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杭
植树节的历史在中国不过短短百余年,但古代中国植树的传统可谓历史悠久。中国地大物博,植被丰富,热爱大山大河的中国人,从未停止过对每一株树苗的喜爱。那么,中国人为什么爱种树呢?除了今天的环保诉求,还有其他原因吗?
1915年,凌道扬和韩安、裴义理等林学家上书北洋政府农商部长周自齐,希望以每年清明节为植树节,改善中国林业不兴的窘境。是年七月,经过孙中山倡议,北洋政府定清明节为植树节,在政府和学校等机构中推广并号召植树。从此,中国正式有了“植树节”这个节日。但在那时,植树节基本上是作为清明节的一个附属。
植树节单独列出是在1928年,国民政府将植树节改为3月12日,以此纪念孙中山逝世3周年,此后的植树节也就一直沿用此日期。到了1979年,在邓小平提议下,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六次会议决定每年3月12日为新中国的植树节。
虽然植树节的历史不过短短百余年,但古代中国植树的传统可谓历史悠久。那么,中国人为什么爱种树呢?除了今天的环保诉求,还有其他原因吗?
吃饱穿暖是基础
可持续发展是现代提出的观点,但在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中,早已蕴含着丰富的植树理念和朴素的环保思想。
孟子在《寡人之于国也》中提出了“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的理念和做法。南宋的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给这句话作了这样的注释:“五亩之宅,一夫所受,二亩半在田,二亩半在邑。田中不得有木,恐妨五谷,故于墙下植桑以供蚕事。五十始衰,非帛不暖,未五十者不得衣也。”
孟子和朱熹明确提出不仅仅要种田,也要种树。在这里他们要种的树木是桑树,农户们可以利用桑树来养蚕,纺织衣物。《汉书》中也记载有 “辨其土地川泽丘陵衍沃原隰之宜,教民种树蓄养”的相关做法。这些记载都说明种树和耕田一样重要,都能够维持生计。
古代各朝各代的皇帝们也知道桑麻的重要性,往往下诏鼓励民间多多种植。秦始皇的焚书令中,专门提到“种树”之书不在焚书之列。汉文帝“诏书数下,岁劝民种树”,汉景帝甚至表示“朕亲耕,后亲蚕,为天下先”。唐朝的皇帝更是多次颁布限期植树令,督促绿化建设。就连一度想用南方汉地牧马的蒙古人,在忽必烈时期也下令“每丁岁种桑枣二十株土性不宜者,听种榆、柳等,其数亦如之。杂果者每丁十株, 皆以生成为数, 愿多种者听之”。这些树木是在庄稼产出之外的重要补充。
不仅如此,种树还能发财致富。司马迁在《史记》中就提到:“山居千章之材。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济之间千树萩;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平民一旦拥有了这些规模的树木,就会被称为“素封”,即使没有朝廷的封爵,他们的富有也能够与王侯相比肩。诸葛亮临终前上表,留给自己子孙后代的遗产就是“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因此种树这种经济行为,有着庙堂与民间的双重动力。
绿枝掩映行道树
行道树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早在两周时期,就出现了“列树以表道”的传统,在郊野大路的两侧种植行道树,来标明道路的延伸方向。这不仅仅是一个工程问题,更是周人所崇尚的礼仪问题。陈国的道旁没有种树,就被斥责为“废先王之教”,在那个遥远的年代,这已经是相当严重的批评了。
到了大一统的秦朝,为解决北部边疆问题,大修驰道,堑山堙谷,直抵前线。如此庞大的道路工程,对于种树也有详细的要求。司马迁就记录道:“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可见在司马迁的年代,秦朝的驰道上仍然每隔三丈就有一棵青松,标记着秦人的规矩和雄心。
两汉魏晋南北朝以来,行道树种类增加,不限于松树,杨、柳、榆、槐皆有之,范围亦更加宽广,“自长安至于诸州,皆夹路树槐柳。”
到了明清时期,还出台了专门保护行道树的政策。对于行道树必须妥善保护,不能损伤或者砍伐作为薪材,“无论官民,倘有不遵,并加以治罪”。同时,清廷加给地方官吏稽查破坏绿化行为的义务,将行道树保护作为他们的工作内容之一,若出现问题,也要从重治罪。
军事布防绿长城
古代种树还有一个今人不太能够想到的作用,就是作為军事屏障,战国时期的函谷关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函谷关虽然地处天险,但毕竟只是一处关隘,地图上秦国与“山东”六国有着漫长的边界,为何六国军队从东方进攻非跨越函谷关不可呢?这是因为,除了黄河、崤山的阻隔,森林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彼时的函谷关附近有着茂密的森林,这样的地形并不适宜大规模行军,凡是大型的军事行动,往往被逼迫到少数几条道路上,因此这些道路上的关隘地位也随之得到了提升。
