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夏丏尊的自学经历与当代编辑的自我提升

陈未鹏

[摘 要] 近代著名的文学家、教育家和出版家夏丏尊先生的自学经历具有典范性。他渊博的学识与杰出的编辑成就，得益于他顽强的自学精神、长期的自学经历和有效的自学方法。夏丏尊的自学经历对当代编辑的成长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

[关键词] 夏丏尊 自学 编辑素养

[中图分类号]G23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 0059-06

2020年9月，国家新闻出版署、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印发《出版专业技术人员继续教育规定》，自2021年1月1日起施行。该规定主要从制度安排方面，进一步强调了继续教育对编辑出版从业人员的重要意义。继续教育是编辑出版从业人员的“必修课”。20世纪上半叶一批著名的编辑出版家，就是通过“自学”的形式来实现编辑出版路上的“继续教育”，从而在编辑出版事业上取得卓越的成绩。夏丏尊先生是其中出色的代表。

夏丏尊（1886-1946年），我国近代著名文学家、教育家和出版家，他创办的《中学生》杂志曾经影响了好几代人。值得注意的是夏丏尊的学历不高，他渊博的学识与杰出的编辑成就，得益于他顽强的自学精神、长期的自学经历和有效的自学方法。叶圣陶说：“他（夏丏尊）受学校教育的时期非常之短，没有在什么学校毕过业，没有领过一张毕业文凭。他对于社会人生的看法，对于立身处世的态度，对于学术思想的理解，对于文学艺术的鉴赏都是从读书、交朋友、面对现实得来的，换一句话，都是从自学得来的”[1]。徐调孚也说：“他（夏丏尊）困难的求学经过和自学的成功，是值得我们钦佩和向他学习的”[2]。夏丏尊自学的精神、经历和方法，对于当代编辑提升修养、掌握编校技能、提高业务能力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

一、夏[HT4，4"SS]丏 尊的自学经历及其特点

夏丏尊出生于光绪十二年（1886年），少年求学时正处晚清衰世，传统教育迅速没落、新式教育远未完备，加之家贫，所以他的求学经历异常艰辛。夏丏尊15岁时中秀才，16岁前往上海中西书院读书，一学期后因家贫辍学。17岁入绍兴府学堂读书，一年后辍学回家坐馆。19岁时，向亲友借贷五百元赴日本，入东京宏文语言学院补习，后考入东京高等工业学校，两年后因经费无着辍学回国，从此告别学生身份，参加工作。夏丏尊接受的学校教育是不完整且不连贯的，而且，最高不过中等教育阶段，但他通过刻苦自学，弥补了学校教育的不足，还立足于自学，取得了语文教育和编辑出版事业的杰出成就。

（一）顽强刻苦的自学精神与积极主动的学习态度

相对于学校教育，自学者在学习环境、条件和心态上都会面临更多困难，需要自学者一一克服。夏丏尊通过自学成为一代出版名家，同他顽强刻苦的自学精神是分不开的。

夏丏尊对于自学有一种高度的自觉，他的自学充满了主动性。他在《“自学”与“自己教育”》里说：“（学校教育）只是狭义的学，狭义的受教育。按照广义说起来，学和受教育是‘终身以之的事情，离开了学校还可以学，还可以受教育，而且必须再学，必须再受教育”，“住在学校里边叫做学，离开学校叫做‘失学，好像离开了学校一切应该学的东西就无法学好了，其实哪里是这么一回事，

所谓‘自学或是‘自己教育，非但是可能的，而且是必须的。即使住在学校里边，也不能只像一只张开着口的布袋，专等教师们把一切应该学的东西一样一样装进来，也必须应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思索这一样，练习那一样，才可以成为适应环境的‘变通自在的艺人。而思索这一样，练习那一样，就是‘自学或是‘自己教育呀”[3]。夏丏尊认为，无论是学校教育，还是自学，都应当是一种主动的学习。

这段话虽然是对年轻人的谆谆告诫，但实际上也是夏丏尊自己的人生体悟和人生实践。1902年，他考入上海中西书院（东吴大学前身），入读一学期后，由于交不起學费辍学回家，“他读了一学期就辍学回家，用《华英进阶 》《华英字典》（ 这是中国第一部英文字典 ）《代数备旨 》等书自修。他还从书肆买来严复翻译的《原富 》《 天演论》等新书，向朋友借来《新民丛报》接触新思潮[4]”。家庭条件不允许，社会环境不好，这都不是放弃的理由。夏丏尊并不怨天尤人，他说，“只管沉溺在苦闷之中，那惟有一直颓唐下去，结果把自己毁了完事。不如振作起来，在‘自学或是‘自己教育上努力”[3]。他以勤奋和努力弥补条件的不足，他回忆自己年轻时的自学情况 ，“ 我在那时颇努力于自己的修养，读教育的论著，翻宋元明的性理书类，又搜集了许多关于青年的研究的东西来读。非星期日不出校门，除在教室授课的时间外，全部埋身于自己读书与对付学生之中”[3]。正因为全身心的投入，使得夏丏尊能够通过自学取得令人瞩目的成绩。

