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旭东
小说《简·爱》在中国是耳熟能详的世界文学经典。它出版时轰动伦敦,曾令作家萨克雷“着魔”、乔治·爱略特“陶醉”,乔治·路易斯盛赞它是“灵魂与灵魂的对话”,但总的来说却不为时人所接受,甚至被英国主流社会斥为“不良书籍”,谴责它“不道德”,遭到许多恶意攻击。小说刻画了一个崭新的女性形象,威胁到维多利亚时代温良谦卑的妇女操守和严格的等级秩序;她身上体现的现代自我意识,让等级观念森严、性别观念保守的时人深感不安。
平心而论,简·爱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她身上显示出的精神新貌,特别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身上极为罕见的自我肯定意识,却是个性主义与女性主义不断拓展的表现。因此,《简·爱》至今仍是青春岁月的励志宝典和爱情红宝书,更是女性觉醒的圣经与志同道合的爱情宣言。小读者在清晰分辨自尊、自强与自立三者关系的基础上,立足青年女性的精神成长,将相关思考层层推进,目标指向“塑造强大内心”“直面生活中的逆境”,俨然一種“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倔强。
在互联网+智能手机随身的时代,如何像从前一样静心读书,成为一个不小的问题。即使是那些善于利用者,也只能是零碎时间里的“碎片化阅读”或“功利化检索”。至于那些不善利用者,各种程度的网瘾、近视眼患者以及沉迷网络等不计其数。曾经虔敬的静心读书和阅读经典,好像真的相当遥远了。让人刮目相看的是,小作者身上体现出的时代气量与综合实力,完全超越了新旧时代在阅读方式上的“心梗”与“鸿沟”,也许,碎片化时代的经典阅读与深度思考根本不像“老派人”所想是一个问题。
众所周知,当代中国正处在由“高速度”向“高质量”发展的转向中。回望改革开放的40多年,中国明显有一个由“慢”变“快”的强度提高的过程,社会“大转型”也由表及里。这种巨大转变的冲击反映到个人感受上,在浙江旅美作家木心的现代诗《从前慢》里呈现得特别有韵味: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木心先生以安然的姿态,轻声细语地概括了我们普遍的感受,即对于快节奏氛围中的慢生活的向往,尤其是这“慢”里透出的人性朴素、浪漫、耐性与单纯,从前的“慢”似乎更多地转化成一种美好与精致,甚至是一种生命哲学。
然而,谁都不能否认,一种充实的忙碌相比于空洞的闲在是有益的,一种理性的努力相比于任性的袖手是有益的。所谓“充实之谓美”,也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诗意绝非来自坐而论道与谈玄,往往是“撸起袖子加油干”后的满足和愉悦。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勤劳一直是一种美德,游手好闲则是一种品行上的瑕疵。当今这个干事业的火热时代,对于勤奋的人来说,确实需要预防“过劳”,因而忙碌的暂时停顿与短暂休止便有了特别的价值和诗意。
也许,在当下因疫情常态化而禁足在家的时机,反复阅读文学经典,带着净心之后的敏感重新审视人性面临考验之时的种种反应,获得的智慧滋养与诗性正义会更丰富,更到位。
(作者系上海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创意写作与中外文学比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