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阳的诗（六首）

李一阳

暮  天

我没办法如同一棵树一样

确定不移地生长

所以只能拨开几页书中积尘

成长做一个江边树下摇晃的日落

看过船载了隔岸的春，深深

竹筏引白月

并载了北山与湖

筏上人在打捞春秋

江边鱼跃 水声金黄

它虽见过一万三千岁的星与朝阳

依旧衔半片花，置于我指尖

我便记下：万类正生长

满足地摇晃出一个昏昏暮天

以笑意祝福一切意义 沉入土地

此时三百朵花正在升起

此时 我与半片花堪堪然眠于

青色发端

窗

我总想珍惜一春的雨水

所以这几天总是站在窗前

却忽而理解了

故乡一千公里原野上，每一棵

被塑料膜覆盖住的植物

我知道，那植物同样无法懂得

故乡马路上让我至今牢固记住的

暮色时青色的风

或许它们终究会懂得，并挣破塑料膜

成长为秋天的穗

——带了一春的雨

并且看到我无比珍视却不经意忘却的

那三片云朵和一地落阳

二十年了

我却每每只能带着一春又一春的雨

变成一抹 湿冷又轻轻的蓝

——紧紧攥着故乡的风

被涂抹在这个行星的某个褶皱间

蝶

所有的我，由一个透明的纸袋构成

蝶与灰尘从来都轻易地穿透我

我饮下蝶，积累灰尘

你可以看见，你可以看见

你可以远远看见，灰尘与蝶也正要再次冲破我

蓝色的灰尘与黄色的蝴蝶

带着我的骨血

成为诗与月亮

代替我，二十年不曾张口的我

上升并言说于这世界

凌晨半途

我被距离拉扯着

距离的两端都有着一片星云

我在中间昂首奔波

而茫茫的黑里有碎裂的红色花瓶

我注视着

它——正与碎裂的宇宙一起散开

慢悠悠似一场霞

又迅疾如红色飞鸟

所以我不敢揽住

也不知曾经的三朵玫瑰现在何处

我只是静悄悄地笑，在这盛大的碎裂中

再饮一杯流星急雨

奉国寺前

砖块砸入心间，铃铛摇晃肺腑

朱漆剥落在皮肤，斗拱勾勒为一切思

时空荡荡，迅疾入耳，又掠过眸前

此时红色的泉流淌

裙裾飞扬的姑娘站在浪尖

鸱尾荡于双耳，或是雁

我不敢惊动

只捧过她手中褪色的荷

相视一笑

替她迈入夕阳

小时候的黎明

小时候家里的老人会自己卷烟

纸盒里满是暗黄烟叶

旁边小小的一摞像本子一样的烟纸

都總是放在炕上

窗外是金黄的玉米堆

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手推车

夜里，平原的雪悄悄起身

闻着纸盒里的烟味入睡

半梦半醒间

玉米堆是

手推车推来的一堆废旧月亮

恰好河流正从上面流过

它们与河流共落远山处

挂在树梢，叮咚嘹亮

于是，平原开始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