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家书诉说李可染家国情怀

2021-05-14 12:19张忠义
中国收藏 2021年5期
关键词:李可染家书

张忠义

李可染先生的存世书信十分稀少,写给夫人邹佩珠的书信更是罕见。其中有这样一封家书,让我们得以从真实、朴素的文字中,一窥可染先生的家国情怀。

非一般的伉俪情深

十几年前,笔者有幸收藏到这封珍贵的书札,拿给邹佩珠先生过目,她非常激动,拿着书信反复回味,爱不释手,将当年情状娓娓道来。听说此信不知是哪次搬家遗失的,我便当即表示要把信送还给她。然而邹先生执意不肯,她说我重金收得不易,能看到遗失已久的可染手迹已十分感谢,不能夺爱。她嘱我给她一份复印件。此后,我们叙谈时又多次提及此信,感怀当年。

眼看又将到今年“五四”之际,距离邹佩珠先生逝世也已经6年了。近日我念及先生,把这封信找出来细细重读,感悟良多。在此试作释文,连同1952年9月出版的《庆祝天兰铁路通车》出版物一同附上,与诸位分享。

可染先生写此信时45岁,邹佩珠先生时年32岁。在一张30.5厘米×22厘米的普通纸上,李可染用钢笔书写了千余字。其构图紧凑、密密麻麻,行笔流畅,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此信成书虽已过70年,但因书写时笔力厚重,今日观看仍是笔笔清晰可见。这不仅为我们提供了可染先生中年时期钢笔行楷的样貌,也为全面研究李可染书法的形成过程提供了宝贵材料。然而更重要的是,字里行间让人感到书者思维水准和综合素质之高,字字句句都弥足珍贵。

可染先生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早已为人共知。对于自己与李可染之间的爱情,佩珠先生还曾自喻为“牛郎织女”般的姻缘。但细读此信,却未见爱侣之间常有的卿卿我我,也无夫妻间的嘘寒问暖,而是满含着饱满的激情、宽广的胸怀,思想深刻,笔触细腻,像散文诗一般记录了西北之行的所见所闻。从大好河山、文物古迹,到风土人情,再到祖国大西北首条铁路“天兰线”通车庆典的盛况……内容丰富,情感浓烈,可谓意气贯通、情景交融,充分展示出可染先生目识心记、驾驭文字的才华和深厚的文化底蕴。

李可染致邹佩珠信札

“家国情怀”才是最强色彩

从信中,我们能深刻地感受到可染先生对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挚爱与痴迷。彩陶、壁画、陵墓、雕刻……读来仿若历历在目,妙趣横生。为了借鉴民间艺术,他不惜花光路费,购买拓片和各种民间工艺品,甚至为此举债。由此我们也能看到李可染当时家庭生活的朴素和拮据。记得其子李庚曾说:“李可染是生活的质朴和艺术的勤奋者。”此信可证。

唐代大诗人杜甫在“安史之乱”中与家人分离,四处颠沛流离,在战乱中与家人通信的迫切之情诞生出了他“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千古名句。而可染先生的处境却截然不同。写此书信之时,正值他刚拜入齐白石、黄宾虹两位书画大师门下,又恰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他作为中央美院的副教授,刚带领学生参加过土改运动,才发表过《谈中国画的改造》的文章。信中所说“奖金一百万元”,应是指他创作的新年画《工农劳模北海游园大会》受到文化部嘉奖的奖金。此次他的出行,是作为中央文化部考察团成员赴西北考察,正是他踌躇满志、激情燃烧之时。杜甫、李可染在提笔家书时虽境况不同,但二者热爱祖国、关心社会、投身艺术的生命情感却是相同的!

此信虽是可染先生写给妻子的一封家书,却更是一篇真实朴素,既有叙事又有抒情的精彩文章。它既是家书,亦可看作是一篇“国书”:对祖国山河的赞美,对历史遗迹的追寻,对劳动人民的崇爱,对未来事业的向往,尽显其中。而家庭的和睦幸福,夫妻的同甘苦、共奋斗,对母亲与家人的情深意长,也溢于言表。可以说,“家国情怀”才是这封家书真正的内容,更是可染先生整个人生中的最强色彩。

更像是时代“速写稿”