一般的军队在森林里行军前进受到的限制其实并不大。秦汉以来,用树来限制的目标主要是北方草原民族的骑兵部队。在蒙恬受命北御匈奴的时候,他就创造性地“以河为境,累石为城,树榆为塞”,在黄河一带构筑城塞,同时在外面栽种大量的榆树,构成了另一层关塞。这一行动的奥妙在于极大地限制了匈奴骑马进攻的机动性,让骑兵部队不得不下马步行。失去了马的协助,匈奴在秦军面前变得脆弱,易于击溃。在这样一条“榆林关”的帮助下,最终达到“匈奴不敢饮马于河”的效果。
如此有效的做法,自然也被后世所沿用。汉朝与匈奴的矛盾更加激化,于是汉人在这条秦人所建的“军事绿化带”的基础上进一步经营,“广长榆,开朔方,匈奴折伤”,增种更多的榆树,形成了更加宽广的防御林带,给了匈奴更加有效的打击。
到了南北朝,中原逐渐进入骑兵为主力的时代。南方的政权往往也是依靠河流与树林来抵御北方横冲直撞的骑兵部队。甚至在北方内部,一个政权自认骑兵实力不如对方的,也会在冬天凿开河冰,并种植树林,以防止对方骑兵长驱直入。最有意思的是,还会发生种树与砍树的“竞赛”,一支部队刚刚种好的树苗,过两天就被敌人砍个一干二净。
今天的“三北”防护林工程主要是防止戈壁沙漠扩张,防止风沙南侵。而宋代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北方压力,也修建了恢弘的防护林,既有榆树,也有柳树,仅黄河以北沿边官地就“数逾三百万”,以防备强大的敌人南下。
后人夸赞曰:“昔人多种榆 ,今人惟种柳。坚脆虽不同 , 气尽同一朽。此地名榆林 ,秋高万马鸣。单于皆遁北 ,不用筑长城。”虽然尾联所描绘的有些夸张,但不能否认的是,这些林木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长城”的作用。
除了对外的防御,一些界限划定也往往通过种树的方式。如清朝为保护“龙兴之地”,在东北设立“柳条边”,栽种树木以为边界。左宗棠率军西进,恢复新疆之前,沿途六百余里栽种柳树,罗家伦言:“当年是匈奴右臂,将来便是欧亚孔道。经营趁早,经营趁早,莫让碧眼儿射西域盘雕。”
防沙固土保环境
古人早早就有了环保的意识,虽然朴素,但是却非常地坚定。孟子提出要“斧斤以时入山林”,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破坏树木的生长和繁殖。
周文王曾告诫周武王不要对自然进行过度开发,应该遵循自然规律,合理使用。周朝颁布的法令规定:“毋填井,毋伐树,毋动六畜,有不如令者,死无赦。”可见西周时期对森林资源、水资源的保护力度之大。《汉书》更明确指出水旱灾害与乱砍滥伐有着紧密的联系:“斩伐林木,无有时禁,水旱之灾未必不由此也。”
宋朝的大文豪苏轼从少年時代起就有很强的植树情结,年少时每年都在家乡栽植松树,十多年里,亲手栽的松树有数万株。此后,无论是在什么环境下,无论是到哪个地方,苏轼都能坚持植树造林,打造良好的生态环境。
元丰二年,苏东坡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时,看到当地的生态环境非常恶劣,他带头并发动民众植树造林,绿化黄州。他筑室东坡,自号“东坡雪堂”,在住宅四周广种柳、桑、竹、枣、栗等树木,并诗记之:“去年东坡拾瓦砾,自种黄桑三百尺。”他在《东坡八首》中也写道:“我在东坡下,躬耕三亩园。”“种枣期可剥,种松期可斫。事在十年外,吾计亦已悫。”这些都是苏轼投身植树绿化环境的真实写照。元祐四年,苏轼担任杭州知府时,西湖荒废,久不治理,湖中积淤泥有二十五万丈之多。西湖水容量日渐减少,不仅淡水不能满足居民饮用,遇到大雨时还会形成内涝,成为杭州的大患。苏轼仔细分析了西湖的实际情况后,先后采用疏通河道、修建堰闸等措施,避免了内涝的发生,并扩大了供水范围。
接着,苏轼决心彻底修复西湖的生态环境。他在奏章《乞开西湖状》中指出:“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盖不可废也。”他组织开挖淤泥,并用无处安置的湖草、挖出的淤泥在湖中筑起一道长堤,沟通里湖和外湖,从此南北往来便利,人们再也不必绕湖而行。
随后,苏轼又命人在长堤两侧栽植芙蓉、杨柳,修建了亭阁。为了纪念苏轼治理西湖的功绩,杭州人民将其称为“苏堤”。
为了使西湖的生态环境得到永久改善,他又出台政策,鼓励百姓在西湖规定范围内种植菱角,避免湖草疯长,再次封湖。从此,西湖成为生态环境优美的知名景区。
清朝华州为了避免周边河流河道淤积,于是明确提出要严格执行山禁,不许砍伐林木开垦农田,以减少水土流失,进而防止洪水泛滥。西乡县知县张廷槐更广种树木,防止水患。商人贺遇霖,虽以木业起家,但发迹后买下山间数百亩土地,种为森林,为所居村庄解决洪水问题,村人为之刻石颂德。这些事例都说明古人们早已认识到树木与自然灾害之间的关系,多植树能够减少水土流失。
今天的人们,更加知道植树造林对于改善环境的重要性,也知道环境的改善对于提高生活质量的意义。古人种树或有各种各样的意图,但客观上都改善了环境,调节了水土。而在科技更加发达的今天,种树的方法也变得更加多种多样。就算不能拿起铁锹,不乱扔垃圾,不破坏树木,也算是对环境保护尽到了自己的绵薄之力。(来源:“国家人文历史”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