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艺术元素之下的《饥饿站台》

2021-05-11 21:42刘雅倩
电影评介 2021年3期
关键词:米哈格伦巴哈

近年来,西班牙电影日益走进中国观影者的视野,如《潘神的迷宫》《看不见的客人》《完美陌生人》以及《海市蜃楼》等,这些影片凭借精妙的创意和层层的剧情反转获得了观影者的一致好评。2019年上映的一部极具代表性的影视作品也引发了热议,即新人导演加尔德·加兹特鲁·乌鲁蒂亚的长片处女作——《饥饿站台》(THE PLATFORM)。电影的类型定义是科幻、惊悚、恐怖,影片用高度浓缩的空间布景完成了关于人性善恶与阶层分化等多重主题的营构,可谓近年来少见的风格奇特之作。

一、情节与人物:极简主义的解构

极简主义(Minimalism),并不是现今所称的简约主义,而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20世纪60年代所兴起的一个艺术派系,又可称为“Minimal Art”。作为对抽象表现主义的反动而走向极致,以最原初的形象或形式呈现在观者面前为其表现方式,意图消弥作者对观者意识的压迫性,减少作品作为文本或符号形式出现时的暴力感,开放作品自身在艺术概念上的意象空间,让观者自主参与对作品的建构,最终成为作品在不特定限制下的作者。[1]

(一)极简的故事情节

《饥饿站台》的故事情节极其简单,主要讲述了在未来的反乌托邦国度中,囚犯们被关押在垂直堆叠的牢房里,饥肠辘辘地看着平台从上层缓缓落下,平台上是“监狱坑”的缔造者为囚犯们“精心准备”的“盛宴”,靠近顶层的人吃得饱饱的,而位于底层的人则因饥饿而变得激进,甚至互相残杀。这种极简的故事情节,极大程度上降低了观影者把握故事情节的难度,从而留给观影者更多的时间来理解、感悟。

如此简单的故事情节也符合普罗普的叙事单元理论,即准备、纠纷、转移、对抗、归来、接受单元。[2]影片以餐厅忙碌的备餐场面开场,讲究的选材与精致的餐点,给观影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也与片名中“饥饿”相呼应,为影片主体的争抢食物做了铺垫。此之谓准备单元。随即而来的是主人公格伦和狱友崔马格斯的针锋相对,崔马格斯试图用自己一年以来的“经验”来说服格伦: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不要天真地试图改变这里的秩序。在格伦和崔马格斯争执之时,米哈鲁的出现让故事进一步丰富,49层的囚犯试图强奸米哈鲁,却被米哈鲁反杀。再后来的171层,崔马格斯想要割取格伦的肉来果腹,却被米哈鲁及时拯救,此之谓纠纷单元。格伦和崔马格斯在不同楼层之间的转移,凸显了不同楼层的人性——善良、正义、虚伪、恐惧、绝望、贪婪……让观影者在对话和表现中形成自己的判断,此之谓转移单元。影片的核心故事情节是格伦和巴哈拉特携手分餐的过程,他们齐心协力,试图用棍棒对抗这个“监狱坑”的现有秩序,试图建立合理的垂直自我管理体制,让每个人定量取餐、合理分配。从表面上看,这是均衡分餐与争抢食物之间的对抗;从深层次探究,这是他们与人性中黑暗面的对抗。显而易见,武力对抗可以取得胜利,但是人性的黑暗是难以凭借武力战胜的,此之谓对抗单元。崔马格斯和伊莫吉里死后,他们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格伦的耳边,影响着格伦的行动,但是格伦却坚守住了自己的内心,与巴哈拉特一起护送冰淇淋到了最底层,回归到自己的初心,此之谓回归单元。影片的最后,本不应该存在的小女孩吃到了难得的冰淇淋,并带着格伦一直为之奋斗的“信号”跟随平台回到顶层。这样的结局给观影者留下了美好的希望,便于观影者从残忍血腥的画面中抽离,平和自己的心态,接受故事的结局,重新樹立生活的信心,此之谓接受单元。

