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案判决后，他们心有余悸

谢奕秋

“全部三项罪名”成立！在距离乔治·弗洛伊德死亡地点只有3英里的亨内平县法庭，陪审团4月20日一致认定，前警官德里克·沙文犯有包括二级谋杀在内的三项罪行。

弗洛伊德在弥留之际，连续呼喊“我不能呼吸”。不管他是否实质上死于体内毒品，沙文警官对一个躺在膝盖下奄奄一息的人漠不关心，已经触犯了众怒。虽然在事发后10个月里，美国白人中认为这是谋杀的比例从55%降为28%，但最新的判决依然具有沉甸甸的意义。只是，在警民关系中常被侮辱与损害的一群人，仍对存在“更多的沙文”心有余悸。

缓和警民关系的一小步

此案12名陪审员，由6名白人和6名非白人组成。挑选这些陪审员时，由于重罪案件保障辩方权利，辩方有15次否决陪审人选的机会，控方只有9次机会。加上警察工会为被告沙文重金聘请了律师，想让12名陪审员全票同意给沙文定罪，并非没有难度。

场外的示威者怀疑，黑人受害者无法从包括6个白人的陪审团那里得到公正的审判。他们警告说，如果法庭不作出正确的判决，他们将继续战斗。事发地明尼阿波利斯和其他主要城市的商家，都担心会发生骚乱和纵火事件。拜登在对全国的讲话中，似乎赞同对陪审团施压：“对许多人来说，感觉司法系统花了这么多钱，才提供了只是基本的问责。”

控方的优势在于，少年弗雷泽记录的弗洛伊德在沙文膝下苟延残喘的录像，早已全网皆知，成为最明确的指证。当地警察局长梅达丽亚·阿拉东多，不仅解雇了沙文，还出面指控他。在此案审判前，该市民主党籍官员与弗洛伊德的家人达成赔偿金额高达2700万美元的民事和解协议。这也向陪审员暗示，当局相信沙文有罪，不会为他做无罪辩护。

而在审理过程中，明市警方偏偏于附近的布鲁克林中心，枪杀了一名年轻的黑人达恩特·赖特。这加重了公众的愤怒情绪和陪审员的压力。辩方一名证人的房子遭到袭击，则向陪审员发出了下一个可能轮到他们的信号。民主党籍国会众议员马克辛·沃特斯，呼吁示威者留在街头，在沙文无罪释放的情况下采取“更具对抗性”的行动。这绝不寻常。

判决结果让许多非裔喜极而泣，也让全国的商家松了口气。毕竟，从费城到洛杉矶的临街建筑用木板封住，直升機盘旋警戒，就是怕示威者恼羞成怒后，会诉诸暴力。

现在街面总体太平无事，但还谈不上皆大欢喜，因为此案有可能进入上诉程序。辩方提供的11分钟左右的执勤记录视频显示，警方曾与弗洛伊德搏斗，想让他上警车，但这个吸毒的大块头嫌犯不愿合作。沙文的回应，则显得残酷无情。前检察官、全国评论研究所高级评论员安德鲁·麦卡锡认为，沙文应该在两项罪名上脱罪，但第三项罪名成立。

对于三项罪名全部成立，哈佛法学院名誉教授德肖维茨称，这个判决应在上诉中被推翻，因为陪审团受到公开恐吓，而且法官拒绝对陪审团进行隔离。“当他们坐在那里审议时，他们必须自觉或不自觉地对自己说，如果我作出谋杀以外的判决，对我和我的家人、朋友、我的生意来说，后果将是什么。但是，这些本来永远都不应该渗入陪审团房间。”

听闻2700万美元和解协议，辩方律师曾要求推迟审判沙文，并将审判地点改在另一个县，但卡希尔法官拒绝了这些请求；当黑人赖特被警察枪杀，卡希尔法官也决定不隔离陪审员，甚至不质问他们是否了解此事；资深国会议员马克辛·沃特斯涉嫌发言干预审判，则促使辩方在结案陈词当天提出审判无效的动议。所有这些，都给了沙文上诉的理由。

