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詹璟萱
珠宝首饰是电影服饰中的特殊元素,涉及审美、符号和文化的多重含义,是解读电影人物性格和剧情的钥匙,但目前对于电影中高级珠宝的研究甚少。电影演员们都有这样的共识:只有在穿上特定的服装后,才能更好地投入电影的角色当中,从概念到情感,乃至个性化的表达与演绎。[1]追求丰满角色形象的导演时常选用与主角身份相符的高级珠宝作为配饰,成为丰富角色的身份构建和电影叙事的环节,高级珠宝品牌也与电影产业一道构建出了独特的商业生态。目前国内的电影大多还停留在使用“饰品”阶段,如何借鉴国外电影的成功经验,推动国内电影品质感的提高和珠宝品牌价值感提升,是值得探究的问题。
一、高级珠宝的定义
“高级珠宝”有四方面所指:首先,材质上使用贵金属及贵宝石。其次,款式上不可重复具有唯一性。第三,工艺上展現出高超的、具有相当难度的珠宝制作技艺。第四,设计上具有隽永的美感。在电影中这样的高品质道具,通常是解读人物和剧情的特殊符号。
二、风华无双:电影中高级珠宝的人物性格叙事构建
在现实生活中,高级珠宝作为一种独特的“社交工具”,承载和浓缩了其佩戴者的身份、地位、财富等象征意义,体现出品位、个性和生活方式等属性。电影中的高级珠宝在展现自身美学意义的同时,是丰富人物性格叙事构建的加分因素。
电影中出镜的高级珠宝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古典风格、装饰艺术风格和现代风格,不同风格的高级珠宝与人物精神形成深层的内在联系,对于人物性格构建和剧情发展有着不同的辅助和推动作用。
(一)古典风格
古典风格高级珠宝遵循传统珠宝审美,由写实图案为基础或加以抽象,以珍珠、钻石、红宝石、蓝宝石作为主石,庄重典雅的造型精致华丽、工艺繁复,是皇室公主等贵族的服装装饰要素。1953年奥黛丽·赫本主演的经典影片《罗马假日》中,开头赫本以公主身份出访欧洲各国时,搭配低胸束腰礼服、繁复编织云髻的是闪耀的钻石冠冕、华丽的钻石项链和摇曳的钻石耳环,这些都是典型的古典风格高级珠宝,是人物遵循皇室规矩的“自我”外化表现。而当她叛逆地偷偷跑出官邸,换上简约衣裙,抛弃所有珠宝,并且剪掉长发时,各种符号的变更转换完成了内心的成长,亦即人物渴望自由的“本我”觉醒和映射。在影片结尾,公主意识到自身责任回归皇室,记者见面会时她的着装变成造型不规则的小礼帽、短发、略带装饰的珍珠项链和耳环,象征了人物经历复杂感情挣扎后的部分妥协,与开头的高级珠宝和中规中矩的皇室装扮形成了鲜明对比,完成了人物重拾皇室责任以国家为重的“超我”实现。在整部影片中,珠宝的存在与消失以及再现,是人物和剧情发展的重要注脚,映射了人物的成长和心理转变。
(二)装饰艺术风格
拍摄于2013年《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装饰艺术风格珠宝受机械美学和工业文明的深入影响,以流畅、抽象、动感的点、线、面为表现形式。装饰艺术高级珠宝保持了新艺术的画像学母题,比如风格化的花束、几何图案、蛇纹、锯齿纹,并且将取自主体主义、未来主义、构建主义的元素加以提升,着眼于形式追随功能[2],通常有对称形式和强烈的色彩对比,形成一种具有平衡秩序感的装饰效果。黛西初次亮相时佩戴极宽的钻石手镯以直角和简单对称的弧线体现了与古典风格完全不同的造型,与轻盈的大幅窗纱、浅色的室内装潢相衬托,勾勒出黛西的贵妇身份。与之相对应,汤姆的情妇默尔特出场佩戴粗大而颜色浓重的红色和绿色塑料手镯以及红色塑料耳环,默尔特的妹妹凯瑟琳佩戴绿色白色塑料手镯以及绿色塑料耳环和松石绿色、黄色塑料项链,体现了她们的社会地位低下,经济状况不如意,但仍花费很多心思打扮自己,竭尽全力追求更好的物质享乐生活。整部剧中一个具有重要隐喻意义的珠宝是一串价值35万美元的珍珠项链,汤姆送给黛西的这串珍珠项链让她决定停止等待生死未卜的盖茨比,汤姆手握项链垂穗的定格画面仿佛握住系紧黛西的缰绳。