(二)简洁的人物关系

《饥饿站台》中主要出现了七个人物形象:格伦、崔马格斯、伊莫吉里、巴哈拉特、米哈鲁、巴哈拉特的朋友、智者。按照结构主义人类学家普罗普的理论,精彩纷呈的各色人物形象不外乎七种,即坏人、施惠者、帮手、重要的人或物、派遣者和出发者、英雄或受害者以及假英雄。《饥饿站台》这部影片中的人物创设也符合这个原则。坏人对应5层的排泄者和意图强奸米哈鲁的49层囚犯,施惠者对应“精心”为囚犯准备“盛宴”的“监狱坑”缔造者和“智者”,帮手对应巴哈拉特,重要的人或物对应冰淇淋和0层的小女孩,派遣者和出发者对应“监狱坑”的管理员伊莫吉里,英雄或受害者对应影片的主人公格伦。

二、艺术手段:多元艺术技法的综合运用

一部影片要想取得成功,必须具备多元化的艺术技巧。《饥饿站台》这部电影就综合运用了黑色幽默、隐喻、留白、对比与象征等艺术技巧。

(一)黑色幽默

作为电影艺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独具特色且打动人心的语言往往能在观影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黑色幽默是一种用喜剧形式表现悲剧内容的艺术手法。“黑色”代表死亡,是可怕的现实,“幽默”是有意志的个体对这种现实的嘲讽态度。幽默加上黑色,就成了绝望的幽默。“黑色幽默”的小说家突出描写人物周围世界的荒谬和社会对个人的压迫,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嘲讽态度表现环境和个人(即“自我”)之间的不协调,并把这种不协调的现象加以放大、扭曲,变成畸形,使它们显得更加荒诞不经,滑稽可笑,同时又令人感到沉重和苦闷。[3]

《饥饿站台》的语言在很大程度上运用了这种黑色幽默,其中的很多台词看似诙谐,看似对社会不公的批判,但实际上是对人性的一种理性考量。如“你能吃到什么,能不能活下去,取决于你在哪一层”“不要和下面的人说话,因为他们是下层人”“不要和上层人说话,因为他们是上层人,不会理你的”等语言借助于不同楼层享受不同待遇的影片事实,映射出现实社会的阶级分化,这似乎是对社会阶层之间不平等的变相控诉。“监狱坑”本身就是一个浓缩的社会阶层分布,也是一个不公平的社会阶层:上层社会选择多、资源多,而下层社会只能分得上层社会的残羹冷炙,底层社会没有选择,甚至难以果腹。但是,虽然制度本身可能存在某种问题,但是我们却不能忽略人性在社会制度运行中的巨大作用力。

(二)隐喻蒙太奇

更深一步推及,《饥饿站台》也是对经济学范畴中分配制度的一种阐释,也就是关于社会分配制度以及改革的论述。所谓的“盛宴”,其实就是一个“大蛋糕”。“监狱坑”的缔造者就是这个“蛋糕”的制作者,也就是分配者,而每个楼层的囚犯是“蛋糕”的“分享者”。按照管理者的理想分配方式——垂直自我管理体制,各个楼层应当是各取所需,定量分配;但实际上,这个“大蛋糕”在50层就已经被抢夺一空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中,没有人知道下一个月会在哪个楼层,能不能吃得上饭,以及会不会继续挨饿以至于面对死亡。在这种极不确定的因素面前,规则便令人不屑一顾,大家所关注的只是如何生存下去,这也就直接导致了抢夺以至残杀的境地,这才有了格伦和巴哈拉特的强制分餐。但是,我们也应该想到,优化分配机制的目标就是相对均衡和公平,采用强制手段带来的是平均主义,无法做到按需分配,也就无法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尽管最基本的饿不死的需求可能有所缓解,但对于根本性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从管理者的角度来看,在每个囚犯进入“监狱坑”之前,管理员都会进行一番调研,包括自己想要带的东西、喜欢吃的食物、生活习惯等,而且通过影片后续的呈现,我们也可以看到,“监狱坑”确实满足了每个囚犯最初的愿望,体现了一定的民主。但是,我们更应该看到的是,在进入“监狱坑”后,管理员是否还会继续这种民主?是否真正意义上照顾到了每个人的需求?而实际上并没有。所以,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民主,折射出了社会生活中的现实,尤其是在政治制度领域,这也是对社会制度不合理之处的一种批判。

