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厝“都亭”郑成俤

文/郑和

大凡福州台江区复池路伙贩街一带的中老年人，都知道有个鼎鼎有名的“大木师傅”，人称“都亭俤”（“都亭”在福州方言中指木匠）。那是我的爷爷，大名叫郑成俤，字允高（1888-1969），他曾主持建造了两个名人大宅，后来都成了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01

郑成俤16岁时，从长乐的首占乡只身来福州拜师学艺。五年间，他不但学木工技艺，还学工程设计。

出师后，他带着20多个徒弟，先后承接了福州大大小小的工程十余个，在福州专门盖明清建筑风格的房子。

那时建民房只出示意图纸，以师傅经验为主，细节根据现场情况因地制宜处理，边与业主沟通边施工。由于他眼光独到，所接工程在规划时能把住宅结构与“风水”及周边环境作通盘考虑，在当时的福州建筑业界很有名气。

郑成俤建筑作品现存福州台江上下杭一带，如白马南路附近的实业家刘钟奇、林雪樵、林育奇的府宅等，现有关部门已将其保护修缮。

我小时候，爷爷已经是晚年时期。那年代无什么娱乐，每临夜晚，爷孙们常共同“偎铺”（福州方言意为“躺床上”），他常给我们兄弟们讲故事。

他说，当年日本攻陷福州时，交通被中断，为了回长乐收割成熟的稻子，他毅然从台江第一码头仰泳游回长乐的首占乡，过人的胆识赢得族亲们的一致赞誉。

02

他也时常自豪地讲述早年承建仓山林浦村林寿熙大宅的故事。

林寿熙原名林炳垱（1866-1909）字松卿，号永茂，小名叫炽炽，故当地人称他“林浦炽”。传说由于他结交了当时顺天府尹、商部侍郎、邮传部尚书陈璧（福建闽侯人），通过关系沟通了袁世凯手下，为自己捐了四品候补道员。

在重建1900年时被八国联军毁坏的颐和园时，林寿熙参与了木材采购项目。他从中看到木材行业的发展前景，与至亲合资开办了“谦记木材铺”，生意兴隆，成了富甲一方的官商。

林寿熙发达后回乡建房，给了我爷爷建筑生涯中承接重大工程的机会。与林寿熙洽谈完建筑规模及造价后，爷爷便一头扎在了林浦，一方面协调土建工程，一方面指挥徒弟们斧劈、刀锯，精工细作，前后花了七年时间建成了占地5000多平方米的大小90余间房屋。

到盖山镇‍林浦村游览过的人都知道距离泰山宫不远的林寿熙大宅。高大的防火墙，门前十二级台阶，精凿的花岗岩大条石砌基，总高两米以上，为的是防洪水浸泡。大院内既有中式精美的灰塑、高翘的雀尾，也有仿欧式的建筑，配有名贵的西洋玻璃。宅子里还建了一个225平方米的客厅，设计有高大气派的罗马式拱券，厅里面有壁炉可供冬天取暖。林的后人曾将这里作为舞厅招待宾客。

更为奇特的是，大厅右侧偏房中，我爷爷设计了一个螺旋式的楼梯，这种楼梯当时在福州是首创。

林寿熙为了把握工程质量与进度，叫下人在后山养了许多公鸡，并告诉我爷爷可以随便宰杀补充伙食。爷爷说：“吃了人家的鸡肉，做工自然很用心。另一方面公鸡打鸣，又可催促工人们提早起床出工。林家可谓是一举两得。”

其后，爷爷又在长乐的首占乡与亲兄弟合资盖起了仿明清建筑的大厝，也是高墙大院，一时轰动了乡里。建房时特地雇船到马尾的“金刚腿”挖掘周边的泥土，据说那里的泥土坚硬，可抗风，经得起雨水浸泡。

至今百年过去了，这座大宅依然岿然不动。现在郑氏家族的后裔依然群居在房中，每逢我回乡祭祖省亲，族亲们还会夸他有本事。

03

爷爷建的又一个值得夸耀的工程，就是马来西亚侨领杨鸿斌（1884-1974）位于上杭路122号彩气山南麓的采峰别墅。

那时爷爷建造林寿熙及上下杭工商界不少名人的房子后，声名鹊起。杨鸿斌托人找到他，叫他无论如何承接这个工程，许偌“工程能做好，工钱可以按最高的算”。

我爷爷工场就在台江区的伙贩街一带，早闻杨鸿斌为人乐善好施。于是爷爷婉言推掉一些小工程，揽下这个大项目。

与林寿熙大宅不同的是，杨鸿斌要建的是中西合璧风格的大别墅。其砖头、工字钢、钢筋等都是从马来西亚进口，定制的砖头上都打上了“采峰”的字样。

根据杨的想法，采峰别墅要建成用工字钢在东西北面大跨度出挑，支撑贯通的走廊上盖。爷爷回忆，由于采用新工艺，1920年工程开工，仅花了五个多月的时间，就建成了别墅主体。建成后的别墅占地面积2000多平方米，建筑面积524平方米。

1962年，采峰别墅的百叶窗等木构坏了，应第二任管家“文旭嫂”的邀请，爷爷曾三次带我进入别墅修房，目睹了采峰别墅的壮观与豪华，成了我时常与同学及朋友们聊天的话题。

前不久，杨鸿斌的族人杨启龙、杨启东又带我走进重修后的采峰别墅。由小门进入甬道，上坡从大门进入，气派的别墅及照壁、庭院、园林、假山、亭榭等历历在目，保存相对完好。

采峰别墅目前正在全面修葺中。为通风防潮，别墅主体架空了0.8米。步上七层花岗石台阶，由于长期无人居住，一楼大厅的地面上铺设的英国彩色花砖图案有些模糊，失去了我当年看到的艳丽色彩。大院内用红砖砌成的古钱图案及灰塑花边的照壁，依然足显主人的富贵。

二楼的地面是木板，门窗是精细的中国古典花格式样，镶上玻璃，外面的百叶窗出自我爷爷之手。东、西、北敞开式的走廊相连，还建了一个半圆形的观景台。

一位福州市资深规划设计师看了采峰别墅后说，他所调查过的福州近代中西合璧的建筑中，在当时就引进钢筋混凝土技术解决了建筑物大跨度大挑廊问题，建筑形式之丰富，设计之精巧，实属福州近代民居别墅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