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爽
关键词:印刷出版;基层图书馆;乡村图书馆;巡回文库
摘 要:近代中国的基层图书馆建设打开了面向大众的公共知识空间。1930年代,出版业通过百科丛书的出版与营销,深度参与并影响了各地民众图书馆及其流通服务的知识构建。在知识生产层面,印刷出版业为基层图书馆建设提供了大众化的启蒙知识体系。
中图分类号:G25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1588(2021)03-0121-06
从知识环流(Knowledge Circulation)的视角出发,印刷出版与图书馆分别构成了知识传播的上游与下游。20世纪以来,近代中国公共图书馆事业兴起,将封建王权所有的文化资本转向社会化、公共化,知识从世代累积的固化状态逐渐走向民间大众。
权威的图书馆史书将清末至南京政府成立前的图书馆发展史划分为“清末新政时期的公共图书馆运动(1901—1911)”与“民国初期的新图书馆运动(1912—1927)”,这两个“运动”分别完成了图书馆由近代向现代的转型[1]。1928年起,欧美图书馆学体系应用于国家的图书馆建设,基层图书馆事业的发展为民众启蒙教育与社会文化进步打下坚实基础。处在“上游”的出版界从宏观的知识生产层面影响着图书馆能够将怎样的知识带给大众读者。20世纪30年代,图书馆学家沈祖荣就十分重视出版界与图书馆建设的关系:“读物方面,不得不希望于出版界源源供给,出版界与图书馆界接触的机会最为殷切,图书馆每日运输的读物,全靠他们制造,他与图书馆的关系既如此,岂可漠视?”[2]本文以1930年代民众图书馆与巡回文库建设为例,着重讨论近代中国出版界如何从内容生产与配置层面为面向大众开放、具有普及教育意义的通俗流通图书馆建设提供重要知识来源,以及二者分别从知识传播的上、下游将现代科学知识体系深入社会基层文化空间的尝试。
1 知识传播视域下民众图书馆体系的建立
1.1 民众图书馆是知识传播的主要载体
在1930年代中国乡村建设方案中,以社会教育为中心的乡建实验在江苏、河北、山东、四川等地开展,作为基础教育设施的乡村图书馆承载着让农民“动起来”的文化功能。1935年,濮秉钧在山东(邹平)乡村建设研究院负责民众图书馆建设,“九一八”事变后,他和同事胡耐秋曾在江苏省教育学院下设的江阴巷实验民众图书馆开展过“救国教育”工作。濮秉钧指出,乡村图书馆建设有效解决了“怎样才能使迫于生计的农民乐于受教”的问题,图书馆给予农民参与新型文化生活的推动力,同时也是乡村建设者自身学习、解答问题的来源。在社会层面,民众图书馆连接了教育、政治与建设[3]。
具体而言,图书馆及其借阅规则的建立、普及与接受构成了一种现代公民教育。图书馆致力于培养民众对“公”物概念的感知,尤其是当“公”物是承载知识的书籍时,往往象征着传统四民社会中知识的权威地位。李小缘以宁波范氏天一阁为例,指出传统藏书观念以借书为不孝,部分由于普通人皆有借而不还之习惯,“考借者心理,书值贱可以不还,书值贵可以留为奇货,更可不还”。而图书馆的借阅条款可使稍受教育者从练习极小习惯入手,习惯虽小,关系公共道德极大[4]。这就把灌输国民常识与公共道德的行为实践联系在一起。当民众进入公共图书馆时,也进入了知识的“公域”,公共道德与借阅契约所提供的约束是社会性的,它是一种超越传统士人藏书文化与民间礼物馈赠关系的公共伦理。在这样一种新型“群己”关系与公共性中,书籍得以在平民大众之间传播流通。如果说梁启超以公共道德作为“新国民”的国民性基础,那么书籍与公共开放的图书馆共同参与了这种“公众伦理”的现实构建。
1927年后,出于文化统制的目的,基层图书馆的设立成为国民政府和地方自治的政治指标之一。1928年全国教育会议通过“发展图书馆议决案”,其中“完成全国图书馆系统”一项中规定应限期建成各地国立、省立、县立及中小学图书馆,推广图书馆与社会关系,设立分馆巡回图书馆及代办处;各省区应将其境内图书事业进行步骤拟定分年程序,呈报大学院(后改“教育部”)考核。除此之外,全国图书馆应逐步建立起完善的行政系统[5]。这项规定完整地将公共图书馆的各项事物纳入统一的国家教育行政体系。民众图书馆体系的正式确立,标志着作为公共知识空间的图书馆从此发挥着国家对基层民众的教化、训练与组织功能。
