压力既可能来自地理相邻的地区,也有可能来自存在竞争的地区。本部分选取地理相邻省(区、市)和经济总量相近的省(区、市)的退出情况作为该条件变量的次级变量。

(5)结果变量的选择

事实上除了西藏,各地在启动一级响应的时间是相近的,因此,本研究用各地一级响应的持续时间来测量各地退出一级响应的先后顺序,分为较早退出,中等退出,较晚退出作为结果变量。各地一级响应持续时间见表1。

2.变量的操作化定义与赋值

需要说明的是,阈值操作化规则为:以全国平均数和中位数之间的区间为“中”①,高于这个范围的为“高”,低于这个范围的则为“低”(见表2)。

四、结果分析与讨论

(一)必要条件分析

模糊集的分析遵循一定的步骤。首先,对各个条件变量是否为结果的必要条件进行检测。其次,测量多个条件所构成的条件组合对结果的吻合度,以此表示条件组合对结果的解释力大小。表3列出了必要条件的分析结果。

上述必要条件分析是针对每个变量的单独分析,发现没有任何一个变量可以单独成为结果变量的必要条件(需要吻合度高于0.9),这就意味着必须进行条件组合的必要性分析。

(二)条件组合分析

条件组合分析是指在单个条件变量不构成必要条件的情况下,测量条件变量的不同组合方式对结果的影响。

经过fsQCA软件分析,表4报告了五种条件变量的组合方式对于结果变量存在有效解释性,这五种组合方式的总体覆盖率,即解释率为0.414,吻合度达到0.76,达到了临界值。这意味着所生成的条件组合可以解释约41.4%的案例。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覆盖率概念类似于回归分析中的R平方,即变量(或变量组合)对于因变量(结果变量)的解释程度;吻合度类似于回归分析中系数的显著程度(即P值),表示该条件变量与结果之间的一致程度[36]。而表4报告的具体条件组合分析结果如下。

从各要素在条件变量中出现的情况看,“潜在应对能力”出现三次,“精准扶贫压力”“经济发展压力”和“就业维持难度”各出现了两次,“竞争省份退出”出现了一次。这说明地方政府自身应对重大公共卫生事件的潜在能力是退出一级响应、将注意力转向复工复产和经济社会秩序恢复的首要因素。换句话说,长期的医疗投入带来的充足病床是地方注意力转移的“底气”。而贫困县退出的压力和保障稳定就业的难度这两项中央高度关注的目标任务则成为促进地方政府注意力转移的重要因素。同时,和本地GDP总量位次相近省份较早退出,会刺激地方政府转移危机应对的注意力。

从缺失的条件变量来看,和以往文献所阐述不同的是,舆论压力在重大公共卫生事件中对政府注意力的转移并没有显著的解释力,尽管舆论压力在平时会促进政府对于政策的反思,会促使社会问题进入政策议程,但在整体性公共危机注意力的转移方面却没有体现。此外,各地的治愈率这一体现当下危机应对直接能力的指标解释性也不强。从具体案例看,如新疆、内蒙古等地在治愈率不足50%的时候便宣布退出,而如湖南、浙江等地则在治愈率高于90%时才宣布退出,差异性较大。此外,“地理相邻省份”更早退出对于地方政府的注意力转移并没有起到扩散作用,被当作冗余变量处理。

具体到五种条件组合来看,(1)“潜在应对能力强*精准扶贫压力大”和(3)“潜在应对能力高*就业维持难度大”的解释力最强,各自可以解释约27.6%的案例,且约10%的案例仅能通过“潜在应对能力强*精准扶贫压力大”条件组合得到解释,而仅有约7%的案例可以仅通过“潜在应对能力高*就业维持难度大”的组合得到解释。(2)“就业维持难度大*精准扶贫压力高”的条件组合解释力次之,可以解释约20.7%的案例,单独解释约3%的案例。(4)“潜在应对能力高*~经济发展压力小*竞争省份更早退出”和(5)“~经济发展压力小*就业维持难度大*竞争省份更早退出”的条件组合各自可以解释10.3%的案例,但这两个组合都无法找到仅能通过本条件组合解释的对应案例,解释力相对较弱。