（二）专注于基础教育和注重独立思考

自学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学习。夏丏尊的自学，有自己的特点。夏丏尊先生是根据自己的性格与兴趣对自学的内容做出选择。他说，“我一向没有对于任何问题作高深研究的野心，因之所买的书范围较广，宗教，艺术，文学，社会，哲学，历史，生物，各方面差不多都有一点。最多的是各国文学名著的译本，与本国古来的诗文集，别的门类只是些概论等类的入门书而已”[3]。夏丏尊的这种自学方向，类似于今天的“基础教育”和“通识教育”。夏丏尊先生深知自己的长处，回避自己的短处，从而专注于“基础教育”和“通识教育”领域。因为专注，所以能够在较短的时间成为这个领域的知名专家。

夏丏尊的自学，并不是只专注于书本知识。他在 《中学生》创刊号里文章《“你须知道自己”》 中劝中学生诸君破除徒以读书为荣的“士”的封建观念，养成实力。什么是实力？夏丏尊解释道，“乃是普通一般的身心上的能力。例如健康力，想象力，判断力，记忆力，思考力，忍耐力，鉴赏力，道德力，读书力，发表力，社交力等就是”[3]。所谓实力，就是今天所说的“综合素质”。这段话，实际上也是夏丏尊自学的目标。

夏丏尊读书时不盲从，他说，“我们对于前人留下来的文艺作品，要主张有读的权利，同时要主张有不读的自由”[3]。读什么、不读什么，体现了独立思考的良好品质。比如说夏丏尊推荐文学青年要读《圣经》。夏丏尊并不是基督徒，之所以推荐《圣经》，是因为他认为西洋文艺思潮里，基督教思想占有重要的地位，同时，西洋文学家文体有许多是模仿《圣经》的。他说，“食物的原料是吃不来的，要经过烹调才可口。圣书是原料，原不易读，但我们要沙里淘金地从原料里烹调出可口的东西来”[3]。对于西方文学的阅读，他推荐《圣经》这样的原典性质的著作，因为他认为， 只有把握原典这样的制高点，学习起来才能够举一反三，才能有真知与真得，才能食而能化。

二、夏[HT4，4"SS]丏 尊自学经历对编辑事业的影响

夏丏尊的自学经历与自学成绩，深刻地影响了他的编辑事业。“综观夏先生的一生，每一时期都和《中学生》有关，似乎是偶然的，其实却有必然的因果关系的。如果没有第一时期自己求学的困苦经历，第二时期的教育经验，那么也不会有第三时期的编者目标”[2]。可以说，他的自学经历、教育事业与编辑事业三者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

（一）自学的经历奠定了编辑出版的思想与目标

夏丏尊断断续续在几个学校读书，始终跳不出中等教育的阶段，而没有一处读毕全程，他后来的学识与修养，靠的是自己艰苦的自学努力，他回忆自己接受的基础教育 ，“ 总计我的中学时代，经过许多的周折，东补西凑，断续不成片断。我为了修得区区的中学课程，曾经过不少磨难，空费过长期的光阴”[3]。中学的教育和学习经历，奠定了他一生的志趣和学问的基础，也使他专注于基础教育，他一生的事业和著述均以此为基础展开。

分析其编辑出版的许多思想理念与编辑目标，与“自学”二字息息相关。如他深感于当时的青年男女 ，“ 彷徨于纷叉的歧路，饥渴于寥廓的荒原”，于是创办 《中学生》 杂志 ，“ 替中学生诸君补校课的不足;供给多方的趣味与知识;指导前途;解答疑问;且作便利的发表机关”[3]。这是以《中学生》杂志来补学校教育之不足，以便利自学。也正因为基于对自学者可能存在的如经济困窘、时间零碎、缺乏指导等困难， 《中学生》 的编辑出版也多加考虑， “《中学生》 的材料、编法，不但是国内唯一良佳的学生期刊，且是一般的青年与壮年人嗜读的好杂志。知识的增益，文字的优美，取材的精审，定价的低廉，出版的准期，都是它特具的优点。夏先生从初刊起更是编辑中的一位要员”[5]，而且夏丏尊认为 ，“ 所谓教育，就是能力给予的设计”[3] 。“ 能力给予”，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之意，编辑职业与教育职业一样，就是金针度人，把自学的能力给予受教育者的过程。