婚礼当天黛西收到盖茨比的信,抗争着要逃婚时将项链扯断,散落的珍珠在地板上滚动跳跃,伴随黛西绝望的泪和呼喊。昂贵的珍珠项链第二次出现是威尔逊发现默尔特拥有了不属于他们阶层的珠宝,默尔特不堪逼问冲向一辆黄色汽车寻求庇护,她以为驾车的人是汤姆,但实际驾车人是黛西。汽车失控将默尔特撞飞,坠落时半串珍珠项链散落在地,暗喻追逐不属于自己阶层美好生活的默尔特梦碎,车祸后未散落部分的珍珠项链仍然缠绕在她脖子上。因肇事车车主是盖茨比,威尔逊误会盖茨比是凶手,他将作为默尔特遗物的那半串昂贵的珍珠项链随手扔进抽屉,掀起一块破布盖上,从破布下抽出枪,这个情节隐喻了他决心将过去掩埋,抛弃所有财产一心复仇,并最终枪杀了盖茨比。装饰艺术风格的珠宝在此剧中不但渲染了时代特征,也是贯穿剧情的重要线索,串联起了几位主人公的命运跌宕。
(三)现代风格
拍摄于2013年的《戴安娜王妃》一片虽剧情毁誉参半,但剧中珠宝通过风格化的造型传递出了主人公的性格特点和身份语境。大量精致简约的珠宝在整部剧中精准表现戴安娜天真、浪漫、善良的个性特点,表明时代的审美从繁复古典走向了简洁明朗。现代风格的高级珠宝造型偏向于简洁,色彩较为单纯,融合了抽象表现、极简主义的造型手法,显示出简约的时尚感。[3]该剧中戴安娜佩戴轻快明晰的几何线条珠宝,与英国皇室传统珠宝的繁复古典造型有着明显区别。影片开头盛装到歌剧院包场看演出时佩戴的三层项链即是将钻石简单连接,没有任何多余线条装饰,场外记者人满为患场内空无一人,清冷的钻石项链隐喻人物看似繁华实则孤寂的内心世界;在意大利里米尼出席健康论坛时佩戴的项链是全剧中最为豪华的一件,同样是三层结构的钻石,仅在相邻两层之间以简单直线装饰,展现了戴安娜对论坛的重视但又庄重不浮夸。此片中的高级珠宝刻意回避了维多利亚式的奢侈和坚固,也不存在奢华与功能、表象与实存、精神与物质之间的选择困扰和多义暧昧,简单明了地表现了黛安娜的率真个性,尤其是其与皇室决裂的勇气和独立女性精神。
三、时代隐喻:电影中高级珠宝的符号意味
电影中的高级珠宝虽然只是道具,但也有着超越审美之外的丰富意味,延伸出独特的象征性和隐喻性。[4]对道具使用审慎的电影会认真考虑所使用珠宝的形式和价值,因其具有符号化的特质,在构建主人公镜像自我的同时成为时代隐喻。费尔南德·圣-马丁曾指出,视觉语言的符号学假定视觉再现是组成一个语言的意指实践[5],影片中往往将人的欲望与现实之间的对立、斗争、和解具化聚焦成有形而可触摸的高级珠宝,置于不同时代背景之下,完成主人公(通常是女主角)在社会象征性结构中的“自我”构建、“本我”的映射和“超我”的实现。观众“通过瞥见、亦或知晓其所指,去证实公认的、权威的文化形式”[6],在观影过程中,观众对时代、风俗、传统等要素进行解码与编码,通过获取情感波动、感官刺激等观影体验,完成对于自身身份的认同、想象与重构,进而去体认影片在文化意识层面上的深层所指。[7]高级珠宝在影片中通常是主人公镜像自我的集中体现,作为时代符号被观众所解码与编码,完成整部影片的时代背景具化。我们从三部电影中可以窥见这种符号化的隐喻:
(一)享乐时代:物质枷锁
《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所描繪的终日宴饮、歌舞喧嚣景象存在于20世纪初之美国,诞生于巴黎的装饰艺术风格传播到了大洋彼岸,迅速膨胀的社会财富随着爵士乐发展,享乐主义盛行,剧中高级珠宝真实反映了这一时代特征。虽然此片拍摄于2013年,但片中女主角黛西的高级珠宝包括轻盈的羽毛状钻石发带、五层珍珠、钻石手链雏菊戒指套装、装饰艺术风格钻石手镯等非常考究地精确贴合20世纪20年代的时代特征,造型流畅、几何构图但又不失优雅的高级珠宝配合着繁复华丽的礼服表现出了这是一个过渡的时代,新旧贵族在进行着社会话语权的争夺,审美也从旧时代的繁复出现了简化倾向。新兴权贵阶层通过新建的豪宅、新式的珠宝向旧权贵阶层宣战,完成时代的交接。影片中东艾格镇、西艾格镇代表了新旧权贵阶层的对峙,而中间隔着的水湾则是两个阶层的鸿沟,盖茨比虽然富有却无法抹去出身的烙印,以至于无法弥合这一鸿沟。剧中的珍珠项链隐喻了华丽的物质枷锁,汤姆通过这一枷锁锁住了黛西,也锁住了默尔特。