对比五种条件组合的具体条件变量分布来看,(1)和(3)均表明,地方政府在疫情面前注意力的较快调整主要是基于本地潜在较高的病患接受能力,认为即便注意力不在此,之前醫疗资源的投入也能够应对疫情。基于这样的判断,地方注意力的调整便根据其他中央规定的相关短期任务中,如稳定就业和退出贫困县。从具体案例来看,内蒙古、江苏、广西、云南等就业人口占总人口比重较高的省(区)稳定就业的压力自然很重,否则容易引发连锁反应;除了宁夏以外,所有尚有国家级贫困县未退出的省份均在一个月内结束了一级响应,开始部署复工复产的相关工作。可见,地方基于对自身应对风险较高的潜在能力,在短期有其他同样需要高度重视的事情时,注意力便会发生较快转移。(2)的两个条件变量都来自中央的关切,意味着中央的注意力会传导给地方政府,促使他们转移注意力,这一路径验证了现有文献的结论。(4)和(5)则揭示了地方注意力不仅仅会被“精准扶贫”这样来自中央的注意力所传导,被短期工作所吸引,同时其长期关注的经济发展一直是注意力的“锚”,即当没有其他重要且紧急的事务需要处理时,地方政府的注意力会回到经济发展上来。需要明确的是,经济排名的压力并不会单独出现,它需要和外部因素共同发生作用,即当本地经济总量三年内下降时,与自己经济总量排名相近的省份(具有潜在竞争关系)退出,会刺激地方政府快速转移注意力。

(三)地方政府注意力转变的逻辑讨论

从上述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政府注意力从应对危机转向常态秩序恢复的逻辑有两种,一个是地方政府内部的,一个是外部的,但是这两者不是截然分开的,是互相联系甚至需要共同起作用的。内部的主要体现在地方政府依然把经济发展作为核心工作,当经济发展速度下降、排名下滑会构成地方政府注意力转变的先导,而应对非常态下危机的潜在能力则是地方政府转换注意力的“底气”;而外部的逻辑来自纵向与横向政府的压力传导,而横向政府的压力体现为具有潜在竞争关系的其他地方政府的注意力变化,但这种横向传导需要和自身负面的经济表现相结合才会促成本地注意力的变化。

1.内部评估型

经济发展是地方政府注意力的“锚”。当没有其他短期事务牵扯的时候,各地政府的注意力还是会回到经济发展上来,而非公共服务提供、环境保护等其他常态化选项。这一点在中西部省(区、市)体现得更为明显,如贵州、云南、新疆等地近三年的经济总量排名分别下降3位、4位和1位,三地均在新增病例尚未归零的一个月内就退出了一级响应。

危机应对的潜在能力是地方政府注意力从危机中转移向常态的“底气”。实际上,并非当前危机的缓解会影响地方政府注意力的转移,而是危机应对的潜在能力成为地方政府注意力转移的首要因素。疫情控制取决于能否做到控制传染源,而不至于发生社区传播,导致传染链不断延长。病床的充足意味着地方政府可以有潜在足够的医疗资源应对疫情扩散,而这便给予了地方政府将注意力转移到常态社会秩序恢复的“底气”,即便再次出现本地疫情,也能够尽快控制,而不至于出现疫情之初医疗资源因为挤兑而“枯竭”,进而引发社会公共危机。

2.外部传导型

一方面,来自上级(中央)注意力传导是地方政府注意力调整的重要“推力”。无论是作为“六稳”之一的稳就业,还是2020年必须兑现的贫困县“摘帽”,这些都是中央政府当下的关切。作为直接面对中央政府的一级政府,省级政府必须接受来自中央的任务,中央短期的注意力则为地方政府注意力的调整提供了“推力”。疫情是突如其来的,之前中央的注意力依然需要回应,如广西、云南、甘肃等地就业人口占比高且还有下辖县未“摘帽”的,复工复产的意愿强烈,一旦中央允许经济社会秩序的恢复,这些地方便率先将注意力从危机应对中转移开来。

另一方面,横向潜在竞争省份注意力改变是地方政府的注意力变化的“拉力”。地方政府的注意力变化并不是盲目跟风的,“地理相邻”的省份更早退出无法为本地退出提供有效解释,如江苏、浙江和上海三地的退出时间相隔15~20天。因此,在地方政府危机注意力转移方面,城市群并没有发挥其协同效应。而当近期本地经济总量排名下降等经济发展绩效不佳时,若与其存在潜在竞争关系的地方政府的注意力转变到经济发展领域,则本地政府的注意力也将重新回归到经济发展中(如图1所示)。

