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诗人关注

2021-04-26 14:12卢辉
诗潮 2021年4期
关键词:诗人诗歌

盧辉/赏评

路遇舒婷

凤凰树突然倾斜

自行车的铃声悬浮在空间

地球飞速地倒转

回到十年前的那一夜

凤凰树重又轻轻摇曳

铃声把破碎的花香抛在悸动的长街

黑暗弥合来又渗开去

记忆的天光和你的目光重叠

也许一切都不曾发生

不过是旧路引起我的错觉

即使一切都已发生过

我也习惯了不再流泪

[卢辉赏评] 树的形象成就了舒婷不少脍炙人口的诗歌,比如《致橡树》等。可以说,“树”在舒婷的诗歌写作中成了不可或缺的情感之“托”。就拿《路遇》来说,这里的“凤凰树”尽管不作为一以贯之的象征物,可“凤凰树”在诗中所起到的感情渲染和情感之托,同样为《路遇》起到形同己出的作用。的确,社会在回暖的时候,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人,敏锐而细切地感受到一股政治生态回暖的势头。《路遇》作为舒婷早期的作品,同样有着被读者所熟知的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的色彩。当然,这首诗倾向自我情感律动的内省,间或出现隐忍的成分:“也许一切都不曾发生/不过是旧路引起我的错觉/即使一切都已发生过/我也习惯了不再流泪”。的确,相比于舒婷许多在情感上大起大落的作品,这首诗更倾向骤然而淡定的内倾心态,这种冷热有度的中间状态在舒婷的作品中并不多见。可以说,社会的回暖,正好是万千气象的交接点,舒婷借时事突转、新旧错落之际,从凤凰树的形影中提取出自己所需的情感之托,表达出从“有觉”到“无觉”的错觉情感置换。

报恩寺那口古钟

汤养宗

没有一种存在不是悬而未决。在报恩寺

我判断的这口古钟,是拮取众声喧哗的鸟鸣

铸造而成。春风为传送它

忘记了天下还有其他铜。天下没有

更合理的声音,可以这样

让白云有了具体的地址。树桩孤独,却又在

带领整座森林飞行。这就是

大师傅的心,而我的诗歌过于拘泥左右。

永不要问,这千年古钟是以什么

力学原理挂上去的。这领导着空气的铜。

[卢辉赏评] 在中国诗坛,汤养宗的语言、语意、语势、语境的再生能力可谓独树一帜。有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他就能够在一个特定的空间,将语言、语意、语势、语境毫无缝隙地“摆平”。比如“报恩寺那口古钟”之“悬”,它既有特定空间(“力学原理”)之“悬”,又有“非力学”之“悬”,这一个“悬”案在汤养宗的笔下可谓跌宕起伏:从非力学的“拮取众声喧哗的鸟鸣/铸造而成”,到“树桩孤独,却又在/带领整座森林飞行”,再到“大师傅的心”,最后回到力学“这领导着空气的铜”,这便是诗人对这一“悬”案所再生出的“悬而未决”的迹象。不难看出,汤养宗不单单能够将“悬而未决”的迹象“摆平”,更重要的是他对语词,对世相,对稍纵即逝的感悟总能摆弄出幻影与现实的交会点。同时,他还善于迅速调出情感的波段与理念的频率,使读者不至于在他所制造出的幻影与现实的交织中迷失方向。

