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
摘要:百年来党的一个重要历史经验是,提高党的领导能力必须加强党的建设。党的十九大报告对党的建设的总要求之一是全面增强执政本领,而执政本领的培养重在加强战略思维。战略思维是处于复杂斗争局势中的实践方式和能力。马克思主义政党从创立之初便处于复杂的斗争局面之中,作为代表无产阶级乃至全人类根本利益的政治主体,它需要成长为能够牢牢把握实践领导权的实践主体,才可能完成自身的历史使命。把握实践领导权的必要条件是具备良好的战略思维,能够在复杂多变的斗争环境中准确把握实践形势,制定适当和有利的战略。通过梳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毛泽东对战略思维的运用,以及战略思维与领导权关系的思想,可以充分说明党的十九大报告将战略思维置于执政本领之首,是经过历史实践证明的重要判断。
关键词:党的建设;执政本领;战略思维;领导权;实践主体
中图分类号:A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8268(2021)01-0008-12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把“坚持党对一切工作的领导”作为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方略的第一条,并且要求坚定不移全面从严治党,把不断提高党的执政能力和领导水平作为党的建设的基本目标,最终要“把党建设成为始终走在时代前列、人民衷心拥护、勇于自我革命、经得起各种风浪考验、朝气蓬勃的马克思主义执政党”。那么,如何保证党作为先进和优秀的领导力量呢?除了政治建设、思想建设、组织建设等必要基础之外,更重要的是“全面增强执政本领”。“执政本领”主要体现在培养和运用对于实践极为重要的思维方式和能力,即战略思维、创新思维、辩证思维、法治思维、底线思维。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将“战略思维”置于执政本领的第一位,这也是经过党的实践历史所不断证明的经验。党作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的领导者,任何时候都必须对自己的性质、使命和实践具有清醒的意识和明确的计划。对于党的领导地位而言,如何认识、分析、把握和指导实践,是至关重要的因素。党的领导地位不是被先天地赋予的,而是靠不断的实践争取和证明而来的。党在思想、政治、组织方面的建设实际上是实践过程所涉及的几个方面,不能把它们与实践过程本身割裂开来、孤立地来认识和建设。因此,研究党的建设问题,必须联系党的具体实践,尤其是党如何在认识、把握和指导实践中发挥正确的领导作用这个具体环节,来切实地予以理解。具备良好的战略思维正是实现正确领导作用的必要前提和基础。因此,必须理解党如何在实践中运用战略思维,客观而正确地把握实践形势、理解实践任务、制定实践策略。可以说,复杂实践中的战略思维保证了党的实践方向的正确,从而保证了党在实践中充分体现和牢牢把握领导权。
本文将以马克思主义建党理念为出发点,通过探讨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毛泽东等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和实践家如何针对具体情境运用战略思维指导实践,展示无产阶级政党如何培养战略思维,如何把制定正确战略作为党的领导实践的核心工作,来说明实践中的战略思维与党的领导能力以及领导权之间的内在关联。
一、战略思维及其对于马克思主义政党领导权的意义
根据战略学家的研究,虽然中国古代早已有了较为成熟的战略思想,但并没有出现“战略”一词,该词的用法来自对西方文献的翻译。“战略”一词的西文词义源自古希腊,一直沿用到现代。英文的strategy、法文的stratégie与德文的strategie等主要西文均源自古希腊语“stratos”,其原意为军队,从这个词衍生出来的“strategos”,意为将军或领袖,然后衍生出“strategeia”,其意義为“将军之道”(generalship),以及合成词“strategike episteme”和“strategon sophia”,意为将军的知识和将军的智慧。总之,这个词的基本涵义为将军指挥军队作战的合理方式和能力。这个词义沿用下来,因此有时被意译为“战争的艺术”(the art of war)。据考证,将“strategy”译为“战略”的可能是日本人,在清末该翻译被引入中国。“战略”这个翻译基本上遵照了原义,主要用在军事领域,有时它也被翻译成“谋略”和“策略”,指代诸如政治、外交、商业等领域的谋划和斗争的艺术或技巧[1]。
由于其意义源于军事领域,有的战略学家便将它定义为“分配和应用军事手段来实现政策目的的艺术”[2]。但实际上战略一词的意义内涵复杂。“战略是一个过程,一种不断的调整,以便在一个偶然性、不确定性和含糊性占优势的世界上适应变动中的条件和环境。而且,这是个其他参与者的行为、意图和目的在其中保持朦胧不清的世界。”[2]复杂多样和变动不居的实践环境决定了战略意义的特殊性。任何实践者要在这种环境下达成实践的目的,必须首先把握环境的已有特征及其变动趋势,然后根据自身的条件和目标制定相应的任务和策略。这种环境显然不限于战争领域。尽管如此,“战略”的引申义基本上沿用了战争所蕴含的“斗争”的意义。对于身处复杂斗争环境并通过不断斗争进行革命的共产党而言更是如此,其作为实践主体进行斗争的历程就是不断选择和执行战略的历程。