(二)消费主义:物欲镜像
经历了二战后的短暂调整,西方主要国家的生产力和消费力迅速恢复,与此同时政治、经济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英国、法国的地位被新兴的美国所代替,美国中产阶级兴起,消费主义浪潮席卷,这些变化在充满时代烙印的在电影中展现。玛丽莲梦露作为现象级荧幕偶像,在20世纪50-60年代主演了一系列以“嫁个有钱人”为母题的电影,展示了消费主义和性解放文化时代背景下女性的形象和美国经济社会的变化。在1953年梦露主演的爱情歌舞喜剧片Gentlemen Prefer Blondes中,多次出现用大量钻石打造的项链、耳环、戒指、手链,其中钻石冠冕是推动剧情发展的重要线索。梦露饰演的歌舞女郎多罗西在初见之时便被深深吸引并毫不掩饰自己对它的向往,用廉价的手镯去模仿冠冕戴在头上,之后更是不惜以私密照片对拥有钻石矿的贝克曼爵士软硬兼施获得冠冕,导致被其夫人控告,成为全剧最激烈的矛盾焦点。在这里,钻石冠冕即是物欲女性形象的缩影,是追求物质“自我”的镜像符号。多罗西在影片中直白地对欧洲式浪漫不屑一顾,明确说“我喜欢可以送我珠宝的百万富翁”,在歌舞片段里,多罗西唱出的歌词“Diamonds are a girls best friends”(钻石是女孩最好的朋友)是物欲对女性价值观影响的镜像体现,成为美国消费主义时期的生动注脚。
(三)战乱时代:特权标签
2007年李安导演的作品《色·戒》中出现的6克拉粉色钻石戒指,是华语影片中较为罕见使用高级珠宝的范例。在《色·戒》的原著中,张爱玲对于珠宝进行了颜色、火彩和克拉数的细致描写,由于该珠宝是推动剧情的重要因素,受到了高度关注。在整部影片中出现了许多珠宝镜头,每次牌局都是太太们的珠宝展示会,梁太太的祖母绿戒指、易太太的3克拉钻石戒指和翡翠耳环、萧太太的翡翠戒指都很符合人物身份设定。王佳芝虽然是以麦太太身份进入太太团,但真实的身份是虽有满腔爱国热情但缺乏坚定抗战信念的学生,她在香港时饰物非常简朴,回到上海也仅着朴素小戒指和耳环,没有钻戒的她在牌局上显得局促寒酸。所以当易先生斥巨资买下比易太太更大更昂贵的粉钻戒指送她时,王佳芝分外感动、迷失了本心,以至于临阵倒戈向易先生泄露了暗杀计划,直接导致自己和同伴都因此送命。粉钻在原著和电影中,是王佳芝心理转变的重要促成因素,也是易先生所拥有的金钱、社会资源的特殊缩影。影片中的珠宝映射了在国难当头的时局下,汉奸仍然生活奢华,家眷仍然珠光宝气,为情人仍然可以挥金如土,在民不聊生的时代中,精致华丽的珠宝是对特权阶级的无声鞭笞。
四、合作共赢:电影中高级珠宝的商业生态
高级珠宝在影片中时常成为时代背景、人物性格、叙事层次构建的推力,有趣的是,无论是正面角色还是反面角色佩戴高级珠宝,都能对珠宝品牌的形象树立起到正面作用。由于剧情和角色的双重指向,剧中出现的珠宝通常对接奢华、优雅、高级等语义,珠宝品牌和电影之间,通过互惠互利形成了良好的商业共生生态模式。
(一)刻画人物形象
高级珠宝在电影中是刻画人物性格、心理的重要道具,品牌借由剧中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提升品牌调性。2014年的影片《摩纳哥王妃》中,格蕾丝王妃在平时仅着朴素的珍珠项链和耳环,出席事关国家生死存亡的宴会时,王妃在侍从帮助下一件件缓缓佩戴卡地亚胸针、项链、手链,就像士兵装备武器一般肃穆而有仪式感,最后戴上红宝石钻石皇冠时,镜头特写,然后缓慢下拉,定格王妃坚毅深邃的眼神,仿佛这些珠宝就是她的武器,给予了她抗击的力量。在影片重头戏的红十字会舞会中,格蕾丝王妃佩戴庄重典雅的素色钻石多层项链,而歌剧歌手Maria Callas所佩戴具有强烈戏剧张力的祖母绿钻石珍珠华丽套装,彰显了不同人物的身份和性格特点。高级珠宝在刻画剧中人物形象的同时,也建立起了自我品牌的调性。
(二)推动故事情节