父亲和我

吕德安

父亲和我

我们并肩走着

秋雨稍歇

和前一阵雨

像隔了多年时光

我们走在雨和雨的间歇里

肩头清晰地靠在一起

却没有一句要说的话

我们刚从屋子里出来

所以没有一句要说的话

这是长久生活在一起

造成的

滴水的声音像折下的一枝细枝条

像过冬的梅花

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

但这近乎于一种灵魂

会使人不禁肃然起敬

依然是熟悉的街道

熟悉的人要举手致意

父亲和我都怀着难言的恩情

安详地走着

[卢辉赏评] 父与子,这种题材按理说是老生常谈,作为诗人兼画家的吕德安又是如何在“常”中理出一套伦理:“我们走在雨和雨的间歇里/肩头清晰地靠在一起/却没有一句要说的话”。在吕德安看来,要维护好伦理王国,难道非要标明一种唯一的模式吗?答案是否定的:“我们刚从屋子里出来/所以没有一句要说的话/这是长久生活在一起/造成的”。可见,伦理无式样,伦理即道义。于是,他选择父与子“长久”与“短暂”的时间落差,而不是关系落差,重新规范伦理式样,确立顺其自然的、真实纯粹的伦理式样,也就是说确立起伦理“长久”与“短暂”的有效落差:“滴水的声音像折下的一枝细枝条/像过冬的梅花// 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但这近乎于一种灵魂”。的确,吕德安用“有效落差”的审美形式揭示出现实中父与子的伦理观和道德取向,重拟出另一个不同于往常的伦理架构,使父与子的关系在“有效落差”中得到形式的升华和感情上的共鸣。

祖厝宅

道辉

忧思用钥匙打开,你走过怎样的痕迹

心内没有时间

心成为心的过道中缝

你伴热血厄运过的人站在那儿

坠落,你来数,再从存在数到沉默

避难所的内室谁在居住?

拆门人和刚从潮汐密穴爬过来的人

举着磨损的手指骨如数家珍

从钥匙到手指间

忧思的门哐当有声

你妄想全记录下徒壁增高和寸草不长的时间

自己走向自己只是一个圆圈的影射

只是呼吸到比广袤还狭隘一点的台阶的瞬间

[卢辉赏评] 道辉的诗,人们谈论最多的是他的诗歌的先锋性。就先锋而言,我最看好的是他诗歌中的魔幻场景与世界之间的象征跨度:“忧思用钥匙打开,你走过怎样的痕迹/心内没有时间/心成为心的过道中缝/你伴热血厄运过的人站在那儿”。可见,道辉设计的魔幻场景是很特别的,他的魔幻场景大都是现实突变的必然产物,是对现实的特殊表现,是对丰富的现实进行别具匠心的揭示,是对现实状态和规模的夸大或缩小:“你妄想全记录下徒壁增高和寸草不长的时间/自己走向自己只是一个圆圈的影射/只是呼吸到比广袤还狭隘一点的台阶的瞬间”。不管是“圆圈的影射”,还是“台阶的瞬间”,这种现实(神奇现实)的发现都是在一种精神状态达到极点和激奋的情况下才被强烈地感觉到的。应该说,他的魔幻场景是运用丰富的想象和艺术夸张的手法,对现实生活进行特殊表现,把现实变成另一种神奇现实。在此,你一定会对道辉改造经验记忆表象而创造新形象的能力表示赞许。

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

谢宜兴

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

那些甜得就要胀裂的乳房

水晶一样荡漾在乡村枝头

在城市的夜幕下剥去薄薄的

羞涩,体内清凛凛的甘泉

转眼就流出了深红的血色

城市最低级的作坊囤积了

乡村最抢眼的骄傲有如

薄胎的瓷器在悬崖边上拥挤

青春的灯盏你要放慢脚步

是谁这样一遍遍提醒

我听见了这声音里的众多声音

但我不敢肯定在被榨干甜蜜

改名干红之后,这含泪的火

可也感受到内心的黯淡

[卢辉赏评] 如果是从诗歌的技术层面而言,你可以说这首诗是采用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来实现葡萄的升华,但光靠这样的解读还无法呈现这首诗独特的魅力。我认为,诗歌写作首要的问题就是如何解决经验的“托”的问题,这个“托”其实就是诗人“经验的外化”,即诗人所见所为的“经”和诗人所思所获的“验”。由此可见,谢宜兴的《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绝非一时兴起所为,而是诗人亲历的、所見的“突然放电”。我把它叫作自明。这首诗的开头“一眼就认出”,看似一次偶得,其实就是诗人复合经验的“托”。比如“那些葡萄”“胀裂的乳房”“水晶一样荡漾”,这一连串郁积的美一下子复苏在我们的面前:“在城市的夜幕下剥去薄薄的/羞涩,体内清凛凛的甘泉/转眼就流出了深红的血色”。这是一次华贵与卑微之间的纠结与摩擦,是诗人的经验与良知终于找到大行其道的方向,唤起了一次人性与道德的回归。

