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剿闯通俗小说》中的明末文人心态

2021-04-28 11:27朱晗
青年文学家 2021年6期

摘  要:《剿闯通俗小说》创作于明清易代之际,通过大量史料记述甲申时事变革,反映李自成起义史事,具有很高的认识价值。从小说编选史料、塑造人物的角度来看,作者懒道人虽是名不见经传的底层文人,其创作立场始终坚定不移地与明廷保持一致,既侧重反映明末士人身逢易代之变的命运遭际,也在小说中通过塑造文士形象寄寓自己的时政思考,在文本内外均表现出强烈的文人心态。

关键词:《剿闯通俗小说》;文人心态;遗民心态

作者简介:朱晗(1996-),女,汉族,黑龙江省齐齐哈尔人,黑龙江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明清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6-0-02

《剿闯通俗小说》以表现李自成起义史事为主,集中展现了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至五月间的时事变化过程,详细叙写了“甲申之变”的发展始末,深刻反映出这一鼎革史事对明廷政治及官僚文士命运的巨大影响。在具体情节中,作者以文臣群体为关注点与切入点,通过展现明廷遗臣无辜罹难之惨状,体现起义军队残害无辜、暴虐无道的负面特质,既极力赞扬坚贞不屈,以身殉国的忠臣良将,又对投入新朝麾下的“伪官”予以直接批判,此外,作者还借小说人物之口多发议论,间接道出自己对明廷兴亡变迁的深入思考,真切地反映出明末文人关注时政变迁,心向明廷旧主,痛恨起义发展的真实心态。

一、选取官僚文士视角观照时事发展

《剿闯通俗小说》注重反映明廷覆灭之际官僚文士的命运变迁,以文人视角进行史事叙写,这一特征在其叙写李自成在京统治期间史事时表现得尤为鲜明。甲申年三月,李自成攻入北京,对于农民起义事业而言,无疑是取得了巨大成就,但作者并未对此予以丝毫肯定,而是以明廷覆灭后一众文臣的命运遭际为切入点,直写李自成所率部队进京所带来的灾难性变化,借助小说第三至五回的回目便可以发现,作者此时的叙述重点清晰指向了文臣群体:这三回回目分别为“伪相籍地点朝官,忠臣捐躯殉圣主”“众逆臣甘受伪官,宋矮子私议朝政”“迫金钱贼将施威,求富贵降臣劝进”[1],较为完整地交代了明廷覆灭之际至顺朝初立之时,一众文臣的不同遭遇,极力讴歌崇祯罹难时,以身殉国之臣的忠勇气节,同时对新政府重新选拔官员的详细过程进行了详细叙写,以无数真实事例反复叙写“夹刑考索钱财”对明廷遗臣的严酷迫害。通过作者的笔触不难看出,“贼军”对北京城的侵扰覆盖了社会各阶层,无论是平民百姓,老弱妇孺还是曾经位高权重、任职中枢的一干臣子,都遭遇了残酷虐待,在此之中,作者最为关注的是文臣群体面临的惨痛遭遇,对他们的悲剧命运寄寓了深切的同情。

懒道人通过选取这一切入点,达成了两方面的创作目的。首先是将起义势力彻底贬斥为“贼徒”,反复渲染其贻害无穷,凶残无道,继而在读者心中树立起“贼徒人人得而诛之”的心理共识;其次,作者通过表现文臣命运,还隐晦表达出了一个暗藏的主题:遗臣面前看似有多种选择,但惟有坚定不移地支持明廷才是唯一正确的出路,投降新朝则必然受辱、下场凄惨。作者通过叙写文臣遭起义势力“夹刑”索银的惨痛经历、展现李自成逃出北京后贰臣之左右为难,处境尴尬、描写时人对“降贼”官员的唾弃与厌恨,不断深化了这一主题。这些叙笔看似是故事性不強的时事内容,但置于彼时的社会环境而言,小说对官僚文士的广泛关注却有其现实意义。《剿闯通俗小说》创作于特殊的历史时期,此时明朝在北京的统治虽告结束,但南明初兴,“弘光朝刚建立,国家中兴有望”[2],明廷中兴的光明前景似乎已在眼前,因此,对读者进行广泛号召,呼唤文人士子重拾道德意识与忠君热情,鼓励他们重新投入南明政局,就是懒道人书写文臣群体命运,论辩他们所作选择的现实目的所在。可见,明廷覆灭后,“明末遗民”群体的心理状态并非是直接走向彻底绝望,南明政权的短暂统治,仍然极大影响了明末文臣士子的心理情感,为他们带来了一线希望。对于后世研究者而言,《剿闯通俗小说》的记叙内容保留了南明朝廷初建之时的真实士人心理,表现出南明尚未走向政治晦暗时,饱含期冀、心向光明的士人心态,为我们进一步把握明廷遗民心理提供了帮助。