需要指出的是,北京、天津、河北和湖北均无法通过上述的解释路径加以解释,可能的原因是中央将四地列为重点防控区域,因此上述条件组合对于北京、天津、河北和湖北的解释力不足。

五、结论

政府注意力转移需要区分常态和非常态的社会状况与工作目标。以往的研究较多关注在常态社会下政府注意力在常态和非常态工作目标的注意力变动规律,而重大卫生公共事件的发生则提供了政府注意力的非常态社会场景。本研究以内地31个省(区、市)为案例,采用定性比较分析方法进行条件组合分析,分析了政府注意力在非常态社会状况下如何向常态工作目标转移的逻辑,丰富了对政府注意力转化规律的认识。

研究一方面验证了来自上级政府的压力会导致注意力转移的判断,认为中央的注意力会传导至地方政府,促使其从危机应对转向先前中央布置的具有政治性问责压力的工作任务上;另一方面,当地经济发展是政府注意力的基石,在短期压力消失之后,政府的注意力依然会转移到经济发展上来,而非诸如公共服务提供、环境保护、市场监管等其他常态化工作,因此其他领域为争夺注意力开展“运动式治理”则是顺理成章的。而当排名下降带来的压力和来自外部潜在竞争对手发展经济的注意力变化,会刺激本地的注意力从危机应对转回到社会秩序的恢复,进而促进经济发展。

本研究通过实证发现,内部经济成绩不佳必须和外部潜在竞争者的注意力变化同时存在才能发挥作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各种各类的政府间排名依然是能够促进政府正视自身问题的“晴雨表”,而外部潜在竞争对手注意力的转化需要能够捕捉得到,才能共同促使问题的改善。从中央政府的角度来看,信息公开有助于地方政府绩效改善;但从地方政府角度来看,一方面需要尽可能探知其他潜在竞争者注意力的变化,另一方面则需要隐藏自己的注意力变化和意图,从而使自己保持甚至获取更有利的经济地位。而危机应对的短期绩效并不能影响政府注意力的变化,只有危机应对的潜在能力才能促使政府放心地改变自己的注意力。值得关注的是,社会舆论情绪高涨虽然会促使政府回应,但不能从整体上改变危机状态下政府注意力的取向。

不可否认的是,模糊集QCA分析方法存在着一定的缺陷:一是变量赋值标准的主观性较强,特别是涉及经济数据、病患数量时,将连续变量变为定距变量甚至二分变量,反而削弱了数据的颗粒化程度;二是无法区分条件组合内部的机制,得出的条件组合还需要经过具体的个案深入分析,才能进一步了解具体的因果路径,明确是否存在中介变量;三是由于重大公共卫生事件的偶发性,对于其如何影响政府行为的研究还不多,无法提供更多有效的假设,这为本文条件变量的选取带来了一定的限制。

参考文献:

[1]国新办举行《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中国行动》白皮書发布会真实记录中国抗疫艰辛历程[EB/OL].http://www.scio.gov.cn/video/gxbb/34053/ Document/1681878/1681878.htm,2020-06-07.

[2]国家统计局.1-2月份国民经济经受住了新冠肺炎疫情冲击[EB/OL].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 202003/t20200316_1732232.html,2020-03-16.

[3]MARCH,James G.& Johan P. OLSEN. Rediscovering Institutions:The Organizational Basis of Politics[M]. New York:Free Press,1989:54,159-164.

[4]MARCH,James G.& Johan P. OLSEN. The NewInstitutionalism:OrganizationalFactors in Political Life[J].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1984,78(3).

[5]HALL,P. & TAYLOR,R. Political Science and the Three New Institutionalisms[J]. Political Studies,1996,44(5).

[6]DIMITRAKOPOULOS,D. G. Norms,Interests and Institutional Change[J]. Political Studies,2005,53(4).

[7]NORMS,D. G. Interests and Institutional Change[J]. Political Studies,2005(55).

[8][16]李宇环.邻避事件治理中的政府注意力配置与议题识别[J].中国行政管理,2016(9).

[9]BAUMGARTNER,F.& JONES,B.D. Agendas and Instability in American Politics[M].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3.

[10] JONES,B. Reconceiving Decision-Making in Democratic Politics[M]. Chicago:Chicago University Press,1994.

