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开
内容摘要:《格拉斯医生》和《夜莺与玫瑰》虽然前者是长篇小说,后者是短篇童话,但从中反映出的爱情观和悲剧观具有强烈的互文性。本文分别从精神分析学和结构主义理论出发,论证这种互文性。
关键词:爱情 悲剧 超我 叙事结构 互文性
《格拉斯医生》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瑞典作家之一——雅尔玛尔·瑟德尔贝里的代表作。小说于1905年出版,以33岁的医生格拉斯的日记展开。故事主体是一个谋杀案:格拉斯爱上了牧师妻子海尔嘉,但海尔嘉另有一位年轻的情夫;她无法在这桩宗教婚姻中脱身,为了解除她的痛苦,他不惜违反职业操守,欺骗牧师以帮助其妻子避免与之同房,甚至开始酝酿如何不留痕迹地谋杀牧师,并最终实施了这场谋杀。《夜莺与玫瑰》则讲述了一只夜莺为了帮助一个它认为拥有真爱的大学生获得红玫瑰而牺牲自己的故事,是王尔德童话的代表作。二者都讲述了爱情和因爱情产生的悲剧,并具有很强的互文性。
一.爱情的旁观者:超我驱动下的死亡悲剧
在文学作品中爱情的主题从未间断也不会间断,人们活着就需要爱情。无论是情还是欲,双方的灵与肉至少有一种在纠缠呼应才算得上是爱情。单恋者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但他渴望得到回应,这是人之常情。但在《夜莺与玫瑰》和《格拉斯医生》中夜莺与格拉斯的表现却违背了这种人之常情,他们的爱情观带有一种反传统的性质,即以爱情旁观者的身份出现,但二者又有些许的不同。
首先来看《夜莺与玫瑰》。在这篇短短的童话中描述了一只夜莺因为听到一个大学生对玫瑰及爱情的渴望而用自己的心血为他浇灌出红玫瑰的故事。夜莺献出生命的理由是它认为大学生追求的是真正的爱情,这种真爱与夜莺是毫无关系的。夜莺是西方文学中经常出现的一个意象,经常代表了哀婉忧伤,然而在王尔德这里夜莺成为了理想主义的殉道者,以一种几乎不尽常理的姿态。夜莺所追求的并不是自己的爱情,它作为一个旁观者,却付出了局中人都不曾想过要付出的巨大代价。当夜莺听到要用自己的心血去浇灌出红玫瑰时,也曾觉得不可思议,“拿死亡来换一朵玫瑰,这代價确实太大了”,夜莺大声叫道,“生命对每一个人都是非常宝贵的。坐在绿树上看太阳驾驶着她的金马车,看月亮开着她的珍珠马车,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山楂散发出香味,躲藏在山谷中的风铃草以及盛开在山头的石南花也是香的。然而爱情胜过生命,再说鸟的心怎么比得过人的心呢?”说出这样一番宣言之后,夜莺就毅然决然地开始了追寻死亡的道路。
从夜莺的心理机制来看,夜莺是一个高度抽象出来的超我的产物,它所追求的真爱以及追求的方式都以一种高于世俗的方式展现并进行。它所作出的价值判断不被周围人理解,小蜥蜴、雏菊和蝴蝶都无法理解为爱流出的眼泪,更不可能理解夜莺为爱献出生命的举动。本我是理所当然的自保和怕死,自我也应在合适的范围内考虑自己的生命问题,但只有超我才可以不顾一切的以爱之名做出牺牲自己的决定。
