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肯尼亚跑马拉松

2021-05-07 14:58石斛
知音海外版(上半月) 2021年3期
关键词:莱奥伊藤莱斯

石斛

说到马拉松,不能不提非洲的肯尼亚。据统计,在世界各地举办的马拉松比赛中,肯尼亚人获得的冠军比率达到了50%。能取得这样傲人的成绩,其实除了肯尼亚人特殊的生理条件外,肯尼亚的艰苦训练环境也是重要的因素。几年前,本文主人公张文松远赴肯尼亚工作,进入了该国最著名的马拉松伊藤小镇,见证了当地聚集的3000名马拉松训练者的日常。

远赴非洲

2015年春天是我人生中至暗的时刻,父母、女友因为车祸和病痛相继离开了我。22岁的我辞掉工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睡,憔悴得大把脱发。一个星期后,我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间,找了家饭店吃到吐,然后一个人在寂静的马路上夜跑。我跑啊跑,跑了不知道多久,汗水湿透了衣衫,春风轻抚过我的身体,仿佛也在一点点带走那椎心之痛……

那年11月初,新闻里说广州要举行马拉松比赛,坚持夜跑了大半年的我决定报名参加。由于我提交的成绩还不错,被分入了专业组。然而比赛当天,我跑了不到3公里就昏厥倒地,被志愿者紧急送到医院。睡梦中,我仿佛听到女友在喊我,我拼尽全力睁开沉重的双眼,却发现围绕在身边的是一群好友。

第二天,医生告诉我,由于我的心脏出现了一些问题,以后不能进行马拉松这样剧烈的运动了。当时,我真的觉得上天弄人,它带走了我的至亲,现在又要剥夺我唯一的爱好。大学时,我就是学校长跑队的队长,毕业后更是坚持训练,从未懈怠。现在,让我放弃这项陪伴我多年的运动,太难了。

出院一年后,我瞒着朋友们,偷偷参加了深圳、长沙和北京的马拉松比赛,尽管没有取得什么成绩,但我享受到了比赛和跑步的乐趣。更主要的是,我的心脏没有出现不适。

2018年11月,我接到在肯尼亚担任项目总监的舅舅的电话,问我有没有兴趣过去工作。在我的印象中,肯尼亚是非洲一个落后的国家,而且我学的专业和水利工程扯不上关系。可是,禁不住舅舅的再三劝说,我决定去看看,权当是去旅游。

在舅舅的帮助下,我办理了到肯尼亚的签证。经过10个小时的飞行,到了肯尼亚的首都,原本以为舅舅会来接我,可舅舅让我自己乘车去。好在我的英语还不错,又辗转了8个小时终于到了舅舅的工地。

这是一个水电站工地,舅舅让我负责工人的考勤工作。我很快发现,项目除了主要负责人是中国人外,大部分员工都是从当地招募的。舅舅提醒我,肯尼亚人不如中国人勤快,如果不看紧点,经常会偷奸耍滑。

一个星期后,我就和工地上的几个肯尼亚员工混熟了,他们告诉我,其实肯尼亚人并不想偷懒,如果给的工资高点他们也会勤快工作。我没有权力给他们提工资,但可以请他们喝啤酒和吃烧烤。在我的许诺下,工人们干劲提高了不少。

2019年1月的一天,工人莱斯迟到了10分钟,他气喘吁吁地说是从家里跑来上班的。我惊讶不已,他家到工地有20公里!中午休息时,我向其他工人了解,竟然发现,大部分肯尼亚工人都是跑着来上班的,住得最远的离工地近25公里。我大叫道:“一天跑50公里,这也太辛苦了吧。”莱斯笑笑:“我们肯尼亚人就是善于奔跑。”接着莱斯兴奋地说起那些著名的马拉松运动员,从他的神情中,我看到了他的自豪。

考虑到工人来回跑实在辛苦,我向公司申请了一辆客车接送他们。可是工人们乘坐了几天后,吵着说天天闻汽油味,到了工地晕车吐得厉害,还不如跑步惬意。莱斯得知我在中国也跑过马拉松,邀请我和他们一起跑,许久没有运动的我爽快地答应了。

当天晚上我住到了莱斯家。第二天早上6点,我就和莱斯出门了,沿途莱斯还叫上了几个工友。和国内宽阔的路面不同,肯尼亚的道路基本是黄泥路,不仅高低不平,不少路段更是泥泞不堪,折腾了一个半小时后,我们总算是赶到了工地。工人们陆续干活去了,我却累得气喘吁吁。下班时,莱斯来问我,要不要跑到他家去。看到他幸灾乐祸的样子,我心一横:谁怕谁啊。

就这样,我像是上了莱斯的贼船,开始爱上了跑步上班,不仅和莱斯住在了一起,还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我知道莱斯的家境不好,每月给他500元人民币当房租。500元已经相当于莱斯一个月的工资了,他非常感激,我工作上碰到什么问题,他总帮我出面解决。

