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文杰
宣讲为历代王朝所重视,旨在对意识形态加强控制,清代亦概莫能外。清廷历来颇为注重宣讲,清顺治九年(1652)颁布《六谕卧碑》文,分行八旗及直隶各省,十六年(1659)设乡约制。自康熙九年(1670)始,下谕宣讲《圣谕十六条》等,逐渐成为向社会民众灌输官方意识之路径。在晚清时期,中文期刊数量增长迅速,在1865年-1898年间,国人所办中文期刊达191种,至1910年报刊数量达800种左右[1]。那么,晚清通过中文报刊宣讲传播基本情况如何?有何特点?以传播理论如何阐释晚清报刊宣讲?本文试就此进行探析,以求教于方家。
笔者以“宣讲”为题名在“晚清民国期刊全文数据库”检索,得到报道464篇,主要报刊有《北洋官报》《南洋官报》《湖南官报》《吉林官报》《四川官报》《广益丛报》等。由刊载宣讲观之,其报道具有如下特点:
1.数量分布不均衡
从1869年-1911年,晚清报刊刊载宣讲报道的年份与报道数量分别为:1869年2篇、1876年2篇、1877年-1900年每年分别为1篇、1902年4篇、1903年18篇、1904年8篇、1905年30篇、1906年62篇、1907年66篇、1908年50篇、1909年86篇、1910年79篇、1911年49篇。晚清报刊对宣讲的报道数量具有不均衡性。在1869年-1900年间,相关报道较少,多为1-2篇,而从1902年以后报道逐渐增多,尤其自1905年后增长迅速。从1905年至1911年,宣讲报道篇数为422篇,占总数的90.95%。至于办报机构而言,在1869年-1896年,多来自西人在华办的如《万国公报》等中文报刊。后来相关报道则多来自清廷所办的官报,来自《北洋官报》《学部官报》《湖南官报》等,共计286篇,占61.64%。
2.内容凸显政治性
光绪三十二年(1906)清廷颁布《学部奏定各省劝学所章程》,规定劝学所一切事宜“均由地方官监督之”,宣讲条目云:“各属地方,一律设立宣讲所,遵照从前宣讲。章程延聘专员随时宣讲”,要求须遵从“《圣谕广训》凡遇宣讲,圣谕之时应肃立起敬,不得懈怠,一忠、尊孔、尚公、尚武、尚实五条。谕旨为教育宗旨,所在宣讲时应反覆(复)推阐,按条讲论其学部颁行宣讲各书及国民教育修身、历史、地理、格致等浅近事理”[2],并对延聘宣讲专员、时间、地点等做出规定。由此可知,宣讲报道具有明显的政治性。
3.宣讲报道主题折射时代性
报道宣讲的内容随时间推移而变,从最初《万国公报》报道主题为零星的“圣书”“福音”“日本国事”“泰西水师”等,到1902年后出现“宣讲章程” “宣讲书目表”等,1906年后出现“宣讲立宪宗旨”“广设宪法宣讲所”等,1909年后出现“宣讲选举权”“宣讲地方自治”“军中宣讲参考书”“妇女宣讲会章程”等,这些报道主题折射出社会的发展与时代的变迁。
1.报刊发挥了“把关人”作用
美国学者库尔特·卢因提出“把关人”理论,认为把关人对信息层层把关、过滤、加工,受众见到的媒体文本均为把关人筛选信息的结果。从查阅的晚清报刊来看,刊登在这些报纸上的宣讲报道均经过把关,以刊登在报刊上的4则“宣讲书目”为例,分别为《学部官报》的《审定书目:宣讲书目表》[3]、《北洋官报》的《各省近事:颁发宣讲书目札文》[4]、《学部官报》的《审定书目:通行各省宣讲所应讲各书文》[5]、《浙江教育官报》的《图书:学部采择宣讲所应用书目表》[6]。这些信息均经过清廷审定,刊登在报刊上以便广为流布。
2.宣讲舆论空间呈扩大态势