判决结果让许多非裔喜极而泣，也让全国的商家松了口气。毕竟，从费城到洛杉矶的临街建筑用木板封住，直升机盘旋警戒，就是怕示威者恼羞成怒后，会诉诸暴力。

历时三周的审判后，陪审团得出了有罪结论，具体的量刑时长，尚待法官6月份裁定。无论沙文是否自认为照章办事，对他的有罪判决，都符合缓和警民关系的需要。

废除警方的有限豁免权？

虽然“坏警察”沙文被判有罪，但相信存在“系统性种族主义”的人，不会满足于这次“迟到的正义”。

最近的一项调查发现，54%的“非常自由”的人认为，每年有1000名或更多手无寸铁的黑人被警察杀害。实际上，2019年的这一数字是27。美国约有4400万黑人，被警察枪杀对黑人来说不是每天都有的事。

然而，美国有色人种日常经历的恐惧和创伤、痛苦和疲惫，的确有种族不平等的根源。1/3美国黑人男性有过被拘禁的经历，只有33%的美国黑人认为警察执法手段适度，却有75%的美国白人这么认为。

伊萨克·贝利是南卡罗来纳州的一名非裔记者，他并没有庆祝沙文被定罪的心情—因为给一名警官定罪需要大量的证据，却不会总有那么多的证据，尽管下一次暴力执法可能同样具有毁灭性。“我没有忘记达恩特·赖特，也没有一个警察被指控杀害布雷娜·泰勒，坏警察仍然受到有限豁免权的保护，还有一堵永远沉默的蓝墙。”

所谓“沉默的蓝墙”，是指阻止警察检举同行不法行为的潜规则。而“有限豁免权”，是对警方执法时“先开枪，后思考”的变相鼓励。

3月3日，以8票的微弱优势通过国会众院的《弗洛伊德警察执法公正法案》，列明废除警方的有限豁免权。但是，法案无法在参院取得60票的有效多数。有共和党籍议员表示，去年美国有113名警察在执法时被杀。无论是剥夺警方的装甲车、催泪弹设备，还是废除警察在法庭上的有限豁免权，都会让犯罪分子更嚣张。

袒护警方的文化，既固执也脆弱。前警官卡里奥尔·霍恩说，这个国家早在弗洛伊德被杀之前就分裂了，像德里克·沙文这样的人，不应有佩戴警徽的权利。前联邦检察官马克·奥斯勒说，这次审判的一个重要特点是，陪审团比我们通常在亨内平县看到的更年轻、更多样化，另一个关键点是“沉默的蓝墙”在瓦解。

“这不是一个反警察的起诉，”控方律师史蒂夫·施莱彻告诉陪审团，“这是支持警方的起诉。”沙文的被定罪，很快被一些警界高层认为是“对现行制度能够伸张正义的肯定”。警察兄弟会的主席帕特里克·尤斯就宣布：“我们的司法系统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但由于警察工会的纵容，警方的滥权行为屡禁不止，尤其是在犯罪率上升的时期，警察甚至被期待对嫌犯施以“粗暴司法”。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法律顾问谢里琳·伊菲尔提议，如果警察部门不遵守1964年《民权法案》的反歧视规定，就扣留拨给其的联邦资金。

民主党控制的科罗拉多和新墨西哥等州，已经开始推行突破性的警务改革。但共和党人批评说，去年削减或转移警察经费的美国部分城市，如洛杉矶、纽约、明尼阿波利斯和俄勒冈州波特兰，某些犯罪案件激增。而民主党人反驳说，由于疫期经济下滑，大多数城市的犯罪率都增加了。

拜登向弗洛伊德的家人承诺，他将推动以弗洛伊德冠名的警察改革法案，来确保吉安娜的话—她说父亲通过他的死改变了世界—成为现实。总统自信的预测，在政治极化的华盛顿面临着一堵反对的墙。尽管最近的民调显示，大多数美国人支持某种形式的警察改革，但论及《弗洛伊德警察执法公正法案》，民意仍然是分裂的。