对于格拉斯医生来说,他的暗恋无关风花雪月。从小时候起他就拥有与众不同的爱情观,他否定爱情中欲望的成分,甚至因为自己是如此欲望的后果而感到难过。关于欲望和人类的繁衍,格拉斯医生说到:“……为何我们人类生命的延续、欲望的平息……不能采取一种高贵而美丽的行为方式,像那高贵的感官快乐?一种能在教堂举行的行为,在众人的眼前和在黑暗中及独处时一样?或是在玫瑰亭,在阳光的注视中,在合唱团的赞美歌里,在婚礼宾客的舞蹈中?”他一个人反抗着爱情的生理基础。他曾经接近过理想的爱情,在那个明亮的仲夏夜,当少年和少女在草地上围着篝火翩翩起舞,唱起古老的歌谣,纯洁的爱情悄悄地萌芽。但是这段爱情就此消逝,当少女陨落,少年的心也进入了冰封状态。随着格拉斯长大成人,这种纯爱观愈演愈烈,格拉斯人到中年,不曾结婚,孤身一人,更严格地保持着禁欲的生活。他的精神洁癖让他对性避如洪水猛兽。他是一个极端的柏拉图式爱情的信徒。
但是女病人海尔嘉的出现,给他的生活增添了一份亮色。对格拉斯医生的信任让海尔嘉没有保留地倾诉了自己痛苦的婚姻生活,没有爱情的婚姻,以宗教为名的结合,被强迫的性爱,这个美丽的少妇哀婉地说自己“生来就是被蹂躏的”。她的美丽她的痛苦迅速地在格拉斯医生的血管里烧起了一把火。这种爱情里未尝没有欲望的成分。格拉斯医生曾梦到过赤身裸体的海尔嘉在他的房间里,房间的桌子上有一束暗色的玫瑰花。梦是潜意识的产物,格拉斯医生被压抑多年的性欲终于在梦中得到些许释放。这这场旁观的爱情中,格拉斯医生的自我严格执行着柏拉图之恋的标准,他默默关注着海尔嘉的生活,死死地压制着正常人类都会产生的生理欲望。但他的本我却在夜晚肆无忌惮地窥探着海尔嘉的裸体。而最终,超我驱使他实施了策划多时的谋杀。理性的自我将这份不可能之爱维持在一个正常的范围之内,本我的原欲在狠狠压抑的缝隙只能在夜晚出现,而约束道德的超我则做出了杀掉牧师以让心爱之人获得幸福的判断。格拉斯医生的人格构成中,由于过于强大的自我和与世俗道德标准背道而驰的超我使本我被过分压抑,这种失衡的人格结构促成了悲剧的发生。
夜莺与格拉斯医生,二者在爱情观上有一致的地方,那就是不向世俗妥协的纯爱观,但夜莺的爱情观更为纯粹,却不曾否定欲望。格拉斯医生和夜莺同为爱情的旁观者,为了坚持自己的爱情观而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即在超我驱动下所执行的死亡。
二.死亡的价值相对性:相似的行动元悲剧结构
《夜莺与玫瑰》和《格拉斯医生》都是让人唏嘘不已的悲剧。夜莺用死亡换来的红玫瑰别大学生随手丢弃在路边,被驶过的马车碾碎。格拉斯医生杀死牧师原以为可以解除海尔嘉的痛苦,却不料海尔嘉被情人抛弃,成为彻底的寡妇加弃妇,而他本人也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罪恶感和人生如梦的恍惚中。二者都以为死亡可以解决问题,却不曾想死亡的价值被大大降低,二者都成为不被承认的牺牲。从结构主义的视角来关照,可以《夜莺与玫瑰》和《格拉斯医生》发现拥有相似的行动元悲剧结构。
《夜莺与玫瑰》中主要的行动元是夜莺,次要行动元是大学生,整个故事可概括成包含四个行动元的两句叙事话语:(1)夜莺为大学生寻找红玫瑰;(2)大学生被女孩拒绝丢弃玫瑰。最终结果夜莺失去生命,大学生失去爱情,玫瑰被丢弃。
《格拉斯医生》的主要行动元是格拉斯,次要行动元是海尔嘉,同样整个故事可以概括城包含四个行动元的两句叙事话语:(1)格拉斯医生为了海尔嘉谋杀了格雷高瑞尤斯牧师;(2)海尔嘉被情人抛弃成为格雷高瑞尤斯牧师的遗孀。最终结果格拉斯深陷道德的自我谴责,海尔嘉失去爱情,牧师被谋杀。