二、借小说人物之口直言时事思考

国家遭逢巨变,文人士子却未能以身报国,甘愿遵行“主辱臣死”道德规范者更是寥寥,这一现状令懒道人极感惊痛,并引发了他的深入思考。《剿闯通俗小说》不仅在通过情节叙述表现这些人的遭际,关心文士命运,此外还借小说人物之口讨论明廷取士之弊,对明朝政治的症结所在提出个人主张,力图在混乱时局中拨开云雾,解决明廷统治的弊病根源。

《剿闯通俗小说》第四回,起义军中扮演“智囊”角色的李岩与宋献策针对“纱帽反不如和尚”,文臣忠君之心反不如僧侣的现实情况进行了探讨,一番对话具有颇为深刻的认识价值。作者借宋献策之口道出明廷科举取士“重制科、循资格”,然而最终换来的却是文士重功名富贵而轻君父恩义,非但“制科之不得人”“资格之不得人”,更有权贵豪族借科举“狥情而进”,吏治渐趋晦暗难明的真实境况。前文中,小说将宋献策塑造为以术法蛊惑大众的妖异道士,但在这篇对话中,作者却使其思考深度大大超出了道士的身份限制,无疑体现出懒道人自身的思考结论和认知水平,寄寓了作者目睹明朝吏治走向衰朽,却无能为力的真实慨叹。论过取士之弊后,李、宋二人又就“遗臣为求避难,遁入空门是否可取”这一话题展开探讨,作者又借宋献策之口,对彼时官员出家以求避世的做法提出严词否定,宋献策对这类文臣“入空门而忘君父”的指责,实则体现出懒道人个人的观点与主张,彻底批判了末世之中寄身于虚诞的“削发奸臣”。

作者虽然痛恨起义,全书塑造起义军阵营人物时亦颇多贬损之词,但在寄托个人观点与情感时,却仍然选择以宋、李二人为“代言”,这种错位并非偶然伪职,而是蕴藏着必然如此的合理性。从其内容来看,作者所探讨的明廷取士之积弊,臣子道德感缺失背后的制度根源,正是站在敌对立场上才能直抒胸臆的“敏感话题”,作者借与明廷敌对的起义军智囊之口,在小说文本中以相对客观的视角论证、分析明廷吏治得失,既使小说人物体现出极高的思辨能力与政治水平,又将作者的个人思考淋漓道出,可谓一举两得。尽管在今天看来,这番论证仍然不够深入,仅是有限地探讨了明朝统治的局部问题,没有直刺核心,但对于作者的创作身份而言,已属十分难得,值得我们予以肯定。

三、小说中文人心态的历史局限性

受制于所处历史环境限制,懒道人无法全面地把握明廷腐朽统治的真正病因所在,因此只能简单地将明廷灭亡视为官员未能尽职尽责,朝廷缺乏忠烈之士、有为之臣,吏治晦暗导致的恶果。通过懒道人的叙史之笔可以看出,在懒道人的历史认知中,只要出现圣明君主,清明政府,能够对麻痹不仁的政局乱象进行彻底清算,明王朝也就会摆脱衰弱,重新走上正确的历史轨道。这一结论无疑体现了文人视角的认知不足,而这也是文人心态历史局限的集中展示:他们将明廷灭亡的真正问题视为道德沦丧,认为文武臣子懒政怠政,是因缺乏“忠君”思想;起义军揭竿而起,反抗朝廷,则是“君臣”纲常意识废弛荒芜,如此一来,想要解决这一问题,重新树立道德观念也就成了当务之急,重中之重,至于社会生活中存在的其他严重弊病,既非作者能够了解,也非作者能够解决,因而在小说中被彻底淡去,甚至漠视不提。

可见,懒道人身为明廷立场上的底层文人,书写事关军政要务的起义史事,其史观格局存在着明显的不足之处。身为怀恋故国的明末文人,他们对农民起义深恶痛绝,虽然对民生疾苦表现出一定同情,但对农民阶级反抗腐朽统治的起义战争却只有无尽鄙夷,未能与之感同身受。就这一层面而言,作者所代表的“文人”对“黎民百姓”的认识,总是源于自上而下的俯视视角,难以打破阶级局限,不仅不能认识到农民起义战争的合理性与正义性,反而通过“虚构改写故事来丑化起义者的形象”[3],这也就导致了《剿闯通俗小说》以否定之笔写李自成史事,叙述者与表现对象之间强烈敌对,失却了客观叙写的可能;此外,作者对于军国大事缺乏了解,在书写时事时掺入的历史想象也反映出了一种文人心态,也即过分地强调文人群体的历史作用,似乎有忠义之士则兴国,无忠义之士则亡国,忽视了明廷政治经济各方面整体走向崩塌的客观现实,一度仅在臣僚道德水准问题上纠葛不休,影响了《剿闯通俗小说》作为时事作品的思考力度。

参考文献:

[1]懒道人口授.剿闯通俗小说[M].北京:中华书局,1991:2089-2090.

[2]王進驹.《剿闯小说》版本新考——以台北藏本与日本内阁文库藏本为中心[J]. 文学遗产,2017,(6):101-119.

[3]孙双.清初通俗小说遗民心态书写研究[D].河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