邮寄

顾北

在祭酒岭附近,找一家足够大的邮局

把自己寄走。那时我自备包裹

还喝了一碗凉开水壮胆

那么,你就让它来吧

该寄走就尽量寄走吧

免得日久生情,万劫不复

曾记得少年时给女友寄过河流、炊烟和树

后来寄楼上楼,凭栏处,水调歌头

再后来,寄不动整整一条河川

一座村庄的炊烟

一片静寂无语的树林

如今,我寄走自己,在祭酒岭邮局

还找那位退休又补岗的妇女

她说,已经寄走足够多的东西了

有什么值得流年再寄的了

[卢辉赏评] 在我的印象里,以顾北为代表的反克诗群一直以激进、壮阔、驳杂、繁复的幻象与世象的交叠来推进诗意,呈现心象。不过,随着顾北《邮寄》的出现,顾北着手进行的既往诗歌写作,让我看到顾北沉潜的另一面。他正在努力恢复和净化经验、生命的阶段美,往日那种完全靠心智写作、靠颠覆惯常的先锐倾向变得平和起来或内倾了许多:“在祭酒岭附近,找一家足够大的邮局/把自己寄走。那时我自备包裹/还喝了一碗凉开水壮胆/那么,你就让它来吧/该寄走就尽量寄走吧/免得日久生情,万劫不复”。顾北就是这样,不只是仰仗“先锐”去呈现诗意的话语权,而是把自己长期包裹的灵性与爱意彰显出来,使其广被祭酒岭乃至整个故园所汲取,让人间罩上一层虔敬的、富有柔情的、充满韵味的光泽。此刻,我仿佛看见更加富含人性的光辉贯顶于人间,我所希望诗歌给予人类安身立命的慰藉与安宁,在他的《邮寄》中找到了。

割草者

子梵梅

割草机吐着绿色的舌头

疯狂地碾上柔顺的草皮

为了避免受伤,园丁离开操纵的扶手

目力所及,干燥的风里

轰鸣声大过车速,大过草长的速度

仅仅几分钟,一个季节就被洗劫了

剩下半寸泛白的鬃毛

看起来那样苍老

犹如割草者脸上深而茫然的忧虑

[卢辉赏评] 以割草机开头,以割草者压阵,我并非想指出这首诗的首与尾是如何呼应的。恰恰相反,从割草机“吐着绿色的舌头”“疯狂地碾上柔顺的草皮”,我就已经感受到“轰鸣声大过车速,大过草长的速度”。的确,子梵梅的诗很善于布局,她诗歌的语段、结构、速度、音控总是恰到好处。读她的诗,你能感受到她语句之间的摩擦力与反冲力,能感觉到在这二者力量的交集中所发出的声音:“仅仅几分钟,一个季节就被洗劫了/剩下半寸泛白的鬃毛/看起来那样苍老/犹如割草者脸上深而茫然的忧虑”。可见,上半节的“动”与下半节的“静”岂止是一次“洗劫”了的,我们分明看见诗人在刹那间所表现出来的理性与感性的冲击,正是这种冲击的力量给人突然“放电”的醒悟,给人以时空翻转的感觉,而这个感觉正是从“割草者脸上深而茫然的忧虑”中找到的。

