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菲
飞机抵达长沙时已是午夜,预订的携程接机专车迟到了。电话那头,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孩的声音,语气里满满都是歉意。我疲惫又焦虑,忍耐着继续等待他。
10分钟后,男孩出现了,明黄色的T恤,寸头,脸上还有未褪尽的稚气,眉目清朗,笑容纯良,带着一点点小心翼翼。车行驶在午夜的城市,窗外是闪闪烁烁的灯河。风徐徐吹进来,我的焦虑和疲倦渐渐舒缓了。我们随意地聊起来。男孩告诉我,这是他到长沙的第8天,也是他开携程专车的第8天。
难怪他的笑容,纯良干净中有着一点点不确定的羞怯,原来是一个初初抵达城市的孩子,还在试探着碰触这城市的纹理和温度。对这样的孩子,应该温柔一点点啊。
我说,今天奔波了一天实在太累啦,所以刚刚接电话时语气有点急。他“哦”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给我递了一个包装袋过来,说:“你吃糖。”我接过来,取出一颗剥开,含进嘴里。一股温柔清凉的甜意漾满了整个口腔,慢慢地,只觉得整个身体里都有一缕甜意在若有若无地流转。我递过去,说,你也吃。他笑了,也吃了一颗。
噙着糖,我们常常沉默,偶尔说话。夜色如海,我们仿佛航行在无垠的大海里,遗世独立,却又安谧祥和。
他把车停在路边,等我进了小区门后才开走。是橙花吗?在空寂的春夜,酝酿绵绵的醉意。这是一个渺小又特殊的日子,我和一个不相识的男孩,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遇,他给我一颗糖,我给他一个五颗星的好评。
我忘记了那男孩子的面容,但他眼睛里闪耀着的温良纯真的笑意,我记得,那一颗糖带来的清甜美好的气息,我记得。
就像我记得,某次在香港街头问路时,几句对话下来,年轻的女孩意识到她遇到了一个骨灰级路痴,对我露出一个“好啦,我知道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好脾气的笑容,主动将我送到地铁站。我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在人群中渐渐消失,心里涌动着又酸又暖的眷恋之情这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女孩,这一生,我只能见一次。
就像我记得,某次在一个有大书架的咖啡馆,我想去拿一本放在高处的《查令十字街84号》,手伸出去的瞬间,一只男性的手也伸了过来,我们同时缩回了手。然后,那只手将那本书抽出来,递给我。我想说谢谢,又觉得太郑重,只好給他一个笑容,面目平淡的男子微笑着轻轻摇头,让我知道他接收到了谢意。
我喜欢这样的相逢,没有前因,没有后果,没有故事发生,只是偶然的随机的缘分,是今生第一次,如果没有意外,也会是唯一一次。我们因某种机缘,得以在茫茫人海中有片刻的相逢。仅仅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但已足够让我们交换温暖、善意、信任、体恤。
徐志摩有一首著名的《偶然》,其中一句,很得我心: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因为是写未能圆满的爱情,诗里有一点点赌气的意思。其实,那些第一次在彼此生命中出现,以光芒与我互相辉映的人,即使从此不再相见,也不可能轻易忘记。这互放光亮的偶然的相逢,是柔和而璀璨的碎金,不经意地洒落在人生里,我们人生的底色,因此而明亮了几分,丰富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