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题

一叶

这两天，县教育局的毛局长忙得要命，省教育厅突然要来他们县调研，由年过半百的罗厅长亲自带队。

毛局长让全县中小学立刻行动起来，课可以不上，但该做的一定要做好：大扫除、写标语、摆花盆、粉刷校舍……

两天后检查团到了，欢迎仪式结束后，厅长秘书偷偷把毛局长叫到一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毛局长，这上面的几个人都是厅长的朋友，能叫来一起吃晚饭吗？”毛局长嘴里说着没问题，打开纸条一看，见字条上写的几个人都是本县各乡镇教办室的主任。

晚饭定在县里最好的酒店常乐居，罗厅长走进包间，见屋里已经坐着好几个人了，点点头，笑着说：“毛局长，他们是我让你叫来的那几个吧？”

毛局长赶紧说：“是的，是的。”

幾个主任“哗啦”一声全站了起来。

众人落了座，罗厅长把酒杯端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放下了：“我闻着这酒不怎么好吧？”

一句话说得毛局长满头都是汗，赶紧把服务员叫过来小声问了一下，这才底气十足地说：“厅长，这酒其实还可以，是泸州老窖，要不换成五粮液？”

罗厅长摆摆手说：“五粮液就免了，听说你们这里产一种叫大红花的酒？就上这个。”

话音刚落，站在旁边的女服务员“扑哧”一声笑开了，一桌子的人都盯着她看，姑娘的脸一下子红了。

“姑娘，你笑什么啊？”罗厅长扭过头来问她。

女服务员赶紧低下头不敢说话，在罗厅长的再三追问下，她才鼓起勇气说了句：“那大红花酒我知道，两块八一瓶，这泸州老窖一瓶要好几百块，您却说大红花是好酒。”

罗厅长乐了：“姑娘，管它是不是好酒，你去给我拿两瓶来，如果你们酒店里没有，你就去帮我买两瓶。”

毛局长立即朝门口撇了撇嘴，服务员很机灵，推门就往外走。

罗厅长突然又说：“哎，姑娘，慢着，我听说你们这里有种三梅牌香烟，你顺便买两盒来。”

这下满屋的人都蒙了，这三梅烟才两块钱一盒，连过滤嘴都不带，里面裹的全是烟叶梗，口袋里稍有点钱的人都不抽这烟啊。

毛局长寻思：这大领导果然就是大领导，不讲排场，宁愿喝两块多钱一瓶的酒、抽两块钱一盒的烟，也不留下一个贪吃好喝的名声，这是在给大家上勤俭节约的课呢。

不一会儿，烟酒都买回来了，罗厅长亲自给在座的每一个人倒了满满一大杯大红花酒，又散了三梅烟，这才端起酒杯说：“那咱们开始吧。”说完，一咬牙，把满满一杯烧酒喝了一大半。

一桌子的人都看傻了。老天，人家五十多岁的厅长一抿嘴就是大半杯，自己还在等什么？赶紧喝吧。于是一个个端起酒，把一杯酒喝得底朝天。能坐在这桌子上的人，哪个不是一官半职的，平日里吃香的喝辣的，哪里喝得惯这样的酒，立刻有好几个人喝呛着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饭吃到一半，罗厅长说：“这样吧，为了活跃气氛，我出几道题，你们来回答。平日里各位都是老师，这次就委屈一下，当一次学生吧。”

毛局长和作陪的几位县领导赶紧带头鼓掌，其他人也跟着鼓起了掌，气氛立刻活跃起来了。

罗厅长说：“那我就班门弄斧了。请问720除以20等于多少？”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傻了，心想这样的题也能叫题吗？二年级的小学生也能算出来，可看着罗厅长笑眯眯的样子，谁也不敢站出来回答。

罗厅长笑起来：“怎么了，嫌这题容易？那我就出道难点的。请问1440除以20等于多少？”

一桌子的人还是没人敢回答，大伙儿大眼瞪小眼，不知罗厅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怕自己说错了被抓把柄。

罗厅长脸上的笑意已经没有了：“各位，不瞒你们说，这两道题是别人问我的，我没答上来。我再问你们一道题，这次你们要好好回答，在你们县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评一个高级职称需要多少年，需要什么样的历史和什么样的背景？”

桌旁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一听这话如坐针毡，一齐恶狠狠地瞪着毛局长，毛局长早已汗如雨下。

罗厅长叹了口气说：“各位，烟我请了，酒我请了，如果这些问题你们都回答不上来，那我想请你们给我唱首歌。这首歌是给你们写的，叫《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毛局长，要不你先带头唱唱？”

毛局长紧张极了，拿起面前的湿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干张着嘴只唱出一句“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然后开始车轱辘般地唱了一遍又一遍，可就是找不着下一句的歌词。

罗厅长让大家轮着唱下去，大伙儿一个一个干张嘴却唱不出来，一桌子转下来，只凑了这首歌歌词的一小半。

罗厅长冷笑着说：“怎么，唱不出来啊？我要是点《小苹果》，估计你们谁都唱得出来吧？我知道，你们现在肯定在心里骂我，当个破厅长有什么了不起，这不是整人吗？今天我不想整你们，可这两道题和这首歌我不问你们不行啊，会有人不答应的。”接着，罗厅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讲了一下。

原来，前段时间，罗厅长收到了一封老教师的来信，讲他连续十几年评职称未果的遭遇，信的结尾就问了他那两道数学题：1440除以20等于多少？720除以20等于多少？当时罗厅长坐在办公室里窘极了，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道题。

说到这里，罗厅长对着一屋子的人说：“今天我让你们喝大红花酒，抽三梅烟，看上去是委屈你们了，可这烟这酒都是那位老教师的最爱。他不爱也没办法，他工资少，还得省着钱打点各位评个职称，可最后钱还是送少了，十几年没评上。你们肯定想知道我为什么问你们720除以20等于多少，可以告诉你们，一条三梅烟二十元，一条中华七百二十元，一条中华烟能买三十四条三梅烟。老教师省吃俭用，用七十二条三梅烟的钱，买了两条中华送给了你们其中的一位。也就是我为什么问你们1440除以20的原因。那封信的结尾说出来让人伤心，老教师说自己是新社会的范进，甚至连范进都不如，因为人家范进是五十四岁中的举，他现在快六十了还是中级。”

罗厅长的目光扫了一圈，一字一顿地说：“我想这位老教师你们中很多人应该都认识，他叫刘———长———青。”

“刘长青”三个字一说出来，在座的好几个人手都抖了起来。为啥？原来刘长青老师所在的那个乡镇十几年来换了七八个教办室主任。每一任主任只干两三年，靠着教师评职称捞点钱，捞到好处就拍屁股走人，到另外一个乡镇再接着捞。

此时，毛局长的脸已经像桌子上的那盘卤水拼盘了，他赶紧指着一个瘦子：“李主任，现在刘老师在你那里吧，你赶紧站起来表个态。”

那个李主任哆哆嗦嗦站起来：“怕是这一届刘老师他评不上了。”

毛局长就急了：“为什么评不上？是教龄不够，是教学成绩不够好，还是其他条件不符合？”

李主任结结巴巴地说：“毛局长，刘老师他哪点都合格，什么条件都具备了，可就是……就是……”

“就是个啥啊？”

“就是刘老师他上周刚刚去世了。”

毛局长傻了，不仅他傻了，一屋子的人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