综上所述,战略的意义在于处理特定的实践情形。这种情形具有几个方面的特征:第一,斗争性。战略总是涉及敌我之间的对抗,尽管敌我双方的构成要素和构成方式总会发生改变,但对抗性关系是必然存在而且是主导性的。第二,复杂性。对抗性关系并不仅仅是在两个天然相互矛盾的对手之间,如两大对立的阶级之间,相反,由于利益群体的多样性,矛盾关系更存在于利益彼此对立或交织的多个群体之间。第三,不确定性。在对抗或互动关系之中,不但不能完全先在地确定谁是对手、谁是盟友,更不能先在地决定对抗和联合是何种方式、应该到达何种程度,而必须根据具体的实际情况予以判断。第四,整体性。判断敌友以及对抗和联合的程度,需要根据总体的关系形势,而不是局部的相对关系,因此战略思维需要全面把握当下的局势以及未来的总体走向。第五,长远性。战略选择的目标不仅是当下的利益,而且是一个群体的长远利益,有时需要为了长远利益而牺牲当下利益。第六,互动性。通常,一方的行动战略需要根据对他方行动战略的预测和了解进行灵活调整,也要根据行动结果的反馈进行调整。总之,战略决策涉及在多个行动主体之间、在一个较长时间段、围绕着重大利益分配进行的相互博弈,它是一种系统性的认知和实践[3]。如果一个实践主体身处这样的复杂斗争形势之中,需要独立地做出战略的选择,那么,他就是一个战略决策者。进而,如果战略决策者是群体的领导者,那么,能够做出正确战略决策是作为合格领导者的必要条件。
实际上,不论是在和平年代还是战争时期,共产党都必须将战略思维及其实施作为把握领导权的必要前提。首先,作为无产阶级先锋队组织,它总是处于一定的斗争情境之中。因为它的阶级立场决定了必然存在着与其相对立的阶级,彼此之间的矛盾是客观存在的,尽管有时尖锐、有时缓和。因此,从斗争的角度出发,运用战略思维把握现实,是无产阶级先锋队组织的必要事务。其次,尤其是在革命状态中,无产阶级及其政党基本上处于相对弱势的一方,因此更需要恰当的战略来处理各种困境。最后,政党所面临的斗争局面是复杂的,而非简单的。即,政治场域中涉及多个利益主体和多重矛盾关系,而非单一的对立面和矛盾关系。因此,其斗争过程和结果往往不会按照简单的规律自发出现,而必然涉及对多个主体的联结与分化,对多重矛盾关系的综合与划分等,这就需要战略和领导权予以把握[4]64。因此,对于担负无产阶级领导事业的政党,做出符合本阶级根本利益并导致成功的战略选择,是考验政党的领导能力乃至领导权的一个必要条件。按照阶级的逻辑,共产党作为无产阶级先锋队组织的身份,是它的政治主体身份;但按照实践的逻辑,作为斗争的领导者和战略决策者乃至实施者,则是它的实践主体身份。只有当它有效地行使着自身的实践主体性,才能合理地承担其政治主体性。也就是说,共产党对无产阶级事业的领导权虽然是由其政治属性赋予的,但还只是潜在的,只有当它能够通过具体的实践过程完成其领导使命,该领导权才会变成现实的。实践是政治主体获得实际领导权的中介环节,而战略思维和战略实施则是领导复杂斗争实践的基本内容。因此,党的十九大报告将“战略思维”置于诸种领导能力的首位,显然是党明确了自身作为实践主体对于担当政治主体地位的重要意义。
作为社会主义运动的组织者和领导者,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建立原则和行动方式对于运动的成败至关重要。虽然马克思和恩格斯在1848年的《共产党宣言》中明确了共产党的性质和目标,在阶级斗争的时代背景下公开宣告了共产党人的历史使命,但对于现实的共产党如何组织以及如何行动,《共产党宣言》并没有给出明确回答。把过去的密谋团体或松散的罢工同盟改组成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组织者和先锋队,需要深入思考党的组织和战略问题并在实践中予以建构和谋划。在1850年的《共产主义者同盟中央委员会告同盟书》中,马克思和恩格斯看到,作为工人阶级政党的共产主义者同盟在现实的运动中并没有发挥预期的作用,其根本原因在于,党缺乏有力的组织和正确的战略来独立行使阶级和运动的领导权。“新的革命即将爆发,工人的政党必须尽量有组织地、尽量一致地和尽量独立地行动起来,才不会再像1848年那样被资产阶级利用和支配。”[5]365在1850年,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共产主义者同盟如何成为独立的无产阶级政党的实践建议是:“不断革命”。工人阶级必须通过不断革命来摆脱资产阶级民主派的支配,建立独立的政党从而形成独立的意志,这样才能按照本阶级自身的立场来行动。在当时德国的现实条件下,尽管无产阶级在当前的革命中与资产阶级民主派有着共同的敌人,但为了防止无产阶级被资产阶级民主派所控制从而丧失自身的阶级利益,必须在民主派掌握政权并试图平息革命之时,按照无产阶级的要求继续掀起反对现政权的革命,包括暴力运动[5]370-375。总之,马克思和恩格斯通过对德国的革命条件和阶级力量对比的分析,制定了“不斷革命”的战略,来达到建设独立的无产阶级政党并掌握革命领导权的目标。
到了19世纪末期,西欧各国包括德国的政治文明不断进步,曾在《共产党宣言》中作为斗争目标提出来的普选权,在德国也变成了现实,德国的工人阶级政党即社会民主党采取合法的议会选举渐渐进入甚至主导国家政权。在这样的条件下,恩格斯认为:“由于这样有成效地利用普选权,无产阶级的一种新的斗争方式就开始发挥作用,并且迅速获得进一步的发展。……因为这里斗争的条件也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旧式的起义……现在大大过时了。”[6]517-518通过包括选举手段在内的合法斗争,德国社会民主党得以长足发展,以至于恩格斯乐观地认为,“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我们在本世纪末就能夺得社会中等阶层的大部分,小资产阶级和小农,发展成为国内的一个决定力量,其他一切势力不管愿意与否,都得向它低头。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不停地促使这种力量增长到超出现政府制度的控制能力”[6]523。
