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斌 杨焕丽
(1.山西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0;2.曲阜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山东 日照 276826)
影视人类学是运用影视技术与技巧来表现人类学原理,从而记录和阐释人类文化的学科。自1988年“影视人类学”这一术语首次在中国学术刊物上公开使用后,国内相关研究随之取得了长足进步,知识体系的构建愈加趋于成熟。对过往数十年间中国影视人类学理论与实践研究的积累,王海飞、徐菡已作文综述。近十年来,伴随着媒介技术的迭代、人类学理论范式的转向等因素,学界对中国影视人类学的关注有了新的思考。以“十年”为时间节点,对于这一特定时期、特殊群体的研究,具有前沿性、典范性的意义。主要体现在作品文本的研究占据主流、本体理论的研究趋于成熟与交叉学科的研究层出不穷三个方面。本文运用SATI和UCINET软件绘制可视化的学术图谱,对近十年的代表性研究文献做出梳理与回顾,既是对我国影视人类学阶段性研究及前沿热点的适时反映,也能为未来的作品实践提供理论依据与经验鉴照。
论文发文量及增长量是衡量学科研究发展情况的重要指标之一,有助于直观掌握该领域的发展阶段与变化趋势。为了解近十年中国影视人类学研究的前沿热点和研究现状,以CNKI数据库作为文献检索源,高级检索选择类型为“期刊”,以“主题=影视人类学”“时间=2010年至2019年”为检索条件进行文献搜集,检索时间为2020年6月10日,共获得497篇期刊文献,其中中文文献265篇,经过筛选并去除非学术成果类文献后,获得有效研究样本期刊文献共141篇。
图1 文献年份分布图
通过文献年份分布图可以发现,自2010年以来,中国影视人类学的研究具有较高的研究热度,2012年后出现研究数量的递增期,且在2015年出现历史研究高峰,这一阶段中国影视人类学研究出现跨学科、跨区域的态势。虽然2015—2019年发文数量呈相对的下降趋势,但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国内影视人类学研究转入对具体问题的关注与深耕。总体来看,我国影视人类学研究领域在近十年的发展属于宏观稳定增长式模式,整体处于“动态升温”的阶段。
在一个研究领域中高频次、重复出现的关键词,通常被学者视为该领域的研究热点,关键词作为研究内容的高度浓缩,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研究者所在研究领域的相同旨趣。以这种方法对影视人类学研究文献进行知识考古,通过提炼关键词得以划分研究方向、建立领域序列,对关系群中的热点问题进行述评,从而使这一学科获得确立的地位。利用SATI3.2对所检索到的141篇文献进行数据统计和处理,获取该领域研究的基础现状,并得到“影视人类学”高频关键词的共现矩阵,最终共选择60个高频关键词生成EXCEL表格,导入UCINET 6.0中采用“NetDraw”功能绘制“影视人类学”高频关键词的共现网络图谱,关键词共现频次越多,节点越大,研究相对关注度就越高;不同节点连线数量越多,表明不同研究热点彼此交叉与关联的知识密度越高。
图2 高频关键词的共现网络图
在UCINET 6.0中采用网络中心度的“Multiple Measures”功能,得出高频关键词的中心度,其中包括点度中心度、中介中心度以及接近中心度。借助对“影视人类学”高频关键词和中心度的相关图谱,可以客观、翔实地整梳学科的热点问题与分支领域,进而预测影视人类学研究的未来发展趋势。笔者按照高频关键词的点度中心度由大到小排序,整理高频关键词中心度(Top15)表格如下。