感受长跑

2019年5月,莱斯问我,既然这么喜欢跑步,想不想去伊藤小镇看看。莱斯解释说,伊藤小镇是马拉松训练者的“好莱坞”,这里常年云集着来自肯尼亚各地的训练者。

那个星期日,在莱斯的带领下,我们驱车半个小时,来到了伊藤小镇。临近镇子时,我捺不住激动,探着脑袋往车窗外看。泥泞的土路上,陆续出现运动员的身影,各种肤色的都有。一块红色铁皮牌坊横在路上,上面写着“欢迎来冠军之乡伊藤”。方圆两公里的镇上,除了一所中学、几家旅馆、错落的房子,就是縱横交错的红土跑道。随处可见运动品牌的广告和训练馆、二手装备店、健康恢复馆,还有私人经营的训练营,各色人种汇聚,俨然一座国际训练场。

莱斯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起了伊藤小镇。在这个海拔2400米,濒临东非大裂谷,人口4万余人的小镇中,职业赛跑运动员约有3000人。居民大多是卡伦金族,卡伦金人被称作“奔跑的部落”,善于长距离猎取动物,他们普遍体形修长,拥有一双“细长腿”,极富跑步天赋。

看到我一脸的羡慕,莱斯问我有没有兴趣搬到伊藤小镇住。莱斯的建议正合我意。考虑到伊藤小镇的治安还算好,舅舅同意我搬过来住,莱斯也答应来和我同住。

2019年5月29日,是我住到伊藤小镇的第一天。30日清早,天还没有亮,我就被窗外密集的脚步声吵醒。之前就听说过这里的运动员五点多就开始训练,我也好奇,于是随便吃了点东西,出去一探究竟。

我看到一个穿中国产运动服的黑人小伙,觉得亲切,主动上前和他搭讪。他操着一口口音浓重的英语,告诉我他叫布莱奥,已经跑步10年了,就租住在附近。一路上,我们相谈甚欢,布莱奥问我要不要去他住的地方做客。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布莱奥说他的老家位于伊藤小镇北100公里的一个村子,妻子儿女都生活在那里,不需要种地的日子,他都在伊藤训练。说着,我们顺着泥路走进了布莱奥租的铁皮屋,门摇晃着推开,带动着整个屋子颤动。不足10平米的小房间150元人民币一个月,里面放了一张床、一张单人沙发、一台电视机和缺了腿的桌子,房子收拾得很干净,墙上挂满奖状和奖牌。

很快,布莱奥成为了我的好朋友,除了他出国参加比赛的日子,我们都会在一起练习跑步。2019年9月,布莱奥告诉我,他即将到中国参加马拉松比赛。我联系了国内的朋友,让他们安排布莱奥在中国的起居。半个月后,布莱奥回来了,他高兴地说起在中国的经历,并感谢我朋友的接待。最后我问他比赛的成绩,布莱奥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说跑得不好,只拿到第六名,奖金是2000美金,除去经纪人费用和来回的机票钱,最后到手不到2000元人民币:“这还算好的,上次到美国纽约参加比赛,经纪人不仅骗走了五千美元的奖金,还把我扔在机场,最后在肯尼亚驻美国领事馆的帮助下才回到了国内。”

我听着窝火,马拉松训练的强度非常高,布莱奥的付出和回报根本不成正比,为了几千元折腾几年实在受罪。布莱奥说,很多人想参加比赛都没有门路,被中介骗是常有的事。当地人普遍文化水平低,被黑心经纪人诓骗,签订不公平合同的不在少数。找到靠谱的经纪人,是像他这样自由运动员的普遍渴望。

作为庆祝,我邀请布莱奥一起吃烤肉。一顿风卷残云之后,布莱奥咂着嘴边的油渣,腼腆道谢:“我已经一年没有吃过羊肉了,真的非常感谢你,我的中国兄弟!”我瞪大眼睛,运动员补充不上蛋白是很要命的,一顿羊肉在当地也不过13元人民币。布莱奥说,今年玉米收成不好,前一段时间腿部肌肉劳损还做了几次康复按摩,受伤带走了他的巅峰,接连参加几个比赛都没有拿到奖金,还多花了路费,所以日子比较拮据。

我上网查了布莱奥的参赛记录,他最好的成绩是英国伦敦马拉松的第四名,奖金是5000美元,而其它的比赛成绩不尽如人意,奖金加起来还不到1万美元。我开始同情布莱奥,每次去他租住的房屋时,都会带上一些好吃的。布莱奥非常感激,不仅把我介绍给一起训练的朋友,还请我吃美食,所谓的美食不过是一些当地植物根茎提取的淀粉。布莱奥说,这种淀粉提供大量碳水化合物,是最适合长跑者的食物。我上网一查,发现布莱奥所言不虚,根据科学家的研究,肯尼亚人之所以长期占据马拉松比赛冠军的宝座,除了当地人的人种优势和训练刻苦之外,还和当地的高碳水化合物食物有关。