李可染曾有印章“深于思,精于勤”。此信无疑激发了他探索、学习、研究的热情,对其“改造中国画”的提法有了新的启迪,也开启了他后来在国内外连续采风、写生的序幕。

在书写此信之后,可染先生先后提出了“可贵者胆”“所要者魂”“采一炼十”“学不辍”“白发学童”“七十始知己无知”的主张与实践,经过“千难一易”的洗礼,终于登上了中国近现代绘画艺术和书法艺术的高峰!这封家书使我们更深刻地理解了可染先生的名言“用最大功力打进去,用最大勇气打出来”的真正含义,即要踏踏实实做一辈子基本功,因为基本功的高低决定了创作水平的高低。而生活虽然多彩,但却波澜起伏;生命的链条环环相扣,有其后果必有前因。所以,要打进去、打出来的不仅是传统、是笔墨,更是生活、是生命。

在笔者看来,不妨将此信中的所见所闻、所记所想看成是可染先生深入生活、记录生活的一份速写稿,也是为他后来气壮山河的图画和沉雄壮美的书法所准备的铺垫。由此可见,此信对于深入了解李可染的艺术发展、为人处世,以及他的思想脉络研究,无疑具有重要价值;甚至为李可染文化艺术的辉煌成就给出了预示,那是时代必然,生命使然!(注:本文作者为书画鉴赏家,现为中国人民大学徐悲鸿艺术研究院研究员、李可染画院研究员等)

1952年9月出版的《庆祝天兰铁路通车》出版物。李可染在信中提到,行程中他们坐了第一趟由兰州开往西安的纪念专列。

链接

李可染致邹佩珠信释文

佩珠:

我们是国庆的前两天回到兰州的。炳灵寺石窟不若新闻所报到(道)的,石窟共三十几个,佛龛八十几。壁画很少,有的也都残破而且大都被后世改修。但是这里的魏晋及唐代的石刻却很精采,环境的风景很是雄伟奇特。石壁上唐代的小佛龛人物神采生动、美妙安详,为云岗龙门所少见。这里山峰真如记载上所云“或如宝塔 或如层楼”,到此令人震慑神秘之感,当年佛教信仰者把石窟雕塑在这里实非偶然。

在兰州国庆日参加了天兰路通车典礼。观礼仪式很隆重,参加的市民约有十万人,规模很大,晚间还有焰火及各种晚会庆祝,可惜组织计划的不够,效果不如理想。我们参加了一次晚会,看谭富英演打棍出箱。退休多年的名伶雪艳琴演六月雪,裘盛戎演姚期。开演前,我为大家介绍了剧情及京剧特点。观后大家都更感动,有很多人都说回来后要有计划的多看京戏。

四号由兰州回返西安,可纪念的是我们坐的第一趟由兰开西安的纪念专车。车上大都是进西北军政首长,沿途也看到了一些修路工作的情形(因为还没完全完工),而这真是一段伟大艰苦的工程。火车绝大部分在山地里通行。从天水到宝鸡一段,火车要钻一百二十多个山洞,常常车尾还没有完全出来,车头又进入另一个山洞。走过这一段路,使人感人力的伟大,同时使人感内地平原地带的可贵。

我们现在西安做总结,拟定明日(十一日)夜十一时乘车来启程。打算在洛阳停度两天去参观龙门石刻,十五日中午由洛阳上车,十六日中午后二時(星期五)可以到达北京。我希望那天能抽出一点时间早点回家,我有礼物送你。

前天到咸阳附近顺陵参观石刻。顺陵是唐代武则天为她母亲建的陵墓,墓上有大的石兽雕刻。这些雕刻呀!我现在一时还想不出适当的词句来形(容)它的伟大。假若拿天安门前的石雕相比,那实在不能相比,□□详细情况等到家再谈吧,在西北看了不少的雕刻,在对古代美术的认识上得到不少益处。

昨天又给买了两丈鲞花布(灰面的),给母亲买了一个纱包头、在兰州给孩子们买了三斤哈密瓜干、另外买了三块□□布的包袱及一些土陶盆。在西安碑林,我们请了一位拓工给我拓碑侧、碑座上的花纹图案,大家每人都拓了约一二十万元,只有我拓了三四万元,且身上带的钱早已花光,又在团里借了十万,这些钱大都花在购买民间工艺美术品上了。

在兰州接到了你的信,这使我很安慰。对于奖金一百万元的处理我觉得很是恰当。二姐在家工作,我觉应多给她一些物质上的安慰。

匆致

近步

可染,十月十一日

问候二姐、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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