然而,历史却吊诡地走向了恩格斯乐观设想的反面。德国社会民主党合法斗争策略的不断成功却蕴藏着其革命性质的不断褪色和领导权的丧失。“德国社会民主党受困于一种成功的矛盾辩证法。其马克思主义的正统和政治说教把成功归于推翻现存制度的革命,而其选举战略和组织联合的巨大成功则意味着耐心而和平的发展。”[7]61社会民主党使用划分最低纲领和最高纲领的方式来维持现有成功与革命目标之间的关联。其最低纲领的温和主张并没有超出资产阶级民主派的界限,即改善工人劳动条件、提高劳动者待遇、扩大普选和民主等;但最高纲领则体现了党的成熟社会主义愿望,包括把生产资料收归国有,实行过渡性的无产阶级专政,消灭分工、阶级和国家等,即走向《共产党宣言》所描绘的共产主义。但是,如果党可以通过合法斗争不断取得成功和现实的改善,还有必要进行彻底否定现状的革命吗[7]63?这种疑惑乃至转变从恩格斯将修正主义者爱德华·伯恩斯坦指定为自己手稿继承人之时似乎便已注定。虽然社会民主党和第二国际内部与修正主义进行了坚决的斗争,但社会民主党在修正主义思想影响下的改良主义实践不可避免地走向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在1850年所担心的局面。一战之前,力主合法选举和阶级调和的社会民主党臣服于德国的主流民意民族主义,支持本国军国主义发动帝国主义战争,从而失去了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立场。有研究认为,德国社会民主党的错误在于,“他们不肯面对事实”。他们希望通过选举扩大议会力量进而控制政府,推动德国走向社会主义,然而,他们的选民阶级立场十分复杂,并不是社会主义的坚定支持者,因此无法对抗帝国政府的民族主义势力采取的强硬手段。他们在正统马克思主义和修正主义之间两面徘徊,以至于丧失了阶级立场和实践领导权[8]。
社会民主党在实践上的失败和自身的变质,源于其不能正确地把握实践的形势,采取正确的行动战略。在国内外矛盾局势错综复杂的情况下,社会民主党领导人却根据在生产力不断发展的条件下无产阶级必将取代资产阶级这样的简单理论逻辑,制定了经济主义的错误战略,从而无法把握多重矛盾相互变换和交织的复杂局势[4]79-81。关于第二国际和德国社会民主党的失败,卢卡奇看到,“成熟不成熟的问题只能这样来判断,即看一种关于应做什么的见解在行动的阶级和领导它的党的意识中是以抽象和直接的形式存在呢,还是以具体和有中介的形式存在。就是说,当一个客观目标还在达不到的远处时,具有特别敏锐洞察力的观察者能够……分辨导致那个目标的具体步骤或是从他们无疑正确的洞察力中推断出具体手段。……看到作为出发点的形势”[9]384。实践不能根据抽象的理论原则,而必须以现实为出发点,需要实践者正确把握历史形势和以之为条件的发展方向,从而正确制定行动策略。卢卡奇认为,这就需要在理论与实践之间有一个中介,即能够担当实践主体的党组织。
通过这段历史我们看到,尽管从《共产党宣言》开始,无产阶级政党已经向历史宣布,只有共产党才代表无产阶级的根本利益,代表历史发展的必然方向,但是这种宣言只是确立了党的政治主体地位。由于客观的经济关系而必然存在的阶级关系和阶级斗争,必然要在历史进程中变成现实的、具体的政治关系和政治斗争。由此便需要无产阶级政党由逻辑上的政治主体转变为现实中的实践主体。党作为政治主体的历史地位并不直接意味着它可以起到现实的实践领导作用,也就是说,政治主体只是潜在的实践主体,还并不等于现实的实践主体。只有通过正确地把握实践形势、制定正确的战略来实际地领导无产阶级进行符合历史规律和阶级利益的实践,才能现实地确立起党的实践主体地位,即真正的领导地位。
二、列宁的战略思维与布尔什维克党领导权的确立
卢卡奇看到,列宁在这个问题上避免了德国社会民主党和第二国际领导人们所犯的错误。“列宁党组织的概念是以革命的事实即现实性为前提的。”[10]43党组织必须在能够承担历史实践任务的前提下获得成长。“如果时代的基本特点是革命的,那么尖锐的革命形势任何时刻都会爆出来。……导致革命的趋势和在革命开始时采取正确行动进程的基本路线,因此越发可以加以确定。党的活动是以这种历史的理解为基础的。党必须准备革命。换言之,它一方面必须试图以行动加紧促使这些革命趋势成熟(通过它对无产阶级和其他被压迫团体的影响),另一方面,它必须使无产阶级对在尖锐的革命形势中必然产生的思想、策略、物质和组织任务做好准备。”[10]48由于对革命形势认识不清,欧洲的社会民主党相信可以不经过斗争而和平地“长入”社会主义,致使自身丧失了领导权和阶级立場。因此,党要能够成熟地掌握革命的领导权,并不只是在理论上宣扬自己代表无产阶级的利益,也不是跟在无产阶级运动后面从事推波助澜的工作,而是实际地掌握现实的革命形势,带领本阶级成员以正确的策略进行斗争。这种掌握形势和引领阶级的工作,是建设和检验党组织的一项必要因素。列宁说:“制定正确的策略决议,这对一个想根据马克思主义的坚定原则来领导无产阶级而不仅是跟在事变后面做尾巴的政党来说,是有巨大意义的。”[11]529因此,党的建设是在实践中完成的,党必须使自己作为实践的主体发挥领导作用。而那些期待依靠客观规律自然地完成历史任务的“机会主义”,和跟在无产阶级自发运动后面的“尾巴主义”,它们所犯的错误都在于没有使党作为实践主体发挥作用。在这一点上,列宁和其他成熟的无产阶级政党包括中国共产党的领袖具有高度共识。
之所以列宁如此重视政党作为实践主体的领导权,是因为俄国的经济、社会、政治和文化的特殊性。与德国相比,资本主义生产并不发达的俄国,阶级关系和社会矛盾呈现出更加复杂和不平衡的特征:传统与现代兼存的多样的生产方式、封建关系和资本主义关系并存的社会结构、多种阶级构成的多元化矛盾,以及多重矛盾交织的政治舞台。在这种复杂的、不平衡和不稳定的社会政治局面下,如果依赖单一阶级关系背景下的自发主义方式,必然得出错误的战略[12]。因此,要弥补无产阶级自发性的不足,政党便需要具备特殊的品质和能力,这成为革命运动的必要条件。尤其是在多元主体和复杂矛盾交织的革命形势中,集中的政党迅速把握整体矛盾局势、统合多重阶级关系,做出准确而及时的战略判断和决策,形成无产阶级政党的战略思维,成为革命成功的绝对必要前提。
