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若昕 刘亚萌
4月2日,《我的姐姐》首映,5天前开始的点映场口碑已经爆棚,“整个电影院的人都在哭”,“00后张子枫值得一个影后奖!”
张子枫在片中饰演了一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女孩,父母车祸双亡,给她留下一个年龄相差20岁的弟弟。要不要抚养这个弟弟?她陷入纠结:不养,亲戚们都会骂她、阻碍她;养,那她自己考研、结婚生子的计划怎么办?
本片导演、编剧和制片人均为女性,编剧游晓颖曾凭借《相爱相亲》拿过金像奖,作者在北京采访了导演殷若昕,她表示,“好像重男轻女这个东西,是隐隐地流淌在我们骨血里的,我们既要自立,也要学会爱别人,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我的姐姐》里,张子枫饰演的角色年龄设定是24岁,她出演此片时才满18岁,开机前几天,刚考上北京电影学院。《我的姐姐》是她独挑大梁的首部电影,题材也最为沉重而现实,讲的是一个“20出头、刚踏入社会、就要被迫抚养亲弟弟”的女孩的故事。大背景是,2016年“全面二胎”政策施行后众多高龄夫妻追生男孩的潮流。
点映场口碑爆棚,人们纷纷惊叹“张子枫演技炸裂”“该她这个00后拿影后了”。她还在本片中贡献了银幕初吻,令人感慨“国民妹妹长大了”。
张子枫8岁时凭借《唐山大地震》里的小方登一角,惊艳四方,拿到百花奖最佳新人奖。14岁在《唐人街探案》里,大胆颠覆可爱形象,贡献了中国电影史上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之一。冯小刚直言“她是天才”,徐峥说“她无疑是中国最好的女演员之一”,岩井俊二评价“张子枫的感觉跟周迅很像,只要一开机,她就变成了角色”。
导演殷若昕形容她有一种超越同龄人的“通透”,能完完全全浸入角色。有一场厨房的戏,张子枫剁菜时切到手指,血直流,但她还在继续表演,直到导演喊停,她才下意识用成都话说了句“我切……我切到手咯”。肢体冲突的戏份,她一遍一遍地拍,每次都撕心裂肺。吃西瓜那场戏,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泣不成声,男摄像师狂擦眼泪。
她演的安然,身上浓缩了一个中国女孩长大成人可能面临的众多困境:从出生起就不被期望,被父母冷漠对待,长期寄养在别人家,长大后被篡改志愿,父母双亡后,刚刚成年、走入社会的她不得不承担起抚养弟弟的重任……影片塑造了两代“姐姐”,安然和她的姑妈,通过她们不同的人生境遇和抉择,来呈现这个庞大的被忽视的群体样貌。
导演殷若昕表示,自己和编剧游晓颖都是1986年出生的独生女,但她们身边有很多“姐姐们”,而这些人好像总是在扮演成全者和牺牲者的角色。
“我觉得我们做这个片子有一种使命感,这群在特殊语境下出生和成长的女孩们,她们的经历应当被看见。 ”
以下是殷若昕导演的自述:
故事发生在成都,一个剛刚迈入社会的女孩,名叫安然,做着一份护士的工作。她有当医生的梦想,要去北京读研,也在跟相处5年的男友谈婚论嫁。
但在她24岁的一天,父母遭遇车祸,双双去世,给她留下个弟弟,是父母在6年前瞒着她偷偷生下的。所有的亲戚都在跟她说“这弟弟,你得养”。
一切都被搅乱了。
其实安然与这个弟弟没有感情,因为父母重男轻女的思想,她虽然20年来都是独生女,却并没有被很好地对待。她出生在计划生育的年代,家里是一直想要个男孩的。她被送到姑妈家养。后来安然报考了北京一所大学的临床专业,又被父母偷偷改了志愿,当了护士。理由是“一个女孩子,不用那么在意前途,早早毕业嫁人就行”。
所以她上了大学后,基本上就和父母切断了联系,学费和生活费也是自己挣的。
她所有的动作,就是出走,“我要离开这里”。并不是这个城市不好,也并非一定要当医生,只是因为这个地方对她而言太伤痛了,过往全是不快乐的记忆,她要去一个崭新的地方。