清明节那么薄

叶逢平

这段课余时间,沙沙沙……

我写几首诗,像雨点一直在忙

雾把3月27日淋湿,沿海路正在孤独

那么薄的天空,从车窗飞驰而过

上车,下车,一些人灰蒙蒙的

在回乡的车上,我没有流泪

想到父亲,问他有没见过桃花

想到清明节,问他是不是下个月初就到

折下几枝桃花,用于怀念是不对的

父亲善良,不忍伤害小小事物

就让田野海风,陪着父亲,躺或坐吧

雾大了,清明节那么薄

我在车窗玻璃轻轻地写上诗行

因为怕一说出父亲,清明节就会碎了

诗中的事物只能由我陪着

[卢辉赏评] 古往今来,写清明节的诗人很多,叶逢平的《清明节那么薄》是其中的一首。应该说,清明节是人们怀念已逝亲人的节日,是一个容易得“病”的日子,诗人难免有“病”在身。从叶逢平的《清明节那么薄》起句“这段课余时间,沙沙沙……/我写几首诗,像雨点一直在忙”,我们不难发现,诗人很想开出清明节的治“病”良方,请看这个“情感药方”:“折下几枝桃花,用于怀念是不对的/父亲善良,不忍伤害小小事物/就让田野海风,陪着父亲,躺或坐吧”。说到这儿,我们看看他的“药方”管用不管用。叶逢平的清明节“药方”是从“薄”引入的:“那么薄的天空,从车窗飞驰而过/上车,下车,一些人灰蒙蒙的”“雾大了,清明节那么薄/我在车窗玻璃轻轻地写上诗行/因为怕一说出父亲,清明节就会碎了”。是呀,海边的人,清明节用海做“药方”,这是地缘和血缘的需要,诗人“让田野海风,陪着父亲”是再好不过的。然而,海雾之“薄”又让诗人陡然担忧:“怕一说出父亲,清明节就会碎了。”此时此刻,何以治“病”?真的是“此事古难全”。为此,诗人“在车窗玻璃轻轻地写上诗行”,以“薄”成全了清明节“只能由我陪着”的凄美!

假寐

陈功

眼睛关门耳朵放假

生命是不是可以暂时停止

毫无疑问,我更欣赏

一条河流死在一个瓶子里

一个具有现代美学意义的下午

耐心等待

一壶烧不开的水

[卢辉赏评] 假定式的言说方式或推理、论证、演示过程,对于任何一个艺术或科学门类都充满了刺激素和推动力,因为有了这个假定就可能促使思维产生连锁反应。不过,要使思维的连锁反应产生对应的、有效的思维品质,这就考量著假定式的言说者所具有的经验储备、智力支持和想象空间。就拿陈功的《假寐》来说,看似诗人给我们留下了“眼睛关门耳朵放假/生命是不是可以暂时停止”的假定迹象,然而,正是这个迹象的假定,派生出“一条河流死在一个瓶子里”的荒诞感。当读者渐渐悟出这是一个荒诞的现象级现场,诗人却笔锋一转,抛出了这是“一个具有现代美学意义的下午”。于是,意识与无意识、存在与虚无的“假寐”最终衍生出“耐心等待/一壶烧不开的水”的恍惚与期许。

郊外

南方

我现在所说的郊外,肯定不是以前的郊外

现在看到的青山也不是以前的青山

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折起了以前的面孔

说出的话如同逝者的话

昨晚梦里我到郊外散步,沿途的树木早已作古

但狗和鸡鸭,和那些散步的人都在

他们组成一个新的国家

重新安排秩序,编造新的语言

他们相互陌生,没有亲人

如果你那时醒过来,身上没有钱

他们会为你哭泣

[卢辉赏评] 南方在中国诗坛从来都是以“稀疏的音响”让你着迷的,她的《郊外》便是一例。读她的诗,我忽然想到这样一个问题:什么叫诗歌的“有意义”,什么是诗歌的“无意义”?或者说,如何从“无意指”的生活常态中呈现“有意指”的诗歌图景,这是诗人,也是南方一直想用诗歌来解答的问题。说到南方诗歌的意义,它的可读、可感、可思、可动不必多说。我喜欢的是她诗歌中的中音区或紫色调:“昨晚梦里我到郊外散步,沿途的树木早已作古/但狗和鸡鸭,和那些散步的人都在/他们组成一个新的国家”。像这样充满神秘、古雅、纯粹的中音区或紫色调的诗句,在南方近期的诗歌中,我们都能轻易找出。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绝不是有意义或无意义诗歌的刻意分类与对比。正如南方在《郊外》中写道:“我现在所说的郊外,肯定不是以前的郊外/现在看到的青山也不是以前的青山/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折起了以前的面孔/说出的话如同逝者的话”。很显然,这不是一次说走就走的郊游,而是一次“重新安排秩序,编造新的语言”的探访;这不是万事万物的一次简单的类比,而是一次新与旧、生与死的对话与共存。