根据1930年度教育部对全国社会教育团体及经费的调查统计,当时全国共有公私立图书馆2,935所,其中公共图书馆2,068所,包括普通图书馆903所,民众图书馆575所,社会教育机关附设图书馆331所,机关及团体附设图书馆107所,书报处与巡行文库259所,专门图书馆58所。到了1936年,民眾图书馆的数量为1,255所,较1930年的数据增加了一倍有余[6]。“民众图书馆”体系也有了比较完备的建制。社会教育制度统一将通俗图书馆、乡村图书馆、农民图书馆以及流通性质的流通图书馆及(包括巡回文库)纳入各地民众图书馆系统下,并且通过各地民众教育馆进行行政与经费上的统筹管理。在1930年代各省教育厅的视察记录中,县立学校是否设立图书馆、馆址位置、人员与馆藏配置是当地社会教育开展情况的硬性考查指标。
1.2 基层图书馆作为知识传播者在内容与方式上的选择
面向乡村大众的图书馆与一般公立图书馆的馆配策略不同。图书的价格、种类、内容、复本数量,读者的阅读兴趣、能力和需要等都是至关重要的考量因素。徐寅初从基层图书馆经验中,总结出了购备图书的标准,以小说为例,应当是文艺史上著名的、或由著名作家撰写的代表作品,内容与文笔应保证纯正、流利,民众常借阅的历史、武侠、冒险、侦探等小说类型也可以选择,但必须确定其精神积极、没有恶化成分[7]。
在民众图书馆经营过程中,以广泛的“兴味”“趣味”为中心的新旧通俗小说在民众阅读取向中的确占有极大地位,这同时也是民众教育工作者需要利用民众对“趣味”的兴趣对大众阅读进行筛选、匡正的领域。这种从民众实际的阅读情况中提炼出的普及层面的大众文学标准,并不涉及任何政治意识形态的界定,而是将读者的阅读需求置于考量的中心。图书馆学家作为知识的传播者与普及者,根据城市与乡村社会生活状态的不同,提出如何从馆藏配置上规划、满足民众的精神生活。无论城乡区别,有助于工作、劳动与生活实践的实用性常识书籍应该被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除此之外,乡村图书馆还尤其担负着破除迷信、建立现代生活秩序的启蒙任务,以及手工业—工业改良的知识指导。有图书馆学者观察到农民忙闲时节的时间分配与阅读的关系,图书馆的存在至少提供了农闲时期农民的休闲选择,使他们不至于“向着赌场酒肆干不正当的娱乐”[8]。对于文学书籍功能的评判则代表了大多数民众阅读的真实状况,无论是城市店员还是乡村民众,最大的阅读需求是“旧小说”。根据当时基层馆员的反馈:“每日有十分之七的人都抢着看小说”,要是偶借不到,便会唉声叹气、口出怨言,馆员只是时时刻刻对着几架小说团团转牵磨[9]。这一方面反映出民众真实的阅读趣味,另一方面则凸显出民众图书馆馆藏配置的现实问题。
以馆藏较为完备的浦江县立图书馆为例,馆藏905种图书中无一本新文艺作品,其中有354种都是通俗旧体小说。在“科学浅说”和常识类书籍之中,读者会发现《畜养全书》《家政浅说》《农业浅说》正与《妇女贞洁法》《新思潮大观》《日用万事全书》等读物排列在一起[10]。无论新、旧知识的分类比例,还是图书分类方法,都缺乏科学化、合理化的规划。除此之外,固定馆址的借阅服务也不易调动乡村民众到馆阅读的积极性。尽管县立图书馆为基层读者提供了接触知识的场所,图书馆究竟应该怎样将对大众有益的知识有效地深入其日常劳动生活,仍是1930年代图书馆学界的重要议题。
陶行知给出的答案是“流通图书馆”。他指出,图书馆从“藏书”到“看书”再到“借书出去看”的过程正代表了普及教育发展的三个步骤,也就是说,只有将大众需要的、适合大众的知识送到大众的日常工作生活中去,使书籍在一镇、一村、一街、一弄堂之间流动起来,才能发掘大众真正需要的读物,否则图书馆“不免要做成知识分子及有暇阶级的高等听差,负不起普及教育之使命”[11]。1930年代中期,图书馆学家在各地试行的乡村图书馆及巡回文库深入田间地头,致力于将图书输送至每家每户。巡回文库的经营形式和图书选择同样和出版界之间存在密切关联。
2 百科丛书出版与乡村/巡回图书馆的馆藏选择