列宁在《怎么办?》中批评党内的机会主义和尾巴主义时强调:“俄国社会民主党内‘新派别的基本错误就在于崇拜自发性,就在于不了解群众的自发性要求我们社会民主党人表现巨大的自觉性。群众自发高潮愈增长,运动愈扩大,对于社会民主党在理论工作、政治工作和组织工作方面表现巨大的自觉性的要求也就愈无比迅速地增长起来。”[13]338-339这里所说的“自觉性”便是党的实践主体性。要做到实践的主体性,“只是自称‘先锋队,自称为先进部队是不够的,还要做得使其他一切部队都能看到并且不能不承认我们是走在前面”[13]367。这样的先锋队就要求一种特殊的组织模式,“即一个能把政治上的反政府态度、抗议和义愤的各种各样的表现都汇合成一个总攻击的组织,一个由职业革命家组成而由全体人民的真正的政治领袖们领导的组织”[13]381-382。此处无须多谈列宁所讲的党作为职业革命家组织的具体形式,重在强调党的组织建设是建立在正确把握复杂实践形势和制定实践任务的基础之上的。只有能够掌握复杂实践形势的组织,才能承担实践的任务,真正成为实践的主体。
实践主体必须根据现实的条件进行必要的决断,通过对局势的判断来决定当下的任务和策略。与之相反,党内的机会主义思想由于无法准确判断形势的复杂性和多变性,以至于无法客观地把握实践的任务和战略,从而丧失了担当实践主体的领导能力和领导权。列宁说:“整个现代机会主义在各个方面表现出来的特征:模棱两可,含糊不清,不可捉摸。机会主义者按其本性来说总是回避明确地肯定地提出问题,谋求不偏不倚,在两种相互排斥的观点之间像游蛇一样蜿蜒爬行,力图既‘同意这一观点,又‘同意那一观点,把自己的不同意见归结为小小的修正、怀疑、天真善良的愿望等等。”[14]515实践中的机会主义之所以如此表现,主要原因在于,“它能够在理论上从事许多事情,而丝毫不感到必须在实践中和任何具体路线联系起来”。它们在理论上为革命方向和方式提出许多观点,但是,“这些观点不可能与实践有任何交互作用,它们也不可能通过为了付诸实践而要求有成效的自我批评而使自己具体化或进一步发展。甚至在它们实际上很接近真理的地方,它们也带有强烈的抽象乌托邦性质”[9]392-393。这些在理论观点上模棱两可、只做辩护而不做决断的庸俗方式,被机会主义者当作辩证法的表现,但列宁对之明确否认:“真正的辩证法并不为个人错误辩护,而是研究不可避免的转变,根据对发展过程的全部具体情况的详尽研究来证明这种转变的不可避免性。辩证法的基本原理是:没有抽象的真理,真理总是具体的……”[14]523因此,在列宁看来,辩证法不是抽象的辩论方法,而是指导实践的方法,是客观地、全面地把握实践形势、导出实践策略的思维方法。
为了树立党的领导地位,使之真正能够领导工人阶级的群众运动和政治运动,列宁认为,“革命的社会民主党的最迫切的工作,就是仔细研究……策略决议,判明其中偏离马克思主义原则的地方,弄清楚社会民主主义无产阶级在民主革命中的具体任务。……同时,根据马克思主义的原则和革命的教训来检查我们的策略”[11]530。因此,对策略的研究包含着“原则”和“教训”两个方面,即基本原理和实践经验两个方面的结合,其中,坚持基本原则是对党作为阶级代表的政治主体性的坚持,而反思实践经验则是确立党的实践主体性的必要前提,二者缺一不可:偏离了基本原则将会沦为经验主义和机会主义,而缺失了实践经验则必然导致实践中的教条主义和主观主义。
抽象的理论思辨可以撇开现实的客观条件,而实践必须在现实条件之中并通过现实条件来进行。列宁牢牢抓住这一点,在革命条件瞬息万变的时刻总是冷静地做出正确的判断,从而保证布尔什维克党不断取得胜利。1917年二月革命之后的俄国,形成了两个阶级属性差别明显的政权并存的局面:以临时政府为代表的资产阶级专政和以苏维埃为代表的无产阶级与农民的革命民主专政[15]。此时的布尔什维克党面临着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主义者同盟中央委员会告同盟书》中谈到的相似的情况:工人阶级政党面临着选择,或者与资产阶级妥协,放弃革命的领导权,或者独立斗争,建立无产阶级政权。如果选择了前者,那么政党不但将失去作为无产阶级代表的政治主体性,更将失去对革命的领导权,从而丧失实践主体的地位。然而,做出什么样的战略选择不能仅仅出于阶级立场,更要根据具体的实践形势,做出符合客观事实的策略。列宁说:“马克思主义要求我们对每个历史关头的阶级对比关系和具体特点作出经得起客观检验的最确切的分析。我们布尔什维克总是努力按照这个要求去做。”[16]24列宁要求布尔什维克党提出“全部政权归工兵代表苏维埃”的口号,坚决反对资产阶级政权。提出这样的要求出于什么理由呢?除了通过精确的阶级分析掌握了资产阶级政权不可能为人民谋福利,反而会继续投入战争、压迫人民的做法之外,更主要是通过对客观形势的把握。“是什么东西迫使我们采取这种步骤呢?是饥荒,经济失调,即将临头的崩溃,战争的惨祸,以及战争给人类带来的惨痛的创伤。”[16]35在这种背景之下,资产阶级政权的倒行逆施必然会激起民愤,局势会向有利于建立真正代表人民的苏维埃政权的方向发展。
此时党必须旗帜鲜明地展示其行动与形势趋向的一致性,从而有效地将不同群体团结到自身的领导之下。在著名的《四月提纲》(1917年4月)中,列宁适时地提出了修改党的名称的决定,将原来的“社会民主党”改为“共产党”。这一举措标志着党在特殊条件下,能够独立地运用特殊战略来争夺和把握革命的领导权。列宁继承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对革命形势的把握和对无产阶级政党的要求,他说:“马克思和恩格斯正确地估计了时局,了解了当时的国际形势,了解了要慢慢开始社会革命的任务。我们也应该了解新时代的任务和特点。……资本主义转变为帝国主义,在客观上就必然产生帝国主义战争。战争使全人类濒临深渊……除无产阶级革命外,没有别的出路。”[17]66因此,“现在已经是丢掉脏衬衫、穿上整洁的衣服的时候了”[17]68。有了这样的准备,当1917年6月全俄工兵代表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孟什维克妥协派的代表说:“俄国没有一个政党会表示决心要掌握全部政权。”列宁回答说:“有的!任何一个政党都不会放弃这样做,我们的党也不放弃这样做,它每一分钟都准备掌握全部政权。”[18]这个决断标志着以列宁为核心的布尔什维克党在一系列正确的战略决策和行动之后,明确并昭示了自身的实践主体地位。
