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金黄大地

用两天的时间，读完了杨遥的长篇小说《大地》。这个时候，精准脱贫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国家正在对该项工作进行最后的总结验收，明年上半年，就要正式宣布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了。

似乎，这部描写扶贫工作的小说，并不像他和鲁顺民、陈克海创作的纪实文学《掷地有声——脱贫攻坚山西故事》那样应景和有意义。那部书，产生了很大影响。出版后，不仅省委宣传部和中国作协联合在北京开了作品研讨会，而且，山西许多县都为扶贫干部购置了该书。该书翔实的第一手资料、精准的政策解读、富有感染力的文学性，被誉为脱贫攻坚工作的教科书。该书之后，他们又深入县乡村采访，一鼓作气写了《掷地有声》系列的第二部和第三部。2020年7月份，第一部被翻译成英文由外文出版社出版。

信息化时代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发生在前天的事就似乎已经是旧闻，不再引起人们的兴趣。人们追逐的，永远是最新、最新，是当下即刻发生的。

然而，一部小说，从来都不是赶时髦，它是在喧嚣和热浪中追求一种永恒的东西。好小说莫不如此。任何一个时代背景、社会变革，无非是给人类的理想信念提供一个现实的舞台，现实各不相同，人们的精神追求和内心向往却是相同的。尤其是在看似波澜不惊的平凡生活中，揭示出这种让人心动的追求，永远能够紧紧抓住读者的心。

杨遥的笔触带领我们走进当下真正的农村。他说，现在的农村，和自己从小生长的农村、和自己十多年前工作过的农村大不一样了。为了《掷地有声——脱贫攻坚山西故事》的写作，他采访了山西绝大多数的贫困县，深入到无数个贫困村和贫困户家中，亲眼看到无数个乡村的状况，听到无数个贫困户的心声。我看到《文艺报》（2020年12月18日）对他扶贫和采访的报道，文章配了一幅图片，在村民家中，杨遥坐在小凳子上，膝盖上摊开着笔记本，正微微仰着头和坐在炕边上的村民谈话。他以这样的姿态收集了大量资料，记录下了许多干部、村民的讲述。扎实的采风，使他不仅了解当下的农村，更了解在农村生活的各种各样的人。

村庄是因人而存在的。人，让乡村有不一样的面貌。

现在的人，不一樣了。

《大地》写一个毕业于艺术院校、在省城文化馆工作的年轻女干部，两个小孩子的妈妈，安欣，来到了一个叫做孤城的村子，任驻村第一书记。孤城，也许是作家曾经扶贫过的村庄的借用名。但是作者把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贫困古村落叫做孤城，或许另一个意思是在说，这样的村子他见过太多，其实并不“孤”。

安欣遇到的，是她想像不出的贫困景象。然而，贫困还并不是她难以忍受的。村干部自私自利，班子不团结，组织软弱涣散，整个村庄的村民们对脱贫致富缺乏信心。她嚎啕大哭，萌生退志。

但她还是留了下来，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开始改变，改变人们的观念，改变村庄的面貌。同时，也改变自己。

作者描写农村社会生活的手段是高超的。杨遥写过许多农村题材的中短篇小说，在全国有较大影响。从鲁院回炉班毕业，又上了鲁院和北师大联合举办的研究生班后，他的创作水平有了很大的提升，他的中短篇小说频频见诸名刊大刊，与全国著名作家、一线作家比肩而立。他在作品中对庸常生活细节的描写和把握，对小人物的简洁而精准刻画，让人如亲见实历。从一件衣服、一抹颜色、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中捕捉到极细微的感情，直抵人心最柔软处。书中有许多细节描写，让人频频泪目。正是这种细致入微，让作者找到了改变的钥匙——诚心。事实上，在作者不露声色的表达背后，正是怀了这样一颗淳朴诚挚之心。

一个没有什么职权、社会资源很少的文化馆干部，能不能搞好扶贫，怎样去扶贫;一个个没有自信的农村家庭如何燃起生活的希望之火，去摆脱贫困;一个软弱涣散的村级班子如何能团结起来带领大家一起致富。这些矛盾在一次次的交锋、碰撞中渐次展开，同时展现了一幅生动具体的精准脱贫画面。这样严肃的话题，在杨遥的笔下，没有一丝的呆板和说教，全都在浓浓的文学意味中呈现，读者看到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件件实实在在的事。安欣作为第一书记，她要在一个连党员大会都没法开的村子里开展工作。工作稍有起色，触动了村干部的利益，村主任竟然设局对她非法拘禁;为了办好合作社，她奔走在村民、村干部、乡镇干部之间，小说处处展现精彩生动的画面。作为一个年轻的母亲，她和一双儿女的母子深情也让人倍感温馨。

细读之下，还可以发现，作者有着更深的思考。比如年轻干部怎样在实践中锻炼成长，工作中根深蒂固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如何才能克服，如何才能摆脱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而迎来制度化规范化的运行机制，农业合作社的道路如何才能稳得住、走得宽。一句话，老百姓的日子如何才能长久地安宁幸福。

当然，一部好的小说，不仅要可读，好看，有深入的洞见和思考，还要留下几个人物。我是一口气将小说看完的。说实话，这在我读小说的经历中也是不多见的。这本小说虽然没有激烈的戏剧性冲突和矛盾，但就是让人陷入主人公的喜怒哀乐中不忍释卷。这正是杨遥多年小说创作积累下来的硬功夫。安欣这个敢较真碰硬、诚心爱人的形象鲜明地树了起来。另外像刘启明、磊磊爸爸、村主任刘跃进等人的形象也都活灵活现，给人印象深刻。

小说取名《大地》，自是寄予了作者对劳动人民深深的热爱和对大地无限的希望。读罢掩卷，眼前仍然是书中展现的一片金黄大地、烟火人间。安欣在村民的依依惜别中于新年回到家中，她的心还在村里，还和村民的心连在一起。杨遥的心也在那一片大地上，也许，杨遥正在谋划它的续篇。

【作者简介】罗向东，1968年生于山西朔州。现为山西省作家协会驻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