“更多的沙文”在出动？

过去一年里，国会中有很多两党支持的禁止锁喉、加强警察培训的立法，但包括对德里克·沙文的定罪在内，这些“补丁”并没有改变美国的执法体系。因为在现实世界里，警察往往于暴力、不可预测的环境中工作，警方手册会偏向于保护警察。

作为极少的因在执行公务时杀人而被定罪的警察之一，沙文的遭遇得到了不少白人的同情。福克斯新闻台的著名主持人塔克·卡尔森甚至称，对沙文的定罪是“对文明的攻击”。沙文本人也许觉得，自己做的正是他被允许和期望做的事情。下一个沙文也会有同样的感受。但下一次，可能不会有一个勇敢的人拿着相机做无懈可击的见证。

即便有人在现场拿着相机，也可能拍不到关键证据。去年8月23日，與弗洛伊德一样同为有前科黑人的雅各布·布莱克，就白挨了警察6颗子弹，并且因一颗子弹割断了他的脊髓而部分瘫痪。

美国有色人种日常经历的恐惧和创伤、痛苦和疲惫，的确有种族不平等的根源。1/3美国黑人男性有过被拘禁的经历，只有33%的美国黑人认为警察执法手段适度，却有75%的美国白人这么认为。

拍摄这起枪击的雷肖恩·怀特说，在他抓起相机之前，他看到警察在与布莱克搏斗。另一段旁观者拍的视频显示，布莱克在一辆灰色SUV的乘客侧与警察扭打。其后的关键对峙中，警察呼喊打开司机侧车门的布莱克“放下刀”。事后，调查人员在司机座位的地板上，发现了一把未展开的刀。可是，警察开枪时，由于拍摄角度的问题，怀特和其他路人没有拍到布莱克手里是否有刀。

谴责警察的舆论，终因缺少关键证据的支撑，而日渐淡却。基诺沙县地方检察官麦克格雷维今年早些时候宣布，警官谢斯基去年使用武力是正当的，而且是出于自卫，因为布莱克当时持刀。基诺沙警察局也表示，谢斯基的开枪行为“符合政策”。未受处分的谢斯基，于3月31日休完行政假后，已重新投入工作。瘫痪的布莱克，则提起联邦民权诉讼，指控谢斯基过度使用武力。

在此案中，由于枪支和种族问题的叠加，美国的警民关系又遭到一轮压力测试。目前看来，警察“拔枪执法”仍得到相当程度的纵容。

这也难怪，美国社区的枪支暴力层出不穷。从今年3月16日枪手血洗亚特兰大三处按摩店造成8人死亡，到4月15日枪手在印第安纳波利斯机场附近的联邦快递仓库杀8人后自尽，短短一个月内，全美已发生45起大规模枪击，平均每天1.5起。

警方“以暴制暴”，在过去30年里带来了太多附带伤害。最典型的是，1991年4名白人警察被拍到“殴打”酒驾超速且有前科的黑人罗德尼·金；次年这些警察无罪获释，引发洛杉矶黑人暴动，造成59人死亡、约2300人受伤。

近年来，密苏里州弗格森镇警察达伦·威尔逊射杀黑人抢劫犯迈克尔·布朗后被免予起诉，肯塔基州警察误杀黑人布雷娜·泰勒（其男友先朝搜查公寓的缉毒警察开枪，事后泰勒家人获赔1200万美元）后被大陪审团网开一面，都引起了巨大争议乃至骚乱。

在实行判例法的美国，过度执法的警察此前屡屡逃过刑诉，给非裔维权笼罩上了一层阴影。而“跪杀”弗洛伊德的沙文被定罪，则是一道小小的分水岭，降低了今后在法庭上追诉“坏警察”的门槛。

但不宜过高估计沙文被定罪的影响。实际上，就在该案宣判前的片刻，俄亥俄州哥伦布市警察里尔登连开四枪，击毙一名持刀的黑人女子（正与人搏斗的马希亚·布莱恩特）；次日，北卡罗来纳州伊丽莎白市的警方又击毙了一名黑人（被搜家、正逃跑的安德鲁·布朗）。

当“更多的沙文”出动，恢恢法网下，冤魂何处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