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世纪的台湾文学是中国文学必不可少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目前台湾文学史的书写依然存在着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其中一处表现在文学史的体例安排上。学者往往侧重于台湾文学中的乡土文学、现代文学和通俗文学等思潮,花费大量的笔墨进行书写。而对眷村文学却寥寥数笔,甚至忽略不计。眷村文学往往被单一的视为眷村小说,而且作品创作发展的历程也没有进行梳理。时至今日,眷村经历改建几乎完全消失,但眷村和眷村文化作为台湾社会历史变迁的重要见证,其社会历史意蕴和文化审美意义日渐受到重视。眷村文学已成为当代台湾文学中不容忽视的文学流派。
关键词:文学史;台湾文学;眷村;眷村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6916(2021)06-0151-03
自古以来,台湾一直就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台湾文学由于特殊的历史际遇而形成了具有鲜明特色的地方文学。它脱胎于祖国母体文学,台湾新文学作家张我军说过:“台湾文学乃是中国文学的一支流。本流发生了什么影响、变迁,则支流也自然而然地随之影响、变迁,这是必然的道理。”[1]另一方面由于本身特定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环境的影响,它又呈现出了独特的审美价值和艺术风貌。“20世纪台湾文学和大陆文学存在着较大的兼容和互补性。作为中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台湾文学在诸多方面为丰富和发展中国文学提供了宝贵的艺术经验。”[2]
勃兰兑斯指出,文学史,就其最深刻的意义来说,是一种心理学,研究人的灵魂,因此也是灵魂的历史。上世纪80年代以来,台湾文学由先前备受冷遇的边缘地带逐渐走进了人们的研究视野。“然而我们也清楚地看到,目前台港澳文学的入史也存在着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从具体的形态来看,目前的台港澳文学在诸多中国现当代文学史著作中往往只是占据了一个附录的地位。这与台港澳地区文学的成就和特色显然是不相称的。”[2]无论是整体性的大中华文学史的书写还是局部性的台湾文学史的专论,他们往往侧重于台湾文学中的现代文学、乡土文学、女性文学等思潮,花费大量的笔墨进行书写。而对于从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出现的眷村文学却寥寥数笔,甚至忽略不计。齐邦媛是较早关注眷村文学的台湾学者,1991年就在《联合报》副刊发表了《眷村文学:乡愁的继承与舍弃》。1998年九歌出版社出版了《雾渐渐散的时候——台湾文学50年》一书,在其中她仍旧关注着眷村小说的发展。除此以外,还有梅家玲经过深入分析以后写下的《八、九○年代眷村小说(家)的家国想象与书写政治》、张诵圣的《朱天文与台湾文化及文学的新动向》、张大春从自我的创作经验和感受出发写下的《暧昧、轇轕的眷村传奇》、王德威的《以爱欲兴亡为己任,置个人生死与度外——试读苏伟贞的小说》等论文,使眷村文学一跃成为了台湾高校硕博论文的热门选题。大陆学者在现当代文学史的书写中,仅有为数不多的局限于个别优秀作家作品的分析与简介,缺乏系统的学理性的判断与分析。1999年厦门出版社出版了朱双一的佳作《近二十年台湾文学流脉——“战后新世代”文学论》,他在书中把眷村文学称作弱势族群的一丝微弱的呼声。樊洛平对于袁琼琼、苏伟贞、朱天心等女性眷村作家精炼的文本解读全部收录在了《当代台湾女性小说史论》中,而后在其论文《台湾女作家笔下的眷村书写》中进一步深化了观点。将“老兵文学”和“眷村小说”放在一起解读的是古远清的《分裂的台湾文学》。唯一一部研究专著是李孟舜的《灵根自植——台湾眷村文学与文化研究》。
白先勇在《台北人》中的小说《一把青》就提到了在国共内战时期,空军为了安抚军心给随军家属安排的集中居住地即为眷村。台湾当局利用宋美龄的声望,以“妇联会”的名义,向海内外筹募经费,使用快速而廉价的材料,在台湾各地建造了400多处短期(非永久)居住的村落。加上之前各军种部队在台湾各驻地附近自行兴建的300多处,总共约880多处眷村。自古以来,台湾就是一个移民社会,每一波移民都必须面对背井离乡的无奈和克服生存压力的挑战,然后走向落地生根与开枝散叶的结果。由于历史的剧烈动荡,几百万人迫不得已背井离乡。眷村一开始只不过是这些落难之人的临时居所,然而随着一年年的归期无望,他们只得随遇而安,把那片“篱笆墙”变成了温馨的家园。然而北望还乡的那颗心始终不变,于是他们默默坚守着从大陆家乡带来的生活习俗和文化,眷村情结由此应运而生,眷村文化已变成现代台湾极其重要的文化组成。