表1 高频关键词的中心度(Top15)
(续表)
根据高频关键词的共现网络图和中心度表格,我们发现近十年影视人类学研究热点和趋势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作品创作研究,一般为“人类学纪录片”(“人类学片”)或“民族志电影”的相关研究;二是“人类学”和“影视”两方面的本体理论研究,结合人类学理论与电影本体论延伸学科的内涵与相关范畴;三是跨学科研究,如影视人类学在“非物质文化遗产”“新媒体”领域的应用,以及与其他分支学科的融合。现将这三个方面分别展开论述,具体如下。
实践先于理论的发祥,是源于影视人类学的“影视”特性。近十年来,随着影视人类学领域电影、纪录片规模的增加,影视人类学对作品文本的相关研究成为主流。首先,通过对具有典范意义的影视人类学片表现内容的分析,可以析解系统的创作语言,反哺影视人类学理论范式的构建。其次,从作品的题材选择中明确创作径向,依据影片创作现状,从内部形态归纳类型作品的题材,发掘影视人类学的选题旨趣与拍摄对象,从而为学科的多元发展提供思路。
1.从表现内容中细读创作理念
影视人类学成果有着人类学片、民族志纪录片、民族志电影、文化人类学纪录片等多种称谓,究其本质,民族志作为人类学的成果,最初以文字民族志的形式呈现,影像技术的使用较诸文字更为直观具象,由此以影像为载体的民族志得以发源。通过细读作品的表现内容,从“文本”视域触达作品对人类思想行为和文化变迁的阐释,进而揭示创作理念,是影视人类学研究的基本路径。文学与文化批评家爱德华·W.萨义德(Edward W.Said)提出的“文本细读”策略正是通过探讨文献的具体内容,从而获得其在社会语境中的定位。通过对人类学片文本内容的细读,尤其是创作领域“经典”和“新作”的研究,具有历时性的对照意义。纪录片《北方的纳努克》(导演弗拉哈迪,1922)被认为是“影视人类学的开山之作”,徐菡从方法论与认识论两方面回顾该片的拍摄理念,指出影片所阐述的“真实”反映了影视人类学“参与观察”的方法,“发现”与“探索”的创作宗旨演变为当下影视人类学片的核心概念。在影视人类学作品的前沿成果中,庄孔韶结合人类学片《金翼山谷的冬至》(导演庄孔韶,2017)的执导经历,浸入田野调研,对金翼山谷的冬至风俗做出了全景式记录与解说,借此探讨了影片文本与当地歌谣之间渗透的诗学蕴含。这类以个案为例的研究,一方面从经典作品中归纳指导方法,另一方面也从实践作品中昭示新的思考,为影视人类学片的创作提供经验。
一些研究者侧重于关注影像民族志作品与人类学理论的多元关系,雷亮中强调影像民族志在表述异质性文化方面的独特价值,通过思考人类学与影像民族志的多元关系,认为影像民族志的创作应回应人类学理论发展并参与人类学知识生产。庞涛论述了影像民族志面临着研究范式的转向,进而提出本土化研究的两条路径:其一为人类学的文化批评路径,其二为“生活世界”观念下的研究面向。其中第二条路径具有创新性,为生活世界影视人类学领域的研究昭示了方向。应当说,影视人类学研究步入“生活世界”的径向沾染了文化研究的色彩,也是其理论与实践走向大众视野的必然。在近十年的创作历程中,影视人类学作品也暴露出诸多问题,汤文靖通过梳理民族志纪录片的发展历程,认为由于创作者艺术思维的缺失,导致作品文献性过度而观赏性不足,赵鑫进一步指出“缺乏影像本体意识”与“缺乏文化人类学知识”是当下创作存在的两个“极端性”问题,李文英从作品的美学视角观照创作维度,一方面肯定了电影修辞与诗意叙事使人类学片具有审美幻象的意味,另一方面也提到“审美创作机制只有为人类学的科学内容服务,才能正当地发挥审美幻象之力量”。由此可见,这一时期的影视人类学研究在人类学与影视学这两个构成的子集中找寻平衡的支点,提出本土化研究的路径,也对实践经验进行了全方位的总结与反思。
