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满人间滋味

Summerr

她说，孩子，你听，叶生叶落，自有它的规律，不要为别人的绽放而感到遗憾，要静守自己的盛开。

她说，孩子，这世上的人，都是来来往往，不要同那些对你抱有恶意的人计较太多，要多去拥抱爱你的人。

……

又是一年深秋。漫天的金色银杏叶飘落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像是一朵朵金色的云陨落在每个人的四周。我走在记忆里，摸索着与她有关的一切。

隔壁早已搬来新的邻居，热情又好客，却不会做饭，每日两人都拎着外卖踩在夕阳里结伴归来。有时，我下学，与他们前后脚上楼，望着紧闭的大门，常会忆起记忆里的飘香，那是带着扑面而来的热气的美味。

她曾是我的邻居，一位独居的奶奶。一头蓬松的白发，眼角的皱纹里是时光沉淀在她心里的温柔。每次与她在门口相遇，她总是客客气气地朝我笑，衣着整齐，干净清爽。

我总觉得她很神秘，像是穿越过时间缝隙的长者，却从不曾靠近她。

直到有一天，我忘了带家门钥匙，一个人坐在楼下的花坛边等父母回家。她路过看见我，便邀我上她家坐坐。那时正值盛夏，燥热的暑气蒸得人头脑发晕，刘海黏在滚烫的脸颊上着实难受，别无他法，我只得尴尬地点了点头。

我随她上了楼，伴随着门锁打开的声响，一股久违的舒适感迎面而来，头脑也瞬间清醒了几分。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这是一间极其干净精致的单人房。屋内的空调无声地释放着冷气，微微吹起窗边的白色纱帘；床上的家居用品洁白而纯净，被摆放得极有条理；旁边小沙发对面的电视机正放着一部外国电影，主人公是位双眸动人的小姑娘。最重要的是，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幽幽的香气，像是躲藏在山谷深处的小白花，静静地散发着自己的芳香。

她仿佛能够看穿我的心事，将手中拎着的东西展示给我看：“我在做饮品，可惜缺了点材料。正好你来，我们一起尝尝看。”

我一怔，到底年纪小，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是露出牙齿笑了笑。

于是，许多年前的一个盛夏的傍晚，我坐在邻居家的沙发上，与一位老人家对饮。那是一杯由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盛着的红白相间的饮品，喝时会有一股淡而持久的芳香沁入口鼻，冰块的凉意也顺着流入喉咙里，像是盛夏时节的一场雨，令人神清气爽。我不由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好喝？”

她笑道：“这是玫瑰荔枝茶。”

电影继续放映着，传来一段优美轻缓的旋律。我一时出神，望着屏幕发起了呆。当我再回过神来时，眼前的茶几上已经摆放好了几碟小菜，都用绿白相间的小碟子装着，颜色鲜嫩，香气扑鼻。

她看我愣住，坐在一旁笑道：“我一辈子爱吃。”随即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她刚刚做好的红烧小排。浓稠的酱汁顺着小排的边角，眼看就要滴落在淡黄色的地毯上。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她赶忙用手去接，几滴酱汁果真落入了掌心。

不知怎地，我俩相视一笑，随之笑作一团。

那是那段时间我最开心的一天。那时，我的父母产生了嫌隙，正在考虑分居。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盛夏酷暑，我却在那间屋子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凉。

于是，奶奶的小屋成了我的精神栖息地。后来，我一有空便会躲到她的屋子里去，看她在厨房里研究各种美食，然后陪她一起看一些不知道名字的外国电影。

她说，她爱吃了一辈子，最喜欢甜食。

有一次，她在厨房用烤箱做饼干时，我怒气冲冲地跑去按门铃。她开门看到我的神色，便明白了几分，却不多言，只是叫我跟她一起去做动物饼干。

我本就有心事，做了两下又不顺利，很快就将模具丢到了一边。她也不气，只是悠悠地说：“对食物不尊敬的人，可是会拉肚子的哦。”

这仿佛是她的咒语。我听后，连忙重新捡起模具，同她把饼干摆好。

没过多久，我俩便又坐在沙发上，边用动物饼干蘸巧克力酱吃，边看一部电影。巧克力酱苦中带甜，与酥脆小巧的动物饼干正好相配，空调的风依旧将洁白的窗纱轻轻吹起，好像将外面的炎热掀开了一角。

“说吧，怎么回事？”她问。

我顿住要去拿巧克力酱的手，语气沮丧地说：“班上的同学把我爸妈要分居的事情传扬了出去，我讨厌他们看我的眼神。”

她却不以为意，说出了让我意外的话：“你要习惯别人看你的目光。因为这世上有很多人，以看别人的生活为乐，甚至因此忽略了自己的生活。你愿意成为那种人吗？”

我摇了摇头。

“那你只需过好自己的生活，忽略掉他们的目光就足够了。人活一世，到了我这把年纪才明白，活好自己是最重要的。”

當时，我年纪尚小，还不能理解其中的深意，只是含混地点头。

她也没有深究，将巧克力酱放到我手上，然后眼眸发亮地说：“我又新买了草莓酱，要不要尝尝看！”

很多年后，我想起她，脑海里飞速掠过的都是她家的干净、清凉、香气，以及她那发亮的眼眸。那是对生活、对自我的由衷的热爱。

然而，有一天我放学，却发现隔壁的门再也敲不开了。我着急地回到家问母亲。母亲说，下午奶奶被亲戚接走了。她最近记忆力开始减退，家人不放心她独居。

我很失落，母亲却递给我一封她留下的信。她写道：

小思思，很遗憾不能跟你面对面告别。但是我想，我们也不需要这样严肃的告别方式。你还小，不要总是因为生活的琐事而皱紧眉头，而是要感悟生活的乐趣，把握生活的美好。记住我曾经对你说的话。

我望着信，不由得舒展开了眉头。母亲一脸好奇地凑在一旁问：“隔壁奶奶对你说了什么呀？”

我没有告诉她，而是在心里默默地重复了一遍那句话：生活很难，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对于奶奶的搬走，我一直很遗憾。但是这些年，我始终记得她说过的话。我喜欢品尝美食，常孤身一人跑到一座城市去品尝当地的美食。

她说得没错。生活很难，唯有美食才是正经事。

我遇见你时，正值蝉鸣纷扰的盛夏，满眼苦闷躁郁；我和你分别时，临近白雪皑皑的冬季，收获满心欢喜。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