到了上世纪80年代,被政治选举所操纵的族群议题,导致数以百万的外省人为台湾社会的发展做出的牺牲和奉献全部被漠视和抹杀。眷村居民往往被一些人别有用心地视为国民党权威统治卵翼之下的外省权贵阶层或既得利益者。台湾社会的民主化进程中,眷村第二代青少年时期接受的正统教育特别是政治信仰逐渐遭到质疑和解构,早期粲然烂漫的世界遽然失色。他们在“本土化”成为主流话语的运动中逐渐失去社会经济、政治资源,而成为弱势族群,退守至社会边缘。
眷村民众在回乡无望的精神苦痛中,又缺乏优越的物质生活条件,与外在社会沟通和就业等方面也存在隔阂,心理上自然而然产生了失落感和危机感。1996年开始,台湾全省838个眷村陆续被纳入拆建计划,眷村也随着第一代外省族群的凋零而慢慢消失,作为台湾“母文化”之一的眷村文化也无奈地走入了落日余暉之中。
早期开始眷村书写的台湾文学家有白先勇、刘大任,在他们的笔下,眷村人的喜怒哀乐暗含着今不如昔的哀伤和故国的幻灭。随后袁琼琼、苏伟贞、张大春、朱氏姐妹、骆以军、张启疆、苦苓、孙玮芒、爱亚、张国立与萧飒等眷村作家,继承了白先勇等外省前行代作家的精神脉络,不由自主地将他们的写作主题、创作背景乃至终极关怀,投注于眷村之上。不过作为自幼生长于台湾本土的眷村第二代作家,其生存语境、精神状态乃至于艺术创作又与有过大陆经验的前行代作家相比发生了一些变化。眷村,已经成为他们依恋的“故乡”。眷村的特定环境与氛围以及大中华传统教育,塑造了眷村作家群青少年时期的浪漫化的家国想象,体现出唯美绮丽的美学风貌。与眷村相关的童年记忆和成长的苦乐是他们早期共同的文学主题之一。一时之间,大量的眷村文学作品涌现出来。无论是表现眷村老人的家族梦幻,还是眷村儿女的爱恨情仇,都促使眷村文化走出破败的街巷,成为20世纪台湾社会不容小觑的重要文化现象。
在文学史的书写中,眷村文学往往被单一的视为眷村小说,而且作品创作发展的历程也没有进行梳理。其实眷村文学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有小说、诗歌、散文、戏剧等等,尤以小说为大宗。从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的“眷村改建”是促进眷村文学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1975年,《联合报》“副刊”与《中国时报》“人间副刊”分别刊载了朱天心的《长干行》和孙玮芒的《斫》,正式吹响了眷村文学创作的号角。韩韩、蒋家语、吴长波等纷纷以散文杂记的形式发表了回忆眷村生活的文章。1977—1978年,孙玮芒又在《龙门之前》和《回首故园——眷村生活素描》中书写了他浓烈的眷村情感。上世纪80年代,眷村逐渐被改建拆除,不少眷村第二代出生的文艺界人士“乡愁乍然涌现”,怀着辞乡、伤逝的复杂心绪继续他们的眷村书写。1981年,萧飒创作了《如梦令》,而后朱天心的《未了》获得了《联合报》中篇小说奖,使得眷村文学倍受文坛瞩目。1983年,朱天文出版了小说集《小毕的故事》。1984年,苏伟贞的长篇小说《有缘千里》和萧飒的《少年阿辛》问世。1985年,朱天文出版了小说《最想念的季节》,而爱亚创作了小说《曾经》。1986年,青夷主编了首部眷村题材的散文集《我从眷村来》。1988年,张大春的《四喜忧国》、苦苓的《外省故乡》和袁琼琼的《今生缘》占据台湾文坛的辉煌。置身于90年代,作家们渴望借由书写展示一个真实的眷村,希望人为的隔阂渐渐消失,人和人之间能以同理之心认同每个人平凡的悲情与希望。1990年,张大春的《眷村子弟江湖老》《鸡翎图》,朱天心的《想我眷村的兄弟们》和苏伟贞的长篇小说《离开同方》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1992年,张大春创作了《辽宁街116巷》。1995年,孙玮芒的长篇小说《卡门在台湾》和张启疆的《君自他乡来》陆续出版。1996年,张茂桂发表了《眷村子弟眷村老》。1997年,张启疆的短篇小说集《消失的口口——张启疆的眷村小说》、平路的《行道天涯》、杨放的《落地生根》和潘国正的《竹篱笆的长影——眷村爸爸妈妈口述历史》大放异彩,吸引了学术界研究的目光。2000年,风信子书写了《眷村物语》。2001年,袁琼琼的长篇小说《今生缘》和朱天心的《时移事往》问世。2003年,张大春创作了《聆听父亲》。2004年,苏伟贞编选了《台湾眷村小说选》,而齐邦媛和王德威则编写了《最后的黄埔——老兵与离散的故事》。2006年,外省台湾人协会将“荣民与外省族群家书征文”活动的得奖文章集结成《流离记意——一封无法寄达的家书》。2009年,台湾行政院文化建设委员会出版了《眷村的前世今生》。2010年,齐邦媛的小说《巨流河》和张嫱主编的《宝岛眷村》使眷村文学的热度持续增温。2011年,外省台湾人协会编选了《人生,从此岸到彼岸》。2012年王伟忠集结了自己的几十篇散文完成了《我住宝岛一村》。2014年,张耀升根据左营眷村的历史书写了《眷村记忆》。
