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媛媛
每一件青铜器都铭记着一段尘封的历史。而青铜器修复技艺正是将这些沉寂于地下千载之后的破碎记忆重新拼补起来,帮助国宝重器恢复往日辉煌的神奇技艺。现在,这门技艺已经成为一门综合性技术体系,形成了以苏州派(南派)和北京派(北派)为代表的两大技术派别。
就在南派中心之一的安徽博物院(原安徽省博物馆,2010年12月28日更名),一间简朴的工作室里,那张堆放着上百种工具的工作台陪伴着76岁的金学刚老先生度过了一个甲子的时光,一件件国宝重器奇迹般的在他手中涅槃重生。作为中国文博行业最高奖项、首届“铜奔马奖”获得者,我国青铜修复领域的国宝级专家,金老在传统南派技艺的基础上吸取现代工艺技术和众家之长,融会贯通,使南派青铜器修复技艺得以传承和发扬。
“春秋龙虎纹鼓座”国宝重生,出自他手
南派第三代传人金学刚1944年8月出生于江苏省苏州市一个青铜器修复世家。自15岁入行以来,他坚守在文物修复战线整整一个甲子的时光。从他手中获得重生的文物数不胜数,其中一级文物就有200余件,更不乏国宝级重器。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被誉为安徽博物院八大国宝之一的镇院之宝“春秋龙虎纹鼓座”。
1980年,舒城县孔集乡意外发现一座春秋时期的古墓,并出土了一批青铜器物。从这批出土器物可以判断墓主人身份高贵,至少属于诸侯级别的贵族。其中,一件造型奇特的青铜器引起了专家们的极大关注。它体型巨大,但出土时就严重破损,还有许多残片被锈和沙土层层包裹着,这种器物此前江淮地区从未出土过,文献更没有记载。青铜残片上刻有铭文,因锈蚀严重很多字难以辨认,但仍能看出“建鼓”两字,这与湖北曾侯乙墓出土的建鼓座相似,具有极大的考古价值。然而要修复这件器物,难度很大。文物部门非常重视,指派金学刚主持修复工作。金学刚带领两名徒弟经过三个多月的精心修复,把这件破损严重的青铜器完好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修复后的青铜鼓座口沿作虎首和龙盘绕一周,虎竖耳,怒目圆睁,张口作吼啸状,龙独角上翘。外壁饰四个衔环铺首,并铸有铭文两周,形象生动。器身及龙体上均饰蟠虺纹,气势雄浑。后经国家文物局专家组鉴定为春秋青铜鼓座,属于一级甲等文物,即“春秋龙虎纹鼓座”。它是迄今为止发现的第一个有铭文的建鼓座,为研究这个时期的舒国历史,提供了重要实物资料。
修旧如旧,几乎以假乱真的复制品
几十年来,金学刚主持修复了省内大量的青铜重器,并凭借其精湛的修复技艺成为闻名全国的青铜器修复大师。而金家的家学渊源,得从金学刚的祖父金云松说起。在晚清到民国年间,金云松是苏州颇有名气的“金铜匠”。他精于修复和仿制青铜器,尤其在器物铭文錾刻和锈层修饰方面技艺堪称一绝,成为南派青铜器修复技艺开派宗师。金云松后将技艺传授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金润生和金满生,他们后来也成为苏州当地有名的青铜器修复匠人。生活在这样一个大家庭中,金学刚从小耳濡目染,对青铜器修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955年安徽省博物馆筹建时期,金学刚的父亲金润生、叔父金满生受聘赴皖修复“楚大鼎”、蔡侯器等青铜重器,金润生自此正式定居合肥。1959年,未满15岁的金学刚被父亲接到合肥,开始正式学习青铜修复技艺。经过十几年的刻苦学艺,金学刚成为安徽博物馆培养出来的第一个南派青铜器修复专家。
金学刚的徒弟曹心阳回忆起这样一件趣事。那是20世纪80年代,省博物馆受邀为北京的一家农业博物馆修复和复制一批青铜农具文物。金学刚独自在工作室中进行这批文物的复制,几个月后这批完成的复制文物被运往北京。可是不久,省博物馆就接到了北京打来的电话:“你们弄错了吧,送来我们馆的不是复制品,是真品!”
