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慧
今年1月拜登执政后,美国对外政策开始“纠偏”,寻求与盟友的合作,重视自由主义价值观的一致性,强调多边协调处理国际热点问题,等等。在此背景下,美国迅速与俄罗斯达成无条件延长《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New START)的共识,2月又通过欧洲外交马拉松——慕尼黑安全会议特别会议和七国集团会议(拜登线上出席),以及北约成员国防长会议、欧盟27国外长会议,迅速修复与欧洲的关系。与此同时,欧俄关系跌宕起伏,充满火药味。从这一系列事件可以观察到,美欧俄三方激烈博弈,深层矛盾还在发展。
1月26日,拜登兑现竞选承若,确认美俄就延长《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达成一致。经过俄美双方共同努力,该条约在有效期结束前无条件延长五年。美俄之所以能在拜登就职后很快达成这一共识,就美国而言,主要动机是要暂时稳定住战略核武器方面的竞争,不希望出现军备竞赛失控的局面,为集中精力治理疫情、恢复经济腾出时间。对全球战略稳定与平衡来说,有助于俄美在核军控领域找到更好的消除核威慑办法。
不过,延长五年也意味着接下来的美俄军控谈判非常复杂和艰难,最终能否谈成还要看两国研发战略核武器的先发制人程度,以及全球整体核战略的发展情况。美与俄在全球战略稳定上进行有限合作,合作的空间仅集中在该条约相关事务以及反恐、伊朗核、朝核等热点问题上,两国关系发生根本性改善的可能性不大。
从俄方看,俄美关系仍将是俄外交的最棘手方向。俄致力于在两国对抗的状态中寻求突破,不会浪费与美国缓和关系的每一个机会,其短期目标在于避免激烈的军备竞赛,中长期目标则是稳住美国,降低对抗烈度,防止美西方对俄安全威胁全面升级。
2月23日,美国国务院依据《欧洲能源安全保护法》,作出对“北溪-2”天然气管线项目追加制裁的决定,并将主要目标锁定俄“福尔图娜”号驳船(负责浅海海底管道铺设)及其所属公司。
“北溪-2”天然气管线建设是俄与德国改善关系的“压舱石”项目,也是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俄欧在美严厉制裁之下仍逆势维持合作的例证,同时还是俄美对抗的一个抓手。特朗普政府在执政后期对“北溪-2”祭出制裁大棒,迫使完工度已近94%的该项目暂停。在俄反对派领袖纳瓦利内“中毒”事件发生后,美欧联合对该项目再次发起制裁,拜登上台后进一步追加制裁,以阻止德国继续支持“北溪-2”建设。拜登政府希望彻底关闭“北溪-2”,但德方不希望这样做。拜登上台后,美方围绕“北溪-2”问题与欧盟分歧加重。拜登政府既然希望同欧盟修复被特朗普政府破坏的关系,并且重新加强对俄政策协调,德国也就抱有希美不要再对“北溪-2”追加制裁的想法。
美欧围绕“北溪-2”项目存在很大利益分歧。一是德国经济继续发展需要能源支撑,畅通无阻的能源供应是其基础性的要求,来自俄罗斯直通管道的能源供应对德来说十分重要,因为如果德失去俄的能源供应,一旦美国和伊朗爆发冲突,霍尔木兹海峡被封锁,德经济将大受影响。二是美对欧洲能源市场的觊觎。美大量开采的液化天然气需要稳定的欧洲市场。三是天然气是欧美的政治工具。美对“北溪-2”的制裁分化了欧盟(德国不同意制裁,新欧洲国家如波兰和波罗的海三国支持),令该项目从能源合作变成了地缘政治和国际利益争端。美担心天然气管道成为欧盟对俄无法摆脱的依赖,而欧盟、特别是德国认为通过天然气管道能反过来影响和牵制俄罗斯。俄天然气管道构成了欧美俄之间的博弈焦点,牵动每一方的地缘和能源战略布局。
俄美关系自俄独立以来起伏不定,美将俄更多视为对手和“威胁”,对其施加遏制。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俄美走向对抗并成为新常态,主要表现为经济制裁与反制裁,“混合战争”更加激烈,外交战不时上演。拜登上台后视俄为最大“战略威胁”,美俄关系仍难冲出冷战以来在世界秩序、地缘政治利益和价值观上的严重对立。2月17日俄副外长里亚布科夫表示,如果华盛顿不放弃极限施压政策,俄可能会转而实施主动“遏制”美国的策略。
俄与美欧之间存在的结构性矛盾导致彼此很难改善关系。一是,主要体现于“后苏联空间”的俄“以空间换安全”思维与美式自由民主价值观存在尖锐矛盾。欧美认为冷战结束,俄应该承认所有新独立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包括承认各国有选择本国外交政策方向的权利。但俄的战略底线是,原苏联各加盟共和国作为其“传统势力范围”,不应加入到西方主导的秩序中,否则对俄安全构成威胁。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俄对外政策表现出的以攻为守意识让美西方感到恐惧。此外,欧盟不断借口人权问题攻击俄。由于“纳瓦利内事件”,2月22日召开的欧盟外长会议援引新的欧盟人權制度做出对俄制裁决定,欧盟可能进而针对俄罗斯提出更严厉的法案。俄外长拉夫罗夫愤而反击,讲出不惜断绝俄欧关系的话。
二是,美俄之间存在“欧洲问题”。乌克兰危机折射出作为美盟友的欧洲的“安全困境”。欧盟在安全上仍视俄为“威胁”。苏联解体后欧洲与美国一直未能创立一种新型的能包容俄利益的欧洲—大西洋安全体系。关于欧洲安全空间问题,俄强烈要求重新谈判,可美西方却拒绝这样做。随着北约和欧盟东扩的推进,欧洲的权力平衡被打破,但是新的国际规则并未确立。俄学者卡拉加诺夫认为,与西方的对抗本来是可以预防的,但西方拒不承认俄在欧洲和世界的地位,不仅限制俄利益空间,还通过北约、欧盟的东扩扩大自己的利益范围,并且挑唆出波兰和波罗的海三国的反俄政策。欧洲也认识到欧美之间对俄政策协调的缺失,德国总理默克尔在2月慕安会上暗示德美在对俄政策上存在分歧,包括如何应对“纳瓦利内事件”。她强调形成一个共同的“跨大西洋俄罗斯议程”非常重要,一方面可以提出合作建议,另一方面可以明确分歧。
未来,美将进一步打压俄,并寻求与欧洲盟国合作遏制对手,俄则会坚决捍卫自己的地缘战略空间,敢于向美西方亮出底线,阻止北约东扩及对俄势力范围的蚕食。拜登在2月19日慕安会上表明了美新政府对俄主要立场,批评俄“试图分裂北约、跨大西洋伙伴关系和欧盟,并破坏民主”。
欧洲一方面需要借助美的力量使乌克兰等安全问题得到化解,另一方面也在强调欧洲的“战略自主性”,利用俄罗斯平衡来自美国的压力,同时与俄在能源和国际热点问题上保持对话。因此,欧洲会在对俄立场问题上与美拉开距离。拜登强化与盟友的关系将使俄分化欧美的政策难有施展空间。不过,面对美西方的经济制裁和政治孤立,俄在继续斗狠的同时也多次表达改善关系的愿望。在大国博弈中,各方斗争中求合作,往往会达成相互制衡并各有所得,因此维持最低限度的合作也是必然。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