2.从主要题材中明确创作径向
20世纪50年代由政府主导、以民族识别和文化抢险为目的而创作的少数民族社会历史科学纪录片(以下简称民纪片)被学界普遍视为中国影视人类学的最初成果。民纪片的开创性意义体现为其既是中国早期民族志电影的先驱之作,也是中国少数民族题材纪录片的雏形。郭净在对民纪片渊源与背景初步考察的基础上,拓展了对其制作过程和参与者的调研,深入分析了影片表现的问题。一些学者侧重具体作品的个案分析,梁君健与雷建军通过《敖鲁古雅,敖鲁古雅……》(导演顾桃,2007)等影片内容的分析,全景展现了以鄂温克族为代表的北方狩猎民族的文化变迁,进而阐述制作理念对影视人类学实践的影响;冯济海从人类学“文化批评”的视角出发,解读纪录片《茶马古道》(导演田壮壮,2012)对原住民族文化背景和日常活动的独特表述。马小燕认为影片《德拉姆》(导演田壮壮,2005)“创造了21世纪影视人类学的新经典”,阐述了藏族马帮的生态环境、宗教形式等并以此思索人与自然的生态观。张海以亲身拍摄经历,介绍了以摩梭人为表现对象的《格姆山下》(导演张海,2008)的创作方法,指出人类学影片的创作应建立在“坚实缜密的田野研究”基础上。朱斌与胡凡刚以藏族题材纪录片《极地》(导演程工,2017)为例,指出人类学理论观照的少数民族题材纪录片具有在价值取向和内容呈现两个层面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功能。可以说,近十年来学者结合社会语境的变迁对少数民族题材人类学片的研究,基本明晰了中国影视人类学的创作主旨,并进一步开拓“少数民族”到“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思想内核,实现文化“遗产”为媒介“景观”的资源转换,扩散乡土空间到城乡全景的地理纬度,为影视人类学片创作开辟全方位视野。蕴含在民族文化深层的民族性、人类性,只有经过书写和传播才能被大众熟知,人类学方法论指导影片阐释少数民族文化的策略,为文化信息的有序传递提供了理论凭依。
自电影诞生以来,关于“电影本体论”的思想争鸣经久不衰,“电影研究要回归电影本体”的呼声亦未曾中断。随着视觉文化拉开了“世界图像时代”的帷幕,基于影音的传播成为主流。对影视人类学这一学科而言,本体理论的研究是聚焦所在。中国影视人类学研究的发展由被排斥在主流人类学和电影研究的“边缘”逐步成为一门专学,经历了本体认识论的深入与方法论的转向,其本质为人类学与电影研究理论的融汇。从认识论的立场来看,影视人类学的认知内涵、创作范式和意义价值随着“真实性”与“艺术性”的反身性质疑而不断自觉书写“存在方式的历史”。
1.本体论的话语认知
自“影视人类学”这一学科名称传入中国之初,对它的概念界定和学科理论研究成为学术界密切关注的重要课题。在不同时代的社会语境下,中国学者对“影视人类学”界定与衍生的每一种崭新理解,都在“螺旋式上升”过程中使其内涵和形态得到扩容。一些学者倾向于将影视人类学上升为视觉人类学领域。邓启耀从“观看者”与“被看者”的关系思考视觉人类学的维度建构,并著《视觉人类学导论》(2013)一书,主张把影视人类学与图像、符号以及视觉文化等研究领域相结合,从广义和狭义两个角度界定“视觉人类学”的概念。朱靖江指出视觉人类学以视觉文化为研究对象,相较于传统影视人类学可以吸收更多学科的积淀。花晖认为,中国民族志电影的实践体现在两个层面,其一是与都市人类学的相融,作品传统表现内容聚焦的“域外边疆”被转移至“大小都市”;其二是更具民族整体性的主题,成为新时代成就的影像巡礼。这些趋势都昭示出中国影视人类学向当代价值观发展的必然,也显现着本体论话语向主流话语拓展的过程。