从查阅的报刊观之,宣讲场所的空间呈扩大态势。德国学者尤尔根·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理论认为,“公共领域”是社会生活中一个某种公共舆论的东西能在其中形成,并向所有公民开放的领域[7]。
1905年后各省纷纷成立宣讲所,从查阅的报刊相关报道看,宣讲所统计表有三则:《广西省宣讲所统计表》《福建省宣讲所统计表》《湖北省宣讲所统计表》,相应的数量分别为46个、20个、29个。此外,宣讲所与阅读所、学堂、半日学堂、半夜学堂等开展宣讲,亦有讲演、阅报、简易识字学塾“三合一”,面向贫民子弟或文化水平低的成年人的半日学堂、半夜学堂的数量速增,据官方统计,1907年-1909年,全国半日学堂共2,317所,学生66,580人[8]。甚至有的宣讲所设在寺庙中,如《南洋官报》《常昭月报》《神州画报》分别刊登有在五神庙、社稷庙、财神庙进行宣讲的报道。民众对宣讲所逐步接受,捐建宣讲所之类的报道也见诸报端。随着向普通民众开放的公共空间拓展,宣讲所在社会底层的舆论空间也随之扩大。
3.宣讲传播功能得到不同程度的实现
美国传播学者施拉姆提出,大众传播具有告知、教育、娱乐和监督功能。
晚清报刊在不同程度上亦具有这些功能,如《北洋官报》刊登的《景州阅报处宣讲所规则附白话广告》[9]具有告知功能;报刊中相关宣讲劝学识字,禁止缠足、赌博、鸦片等,具有教育功能;晚清宣讲为吸引普通民众,从形式到内容吸收民间说书甚至戏剧的表演方式,逐渐向游艺形式靠近,以迎合广大民众的兴趣。《神州画报》刊登《说鼓书者与宣讲员之比较(画图)》[10],用诙谐的图画和浅显的文字向民众介绍二者的不同;各种宣讲章程的报道以及刊登的审定书目,则对宣讲起到了社会监督和管理作用。
4.清政府的意识形态趋于失控
媒体是社会的晴雨表,是“社会的黏合剂”。清前中期一直以儒家思想为主流价值,以宣讲圣谕、乡约等为主,而从查阅的晚清报刊来看,从1905年后宣讲圣谕、乡约的报道仅为3篇,而大量出现的则多为相关改良、自治、选举、宪政、宪法等报道。以“自治”命名的报刊竞相创刊发行,如《江苏自治公报》《浙江地方自治筹办处文报》《湖南地方自治白话报》《宁乡地方自治白话报》《吉林自治旬报》《湖北自治公报》《宝山自治杂志》等,乐为社会自治鼓与呼。以自治宣讲所、自治总局、自治事务所、自治学社、自治会、自治研究所、自治绅民会等为主题词的报道比比皆是。从学部于1906年颁布的《学部采择宣讲所应用书目表》所列图书来看,除了《圣谕广训》外,还列有《欧美教育观》《鲁滨逊漂流记》《克莱武传》《黑奴吁天录》等。以军人为主要受众的《军中白话宣讲书》刊登《军中宣讲参考书》,详列图书有《美国革命史》《法国革命史》《革命记》《革命小传》《共和唱歌》等45本。[11]这些大众媒介的兴起及传播西方文化思想,不断侵蚀着清廷的主流儒家意识形态,使改良、立宪、民主、自由、自治、宪政等西方文化思想深入人心,标志着清政府意识形态失控,也预示着晚清帝国正迅速走向四分五裂的衰落。
晚清报刊宣讲传播在近代中国呈现了“救国图存”的文化图景。其传播内容及形式初步形成,传播功能在某种程度上得以实现,宣讲舆论空间进一步扩大,对启牖民智、宣传西方文化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也对晚清社会发展发挥了重要的“宣传动员”的作用。其不断侵蚀清代主流儒家意识形态,从报道主题的变化观之,清政府意识形态趋于失控,这尤其值得当代新闻界进行深入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