2.1 1930年代乡村图书馆与巡回文库
20世纪20年代中期,发生在欧美和苏联的乡村图书馆建设风潮使国内图书馆学家注意到图书馆与知识普及之间的密切联系。在“到乡间去”的感召下,图书馆成为教育“民众化”“平民化”的着眼点[12]。1925年,沈祖荣、李小缘、杜定友等人联合各地方图书馆与教育界人士共同成立中华图书馆学会,并宣布下设包括乡村图书馆委员会、儿童图书馆委员会在内的专门组织。面向乡村的图书馆建设自此开始成为国内图书馆学与教育领域关注的重要问题之一。1930年起,教育部将基层图书馆的设立统一归攏至“筹设社会教育主要机关,限期成立民众图书馆”一项,并没有特别增加乡村图书馆的条文[13]。民众图书馆的选址、馆配多随民众教育馆的管理规章而定。因而乡村图书馆的设立主要由图书馆学家、社会教育工作者及乡建活动家们与地方政府共同推进,体现出区域性、实验性的特征。
最早把设立乡村图书馆写进行政公文的是浙江省。1929年12月,浙江省教育厅训令各县政府设立乡村图书馆。根据当时的社会调查,浙江省内已有60多个县设有县立图书馆,大多位于县城中心,书籍无法抵达狭小之乡村[14]。1930年起,杭县设立了省内第一家乡村图书馆[15]。在实际的乡村图书馆建设中,各类巡回文库是流通图书服务的重要尝试。
巡回文库(Traveling Library)起源于19世纪的苏格兰,之后在美国发展出用汽车(Book-mobile)和大篷车(Book-wagon)将书籍运送至各地的流动图书馆形式。1930年代国内的巡回文库制度多仿行于此。巡回文库理念的核心是读者需求。当时有图书馆学家指出,固定的图书馆是“期待于求教的”,而巡回文库的经营原则正相反,它的流动性是“迁就于求教的”,只要经营得当,就能够将教育的力量“打进农民的生活”[16]。
2.2 重绘知识传播版图:巡回文库的图书构成与巡回路线
乡村巡回文库的主要目的是把书籍送到民间,因此,巡回文库不仅负责进入这些图书馆固定借阅服务无法覆盖的地方,其形式的可移动性能够深入田间地头,与劳动生活融为一体。同时,图书馆学家们希望乡村巡回文库能够藉由知识的接触活动将原本住所离散、各自为政的乡村空间联结起来,并运用阅读填充、改造乡人们的大小农闲时间。这种形式决定了知识流动的内容务必与民众生活息息相关,如:夏季时应选关于夏令应用的医药和卫生用书,春季则选取提倡运动的读本等。
乡村巡回文库选择路线的首要标准是以固定图书馆经营机关为中心,向周围辐射,尽可能照顾没有固定图书馆开设的区域,同时便于书籍定期更换、回收与管理。这意味着乡村民众图书馆必须在对当地情况进行调查后,再合理设计巡行路线。赵建勋根据河北的情况指出,文库所停留的村庄中,人口数量、受教育情况、当地公共场所(包括杂货店、茶酒肆等)数量/地址、距离巡回服务经营机关及邻村的距离以及民众需要图书的急切程度都是巡回文库前期调查工作需要掌握的资料[17]。
巡回文库的灵活性决定了它不只限于乡村图书传播,而且能够游走于城市各处,提供阅读服务,如:武昌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的学生从1931年起自发地经营巡回文库。到1936年,文库共有书籍1,500余册。文华图专的同学在创办志愿巡回文库时说道,“惟有巡回文库可以普及到茶肆、工场、商店、医院、监狱、兵营、孤儿院、小学校、会社、住宅和乡村等”[18],知识的传播得以在城市店员工人和市民阶层间畅行无阻。
回到知识传播的“上游”,乡村民众图书馆及巡回文库将书籍的流通深入基层社会内部,从出版界的角度看,这无疑延展了图书发行的边界,书籍得以达至商业文化活动难以触及的地域和人群。反之,出版是如何通过内容生产与商业运作对图书馆施加影响的?《万有文库》在图书馆界的现象级成功为此提供了证明。
2.3 《万有文库》的出版与传播:基层图书馆的馆藏选择
《万有文库》是王云五主持商务编译所时策划、编写、出版的一套大型百科丛书,它的出版与营销采取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图书馆策略”,使得《万有文库》不仅成为1930年代出版史上最成功的出版物,而且是全国各地图书馆馆藏中的“百科丛书之最”。