图书馆前

康城

他不会像其他人

顺着下山的坡度轻快回家

他先在台阶上站立

傍晚最后的血红

马上就会消失

明天,不再是这云、光线

下了台阶,他也不急着骑车

凤凰树叶子失去光鲜

塔松还是那副愚蠢的柱状

那么多叶子焦灼

而后,车子在广场绕了两圈

重新支起在馆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

点燃,吸了一口,呼出

片刻的停顿

仅是因为人迹将散

渐渐显出空旷的广场

[卢辉赏评] 其实,一个人固有的职业状态并非一味地指向匠心。作为一个职业“守书人”兼诗人的康城,其匠心不可能无,关键要看一个足以驱散混沌状态的匠心是否具备一定的穿透力。就拿他的《图书馆前》来说,下班了,图书已不是主体了,但作为“书”的样态,作为“馆”的式样,它们必须承担相应的参照物。于是,馆前之“空”与馆内之“实”就构成差异化的境地:“车子在广场绕了两圈/重新支起在馆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呼出/片刻的停顿/仅是因为人迹将散/渐渐显出空旷的广场”。的确,一边是不着一字的“图书馆”,另一边是空旷的广场,特别是广场竟成了生活所及之空、生命所限之空、精神所虑之空的区域,这一系列的“空”连着图书馆,就更显得“空”。为此,一次看似不经意的下班回家却成了职业“守书人”的另一种匠心独运,让“空旷的广场”成了有意味的形式,而不是内容。

月亮高挂

陈小三

今夜月亮高挂

影响了我

让我不知做什么事是合适的

月亮

它不是人间的东西

却照着人间

你出门它就直接照在你头上

[卢辉赏评] 有谁写过月亮“它不是人间的东西/ 却照着人间”吗?依我看是没有的,这种写法,我把它叫作“拙气”,这便是不可复制的诗歌。在中国诗坛能把“拙气”写得如此彻骨和慈善的诗人当属陈小三了。在很多人看来,“拙气”仿佛不属于智慧和神秘的范畴,偏偏陈小三就爱用明知故问的“拙气”给他的诗披上一层神秘的色彩:“今夜月亮高挂/影响了我/ 让我不知做什么事是合适的”。在一般人看来,月亮高挂怎么会有影响呢?但诗人就不同,在诗人看来,月亮有“此月亮”与“彼月亮”。很显然,一旦“此月亮”与“彼月亮”同时高挂,自然就“影响了我”:“让我不知做什么事是合适的/月亮/它不是人间的东西/ 却照着人间”。可见,陈小三对“月亮高挂”的那一份“拙气”是命定的,是慈善的,他的“拙气”总是弥漫着对人间的怜爱、对生命的敬畏,以及对终极的趋同。

众山

叶来

在窗前看雨

听雨声

似乎是从远古而来

带着先人的仪式感

它们走古道,但走哪一条

我尚不清楚

雨幕如此旷大

形如手印

雨吧嗒吧嗒下

不争不怒

布满群山

你看呀

大地上坐着众山

卸下喧嚣

这才是大象的慈悲

[卢辉赏评] 叶来近期的诗,让我眼前一亮。过去叶来偏爱日常,他的日常大都是原初的、混杂的底层陈列馆。而近期的《众山》等诗,叶来一反常态“静”了下来。不过,安静下来的叶来,并非只是一次次无助的“精神蹲守”,并非要将日常洗心革面。此时此刻的叶来,不过将日常“反”到了内心,“反”到一个生存与生命交集、地域与灵魂交错的地方:“在窗前看雨/听雨声/似乎是从远古而来/带着先人的仪式感/ 它们走古道,但走哪一条/我尚不清楚/雨幕如此旷大/形如手印/雨吧嗒吧嗒下/不争不怒”。我在想,这会是一种怎样的精神“集聚地”,会是一种怎样的“反常”:“你看呀/大地上坐着众山/卸下喧嚣/这才是大象的慈悲”。由此可见,正是叶来在日常原态里的“入常”与日常原态里的“反常”形成了悖论效应,即精神的落差,让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诗歌因为日常而放宽,因为反常而致远。