对比以上叙事结构不难发现,在两个叙事结构中,夜莺与格拉斯医生,大学生与海尔嘉,大学生爱慕的女孩与海尔嘉的情人,以及玫瑰与牧师担当了同样的叙事功能。夜莺与格拉斯医生作为发送者采取行动,而大学生和海尔嘉作为行动的接受者,玫瑰与牧师是行动的受害者,而三者共同承担了行动的悲剧性后果,女孩和情人则是行动的干扰者。
在这两个悲剧中导致悲剧的最大因素是发送者与接受者之间的信息缺失。夜莺只因看到大学生的眼泪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就决定为他寻找玫瑰,即使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辞;格拉斯医生则只通过海尔嘉的例行会诊单方面推断出牧师是造成海尔嘉痛苦的主要根源而采取了谋杀措施。夜莺根本不了解大学生,格拉斯医生也从未真正了解过海尔嘉的生活,发送者凭着一厢情愿的激情接受了死亡发出的邀请。而作为接受者的大学生和海尔嘉,前者完全没想过自己手中玫瑰的来历,后者只把医生当作偶尔的倾诉对象,对于玫瑰和牧师所代表的死亡,他们根本无从想象。这种信息缺失所造成的悲剧性后果是死亡的执行带有一种盲目色彩。按照夜莺和格拉斯医生的预期,通过自己的死亡得到的玫瑰将促成大学生的爱情,通过牧师的死亡让海尔嘉得以和情人获得阳光下的幸福,这样死亡才有意义。但是大学生的表白被女孩拒绝,他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爱情宣言,海尔嘉也在失去牧师的同时被情人抛弃,成了一只断翅的金丝鸟。对于发送者而言高尚的死亡成为接受者那里可笑的话柄。
干擾者短暂的出场则是造成悲剧的另一因素。女孩对大学生的拒绝和情人对海尔嘉的抛弃也是悲剧的根源之一,女孩和情人的选择如出一辙,他们最终选择的是名利装饰的对象,而不是只有一朵红玫瑰的穷学生和已是有夫之妇的海尔嘉。干扰者代表的是一种强大的世俗力量,宣告着世俗爱情观对纯粹爱情观的胜利。由于他们的选择直接造成了接受者的悲剧,间接却更严重的是使发送者的行动在世俗眼光下变得更加一文不值。
可以看出在结构主义的视角下,《夜莺与玫瑰》和《格拉斯医生》的互文性更加强烈。
三.爱比死残酷:孤独而美丽的献祭
格拉斯医生在日记中写道:“我一直都有些孤独。我背负我的孤独在人群中,就像蜗牛背负它的房屋。”
夜莺也是孤独的,它飞过草地像一片阴影,它独自踏上死亡的旅程。夜莺的死亡是一个缓慢而凄美的过程。它在月光下歌唱,听着自己心头的热血慢慢流进玫瑰的花脉,感受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冷。这种死亡像是一场孤独而美丽的献祭,有一种宗教仪式般的神圣性。
格拉斯医生所执行的死亡虽然看起来极其琐碎而日常,他假借“消食片”的名义毒杀了牧师,事实上杀人者杀死的是过去的自己。他看着海尔嘉面色苍白的将信投入邮筒,他知道她的幸福和悲伤从来都和自己无关,“日子来了又走,彼此仿佛”,在谋杀之后的时间里,他过的像一场不真切的梦。
爱情是那么残酷而美丽,用死亡来献祭的爱,却消逝在了虚空中。
参考文献
[1]瑟德尔贝里.《格拉斯医生》[M].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2]王尔德.《夜莺与玫瑰》[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作者单位:武警警官学院训练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