《万有文库》的内容筹划分三部分:一是从商务历年出版的小丛书进行系统整理,缺者补编。二是从古籍善本中选定《国学基本丛书》一百种,并以注释最全的最新版本为准。三是选定世界名著若干种,已有汉译本的重新整理,尚未有汉译本的即着手约定专家翻译。在此之上,再根据整体的图书系统选定参考书籍,作为阅读文库时的参照标准[19]。这决定了《万有文库》的大体构成,其大部分内容倾向于人文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和应用技术书册数之和刚刚超过文学书一类的数量。《万有文库》是将各科丛书合为百科全书的一种尝试,同时也部分保留了明清类书色彩。按照王云五的说法,他希望《万有文库》能将一个东方图书馆化身为“无量数的小图书馆”,他的初衷是使“未曾受过图书馆专业训练的大都可以担任管理”,也就是说,王云五的初衷更希望《万有文库》作为“微缩图书馆”去满足个人读书自修过程中对系统而全面的知识的需求[20]。
2.3.1 “图书馆策略”及其政治推广。王云五创立《万有文库》初衷之一,就是以最廉之价将各科必备之书,供给于图书馆或私人藏书者。凡中等以下学校,或中等学生、小学教师等购此文库全部,即成立一规模粗备之图馆[21]。《万有文库》不仅在最初预售时就明确了它的“图书馆”功能,而且强调其选本既全且精,强调百科知识的普遍性与必然性,这就取消了读者群体的社会区隔。《万有文库》最初以“图书馆”作为自己的市场定位,预约数量并不理想。后时任浙江省财政厅厅长钱新之注意到《万有文库》具有小图书馆功能,在与王云五会谈后认为该丛书有益地方文化,于是预约了80余部,分送浙江省各县一部,“使已有图书馆者充实其藏书,尚无图书馆者,则据以奠立图书馆的初基”[22]。自此,商务印书馆各分馆开始纷纷向各地教育厅或其他主管机关接洽推广《万有文库》。其实,钱新之的做法不过是遵循1928年全国教育会议通过的图书馆议案中的有关规定而已,该议案规定全国各学校均须设置图书馆,且图书馆不得挪移它用,应以学校经费的5%作为图书馆经费之内容,为《万有文库》扩大发行量提供了行政支持[23]。此后,湖南、吉林、山东、青岛特别市、热河、贵州、河南、江西、安徽、福建、云南等省市陆续发出“以省款购备万有文库作基本图书”用于各市县区图书馆及学校的训令。到了《万有文库》发售近半年的时候,全国党、政、军机关采购此书已经上了《申报》教育新闻[24]。在一系列政令颁布之后,商务印书馆为《万有文库》登出的广告中开始专门提到《文库》与地方图书馆事业之间的重要联系。凡图书馆订购数量较多的地方,商务印书馆会特别将该省所有采购之图书馆及学校名单列出,大幅登于《申报》头版[25]。《万有文库》的图书馆广告采取的是一种“去广告化”的形式,它并不以夸张溢美的修辞突出产品,而是将之命名为《图书馆订购万有文库之报告(之一)·江苏省》,以类似系列社会调查的体例,巨细靡遗地将每一家订购者列出,以客观数据呈现使人信服。名单的公开既是利用报刊广告的公共宣告效果赋予订购单位以知识和身份的权威感,这当然源于政治力量推动的加持及其“包罗人类全部知识”的科学性诉求,同时对于尚未订购的图书馆无疑隐含了一种催促性的消费暗示。
2.3.2 出版物与图书馆的完美结合。图书是知识的载体,知识通过图书的流通得以传播,面向基层大众的图书馆为图书、知识的传播提供了无限的平台。《万有文库》的成功,不仅在于产品定位针对图书馆馆配业务,而且对应了各地方、行业自身的教育需求。也即是说,它服务于图书馆,更着眼于创立新的图书馆,可谓是“知识抵达大众”的完美实践。《万有文库》在宣传语中将创办图书馆的方法与购书联系起来,传递出一种“有了万有文库,图书馆便不难办了”的图书馆代理者形象。1931年9月《申报》的《万有文库》广告中,商务印书馆列出了所有购藏该丛书的211家图书馆,并颇为自豪地提及“年来地方图书馆事业之活跃,虽不敢谓由本文库所促成,但本文库因内容之丰美与编制之完密,其本身固不啻为一图书馆也”[26]。将《万有文库》和图书馆之间的强关联建立起来后,这套书的具体内容究竟如何已经不再重要,而是从一种文化商品演变为备受政界加持的文化资本的象征。