曹心阳笑着说:“南派青铜器修复讲究的就是修旧如旧,我师父的修复和复制技术可以说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南派修复以手法细腻、工艺复杂为特点,经过多年钻研,金学刚将新的材料和工艺技术融入传统技法,解决了诸多技术难题。因此,金学刚还常常受邀主持或参与外省的珍贵文物修复工作。
金学刚修复过许多修复难度极大的文物,双墩墓中出土的青铜罍可以算得上一件。2008年,蚌埠双墩1号墓的发掘获评“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和“田野考古奖”。该墓葬出土了大量文化价值极高的青铜重器,其中一件造型精美、体型较大的青铜罍破损严重,碎成了300多块,最小的碎片直径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艰巨的修复任务又交给了已经退休的金学刚,金学刚带领徒弟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完美地修复了这件青铜罍,如今这件青铜罍已成为蚌埠市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鉴于金学刚在文物修复事业上的突出成绩,他在1993年获得由國家文物局、中国文物学会和中国文物修复委员会三家共同颁发的突出贡献荣誉证书,这相当于文博行业的终身成就奖。
宁静致远,以匠心致匠艺
金学刚工作台边的墙壁上,挂着几百件造型各异的工具,清洗、去锈、整型、拼对、制模、浇铸、焊接、錾刻、批灰、作色……这每一道繁杂工艺的背后,少不了一颗甘于寂寞的匠心。
当一件破损的青铜器摆放在金学刚的面前时,他总要安静地端详很久,把每一步工艺在脑中形成方案才开始动手。而无论哪一道工艺遇到了棘手难题,他总会抽上一支烟,静静转动手中的器物,琢磨如何应对。其实,这种修复的过程,更像是在跟青铜器进行交流、对它进行体悟的过程……对他来说,青铜器不只是厚重的文物,也能让他从中体悟做人之道。多年来,金学刚把近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跟青铜器打交道。徒弟曹心阳说,师父是个心静和专注的人,他总对我们说要“静”,干这行必须耐得住寂寞、摈弃杂念。
不知是金学刚的“静”助他成就了青铜修复事业,还是他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青铜器养成了他的“静”,似乎他的生活总离不开一个“静”字。在徒弟的眼中,师父是个清静、素朴的人。生活中的他安静淡然、和蔼可亲。工作时,精益求精力求做到极致;闲暇时,捧一杯清茶、听一曲苏州评弹,便可悠闲地度过半天,这也是他唯一的爱好。
在业内,金学刚清静无私的品格一直为人称道。过去“青铜器修复技艺”一直是金氏家族家传秘法。金学刚在工作中深刻意识到国家青铜器修复人才的匮乏,因而一破家传惯例,于20世纪80年代收了两名徒弟靳鹏和曹心阳。他们现在都已成为知名的青铜器修复专家,并成为该技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承人。
1985年至1987年,金学刚连续三年担任国家文物局举办的“全国青铜器修复技术培训班”唯一的授课老师,对来自全国27个省市博物馆的修复技术人员倾囊相授,如今这些学员都已成为各大博物馆的业务骨干,有的更是成为知名专家,比如著名的青铜器修复、鉴定专家贾文忠先生。
2004年,金学刚从安徽省博物馆退休,但他仍不计酬劳活跃在文物修复工作的一线。
如今的金学刚头发早已斑白,身体也大不如前,但他仍怀着最质朴的反哺之心,他常说:是国家把我们这些“铜匠”变成了专家,我多修一件文物,就为国家多保留一件文化遗产;多教一个徒弟,就多一个为国家做贡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