1917年二月革命之后,时局迅猛变幻,从四月到七月的革命历程中经历了三次危机,列宁总是能通过即时阶级力量的对比状况分析局势的变化趋势,在坚持基本原则的前提下及时调整策略,最终制定武装夺取政权的方针,取得了十月革命的胜利[19]。尽管布尔什维克党领导十月革命的胜利与革命群众的自发斗争密切相关,但列宁通过正确分析形势、制定适当策略,并以此为前提掌握革命领导权的一系列准备工作,却是革命胜利的重要保证。列宁在总结革命经验、反对“左派”共产党人时强调:“无产阶级革命政党的纪律是靠什么来维持的?是靠什么来检验的?是靠什么来加强的?……第三,是靠这个先锋队所实行的政治领导正确,靠它的政治战略和策略正确,而广大的群众根据切身经验也确信其正确。……只有经过长期的努力和艰苦的实践才能造成这些条件。”[20]136列宁的领导经验显示出,政党的战略指导能力与其领导能力,与其对无产阶级的领导权内在相关,而这种战略指导能力绝不是抽象的理论所赋予的。对于复杂的斗争局面,“如果要开一张包治百病的丹方,或者拟定一个适用于一切情况的一般准则,那是很荒谬的。……党组织的作用和名副其实的党的领袖的作用,也正在于通过本阶级一切肯动脑筋的分子所进行的长期的、顽强的、各种各样的、多方面的工作,获得必要的知识、必要的经验、必要的(除了知识和经验之外)政治嗅觉,来迅速而正确地解决各种复杂的政治问题”[20]178。对于一个致力于领导无产阶级解放斗争的政党,这个素质和能力是必要的前提。列宁说:“谁要是没有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和在各种复杂的政治形势下,在实践上证明他确实会运用这些真理,谁就还没学会帮助革命阶级去进行斗争,使全体劳动人类从剥削者的压榨下解放出来。以上所说的一切,对于无产阶级夺取政权以前和以后的时期,都是同样适用的。”[20]180
三、毛泽东的战略思维作为党掌握革命领导权的重要条件
对俄国的布尔什维克党适用的实践原理,对于同样是无产阶级先锋队组织的中国共产党同样适用。毛泽东在《〈共产党人〉发刊词》中谈到党的建设目标,就是“建设一个全国范围的、广大群众性的、思想上政治上组织上完全巩固的布尔什维克化的中国共产党”[21]602。这里的“布尔什维克化”主要在于学习列宁主义的政党组织原则和实踐领导方式,其中包括一个重要内容,即面对复杂而艰苦的斗争环境,党的领导者如何能够做出正确的战略分析和决策。众所周知,毛泽东在这篇文章中提出,“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党的建设,是中国共产党在中国革命中战胜敌人的三个法宝,三个主要的法宝”[21]606。毛泽东在解释这三者的关系时指出,统一战线和武装斗争是斗争的两个基本武器,而党的组织是运用这两个武器进行斗争的战士。这体现出,第一,党的组织是实践主体,党的建设正是锤炼这个实践主体的方式和过程;第二,是否能够正确地使用实践的武器即战略,也是党组织作为实践主体是否合格的标志。
实际上,统一战线和武装斗争是中国共产党革命战争时期的基本战略,也是其实现“布尔什维克化”的表现和深化。将统一战线设定为斗争的战略,是因为中国的革命局面与列宁所面对的俄国局面相似,也是新旧生产方式、社会结构、阶级矛盾,以及政治形态相交织而形成的复杂的、不平衡的整体状况。必须厘清多重的阶级矛盾,对不同阶级立场和革命态度的阶级主体分别采取联合或斗争的策略,壮大我方力量、削弱敌方势力,才能创造有利于革命的斗争形势[22]。这种基于现实条件而制定的统一战线战略,是中国共产党“布尔什维克化”的表现之一。武装斗争的战略方案更是基于中国社会条件和革命形势的特殊性。斯大林曾就中国革命做过如下判断:“在中国,是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这是中国革命的特点之一,也是中国革命的优点之一。”毛泽东分析了中国社会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根本差异,将中国社会的特点总结为:不是一个独立的民主的国家,而是一个半殖民地的半封建的国家;在内部没有民主制度,而受封建压迫;在外部没有民族独立,而受帝国主义压迫。因此,无议会可以利用,无组织工人举行罢工的合法权利[23]542,必须走武装斗争的道路。在面临封建割据,地主和资产阶级集团或政党以枪杆子为势力进行统治的局面下,以及在日本帝国主义武装侵略的形势下,“无产阶级政党要争党的兵权,要争人民的兵权……还要争民族的兵权。……共产党员应该成为这个战争的最自觉的领导者”[23]546-547。这一战略选择是对苏联布尔什维克党武装斗争战略的继承和深化,尤其是提出了“党指挥枪”“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枪杆子里面出一切东西”的坚决战略口号,一方面表现了与俄国共产党建立社会主义类似的方式,另一方面将武装斗争的重要性提到了更高的位置。这主要是出于对中国革命条件和形势的现实判断。总之,由于革命形势的复杂性和矛盾的尖锐性,党在实践中摸索出了统一战线和武装斗争的战略方案。而实施这样的战略,需要一个更为强大的“布尔什维克化”的政党牢牢把握其中的领导权。因此,党的战略选择与自身领导能力的建设内在相关。所以,毛泽东说:“中国共产党的党的建设的重要一部分,就是在同资产阶级联合又同它斗争的中间发展起来和锻炼出来的。”[21]610而且,“我们党的发展、巩固和布尔什维克化,是在革命战争中进行的,没有武装斗争,就不会有今天的共产党”[21]610。