商务印书馆曾为《万有文库》征集政学界名流题词,蒋介石、谭延闿、赵戴文、张学良等军政界高层,以及蔡元培、吴稚晖等学界和政界颇有影响之人皆被列在显耀位置,这从一个侧面体现出《万有文库》在其推行过程中对政治背景的依赖程度。1932年,国民政府内政、教育部发出训令,规定各地教育行政机关应转饬所属购置《万有文库》以充实地方图书馆,至此,一部百科丛书的出版从地方行政采购进入国家的图书馆政策[27]。《万有文库》的设计的确符合基层图书馆馆藏配置的实用性。尤其是在学校和乡村运行的巡回文库,它便于系统地将整套丛书分部、分类拆开,进行流通借阅,而并不损坏每一系列子丛书的知识完整性。这种实用性很大程度上是由巡回文库的形式所决定的。《万有文库》在最大程度上体现了一种来自《百科全书》时期的启蒙传统:知识完备性的标准来自于实用性(usefulness)和信息的相关性(relevance),而这二者取决于读者对其使用的特定情境[28]。《万有文库》所做出的规模化知识整理及其针对图书馆馆配业务的营销方针表明,在民国图书馆事业全面发展时期,出版机构已经开始参与基层图书馆系统的建构。实质上,出版介入图书馆知识配置体系后,与图书馆自身运作的开放化的知识分类体系之间产生了紧张关系,《万有文库》参与构建的资源、方式与动力,使图书馆学界对此提出了质疑,最主要的问题集中在编目及分类方法上。刘国钧、曹祖彬、何日章等图书馆学家联合发表了《对于商务印书馆刊行“万有文库”之意见》,认为《万有文库》采用王云五所创之《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实则并不能融入已经逐渐固定下来的图书馆编目标准。但归根到底,《万有文库》只是一部规模更大的百科丛书,它的规划与出版受制于一家综合性出版机构业务能力的范围,而图书馆的馆藏配置显然有着不同的标准与来源。《万有文库》及其图书馆策略体现出印刷出版如何塑造了地方图书馆的知识体系,这既是晚清以来图书馆及其知识分类系统趋于统一化、大众化的结果,同时也是由政治与商业共同参与运作的。从某一个侧面,它也证实了政府运用文化商业调节国家公共文化教育的可能性。
3 结语
图书馆作为知识传播体系中的一环,从藏书楼到近代图书馆的形态嬗变将帝国王权的知识统治转化为公共、开放的知识获取,图书馆的社会教育功能和文化象征意义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国家对知识进行管理的重心由文化保存转向公共流通,无论在清末新政中还是南京政府时期,兴办公共图书馆都被认为是社会教育与大众启蒙的重要手段。
在围绕基层图书馆具体制定的行政规划中,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种新型知识文化空间被赋予的教育使命,如破除迷信、普及卫生知识以及宣传领袖与国家观念等,而根据乡村社会的真实状况与拨付经费的多少,它们被有意识地设在孔庙或乡塾之中,政府和启蒙者寄希望于在传统的“公”的观念空间之上重建现代知识空间的公共服务性。这表明,图书馆同时也是国家建设进程中的文化基础设施。它的形态、构造和象征意义围绕承载知识的书籍所展开,在知识向公众传播的进程中,图书馆学家将这种治理层面的启蒙实践深入田间、地头和水上。同时,《万有文库》在图书馆馆配领域的成功显示出,在1930年代中期,知識市场的扩张已经深入知识的公共流通范围,在这一环节,印刷出版运用大规模丛书出版计划加入并企图扩张图书馆的形态、内容与边界。在知识传播的脉络中,基层图书馆建设打开了面向大众的公共知识空间,把书籍与现代科学知识体系带向全国各地,自下而上地塑造着大众读者的文化生活及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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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校:崔 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