弟弟是在甜水里泡大的,曾经的小皇帝,所以一开始是有点霸道的。包括他对姐姐说“家里东西都是我的,你必须听我的话”。 里面弟弟对着姐姐吐口水,是小孩子会经常做的,后来安然在一次争执中也向别人吐了口水,这是他们姐弟俩都有的个性,向外界散发一种小小的攻击性。但小孩子有很可爱和天真的东西,那种依恋,对姐姐造成了触动,就在不知不觉中,姐姐对弟弟萌发了爱意。
另外安然还有个舅舅,以及一个很温柔的男朋友。舅舅活得挺透彻的,幽默,有人情味,但是不工作,常年靠着在麻将桌上来点小钱养活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劣根性,可是没办法,他天性喜欢快乐,喜欢放松的生活。但他心里是有善的,同时也一定程度上给安然带来类似父爱的情感。安然的男朋友,具有成都男孩的特点,温温柔柔的,也不会跟你动气,不管怎样都还是跟你讲道理。他的家庭条件是不错的,所以倾向安稳的现状,那就跟安然想要去北京继续奋斗的目标产生了矛盾。
安然和她的姑妈,在各自的家里,都是当姐姐,成长于不同的年代,互为镜像。我们希望她们完成一个对话,就给了姑妈很多笔墨去刻画。姑妈她从小也是上学的,有一份挺好的学业成绩,考上了西南师范大学的俄语系。在以前的多子家庭里,资源基本上是要给男性继承者的,尤其当他是个小儿子的时候。姑妈考上大学之后,不幸的是她弟弟也考上中专了,这个仅有的学费的钱,就要腾给弟弟,姑妈就没有办法继续她的学业。
到了90年代经济浪潮来的时候,她不甘心,想要去做生意,可是家里面打电话,说你弟弟生了一个女儿,你得回来带,她就又选择回去。丈夫生病,她常年操劳,自己也慢慢地被消耗掉了。作为姑妈来说,她可能确实是逆来顺受了,已经习惯了不去问自己。但是安然会不断地问自己,会激烈地反抗。
其实姑妈这个角色,很像我的母亲。这部片子我看了很多遍,我泪点比较低,基本上已经免疫了,但每次看到俄罗斯套娃的那场戏,我还是受不了。我的外婆去世得非常早,我母亲带着她弟弟,寄人篱下。后来她考上师范生,那个时候搞三线建设,毕业后就去了我们安徽的一个矿业城市。之后亲戚有一个回上海的名额,我舅舅刚考上大学,我妈就把机会让给了我舅舅,他去了上海。
当然后来我妈发展得也很好,整个大家庭的关系也蛮好的。但你回想起来,就会困惑,为什么她天然地把那个机会让出去了呢?如果完全站在一个女性的角度上去想,就会有更深的一层:女性好像总在扮演成全者和牺牲者。
子枫跟我合作的第一部戏,叫作《再见,少年》,那个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少女的模样,身上潜藏了巨大的能量,不仅仅是《唐山大地震》里惊鸿一瞥的东西。在《再见,少年》里我们尝试了很多情感层次,那时候我觉得还没合作够。等到《我的姐姐》时,我和编剧都藏着不说,突然有一天她问“子枫好不好”,我说当然好啦。但当时唯一担忧的是,子枫年纪还是比较小,这个角色原本的年纪会更大一些。
后来,我们就重新设定为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并且给她剪了短发,打破她过于稚嫩的形象。后来子枫去医院体验角色的时候,发现很多护士小姐姐都是短发,她就觉得这个造型是对的。我在拍摄之前也把头发剪短了,和她一起同呼吸共命运。
子枫很内敛,倔强,主意很正,天然具有一种亲和力。她的表演是非常真实的,一定要进入那个人物。我觉得她对表演的理解,真的是超越她这个年纪的,就是她有时候说话,非常通透,如果没有这份通透,这样复杂的角色她也是拿不下来的。
医院里摸眉毛那场戏,她很令我惊艳。剧本上就一句话“姐姐忙完工作,看到弟弟睡着了,她坐下去看着弟弟”,我跟她说,你一会去碰碰弟弟五官上的任何一个部分,感受一下跟亲人触碰是什么感觉。她演的时候,去摸弟弟的眉毛,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我坐在监视器前立马就哭了,我就觉得那一刻她就是安然了。而且很神奇的是,他们两个人的眉毛长得真的还挺像的,那个时刻是比任何设计出来的东西都精彩,是当她真的进入这个人物的时候才有的东西。