(三)对比蒙太奇

影片的开端是一派和谐的备餐场面,色彩明丽,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监狱坑”里的弱肉强食,暗无天日。“监狱坑”外的餐厅用心、热情地准备每一道食物,尤其是厨师长幸福美满的表情和负责任的巡查,而“监狱坑”内的囚犯们,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免于饿死的悲惨命运,疯狂地往嘴里塞满食物。

格伦和巴哈拉特竭尽全力护送的冰淇淋回到餐厅的场面与厨师长误以为是因为有头发才没人愿意吃冰淇淋而質问厨师的场面形成强烈的对比。厨师长看到冰淇淋气急败坏,我们看到的是他对厨师的责怪:为什么这个冰淇淋没被吃掉呢,一定是这个冰淇淋本身有问题,是不是掉上了一根头发,这头发是谁的!这也带给观影者在内心期待与影片现实之间强烈的落差。

作为“监狱坑”的管理者,他们完全感受不到“监狱坑”内的水深火热,这种对比凸显了“监狱坑”的管理者并不了解“监狱坑”内的真实生活状态。顶层设计想的是为所有人烹饪了美味佳肴,而且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下层接受到的是层层盘剥压榨,接受上层的践踏和残渣,再同样反馈给下层,直到底层相互残害。这就极大地讽刺了其最初提出的垂直自我管理体制的不可理喻。其实,这也说明了一个现实问题:没有人会在意与自己职业无关的事情,就像厨师只会关注自己制作的美食会不会得到欣赏,艺术家只会关注自己的作品是否会得到大众的理解与欣赏。

影片中,人物之间的对比也是很明显的,例如不愿同流合污的格伦与自私自利的崔马格斯的对比,在巴哈拉特头上排泄的5楼囚犯和拔刀相助的米哈鲁的对比,伊莫吉里前后表现的对比等。通过对这些人物表现的刻画,深刻地揭露了人性的脆弱,同时也歌颂了那些在艰难的境遇中仍能守住炙热内心的英雄,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四)象征蒙太奇

《饥饿站台》中最典型的象征当属影片结束时出现的小女孩。按照影片前期的呈现,根据管理员伊莫吉里的话语,我们可以知道“监狱坑”中并不存在未成年人。那影片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个小女孩儿呢?原因在于,在那个环境中,想要以个人力量挑战整个社会的现有制度是不可能的,但是小女孩随着平台回到顶层,也许会引起管理者的注意和重视,也许会让现状有所改变。这便是创作者意图创设一种美好的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这里的境况能有所改变。相信这也是观影者所愿意看到的。

“智者”的出现,为格伦和巴哈拉特的努力提供了方向。智者想要向上传递的,是一个奇迹般的信息,下面的人是有着强大意志和精神的,是要被尊重的。这里的“智者”也是一种象征,象征着生活当中那些有着强大意志和精神力量的社会分子,他们身上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带着浓浓的人文关怀。设想一下,如果“监狱坑”中这样的“智者”再多一些,那这里每个人的处境是不是都会好一些?答案是肯定的。这也是创作者的美好愿望。

(五)留白与补白

从影片一开始,我们便会发现格伦与“监狱坑”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他怀揣着美好的愿望,希望这里的秩序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呼吁人们一起行动起来;就连他进入监狱所带的东西——《奇情异想的绅士——堂吉诃德》也与众不同。“他是谁?为何而来?”这样的问题涌入观影者脑海。但很快,创作者给出了答案:格伦是主动进入“监狱坑”的一个志愿者,希望能借此改变现有的秩序。

同时,影片的最后没有继续交代女孩跟随平台上到顶层后的故事,也没有交代格伦的生死,给观影者留下了独立思考的空间。不过这也是创作者的一个美好愿望,他不希望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之后的格伦和女孩以惨淡结局收场,而是留下了一个美好的希望,希望善良、理解、秩序的回归。