有的学者进一步从电影、视觉文化等概念发掘影视人类学本体论的认知,如鲍江通过人类学电影实践状况,认为“电影人类学”要澄清学术独立性,需构筑在超理性知识与“美美与共”的基础上。周晓红从视觉、感觉、认知人类学等思考了影视人类学在现代化社会中的地位与应用。毛卫民针对具有云南本土特征的视听艺术,从影视人类学与电影本体论的视角探析如何以影视呈现民族文化。也有的学者观照文本生成,比较了影视人类学与戏剧、文字人类学的结构差别。庄孔韶探讨了人类学电影和学术专著之间所表现的互补、互释关系,进一步挖掘两种形式在学术研究上的互释空间。森茂芳从“影视戏剧人类学片”这一概念出发,追溯“影视戏剧人类学”与“影视人类学”的缘起关系,论述了影视人类学解读民间戏剧的方法。鲍江从知识本体论角度考究影视人类学与文字人类学的关系,指出影视人类学需要脱离文字人类学的视域,从电影本体论的角度重新进行定义,以“远方”“田野”“人”三种维度树立起理论坐标。
在致力建构影视人类学研究本土范式的同时,我国影视人类学者也立足于国际视野,向国外影视人类学界的理论与实践成果进行学习,起到吸收先进理念与反观自身的作用,形成本体话语体系的补充。近十年来,我国学者一方面以访谈对话的形式与西方知名学者交流观点,一方面从国外人类学电影实践中总结规律与经验。具有代表性的有徐菡所著的《西方民族志电影经典——人类学、电影与知识的生产》(2016),该书成为“第一部全面论述西方民族志电影发展史的中文著作”。同时,她也对非洲民族志电影制作实践与理论方法做出了梳理,以及在与影视人类学家芭芭拉·艾菲(Barbara Keifenheim)的访谈中,交流有关影视人类学向感觉人类学这一新学科的延伸。梁君健论述了美国人类学电影导演罗伯特·加德纳(Robert Gardner)创作中符号学与诗学的进路,剖析其所体现的影视人类学的独特价值。阮云星、阮立通过介绍日本学界对非洲地域的影视人类学研究,提出建设中国影视人类学资料库的构想,并倡议中国影视人类学界立足本土、强化国际交流,从而形成知识生产的共同体。事实上,中国影视人类学研究的发展置于国际化背景之下,贯彻“引进来”与“走出去”的双向学术交流通道,但并不一味地套用西方学术话语,而是擅长从中国本土文论中汲取养分,如庄孔韶运用明代“公安派”文论中发现的“真”“趣”等范畴观照影视人类学理论,就是一个有力的实证。遵循这一思路,我国传统文化宝库中取之不竭的理论资源尚待挖掘,而这一地带也或会成为未来影视人类学本土化研究的必由之路。
2.方法论的范式转向
随着后现代主义思潮的盛行与媒介环境的日新月异,中国影视人类学研究体现出专门性与反思性的特征。人类学与影视学作为影视人类学理论体系的两个本体,在不同程度上发生了方法论层面的转向,究其主要原因,还是来自新媒体技术对影视创作的高度介入及其对影视人类学带来的深刻影响。在新旧媒体的碰撞交流与兼容并包中,影视人类学充分利用视觉媒介,更新学科的整体面相与结构。富晓星提出“作为行动者的摄影机”,强调摄影机的能动性,追溯让·鲁什(Jean Rouch)的电影观念,从影像角度揭示了影视人类学的后现代转向。龚诗尧与陈刚针对人类学片《金翼山谷的冬至》在引入网络直播方面的首创,运用“社会互动”理论探讨其在新媒体技术与影视人类学结合下的创作理念,认为影视人类学与新媒体技术的“互动”为受众带来深层次的思考,是推动艺术创作的必由之路。
