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阿尔贝 ·加缪
曾经有人问作家蒋方舟:“世界末日,你会带什么书踏上诺亚方舟?”蒋方舟回答:“加缪的《鼠疫》。”
《鼠疫》出版于1947 年,作者阿贝尔•加缪是“荒诞哲学”的代表人物,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在作者的描述下,一座叫奥兰的城市因突发鼠疫而被迫封闭,无人能够自由进出。面对鼠疫,政客们狂妄无知,甚至想利用灾难来获取利益;小人物们凭着黑市门路,突然成了城中的风云人物;市民们恐慌无助,过着颓废的生活;只有以主人公里厄医生为代表的一大批人面对瘟疫奋力抗争……
直到十月底,卡斯泰尔研制的血清才正式投入实验,这也是里厄医生所抱的最后的希望。万一实验再次失败,奥兰城就要任由瘟疫摆布了,要么它会继续肆意妄为,要么会自动毁灭。
就在卡斯泰尔来探望里厄医生的前一天,奥通先生的儿子病倒了,刚刚从隔离区解放出来的家人又要回到隔离区。奥通先生是一位严守规则的法官,他一看到儿子的身体有异样,立马派人请来里厄医生确诊。
里厄医生匆匆赶到,孩子的父母焦急地站在床边。这个孩子已经生命垂危,里厄医生检查的过程中他都没有吱一声,里厄医生抬起头与法官的眼神交汇,同时注意到身后法官妻子的脸,她用手帕捂着嘴,极力遏制自己的情绪,只是满眼哀愁地注视着里厄医生的一举一动。
“只能这样了,是不是?”法官问道。
里厄医生看了一眼孩子,说:“是的。”孩子的母亲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法官也不愿多说什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最后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接受现实,按程序办事吧。”里厄医生不敢正视崩溃的孩子母亲,她一直痛苦地用手帕捂着嘴。
“处理起来很快,不会有太大的痛苦。”里厄医生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妥当,“现在我需要打个电话。”法官听后立即带他去打电话,里厄医生转身对孩子的母亲说:“请您节哀顺变,准备些衣物,您懂得应当怎样做的。”
“我明白。”她控制住情绪说道,“我现在就去准备。”里厄医生临走前不由得问法官夫妇:“请问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吗?”法官妻子依然木然地站着,而法官却回避着里厄医生询问的目光。“没有。”他又吞下一口唾沫,下定决心说道,“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在一个家庭当中,如果一个人不幸染上鼠疫,其他家庭成员就有可能被传染,当时没有发病症状的人,可能鼠疫已经潜伏在他身体里了。因此,为了避免这些潜在病人之间相互传播,里厄医生和朗贝尔决定将家庭成员隔离,看到法官和妻子依依惜别的眼神,医生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最后,奥通太太和小女儿被隔离在检疫区,而奥通先生被分派到市体育场隔离营,那是省政府用其他部门提供的帐篷搭建而成的临时营帐。里厄医生心里很过意不去,好在法官能够理解这不得已的做法。至于法官的儿子,被迅速送进附属医院,病房是由教室改建而成的,放有十张病床。观察了整整十个小时之后,医生绝望地说:“这孩子不行了。”孩子弱小的躯体承受着病毒一次次的猛攻,他已经丧失知觉了。腹股沟刚长出来的肿块阻碍了四肢的活动,使他十分痛苦,病魔明显在他身上占了上风。
里厄医生想到了新研制的血清,正好可以用在这孩子身上,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里厄医生当晚就为孩子接种了疫苗,这一次疫苗耗时较长,孩子却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第二天天刚亮,大家都跑来观察孩子的病情,顺便看看新疫苗到底效果如何。
这时孩子已经有了知觉,他蜷在被子里,被病毒折磨得不停地抽搐着。从凌晨四点钟开始,里厄医生、卡斯泰尔和塔鲁就守在病床边,没有离开半步,详细观察并记录孩子的体征变化。晨光慢慢照进病房,塔鲁弯腰站在床头,里厄医生站在床尾,卡斯泰尔坐在里厄医生旁边的凳子上,安静地看一本陈旧的书。
这时候,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赶来了。首先是帕纳卢神父,他走进来靠墙而立,正好和塔鲁面对面,他一脸痛苦,眼里布满血丝,脸上布满皱纹,横七竖八的,一看就是每天拼死拼活不间断地工作而造成的。接着格朗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看了下表,已经过了七点钟,于是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这里的情况是不是已经明朗了?”里厄医生用手指了指孩子没有说话。这孩子紧紧闭着眼睛,咬紧牙关,小脸因痛苦而扭曲着,气若游丝,可怜的小身板一动不动,只有小脑袋在枕头上来回转动。
阳光布满整个教室,天已大亮,不一会儿朗贝尔来了,倚在邻近的床头,他习惯性地掏出烟,又看了看孩子,还是将烟装回了口袋。卡斯泰尔从书中拔出脑袋,眼镜耷拉在鼻子上,他从眼镜上方看着里厄医生,问道:“孩子的父亲有消息了吗?”“没有,”里厄医生回答,“他的父亲还在隔离营。”
孩子开始痛苦地呻吟,每一声都像钢锥刺在里厄医生的心里,他用手攥紧病床的栏杆,简直要把栏杆捏碎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只见孩子的身子一僵,牙关咬得咯咯直响,腰身塌陷,四肢慢慢向四周张开。不一会儿,绿色的军用毛毯下,赤裸着的小身板又慢慢松懈,四肢也缓缓收缩回原状,散发出一阵阵汗酸味。
孩子就这样蜷缩进床中间,他的眼睛始终痛苦地紧闭着,声音也随之消失了,空气中只留下一阵紧似一阵的呼吸声。里厄医生和塔鲁的目光总是不期而遇,这次塔鲁却赶忙移开视线。短短数月,他们一起目睹了太多幼小生命的终结,他不知道该如何再一次面对。
鼠疫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它随心所欲地选择攻击对象,这一点大家全都心知肚明。只是这一次,他们就站在鼠疫旁边,看着它一分钟一分钟,一点一点地吞噬掉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像站在一头饿狼旁边,眼看着它一口一口吃掉自己的同伴。在此之前,鼠疫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他们收拾被害者的残骸,知道它有多么凶残可怖,而这次恶魔就在眼前,它将猎物猛地撕碎,然后大快朵颐,可是所有人都无能为力。事实的冲击力比闪电来得还要刺眼,威力十足,他们的心被击破,震愕得僵在原地。
就在这时,孩子的胃部仿佛要被恶魔撕裂,他条件反射地又蜷起身子,同时嘴里吐出微弱的呻吟声。时间停在这一刻很久,恶魔凶残地拉扯着攥在手中的神经元,不间断地抽动孩子的全身,他不住地痉挛、哆嗦,衰弱的身子像细树枝,在一阵阵狂风中快要被扯断了,高烧的热浪也趁机猛攻,这可怜的孩子,忍受着多大的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