戏剧方面,自1983年陈坤厚改编拍摄了朱天文的小说《小毕的故事》和庐戡平的《搭错车》开始,1984—1985年,李佑宁拍摄了电影《老莫的第二春天》和《竹篱笆外的春天》。同年,台湾剧场界三巨头赖声川、李立群、李国修合作了笑中带泪的《那一夜,我们说相声》在台湾轰动一时,李立群“国与家”的段子,场景就在台北市的四四南村。1989年,表演工作坊继续用相声的方式来表达对眷村的情感,创作了《这一夜,谁来说相声》和《回头是彼岸》。1991年,杨德昌根据真实事件拍摄了电影《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1996年,吴乙峰拍摄了真实而生动的电影纪录片《陈木根的邻居们》。1999年,冯翊纲和宋少卿合作了相声瓦舍的《影剧六村》系列。2000年,张作骥拍摄了电影《黑暗之光》,又在2002年拍摄了电影《美丽时光》。2005年,梁修身的电视剧《再见,忠贞二村》热播。2006年,王伟忠制作了电视纪录片《想我眷村的妈妈们》和电视剧《蟹足》。2008年,眷村题材的剧作数量空前高涨,引发眷村文化热潮。有张作骥的电影《蝴蝶》和《爸,你好吗?》,王伟忠和徐誉庭的电视剧《光阴的故事》和《饭团之家》,王伟忠和赖声川合作的话剧《宝岛一村》和李刚龄为冈山眷村拍摄的纪录片《延续》。时至今日,眷村经历改建几乎完全消失,但眷村和眷村文化作为台湾社会历史变迁的重要见证,其社会历史意蕴和文化审美意义日渐受到重视。眷村文学俨然成为当代台湾文学不容忽视的一种门类。
眷村作家不仅以眷村子弟苦乐参半的成长经验和青春迷茫作为表现的对象,而且将外省族群积淀的浓郁乡愁寄寓在家族历史的洄游追溯和中华文化传统的回归浸淫之中。“检视眷村文学一路走来的轨迹,我们可以清晰地辨识其与台湾社会脉动的紧密连结,不仅为曾经在这个岛屿上生活过的一群人留影、造像,更鲜明地反映了一甲子以来台湾的时代光谱与社会图像。从这样的意义上来说,尽管眷村文学的生发有其局限,但是对台湾社会与台湾文学均有其不容抹煞的价值和特殊性。当‘伊甸不再,当‘不曾老去的眷村岁月走向曲终人散,当我们再也无从追索眷村的容颜,我們应该庆幸,我们还有‘眷村文学。”[3]“同样的眷村,不同的身份认同。”不同年龄阶段的眷村作家,由于所受到的家庭传统文化的影响强弱的差异,这也就导致了他们表现在作品中眷村身份认知的差异。例如,苏伟贞、朱天文、朱天心和袁琼琼等早期的一代眷村作家,他们的作品更多表现为眷村儿女在族群立场下对于“中国情结”的传统文化继承和悲剧性结局。而在张大春、张启疆乃至骆以军等二代眷村作家的笔下,眷村文化的想象空间较为多元和开放,他们渴望通过对于个人家族的历史描述,通过对父辈命运的悲剧性展示以及与后代西化思想的碰撞,深入思考台湾社会的文化走向。
虽然作为台湾特定时代政治文化产物的眷村,在本土化浪潮的冲击下几乎完全消逝,但四十年来眷村文学的创作在文坛上却并未从创作主流中悄然隐退,仍在接连不断地发表着优秀的作品,在叙述乡土、追述童年的同时,继续铺写父辈的遭遇,描写两代的冲突,甚至体现台湾的政治,因此朱天文、朱天心、张大春、苏伟贞、袁琼琼和骆以军等人组成的眷村作家群成为了台湾目前最为活跃的具有忧患意识的文学集团之一。眷村文学如此有力量的观照台湾的社会和人生,应该被我们的现当代文学史所铭记。
参考文献:
[1]张我军.请合力拆下这座败草中的破旧殿堂[J].台湾民报,19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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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石琦(1982—),女,汉族,江苏徐州人,山东师范大学在读博士,江苏师范大学科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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