如果说人类学影片与新媒体的耦合是传统影像实践的创新之举,那么借助自媒体平台的民间影像的异军突起,则成为影视人类学覆盖广泛受众群体的当下选择。我们可以看到,影视人类学在快手、抖音等平台发挥着更具有参与度、普及性的赋权作用,成为“民俗文化依靠拥抱大众传播的方式”。余点着眼于新媒体环境下影视人类学的新生态,通过对传播语境的解读和学科特点的分析,论述了新传播方式对创作思路的开拓,体现在以全新手段诠释世界文化、解决跨文化交流的隔阂和“全民参与”的未来前景。并认为这种灵感也一定程度上与20世纪50年代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思潮提出的“把摄影机扛到大街上”相吻合。朱靖江、高冬娟认为,依靠短视频社交构建起的虚拟社区中,社区成员的自我认同不仅在视频拍摄和与陌生人的直播互动中被发现和形塑,更在“快手”和“抖音”所代表的城乡身份文化分类中实现反身性重构,因此影视人类学得以在新媒体语境下,延续其学科建立之初构造“人类文化行为库”的使命。自媒体平台为影视人类学传播文化的“互动仪式链”提供了技术支撑,民间文化持有者展示个性的同时,也体现出某一区域或某个圈层的共性,全民影像记录语境下的“表演”成为拍摄者自身展现民俗文化行为的“身体在场”。对这种趋近于大众文化“狂欢”的技术更迭之思,也意味着影视人类学方法论在融媒体语境下的必然转向。
“纪录伦理”是纪录片方法论研究的重要问题,伦理原则反映纪录片“真实”与“虚构”的内在属性,近十年来,人类学影片创作中“看”与“被看”的关系、真实性的探讨、虚拟现实技术的应用等问题成为学界的研究热点,其实质亦是对纪录片伦理问题的盘整与甄明。王杰文通过反思人类学电影的“真实性”,认为“后现代人类学电影”正是采用影视技术拼接为“口头文本、书面文本与视觉文本”的“超媒介”文本,达到“想象性的重构”的目的。这一观点与莎拉·平克(Sarah Pink)在《影视人类学的未来》一书中“影视人类学与超媒体”的观点相合。梁君健认为早期人类学电影《茶道》蕴含着“静态图片—动态图像”的二阶视觉工作法,这种方法对当下我国人类学影片的创作实践具有借鉴意义。朱靖江引鉴中西方影视人类学的发展脉络,参照影像民族志与影视纪录片的异同探讨了影视人类学的伦理维度。陈学礼指出民族志电影的真实性建构,基于民族志电影的操作约定、影像的非虚构性质、拍摄者行为等多个层面,因此必须掌握民族志电影的生产过程,才能理解一部影片的真实性,更要影片制作者与被拍摄者共同作用,才能在观众心中营建真正的真实感。赵华森从拍摄、体验、传播等角度论述了虚拟现实技术对影视人类学的影响,重点描述了体验者在新技术下的参与方式与在场体验。可以预见,对新技术及其带来的改变将会是未来中国影视人类学界研究的重要领域,对方法论等相关问题的探讨与反思也显示出学者鲜明的专门化、个体化特征。
近年来,随着对跨学科交流互动的重视,跨学科研究成为中国学术研究的一种“潮流”。影视人类学的跨学科研究体现在学者关于人文学科内部的认知与应用上,根本途径是运用“田野调查”与影像实践的结合方法进入所跨学科的知识体系中。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影视人类学实现了文野之别的跨越,与其他学科领域的交叉融合产生新的研究热点,更好地发挥在社会行动与实践方面的作用,彰显影像与学术的双重力量。
1.“交叉”人文社会学科
中国影视人类学的学科史较短,因而在影视人类学既有研究中,能够涉及诗学、哲学、美学、批评学及伦理学等相关的研究较为缺乏。近十年来,不同学科之间的深层互动引发了影视人类学与其他学科尤其是人文社会学科间的“跨界”。既与影视人类学的本体属性相关联,又演绎或验证了其他人文社科的理论。如庄孔韶团队的“人类学跨学科联合实验”通过多学科并置的实验性考察,从人类学与诗学的角度互补与并置,在影像创作中植入戏剧思维,捕捉了“乡村戏剧参与者与农民观众的共聚性”。王海飞从文化变迁的场域出发,梳理了影视人类学的实践历程,总结了人类学影像与文化变迁的互动表现,体现为记录的、合作的、介入的三种方式。一方面,影视人类学所衍生的实践路径与诗学、艺术学等学科的维度交织,使其构建本体“观念世界”的同时,为开拓新的“共享世界”而发展学术共同体的力量。张敬京认为,作为后现代转向的诗学,与人类学纪录片提升文学性、审美性的方式不谋而合,当下创作者可以借鉴影视人类学先驱让·鲁什的导演理念,灵活运用诗学元素,提升影片的艺术性与可观性。另一方面,人文学科赋能影视人类学发展的途径更体现在内容层面,皆因“人的生活、人的行为、人的情感、人的记忆、人的思考,永远是纪录片在内容呈现时不可或缺的核心主体”。