[11]KINGDON,J.W. Agendas,Alternativesand Public Policies[M]. Boston:Little,Brown and Company,1984.

[12]布赖恩·琼斯.再思民主政治中的决策制定:注意力、选择和公共选择[M].李丹阳,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31.

[13]王绍光.中国公共政策议程设置的模式[J].中国社会科学,2006(5).

[14]代凯.注意力分配:研究政府行为的新视角[J].理论月刊,2017(3).

[15]刘拥华.注意力分配的社会逻辑[J].社会科学研究,2020(4).

[17]黄健荣.政府决策注意力资源论析[J].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0(6).

[18]郭高晶,孟溦.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政府职能转变的注意力配置研究——基于83篇政策文本的加权共词分析[J].情报杂志,2018,37(2).

[19]文宏.网络群体性事件中舆情导向与政府回应的逻辑互动——基于“雪乡”事件大数据的情感分析[J].政治学研究,2019(1).

[20]张程.数字治理下的“风险压力-组织协同”逻辑与领导注意力分配——以A市“市长信箱”为例[J].公共行政评论,2020(1).

[21]王印红,李萌竹.地方政府生态环境治理注意力研究——基于30个省市政府工作报告(2006—2015)文本分析[J].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17,27(2).

[22]劉军强,谢延会.非常规任务、官员注意力与中国地方议事协调小组治理机制——基于A省A市的研究(2002—2012)[J].政治学研究,2015(4).

[23]唐啸,周绍杰,刘源浩,胡鞍钢.加大行政奖惩力度是中国环境绩效改善的主要原因吗?[J].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17,27(9).

[24]张军,高远.官员任期、异地交流与经济增长——来自省级经验的证据[J].经济研究,2007(11).

[25]谭之博,周黎安.官员任期与信贷和投资周期[J].金融研究,2015(6).

[26]陶鹏,初春.府际结构下领导注意力的议题分配与优先:基于公开批示的分析[J].公共行政评论,2020(1).

[27]查尔斯C.拉金.重新设计社会科学研究[M].杜运周,等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9:8.

[28] ESTEVAO,J.,RAPOSO C. The Impact of the2030ClimateandEnergyFramework Agreement on Electricity Prices in MIBEL: A Mixed- Methods Approach[J],Journal of Business Research,2018,89(1).

[29] MALCOL,J. B.,J. Paul,P. David. The Role of Entrepreneurship,Innovation,and UrbanityDiversity on Growth,Unemployment,and Income: US State-level Evidence and an fsQCA Elucidation[J]. Journal of Business Research,2019,101(3).

[30] GARCIA,A. C.,M. Jose,M. V. Francisco.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versus non- TechnologicalInnovation:DifferentConditionsin Different Regional Contexts? [J] Quality & Quantity,2017(5).

[31] MUNOZ,P.,D. Dimov. The Call of the Whole in Understanding the Development of Sustainable Ventures[J]. Journal of Business Venturing,2015(4).

[32]谭海波,范梓腾,杜运周.技术管理能力、注意力分配与地方政府网站建设:一项基于TOE框架的组态分析[J].管理世界,2019,35(9).

[33]杨志军.模糊性条件下政策过程决策模型如何更好解释中国经验?——基于“源流要素+中介变量”检验的多源流模型优化研究[J].公共管理学报,2018(4).

[34]唐睿,唐世平.历史遗产与原苏东国家的民主转型——基于26个国家的模糊集与多值QCA的双重检测[J].世界经济与政治,2013(2).

[35]刘伟.学习借鉴与跟风模仿——基于政策扩散理论的地方政府行为辨析[J].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14(1).

[36] CHARLES,C. R. Redesign Social Inquiry:Fussy Sets and Beyond[M].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8.

责任编辑:钟雪

①该阈值定义除了参考了现有文献做法,还考虑到仅以平均值作为“中”会导致“中”的分布数量畸少,而且平均值有时并不能反映真实的平均分布情况,因此基于样本变量值的测算,选择中位数和平均数的区间定义为“中”。

猜你喜欢
注意力危机变量
让注意力“飞”回来
抓住不变量解题
也谈分离变量
高等教育的学习危机
“扬眼”APP:让注意力“变现”
“危机”中的自信
SL(3,3n)和SU(3,3n)的第一Cartan不变量
分离变量法:常见的通性通法
危机来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