除了刻画人物性格,珠宝时常在影片中起到推动故事情节、构建叙事层次的作用,品牌的高级感则融入在各情节之中。1961年奥黛丽·赫本饰演女主角霍莉的影片《蒂凡尼的早餐》是珠宝品牌与电影共生的典范,成为双赢标杆。在该片中,除了以黄钻缎带项链和第五大道总店内景呈现出品牌的奢华感外,将品牌融入剧情是最值得借鉴的手法。在全剧中,霍莉、男主角、店员共计提到蒂凡尼15次,店面出镜6分钟,而并不显得突兀,通过情节发展将品牌产品、调性、服务理念有机融入。在经历了种种曲折之后,霍莉终于明白蒂凡尼代表的奢华不属于自己,在雨中拥抱了平凡。
五、对于中国影视剧的启示
近年中国电影、电视剧一直在做珠宝品牌和影视剧合作的探索,《非诚勿扰2》中的潮宏基珠宝、《克拉恋人》里的通灵珠宝、《何以笙箫默》中的佐卡伊珠宝等都是有益的尝试。但由于品牌从营销角度考虑较多,出现在影视剧中的珠宝大多是普通商业款,设计感略显欠缺,对于人物性格刻画帮助不够,对剧情推动也稍显牵强,更倾向于广告植入模式,不能很好地突出当代中国的时代面貌和中国精神。
时代精神往往蕴含在影片的丰富细节之中,《戴安娜王妃》即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该片以戴安娜去世前两年(1995-1997)为背景,片中的高级珠宝从侧面反映了20世纪末女性独立思潮涌现的时代特征。戴安娜曾是皇室成员,又与皇室决裂,她摒弃繁复,使用简洁造型珠宝映射着时代的变迁和消费观念的改变。在影片中,大部分时候戴安娜佩戴的都是方形、圆形等简洁造型的耳钉,只有在与Hasnat医生初次约会等不多几个时刻时佩戴了垂坠状的耳环,仿佛摇曳的少女心;而在排雷、慰问难民时佩戴的则是饱满的金色弧形交织耳环,象征了她的博爱、勇敢。影片中简洁的珠宝不仅是戴安娜本人日常穿戴的时代写照,也通过与传统皇室珠宝明显的对立隐喻了她天真、善良但勇于抗争的个性,是解码影片中人物心境的钥匙。
当代中国电影应以剧情需要为基本出发点,让具有鲜明中国特色和时代精神的珠宝作品融入人物和情节,而不是生硬的广告式植入。当代中国电影中的珠宝应是传统文化在当代的活化传承、从纯粹物质追求转向精神追求并反映时代特点的作品,才能够更深入刻画当代中国人物形象、深化表达主题。与此同时,珠宝品牌不能以推销某个商业款式作为影视合作的目标,而是应以浓缩时代面貌和展现当代中国精神的精良作品服務剧情和人物,品牌调性的塑造将水到渠成。只有双方都以剧情和人物为中心展开合作,才能真正服务好影片,服务好观众,获得好口碑,形成良性商业生态。
结语
电影与高级珠宝结合,谱写出了许多经典影片,在这些影片徐徐铺陈的画面展现出了不同时代的风华,成为了一个个载入电影史册的符号。电影与高级珠宝相伴相生,相辅相成,给予当代中国影视以启示,唯有互利互惠,方能互相成就。
参考文献:
[1][美]兰蒂斯.顶级电影服装设计大师访谈[M].王喆,译.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3:2.
[2][意]翁贝托·艾柯.美的历史[M].彭淮栋,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371.
[3]邹宁馨.寻求珠宝首饰设计的“现代感”[ J ].装饰,2006(01):126.
[4]韩丹丹.珠宝首饰设计中的审美意向研究[D].中国地质大学(北京),2018:4.
[5]Fernande Saint-Martin,Semiotics of Visual Language,Bloomington and Indianapolis: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90,p.x.
[6][英]恩斯特·卡西尔著.语言与神话[M].于晓,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52.
[7]申磊.好莱坞动画电影:身份指认、文化想象与他者建构[ J ].电影评介,2019(17):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