2.“跨界”社会行动与实践
伴随电视、电影等新媒体形式的普及,影视人类学的研究方法跨越学科限制,在社会实践领域实现创新性的融合。进入新世纪以来,当代中国影视人类学的学术实践发展掀起新的浪潮,跨学科的研究方法也逐渐被研究者广泛应用,给中国非遗影像保护、教育改革、乡村发展、社区文化建设与非虚构影像创作等领域的实践工作带来深刻影响。中国影视人类学学术研究的影响力“交叉”辐射于社会行动与实践的各个方面。如在中国乡村场域,影视人类学创作者的主体身份转向乡村文化持有者,人类学“自影像”发展成为潮流,村民影像的研究逐渐受到关注和重视。在非遗保护方面,影视人类学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保护、记录与传播的有效手段,赵湛鸣论述了影视人类学的“全息功能”,分析其在云南村寨文化传承保护工程“土风计划”中发挥的作用。周兴茂认为“人类文化”作为影视人类学的研究对象与人类学片的拍摄对象,应体现出选题的重点所在,将人类学片的拍摄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相结合,是影视人类学工作者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在教育方面,梁君健、雷建军以“清影工作坊”为例,将影视人类学知识与技术引入纪录片教学过程,实现课堂与田野的情境交融,教学模式的设计为中国影视教育做出了探索。熊迅、张举文、孙正国的对话总结中美民俗影像记录田野工作坊的经验,认为应鼓励学生以人类学方法拍摄民俗类纪录片,在研究对象的同时培养自身对文化识别和体证的能力。王海飞从观察视角、表达语言和成果呈现层面,探讨了影视人类学在民族学、人类学专业教学中“远方选事”与“门前故事”、“记录观察”与“阐释分析”、“画里画外”与“我说你说”这三组核心议题,并指出影视人类学虽看似处在“边缘”状态,但一直在“汲取母体学科和兄弟学科营养”,从而形成学术积累、提升学科空间。基于影视人类学这一“交叉学科”的特性,只有让学习者在拍摄过程中正视田野伦理与守则,才能实现相应的教育诉求。
通过梳理近十年中国影视人类学的研究热点,我们可以发现,相关研究已呈蔚然大观的态势,取得了丰富的研究成果。从理论建构来看,中国影视人类学学科的知识体系逐渐夯实,沿袭本体论的话语认知和方法论的范式变迁两条主要脉络,不断发散思路,在研究方法上由单一脉络转向交融多学科的研究范式,实现“知识增量”。从研究领域来看,更加注重影视人类学的应用价值,研究者们从传统的少数民族领域和社区文化拓展到社会教育、经济发展、生态环境等,与各领域互相“镶嵌”,产生创作观念的启发性认知与创新性转化,在新媒体技术的介入与作用下,走向更为广泛、多元的技术文化空间。但我们也应注意到,尽管中国影视人类学研究呈“步步深入”之势,但整体的研究关注度还有待提高,尚存不少“空白地带”等待填补。如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影视人类学体系问题、影视人类学如何进一步平衡“影视”与“人类学”二者间的关系问题、在当下的融媒时代成为“全媒介人类学”的可能性问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