拍医院门口追子痫孕妇戏份的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我说子枫今天这场戏可能会很痛苦,她说没有关系。里面有很多拉扯的动作,我们一遍一遍地拍,她每一遍给的都是很真的情感,我觉得作为演员,她有非常强大的能量。
姑妈这个角色是由朱媛媛老师饰演的,她是我中戏的大前辈,她笑起来太有特点了,很美。她为这个角色付出很多,天天听着录音学成都话。朱媛媛老师后来跟我说,她最初读剧本的时候,在深夜里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哭一边翻最后一页“怎么结束了?怎么结束了?”,她说她从来没有读剧本到这个程度,这个故事太贴近她自己了,太像是她看到过的身边女性的命运了。
舅舅这个角色,他戏份不多,但我们希望他发光,很幸运请来了肖央老师。他的表演特别生活,举重若轻,包括之后看他的《误杀》,会觉得他很能驾驭角色。弟弟这个小演员,必须要夸,他叫金遥源,才4岁半,非常有天赋。他年纪小嘛,虽然拍戏的时候会瞟镜头,有时候也会忘词,但他从来没有叫过苦、叫过累,从来没有因为来了情绪就罢演了。他真的是一个意志品质很坚强的小男孩。
有这个剧本的想法是在2016年。编剧游晓颖和我是中戏的同学,也是很好的朋友,有一次我俩在王府井吃饭,她就提了《我的姐姐》的大致构想。我说你做原创剧本很棒的,写出来一定错不了。到2019年底的时候,我成为这部片子的导演,我、晓颖和制片人尹露,都是女性,大家天然地会跟这个故事产生共鸣。再加上我们在创作审美上很投契,就拧在一起去做这个事了。
我和晓颖都是独生女,86年的,但我们身边接触过很多“姐姐”,无论是长辈还是同龄人。 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等到全面放开二胎政策以后,再去回忆年少时见过的那些“姐姐”,就会发现她们经历的和我们的确实不一样。原本我们设想故事发生在一个小城镇,后来改到成都,因为我们发现,哪怕在城市里,也有很多这样被漠视、被区隔的女孩,她们没有被真正良好地对待过。
好像重男轻女这个东西,一直是隐隐地流淌在我们骨血里的。4年前,我经历了怀孕生产。有一次我在排队产检,听到前面有一个已经剖腹产三次的女性,为了生儿子,她现在又怀孕了,医生就说我不可能再给你剖腹产了,太危险。但这个女性一定要生,求着医生建档。
游曉颖去医院做了很多田野调查,发现很多人还是有生儿子的执念。我们就想说,一定要把这个东西传达出来,它不是一个灰色的地带。那场医院门口的戏,子枫不断地问“为什么一定要生儿子,儿子就那么好吗?”通过这种问,把现状挑明。
我们以后都是多子家庭,父母要如何对待你的孩子,这个是需要被拿出来讨论的,不要总是避而不谈。但这部片子并不是批判性的,我们心疼的是人本身,我们想让大家看到,这种困境中的女孩,她真实经历的痛是什么。
我有一位朋友,她跟安然的遭遇特别像。她和弟弟的年龄差,比我们故事里还要大。这个姐姐已经有家庭了,正打算要孩子,父母突然相继得病,去世了。她很痛苦,怎么办呢?这个时候她丈夫说:“我们一定要把弟弟养大,同时要做到不能耽误自己的事情。”
他们现在也确实过得很好,这让我看到了人的勇敢。她说曾经也讨厌弟弟,可真当两人相依为命的时候,她是不会丢掉自己身上情感的东西。兄弟姐妹之间,爱这个东西,我觉得还是最珍贵的。
安然之前那么多年,都没有真正融入一段亲密关系。她没有从父母那里感受到爱,跟谈了5年的男朋友也没有完全建立起深切的纽带,但在弟弟这里,她感受到了心底里面萌芽的爱意。
影片的结尾是开放式的,你说她以后会走姑妈的老路,完全放弃自己的理想吗?我觉得肯定不是的。我既希望她去飞翔,也希望她能学会爱。当然,这肯定很难。每个人都有很多苦,但人总是要自愈。我们都希望成为一个更完整的人,而这个完整里永远是有爱的。(“一条”特约供稿)
在安然24岁这年的一天,父母遭遇车祸,双双去世,给她留下个弟弟,是父母在6年前瞒着她偷偷生下的。所有的亲戚都在跟她说“这弟弟,你得养”。影片围绕失去父母的姐姐在面对追求个人独立生活还是抚养弟弟的问题上展开的一段细腻感人的亲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