当经纪人

不知是布莱奥指点有方,还是每天和他们一起跑步,一直体重不减的我,短短几个月就减重15斤,肌肉线条也更明显了。环境真的很重要,周围全是专业选手,我不知不觉被带进了“高阶玩家”的行列。

有一天,布莱奥神色严肃地看着我说,他想到中国北京参加马拉松,之前被中介騙他实在不敢相信他们。我心里一惊,他是怎么知道北京马拉松的?布莱奥解释说,这是他通过师哥劳恩打听到的消息,劳恩去年参加了北京马拉松,今年他再次接到了邀请,考虑到比赛前一个星期要参加法国巴黎马拉松,于是拒绝了北京马拉松比赛组委会的邀请。

我在北京没有朋友,但是禁不住布莱奥的请求,答应先联系一下组委会。我找到中国驻肯尼亚领事馆,通过他们联系到了北京马拉松比赛的组委会。考虑到布莱奥的训练成绩,他们向布莱奥发出了邀请。接到去北京的消息,布莱奥高兴得像一个孩子,许诺如果获得了奖金,可以分40%给我。

十来天后,我再次见到了布莱奥,他手舞足蹈地说北京马拉松他获得了第三名,奖金是10000美元。布莱奥塞给我一个红包,里面是4000美元。我于心不忍,这一趟中国之行,布莱奥的花费超过2000美元,趁着布莱奥的妻子和孩子来探视他,我把红包当做孩子的见面礼退了回去。

好日子没过两天,麻烦来了。那天,我做跑步准备时,突然迎面过来两个肯尼亚人,他们揽上我的肩,和我称兄道弟。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不知所措。两个人一前一后,嘀咕着我听不懂的话,架着我走向铁皮屋。我稀里糊涂地被“邀请”进了其中一个人的房间,他和我一直比着胜利的手势,向我展示他的奖牌,我一看竟然是2013年南京马拉松比赛的第五名。直到这时,我才知道男子是布莱奥的朋友尼克,希望我能带他们到中国参加比赛。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帮尼克时,尼克说他喜欢中国文化、喜欢马拉松,还笨拙地蹦哒出“你好”“谢谢”等词汇。我尴尬不已,嘴里却附和着:“有机会当然欢迎啊!”我找了个借口迅速离开。哪知道自此以后,我能带黑人去中国参加马拉松比赛的谣言,在当地传开了。我的脸书上每天都能收到当地运动员的好友申请,他们恭敬地称我为老板,想让我带他们离开伊藤小镇。我哭笑不得,我哪里有这样的能耐能将他们带到中国去。

我把烦恼告诉了舅舅,舅舅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说:“这几年中国很多城市为了扩大影响力,都会举办马拉松比赛,邀请非洲高水平的运动员参赛成为了惯例,当一个马拉松经纪人应该能赚不少钱。”

舅舅的话让我对自己的职业规划有了新的思考,随后发生的一件事情更是让我触动不已。那天中午下了一场小雨,土路松软,空气清新,很多人陆陆续续从铁皮屋走向路面。一群人里,我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肯尼亚大爷也在训练。我上前搭讪,问他从哪里来,是不是也是马拉松爱好者来此体验。他说自己是专业的运动员,跑步是为了参加比赛挣钱。一问年龄,已经50多岁了。马拉松比赛年龄没有限制,但是这个年纪与成绩、奖金基本无缘。看着他肌肉起伏的背影,我满是感慨,不知道他的家庭压力是不是和朋友布莱奥一样大。我试图理解他们对我的围追堵截,要是有更好的活法,干吗要来受这个罪?

我开始在网上搜集世界各大城市举办马拉松比赛的消息,然后想办法给那些肯尼亚运动员报名。我不再排斥他们塞给我的好处费,但是会比一般经纪人少很多。

就这样,在随后一年时间里,我成功帮助12个肯尼亚运动员参加了中国举办的马拉松比赛。然而就在我准备辞去工地的工作好好做经纪人时,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很多马拉松比赛都被迫取消。布莱奥和尼克在我的推荐下,也进了舅舅的工地工作,尽管每天只有三四十元人民币的收入,他们依然非常满足。

我以为布莱奥和尼克可以不用进行枯燥的马拉松训练了,却发现他们每天依然坚持跑步:“对于我们肯尼亚人,通过跑步赚钱是永远不能放弃的。”如今,新冠肺炎疫情依然形势严峻,但是布莱奥却信心满满,他说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有希望。我相信,他们的坚持,老天一定看在眼里。

编辑/张 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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