夏丏尊的自学经历，深刻地影响了他的编辑理念、事业理想和奋斗目标。“他是把教育与文学结合了起来，即使在办刊物、负责出版编务的时候，始终没有忘记教育，没有忘记通过刊物和出版物培养文学青年”[6]。他的编辑事业，就是为广大学生和青年读者的成长服务。他进入开明书店后，不论是编辑 《一般》 杂志，还是主编 《中学生》 ，担任 《新少年》 杂志社社长，只要是有关青少年身心修养的图书，各种中小学教科书以及课外补充教材、课外读物等，只要质量过硬，他几乎是有一本出一本。还有，夏丏尊设计的《开明活页文选》，也以灵活的版式、低廉的价格而便利自学青年。

也正基于便利自学的理念，他还在开明书店的基础上，开办函授学校并担任校长。函授学校办初中课程，采取编写发行讲义，然后批改作业和解答疑难，还负责定期考试。这为当时大量的失学青年提供了很好的学习平台。夏丏尊先生能开创、经营函授学校这样的事业，与他对自学青年的感同身受、重视通过编辑出版来帮助自学的理念是分不开的。

（二）自学的成绩为语文教育和编辑工作服务

语文教育与编辑工作是夏丏尊一生事业的两大部分，这两个部分互相关联、互相支撑。《平屋主人夏丏尊传》记述道：夏丏尊给学生改卷子，有时一篇短短的作文，会花好几天的时间去研究，直到自己认为改得完全满意为止。对于学生作文上的文法错误，他总是画上一条直杠，在直杠旁边加上改正的字句;属于修辞方面的问题，他用勾去的记号，一种是勾去赘字、赘词、赘句，一种是勾去原有的字、词、句，改为更恰当的字、词、句，并加上眉批;他还经常挑选作文卷中有代表性的文法错误，或修辞方面欠妥的例子写在黑板上，加以讲解[7]。夏丏尊给学生改卷子的这种方法，与编辑平常的文字处理工作是极其相似的。

夏丏尊长期与叶圣陶共事，两个人在政治、文艺和语言教育方面的观点相当接近。20世纪30年代，他俩合著了 《文心》《文章讲话》及《阅读与写作》，合编了《开明国文讲义》《国文百八課》和《初中国文教本》 等，这些都是语文教育与编辑工作相结合的典范。夏丏尊一向以科学实证的精神从事语文教材的编写和编辑工作，反对“神而明之 ”“ 泛而不切”的玄虚化倾向，他和叶圣陶所编写的语文教学著作具备教学的科学性，顾及学习的有效性。这些著作的问世，标志着中国初步建立起了现代语文教学的理论体系。同时，他编选的语文教材，在语文篇目的选材、指导和启发上也极富成绩。 《中学生》 杂志影响了几代中学生和自学青年。可以说，夏丏尊在编辑出版方面的贡献，以中学教育和语文教育方面的成就最为突出，夏丏尊可谓文化教育事业的编辑家。

夏丏尊之所以能在语文教育和编辑工作上取得这么大的成绩，同他深厚的语文修养是分不开的。而他深厚的语文修养得益于孜孜不倦的自学。傅彬然回忆道 ，“ 夏先生说，文法他从来没有学过，他教我们这门功课，是边学边教的”[2]。对于处于知识空白的文法知识，夏丏尊没有畏难，没有逃避，而是“一面教学生，一面自己学。教得认真，学得起劲”[2]。夏丏尊就是这样用自学的努力及努力的所得，为语文教学、为编辑工作服务。

三、夏[HT4，4"SS]丏 尊自学经历对当代编辑修养提升的启迪

夏丏尊通过刻苦的自学，获得了丰厚的学识，成为一代出版名家。夏丏尊的自学经历对当代编辑自我修养的不断提升、业务能力的不断拓展，具有重要的启发作用。

（一）自学能力是编辑工作的必备能力

我们注意到，不仅夏丏尊一人，中国近代著名的编辑出版家中，如陆费逵、王云五、章锡琛等人，都是自学成才的典范。他们受学校教育的时间较短，学历较低，但他们都通过自学弥补了学校教育的不足，并且为各自杰出的编辑出版成就奠定了坚实的学术基础。

中国近代著名编辑出版家的自学经历，最初固然是“无奈的选择”。中国近代社会，战乱频仍、经济落后、教育普及程度不足，很多家庭经济困难的青年只能通过自学来进修学业。具体到编辑出版行业，近代社会还缺乏完整的编辑出版专业教育和职业教育，同时，中国的近代编辑出版事业还处于草创期，未形成完整有效的知识体系，所需的知识不足以由学校教育提供。中国近代的编辑出版家，只能通过自学和工作中的摸索（也是一种广义上的自学）来积累知识、总结经验和发展事业。