关于中国共产党的“布尔什维克化”,实际上在建党之初便以此为目标。1920年,在与俄国共产党员维经斯基的接触中,李大钊和陈独秀等进步知识分子“迅速相信了列宁关于暴力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思想”,他们很快就“被列宁的理论折服了”[24]23。早期的中国共产主义运动认为,俄国革命的模式是世界各国革命的必由之路,因此必须按照俄国的模式来理解中国革命,将俄国的社会属性、阶级关系、斗争方式移植到中国,甚至提出了“必与俄国打成一片,一切均借俄助”的口号[24]26-28。然而,由少数进步知识分子组成的党,在建立初期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对于中国的历史状况、中国社会的现实状况,以及中国革命的特点和规律,均认识不深,因此只能是在表象上模仿和照搬俄国的模式。这个时期的“布尔什维克化”是表面上的,没有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和中国革命的实践统一起来。毛泽东总结道:“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理论,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不应当把他们的理论当作教条来看待,而应当看作行动的指南。……不但应当了解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他们研究广泛的真实生活和革命经验所得出的关于一般规律的结论,而且应当学习他们观察问题和解决问题的立场和方法。”[25]所谓“行动的指南”“观察问题和解决问题的立场和方法”都是指基于对现实形势的把握制定并实施适当的战略。经过十多年的斗争实践、理论学习和经验总结,党才真正具备了掌握客观形势、制定正确战略和抓住革命领导权的能力。因此,毛泽东说:“只有到了遵义会议(一九三五年一月在贵州遵义召开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以后,党才彻底走上了布尔什维克化的道路,奠定了后来战胜张国焘右倾机会主义和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基础。”[21]612
建党初期的领导人在战略思维上存在的问题,主要是对于革命实践中的复杂斗争局面存在片面理解,从抽象而单一的阶级理论出发,对党的定位局限于作为政治主体即无产阶级的代表,而不是从复杂的现实条件出发,按照实践主体的要求来制定党的战略方针。早期的中国共产主义者“相信世界上实际上只有两个阶级,即‘有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相信世界上只有两种国家,即‘资本家的国家和‘劳动者的国家”[26]21。因此,早期中共领导人根据阶级属性来判断资产阶级是敌是友的问题,一度将资产阶级包括官僚买办资产阶级连同新興的工业资产阶级统统排斥于革命之外。陈独秀不但认为“只有工人、农民、兵士、学生及小商人才是革命的势力”,甚至“不相信中国存在着一个有着独立政治形态的民族资产阶级”[26]29-30。相反,具有现实战略思维的毛泽东不是以抽象的阶级属性来判断革命的敌友,而是从各阶级的现实条件以及力量对比关系出发,判断不同阶级对革命的实践态度,来分辨谁是“我们的真正的朋友”,谁是“我们的真正的敌人”。这样,一方面否定中国社会存在两大阶级对立的单一矛盾关系这样的抽象认识,另一方面看到处于不同地位的阶级对于革命的态度会随着形势的变动而变化。这就把握住了革命形势和战略制定的复杂性。比如,毛泽东对民族资产阶级的分析,一方面指出它们由于夹在帝国主义封建军阀和无产阶级中间而存在着革命态度的两面性,另一方面指出当斗争形势尖锐化时,这种两面性使之不可能保持独立而必然发生分化,其中有些将可能向左跑入革命派[27]4。小资产阶级也是如此,“小资产阶级的三部分,对于革命的态度,在平时各不相同;但到战时,即到革命潮流高涨、可以看见胜利的曙光时,不但小资产阶级的左派参加革命,中派亦可参加革命,即右派分子受了无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左派的革命大潮所裹挟,也只得附和着革命”[27]6。通过对各阶级经济条件、社会地位、生活状况的分析,把握其在特定革命形势之下的态度变化,一方面掌握基本的革命领导力量和同盟军,另一方面动态地把握那些可能摇摆的力量,这就把现实条件下不同群体的阶级属性和实践态度进行通盘考虑,有针对性地制定出巩固基础、团结同盟并打击敌人的合理战略,从而可能有效地实现党在革命中的领导权。毛泽东明确指出,通过“解剖各种社会阶级……目的是要明了各种阶级的相互关系,得到正确的阶级估量,然后定出我们正确的斗争策略,确定哪些阶级是革命斗争的主力,哪些阶级是我们应当争取的同盟者,哪些阶级是要打倒的。我们的目的完全在这里”[28]。
1927年大革命失败之后,党面临的问题首先是如何在强大的帝国主义、封建军阀和国民党反动派的势力联合围剿之下生存并壮大,即“红旗还能够打多久”的问题。“红旗”的飘扬不光标志着中国大地上存在着无产阶级政党,更重要的是,它标志着这个政党及其所代表的阶级是当前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领导者。土地革命战争中,“共产党已经形成了对于革命战争的绝对的领导权。共产党的这种绝对的领导权,是使革命战争坚持到底的最主要的条件”。这个党是“一个为大多数人民所信任的、被人民在长时间内考验过因此选中了的政治领导者”[29]。