小浪

林忠成

水果里面的水掀起小小的浪花

这个声音只有细心的女人才能听到,“哗”

轻轻地,女人唇下那块小凹地又多埋了块秘密

三分钟,就打破了女人沉默了几个月的嘴唇

河里的水比银行利息涨得快

许多贷高利贷的山坡纷纷自杀

顺带把花花草草挤兑得破了产

“你半夜开的银行可不能破产

多少女人放心地把感情存进去

在窗外蹑手蹑脚取利息”

只有女人知道,果树里的水往高处流

只有儿子知道,上帝的脑壳一定有很多洞

只有你自己清楚,那辆车在你心里转了几个弯

最后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卢辉赏评] 林忠成是一位善于开辟独特“语意”疆域的诗人,读他的诗,荒诞是免不了的。不过,他诗歌表象中的荒诞只是作为他语意训练的言说方式,并不作为他提取语意的筹码。比如他的《小浪》中关于“浪花”与“水果”、“果汁”与“嘴唇”、“水涨”与“钱币”、“水流”与“脑壳”等,你可以说他的言说方式很荒诞又很现实:生与死、人与命、今与昔、情与结都在“小浪”的关联中构成了人、时、事关系的总和。由此可见,林忠成诗里的语意不全是玄想,更多的是玄想的倒影与折射,即语意的对象化。不过,他的语意对象化从来不用于确指什么,因为这会让读者被确指的语意淘空思维,他更想用的是一个敞开的、宽泛的虚拟现场,并把它作为寓言式的表征。所以,林忠成的诗在看似荒诞的故事里总能演绎出泛文化的印迹,这便是他的诗歌的独特魅力。

遥远的回想

年微漾

天亮时鸡犬相闻

祖母摘下木质门闩

她要去渠道汲水,怀抱贡品和香烛

初二是祭祀土地的日子

新鮮的菜叶浮在水面

缓缓流过土地社

田野间处处弥漫着稻草的香味

露珠在荷叶上滚动

对蚂蚁而言,那声响如同惊雷

年幼的孙女,此刻尚枕着神灵的庇佑

一个香甜的梦正在发生

她被抱养到这里,已经十四个年头

有一天,她听见木盆中的水

用清澈倒影,议论着她的美

这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中年的邮差回到村里,将一封信

准确投递。小暑的清晨阳光滚烫

她知道信纸上写的字字都是火焰

[卢辉赏评] 现在很多年轻人,新事物都玩不够,哪有空闲去回望旧事物。可年微漾不一样,他的诗一直保持对既往的忠诚度,《遥远的回想》便是其中的一首。在年微漾看来,只有既往的人和事才有足够的内在积淀,才能保留住人和事物“历时性”的纯度:“露珠在荷叶上滚动/对蚂蚁而言,那声响如同惊雷/ 年幼的孙女,此刻尚枕着神灵的庇佑/一个香甜的梦正在发生/她被抱养到这里,已经十四个年头”。可见,属于祖母的那一段细小的、宿命的旧时光,足以让时间停下来,延长旧时光的生命。这还不够,祖母的青春“回光”还在后头:“有一天,她听见木盆中的水/用清澈倒影,议论着她的美/这让她有点不好意思/中年的邮差回到村里,将一封信/准确投递。小暑的清晨阳光滚烫/她知道信纸上写的字字都是火焰”。不难看出,年微漾对祖母的追忆总能呈现出幽暗中的光泽、沉寂里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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