21世纪的今天，社会状况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绝大多数的编辑出版从业人员都受过高等教育。然而“自学”仍然是必要而且重要的，因为首先，编辑行业的从业人员，如果接受的不是编辑出版的专业教育，那么，他要在工作中及时补足编辑出版专业知识，哪怕是编辑出版专业的毕业生，由于编辑出版所涉及的学科领域一般比较宽泛，也需要编辑不断自学以求得广泛的涉猎。其次，编辑出版工作本身具有前沿探索的创造性特点，需要编辑出版人员在实践工作中不断自学，不断探索提升，要不断精进选题策划能力、文字编辑能力、信息获取处理能力等。最后，当代科技发展迅速，数字出版技术日新月异，要适应新技术的更新变化，也需要编辑不断自学与自学能力的培养。

（二）结合工作需要的自学

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快，编辑出版工作繁忙，对于大多数的编辑来说，很难像学校学习那样，抽出大量的专门时间来自学。在利用好碎片化时间学习的同时，夏丏尊先生自学的方法也颇有启迪意义。

夏丏尊先生善于在工作中自学。夏丏尊先生是在教学的过程中，学习语文知识和语文教育的。他也通过自学，掌握编辑出版的基础知识，并在工作实践中不断总结经验。夏先生曾说 ，“ 在碰到了一种事业的时候，你就专心一志去做，你能够抱着‘自学或是‘自己教育的信念，即使没有兴趣的也会寻出兴趣来，即使不专长的也会练出专长来”[3]。总之，以事业的需要为方向进行自学，学为所用，用其所学，是最有效的自学方法。

实际上，中国近代编辑出版名家中，以自学成才者也大多是边学边干，在工作中坚持自学、磨炼自己、增长才干的。如章锡琛曾说，“像我现在的干出版事业，管理印刷所，从小都没有学过。而且我也并不是立志要做这种行业，都是为势所迫，不得不然。但是我向来无论做哪件事情，都觉得可以发生一点兴味，这也许正因为是外行的缘故。现在想起来，大概兴味之所在，正如捉迷藏一样，因为眼睛是被蒙着的，所以捉到了愈加有趣，而且从东西摸索上发生一种兴趣起来”[8]。又如胡愈之先生，他也是在编辑的岗位上不断学习，快速成长。“胡愈之在商务长期担任《东方杂志》的编务工作，这对他的锻炼很大 。《 东方杂志》是一个综合性的大型刊物，要求编辑具有广博的知识，迫使他刻苦学习和磨炼 。《 东方杂志》要求介绍国外的新思想、新科学，胡愈之就努力学习英语、世界语，经过努力，他成为出色的翻译家，无论文学作品还是学术著作，都能译得准确，文笔优美而又流畅，他的翻译作品，连当时胡适这位大权威也十分钦佩和赞赏 。《 东方杂志》很重视国际问题的研究和评论，胡愈之就深入研究，使自己成为国际问题的专家 。《 东方杂志》联系了广大的作者和读者，这也使胡愈之广泛结识了文化界人士。胡愈之办刊物的经验和才能，正是从《东方杂志》的工作中积累起来的”[9]。

夏丏尊先生是他那一代编辑出版人中自学成才的出色的典范，夏先生顽强刻苦的自学精神值得我们学习，他的自学方法、在编辑出版工作中边学边干和以自学服务编辑出版事业，启迪着当代编辑的成长方向。

参考文献

[1]叶圣陶.夏丏尊先生逝世[C]//夏弘宁.夏丏尊先生纪念文集.绍兴：上虞市文学艺术联合会，2001.

[2]徐调孚.夏先生和中學生[C]//夏弘宁.夏丏尊先生纪念文集.绍兴：上虞市文学艺术联合会，2001.

[3]夏丏尊.夏丏尊文集（平屋之辑）[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

[4]商金林.纪念夏丏尊先生[C]//夏弘宁.夏丏尊先生纪念文集.绍兴：上虞市文学艺术联合会，2001.

[5]王统照.丏尊先生故后追忆[C]//夏弘宁.夏丏尊先生纪念文集.绍兴：上虞市文学艺术联合会，2001.

[6]柯灵，杨幼生.长者丏翁[C]//夏弘宁.夏丏尊先生纪念文集.绍兴：上虞市文学艺术联合会，2001.

[7]王利民.平屋主人夏丏尊传[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

[8]章锡琛.从商人到商人[M]//宋应离，袁喜生，刘小敏.20世纪中国著名编辑出版家研究资料汇辑.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05.

[9]胡序文.胡愈之和商务印书馆[M]//商务印书馆.商务印书馆九十年.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