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岁时上岛护林,34岁时在岛上结婚生子。杜国政自比为鲁滨逊:“他在野岛住了28年,到现在,我还比他多10年。”前年,他刚刚结束用蜡烛照明的日子;去年,跟随他多年的手撑船终于下岗,换成了快艇。
河南省平顶山市鲁山县昭平台水库金山环岛,杜国政一个人守在这座岛上。24岁时上岛护林,34岁时在岛上结婚生子。他自比为鲁滨逊:“他在野岛住了28年,到现在,我还比他多10年。”前年,他刚刚结束用蜡烛照明的日子;去年,跟随他多年的手撑船终于下岗,换成了快艇。
时代大潮起伏涨落,杜国政富过、也困顿过。如今,他的家、树,还有岛,都将在水库的扩容中被淹没。不久的将来,“鲁滨逊”也将回到岸上。
靠天吃饭
2021年4月11日,阴天,杜國政望着天直发愁。在岛上生活了将近40年,他最怕三件事:阴天,刮风,还有生病。
阴天意味着没有电,刮风意味着船不能行驶。生病则更可怕:杜国政曾经在半夜12点腹痛难忍,但县医院的救护车即使走高速赶来,也需要半小时——还不加上在村里绕路的时间。
杜国政曾托人将自己的通电申请带到乡里,但对方也为难:岛上只有他一户人家,水底电缆成本过高。
2019年腊月,在省城工作的儿子为他网购了太阳能发电板,杜国政终于结束了没有电的生活。但也不是每晚都灯火通明,晴天时还算宽裕,若太阳不出来,蓄电池里存下来的电便不够用。“靠天吃饭”仍是岛上生活的常态。
岛外的村民无法理解:“你说,这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的,他图啥?”
神秘岛
“神秘岛,你知道吧?他在金山环上,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岸上的人如此形容。
1958年,苏联专家在这里迁村移民,修建了大坝。从此,沙河在山谷里甩出来一条尾巴,形成了高峡平湖的昭平台水库。金山环岛原先叫“金山”,如今在水库中只留下了山顶,成了一片孤岛,面积接近300亩。
上世纪80年代,全国掀起植树造林热潮,恰逢库区公社改制为乡,公社林场号召开荒造林,每年的3月14日,便组织附近村子的村民、干部一起登岛植树。树苗栽下去了,还要有人看管,于是便寻找守岛护林人,报酬是每个月可观的粮票与工资。
但上一任呆了不到一周就跑了。岸上的人陆陆续续听到神秘故事:昭平台这个名字是故意压住了“招兵台”,从古到今的战场一个接一个叠在水下,在似明非暗的黎明时分,有层层兵马围住了金山环岛,岛边人影憧憧。
听罢,更没有人敢接下这个“烫手山芋”。杜国政却不信这些传言:“我生在新中国成立后,长在红旗下,怎么会信这些牛鬼蛇神?”时年24岁的杜国政带着一条被子、一张单子、一捆铺床的稻草和几件家什组成的全部家当,来接替上一任守岛人。
孤岛“鲁滨逊”
“护林员”,在最开始与库区乡政府签订的正式文件上,杜国政的工作职责被这样定义。自从上岛以来,杜国政的主要任务就是植树、防火。金山环岛的土层很薄,他刚来时,岛面上只有一层荒草。走遍全岛,杜国政才寻得一处黄土地,种下了几棵槐树。剩下的就只能大量种下抗瘠薄、抗干旱的松树、柏树。
登岛的第一周,他全靠烧荒草生火吃饭。他再也没吃过青菜,鱼肉和河虾倒是管够。如果撑船走过十里水路,再走一个多小时的土路,倒是可以从乡里的供销社买回些东西,但也要费心挑着时间:80年代,昭平湖尚有捕鱼的传统,湖面上船来船往,热闹得很。人一多,一些“孬心思的人”也混了进来,看他独自生活,便顺手牵羊。要想长途跋涉回到岸上,他总要先观察一番,看到附近没几艘船,才敢悄悄离去。
夜一深,杜国政更为头疼:渔民往往夜间出行捕鱼,有的还会上岛生火、歇歇脚。岛上树木油脂含量高,也易燃,杜国政不敢睡下,只得坐在岛上最高处观察,再时不时巡湖检查,等所有人消停下来,便到了后半夜。
在被涨潮、漏雨泡了几次家后,杜国政总算学会了与昭平湖的水平安相处:他慢慢修补起房屋,也开始在岛上放牛、种菜,与湖面上的各路人马斗智斗勇,努力在荒岛过好生活。水位线以上的土地慢慢被各种树木掩盖,杜国政对自己种下的每一棵树都如数家珍:“在梦里,我都能说出哪棵树在哪个方位。”
守着必然要消失的岛
离家38年,杜国政很少回岸上,他在岛上慢慢过活,如今乡里多数人已经不再熟悉杜国政这一名字。“外面都嚷嚷着老了要找片有山有水的‘神仙地界儿,种种菜、养养鸡。那不就是我这儿?”
但在岛外,世界仍在高速变化。将大坝加高8.8米是市里最新开会研究出的扩容方案——坝体已经到了必须要维修的程度,更大的库容也能满足更多人口的吃水与发电需要。目前完整的计划还没有公开,但库区乡渔业管理所所长马锦凯透露,附近村子的移民搬迁可能于2022年初开始,但搬多少人、搬向哪里,都还是未知数。
如今,昭平湖的最高水位是179.5米。杜国政的小院靠水,若水库扩容的规划报告得以批复,水位便将升高8.8米,他生活了38年的家很有可能被淹没。
但杜国政并不担心,他仍用旧日的思维看待扩容这件事:“1983年就嚷嚷着要扩,这么多年,都还是口头说说。”多年离家,杜国政在火石岈村的自留地早已被左邻右舍占去,户口也已经转移到了乡里,回不去了。
金山环岛成为他人生中唯一的计划:今明两年,他会在家门口修一个石磨,虽然还需要靠天吃饭,但好在可以减少下岛次数,最终还是会一步步实现自给自足。
(《新京报》2021.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