那么,为什么人民会信任并选中共产党呢?除了其他的主观条件之外,一个重要条件便是它在复杂而艰难的斗争环境中的战略思维和决策能力。这种能力最直接地体现在毛泽东这样的领袖人物身上。葛兰西曾说:“政治的直觉不是体现在艺术家身上,而是体现在‘领袖人物身上;不应把‘直觉理解为‘人们的认识,它指的是在一霎那之间把表面看来完全不同的事实联系起来,立刻想出解决办法的判断,从而发现其中的利害关系,唤起人们的热情,指导人们采取一定的行动。”[30]当革命形势岌岌可危之时,如何能迅速而全面地判断局势、发现有利条件、制定可行战略,是极其紧迫而又极端困难的一件事。正如列宁发现了俄国处于帝国主义体系中的最薄弱环节,国内外矛盾犬牙交错而出现不平衡的局势,这正是处于较弱地位的革命力量的有利条件,毛泽东也同样发现中国社会各种势力交错而形成的不平衡状况,因此能够清晰地把握革命的有利条件,依之制定合理的战略,从而鼓舞革命斗志并推动革命斗争。半殖民地中国存在的奇怪现象即军阀割据和不断战争,使得广袤的中国大地上必然存在着反动势力薄弱的环节,这是革命能够继续的最主要的客观条件,再加上之前的革命所保留下来并正在发展的主观条件,便足以保证红色政权的存在和发展。认清了敌我力量的对比情况以及形势发展的趋势,依此来制定战略,即必须采取工农武装割据的持久斗争战略。针对实践中存在的短视的机会主义和急躁的盲动主义,毛泽东说:“这种抓住表面抛弃实质的观察,是因为他们对于一般情况的实质并没有科學地加以分析。如问中国革命高潮是否快要到来,只有详细地去察看引起革命高潮的各种矛盾是否真正向前发展了,才能作决定。”[31]100通过细致地分析帝国主义与中国之间、帝国主义之间、各派反动统治者之间、帝国主义与中国民族工业之间、中国资产阶级与中国工人阶级之间、地主阶级和农民之间、反动政府与士兵群众之间等广泛存在的矛盾,以及广大农民、城市贫民和学生的走投无路的困境,毛泽东对革命的前途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中国是全国都布满了干柴,很快就会燃成烈火。”[31]102正是有了这样的全局判断能力和战略思维能力,才使得党始终能够在艰难困苦之中牢牢把握革命的领导权。
对形势的判断决定着战略的选择,因此必须始终敏锐地把握形势的变动对于自身有利的方面,而不能依据原有的矛盾关系制定斗争策略。在日本侵华战争愈来愈紧张之际,团结抗日成为全国广大人民的意愿,此时必须顺应形势及时调整战略,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人,进行长期而广泛的斗争。“我们说,时局的特点,是新的民族革命高潮的到来,中国处在新的全国大革命的前夜,这是现时革命形势的特点。这是事实,这是一方面的事实。现在我们又说,帝国主义还是一个严重的力量,革命力量的不平衡状态是一个严重的缺点,要打倒敌人必须准备作持久战,这是现时革命形势的又一个特点。这也是事实,这是又一方面的事实。这两种特点,这两种事实,都一齐跑来教训我们,要求我们适应情况,改变策略,改变我们调动队伍进行战斗的方式。”[32]153此时的战略应该是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但是党内尚且存在关门主义的思想,不理解统一战线的战略意义。对此,毛泽东说:“马克思列宁主义反对革命队伍中的幼稚病。坚持关门主义策略的人们所主张的,就是一套幼稚病。革命的道路,同世界上一切事物活动的道路一样,总是曲折的,不是笔直的。革命和反革命的阵线可能变动,也同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可能变动一样。……只有统一战线的策略才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策略。关门主义的策略是孤家寡人的策略。”[32]155重要的是,由于存在着经过锻炼的共产党和红军,可以高举抗日大旗从而作为统一战线的领导,因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战略有利于党牢牢把握革命的领导权。
毛泽东在用哲学理论来总结十多年来的革命战略经验时,将其中的战略思维方法阐述为著名的矛盾分析方法。他说:“对于矛盾的各种不平衡情况的研究,对于主要的矛盾和非主要的矛盾、主要的矛盾方面和非主要的矛盾方面的研究,成为革命正当正确地决定其政治上和军事上的战略战术方针的重要方法,是一切共产党人都应当注意的。”[33]因此,认识现实形势中存在的矛盾总体状况是一方面,但认识本身不是目的。更重要的是,通过这种认识发现实践的有利条件,根据矛盾总体状况来制定实践的战略。在此战略的指导下进行更加具体的实践,影响形势中的主要矛盾,把握矛盾主要方面和非主要方面转化的趋势,从而达到实践的目的。尽管这个对立统一的矛盾法则是自然、社会和思维的根本法则,但掌握这个辩证法的目的主要在于,反对实践中只懂得普遍原则的教条主义和只依赖特殊经验的经验主义,用正确的思想来指导实践。也正是由于党能够掌握矛盾的全局状况,并依之制定相应的战略,才能够在整体矛盾关系之中处于领导的地位。这一战略分析方法在之后的诸如《论持久战》等经典战略著作中频频亮相,不断推进中国共产党领导革命事业的胜利进程。在革命走向胜利之际,毛泽东对战略斗争对于党的领导权的重要性作了总结,将在正确战略指导下赢得斗争的胜利放在首位:“领导的阶级和政党,要实现自己对于被领导的阶级、阶层、政党和人民团体的领导,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甲)率领被领导者而(同盟者)向着共同敌人作坚决的斗争,并取得胜利;(乙)对被领导者给以物质福利,至少不损害其利益,同时对被领导者给以政治教育。……如果没有这些,我们就要丧失中农的拥护。城市中工人阶级和共产党要实现对于被反动势力所压迫和损害的中产阶级、民主党派、人民团体的领导,也是如此。”[34]
四、結语