三、精神内蕴:人性沦陷与回归

《饥饿站台》带给观影者的思考是多元的、丰富的。从影片当中,观影者可以看到社会的方方面面,也能看到我们自己某个时刻的身影。整部影片除了极个别的画面色彩明亮外,绝大部分的画面色彩阴晦。创作者极力渲染一种压抑的氛围,鲜血、嫉妒、贪婪、虚伪、绝望等负面词汇频繁地出现在观影者的思绪之中,对观影者具有极大的冲击力。[4]

除此之外,就主题而言,以暴制暴绝不是最好的办法。在长期得不到满足的欲望面前,49层的两名囚犯意图对米哈鲁施暴,他们试图用暴力强迫对方服从,却最终被反杀。这个情节将人性的丑恶暴露无遗,但是也向观影者阐述了一个道理:暴力的敌人仍是暴力。但是,暴力并不总是有奇效的,比如在格伦和巴哈拉特采用暴力强行分餐时,他们也遇到了暴力的抵抗,以至于巴哈拉特丢掉了性命。在更进一步的利益面前,情谊总显得苍白无力。在没有生死存亡压力的情况下,崔马格斯和格伦尚可以和平、友好地相处。但是一旦面临生死考验,崔马格斯就露出了他的丑恶嘴脸:试图将格伦作为自己的口中食,却又不想让格伦的身体腐烂,还口口声声说着诸多冠冕堂皇的话,足见其贪婪与虚伪。

影片中,对巴哈拉特伸出“援助之手”的5层囚犯,竟然出尔反尔,以至于巴哈拉特差点掉下底层摔死。反观米哈鲁对于格伦的救助,却少了冠冕堂皇,多了几分真情实意。这种反差,不禁让人深思:有佛口不一定有佛心,真正有佛心的人往往是不会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要理性地区分真善与伪善。我们同样可以看到巴哈拉特的求生欲望,当被问及“你是否相信上帝”时,巴哈拉特故作姿态,双腿下跪,看似虔诚,实际上不过是强烈求生欲的表现,从这里我们也看到了巴哈拉特的虚伪之处。

影片的深层精神内蕴直指对社会分配制度的反思和批判,社会分配制度或许有其不合理之处,但绝大多情况下是个人的欲望将这种不合理之处过度放大。社会制度的合理与否,不在于某个人的评判,而在于整个社会绝大多数人的认可与否。如果这个制度在绝大多数人那里运行正常,而在一小部分人那里失去秩序,我们就应该反思这种失衡究竟是制度本身的问题,还是人性的不足导致了制度的缺陷。这是影片留给我们的另一个思考维度。

结语

《饥饿站台》之所以能够获得巨大成功,与其丰富的精神内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虽然《饥饿站台》以其极简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关系,给观影者眼前一亮的感觉,但是其丰富的精神内蕴更能直击观影者的内心。这部影片不是在单纯说教,也没有任何的理论,而是完全交给观影者去感受、思考、感悟。其中包括对暴力、利益、欲望、制度等多层次的思考。总而言之,《饥饿站台》是近年来难得的能够引发观影者深刻思考的一部影片,传达出对人性沦陷的惋惜和对人性回归的渴望。它借助于简单的故事情节、多样的艺术手段,揭露出了人性中的阴暗面,对英雄人物身上展现出来的精神风貌进行了放大,呼吁观影者在这个纷繁的充满诱惑和无奈的社会中,不要迷失了自我,丢失了那份纯真和初心。

参考文献:

[1]王彦涵.电影的另一种可能:从阿隆索看极简主义电影[ J ].现代视听,2019(03):55-58.

[2]周星.影视艺术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18.

[3]陈鸿秀.“黑色幽默”与中国大陆喜剧电影——兼论“黑色幽默”片与“黑色喜剧”片的异同[ J ].青海社会科学,2012(02):177-180.

[4]张进.电影中色彩在心理层面的象征与表意[ J ].新闻研究导刊,2020,11(01):59,74.

【作者简介】  刘雅倩,女,福建福州人,福建教育学院外语系教授,主要从事外国文学与中西方文化思维比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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