马克思曾说过:“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35]因此,理解和把握实践的历史条件,制定适合条件的战略,对于领导开天辟地地创造历史的革命行动而言,以及对于领导一个社会主义大国走向历史新纪元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创造历史的活动总是困难的,其条件总是复杂的、多变的、矛盾重重的。越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准确把握实践条件并依之制定正确战略,越是具有更为紧迫和重要的意义。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毛泽东等无产阶级理论家和实践领袖对革命形势的分析和对战略的制定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马克思主义政党曾作为一个弱小的新生事物,在历史条件下应运而生,但它的发展壮大之路却布满荆棘。要想证明自己代表着先进的阶级、先进的生产力和历史前进的方向,不但需要理论的先进和力量的强大,更需要出色地担当起领导实践的历史任务。历史证明,当政党具有强大的战略思维,能够采取正确的战略决策的时候,革命和建设的实践总是向前发展的;相反,当政党的战略思维不足,对形势的判断和把握不够客观,对自身的实践定位不够准确,没有采取正确的战略决策的时候,革命和建设实践总是倒退甚至失败的。实践的成功,有助于政党更好地掌握对实践的领导权,反之亦然。
总之,无产阶级政党尽管天生具有代表先进的无产阶级的政治主体地位,但要保证其政治主体地位,必须能够作为实践主体,在实践中牢牢把握实践的领导权。而把握实践领导权的一个必要条件便是具备良好的战略思维,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战略决策。因此,党的十九大报告将“战略思维”置于“执政本领”的首位,这是一个经过历史实践证明并具有充分理论依据的重要决断。值此建党百年之际,国内外实践形势复杂而多变,党的战略思维正在经受严峻考验。我们相信,继承和发扬了马克思主义政党优良历史传统的中国共产党,完全具备优秀的战略思维,会永远带领中国人民不断奋进,开创伟大事业,实现伟大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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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An important historical experience of the Party in the past 100 years is that we must strengthen the Party construction to improve the Party leadership ability. One of the general requirements of the report of the 19th National Congres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for the Party construction is to enhance the ability of governance in an all-round way, and the cultivation of the ability of governance focuses on strengthening the strategic thinking. Strategic thinking is a practical way and ability in complex struggle situation. Marxist Party has been in a complicated situation of struggle since its establishment. As a political subject representing the fundamental interests of the proletariat and even the whole mankind, it needs to grow into a practical subject that can firmly grasp the practical leadership, so as to complete its historical mission. The necessary condition for grasping the practical leadership is to have good strategic thinking, be able to accurately grasp the practical situation in the complex and changeable struggle environment, and formulate appropriate and favorable strategies. Combing the use of strategic thinking by Marx, Engels, Lenin and Mao Zedong, as well a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trategic thinking and leadership, we can fully explain that it is an important proven judgment for the report of the 19th National Congres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to put strategic thinking at the top of the ruling ability.
Keywords:Party building; ruling ability; strategic thinking; leadership; practice subject
(編辑:蔡秀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