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慧 陈木小
“愿我们都有比虚幻更美好的真实,都是无法复制的犀牛。”艾莫想,这是她对班级最后的祝愿。
艾莫的脑海里仍回放着那张PPT展示的木版画《犀牛》。披着盔甲,脊背上有角,看起来像是《数码宝贝》里升级过的,与现实相差甚远的犀牛。老师讲,尽管画中犀牛的构造并不正确,但丢勒的版画却让整个欧洲为之疯魔。
那是丢勒与犀牛的共鸣,这幅画是丢勒根据想象以及一幅素描创作的。当时欧洲人从未见过犀牛,以至于大家都以为这幅画上的就是犀牛真正的模样。艾莫细细咀嚼老师讲的这个故事。
顿时,艾莫觉得班里同学可以分为两类人,一类像“丢勒的犀牛”,一类似真正的犀牛。
狡黠
周萌是“丢勒的犀牛”似的人,惹众人喜欢。艾莫在她面前很自卑,她是艾莫仰望的存在。
丢勒画了一幅漏洞百出的《犀牛》,却让欧洲人三百年都深信不疑。周萌则让周边的人与她打成一片,自己永远在中心。周萌能力很强,她是班长,在老师眼中耀眼璀璨。不过艾莫习惯了老师的偏心,毕竟谁都喜欢嘴甜能干又聪明的学生。
周萌给自己加了许多“外壳”,更准确来讲是“面具”。千人千面,说的就是她。见到老师彬彬有礼,永远一只手按住衣服俯身问好,笑靥如花。也许是显得过于客套,老师叫她笑得收敛一点。周萌与每个同学都交谈甚欢,偶尔也说过别人坏话,或者不写作业。她看似对每个人都很好,实则不然。周萌辩论时气势很冲,充满火药味,咄咄逼人,一副让人无法认同却又招架不住的攻势,好胜心极强。周萌有时也很呆萌,在比赛结束发表感言时,看着写满小抄的手心,竟说出“比赛第一、友谊第二”的傻话。
艾莫知道,每个人都有很多面。艾莫回宿舍时,撞见了周萌在小声地哭泣,一反往常的嘻嘻哈哈。也没什么,人人都有这样的时候,这大抵是人生常态。
在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有各的隐晦和皎洁。
对于周萌,比起嫉妒,艾莫更多是说不出来的感觉,有惺惺相惜,也有竞争的火药味,也许更多的是认同。艾莫不喜欢周萌对着自己笑,笑到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神情。虽然艾莫经常被周萌笑得脸上漫起了晚霞。
艾莫是喜欢周萌的,但也谈不上有多喜欢。淡黄色的窗帘在头顶飘飘荡荡,像是鼓起的帆,一不留神就遮住了桌角。艾莫也就在下午让人昏昏欲睡的自习课上偶尔从数学题里抬个头,多瞟了周萌两眼。
艾莫想,有时候,我们迷恋的并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一种超出真实的虚幻。周萌就像一个大肥皂泡,未破时五光十色,可终究虚幻,一种摸不着的狡黠。她是想象的犀牛,是虚幻的美好。
迷路
余艺是第二类。记得刚见面时,艾莫朝余艺打招呼,余艺只是笑,和善得让人感到宛若日出时的温暖。艾莫问她:“你好啊,同学。你叫什么名字?”一声轻快的“我不告诉你”划过耳边,在艾莫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她只觉得这个短发齐耳的余艺略显俏皮,还故作神秘。阳光有些热烈,但比不过这个少女的笑颜。可之后,在全班同学面前自我介绍时,余艺仍不说自己的名字,尽管老师一再问她。艾莫觉得有些奇怪,身边同学指着余艺对艾莫摇了摇头,奉劝她远离,说余艺的脑子有点问题。
余艺有着犀牛的笨拙,但也有很凶猛的时候,这在往后的日子中一点一点显露,掀开。艾莫对她说不上喜欢或厌恶,可能就是一种敬而远之的亲近。余艺有时会在课堂上倒出破旧的粉色保温杯中的水,用手指蘸着水一次一次抹脸上的干皮。艾莫觉得有点恶心,又莫名生出怜悯。老师提醒了一两次后,也不管了。余艺照旧“玩”自己的,或是睡觉。上交的作业永远是空白的,试卷是乱做的,分数是垫底的。老师请过一次家长,但听到余艺一声比一声高的尖叫和刺耳的哭喊后,便也不再过问。
三年中,艾莫听到许许多多对余艺的抱怨和取笑。余艺不管不问,在班级里寂静无声,除了对男生变本加厉的嘲笑,余艺会骂回去。骂完后,余藝脸上仍旧是那种笑,如同白纸般单纯的笑。艾莫看着觉得有点刺眼。余艺在班级里没有朋友,或许是她自己希望如此。
她与别班的人玩得挺好。艾莫经常看到她在食堂后门或者走廊与一个男生嬉戏,开怀大笑。有一次,艾莫在女厕所凑巧碰上有人向余艺借钱,余艺毫不犹豫地给了。这个人艾莫认识,说话有些哄骗的味道,看上去有点居心不良。
艾莫有时觉得班上某些人对余艺有些过分,而自己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反观余艺每天都是一样不谙世事的笑容,略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
艾莫想,她有件事情好像做错了。一直都是自己觉得余艺应该怎样,但她不是余艺。余艺爱怎样就怎样,不被人认可也罢。她一直把余艺划分到弱势群体里,给予同情、怜悯。但这绝对不是余艺需要的。余艺从来不是弱者,她的考试分数低,但艾莫觉得和她交朋友很放心。有一次,余艺的作文分数比很多人高,“酸盐酸雨”洒下,艾莫“淋”了不少。分数不过如此,从来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孩子似的余艺蹦蹦跳跳地度过了三年,从进校门到毕业,一直不变的是她那种对世间的温柔。
余艺是犀牛,那种再普通不过的犀牛,长着粗厚的皮毛,长鼻上有一对巨角,包裹最真实的自己,抵御一切凶恶。没有任何的虚幻,清清楚楚,简简单单。余艺是美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形象上如此,心灵上更是。
艾莫不讨厌余艺,大概是因为她真实吧,最简单的也最可贵,像她这样洒脱肆意地生活着也真不错。“她不用像任何人,也不在意一些琐碎的恶意。她比我通透,也许傻的人是我。”艾莫想。
没有人毫无目的地漫游,那些迷路的人本就希望迷路。
轻狂
艾莫是别人眼中“丢勒的犀牛”。艾莫不知道洛梦为什么突然接近自己,就那么笑着问东问西。艾莫与洛梦不熟,是仅限于记住名字的交情。年复一年,匆匆又夏日。
艾莫又一次在楼梯处遇到了洛梦,少年眼中的热情展露无疑。艾莫知道洛梦对自己有点意思,对视后仓促地低头,气氛变得奇怪了起来。艾莫问了好,便若无其事地回去奋笔疾书。最近洛梦出现的频率有点高,艾莫渐渐与他熟悉起来,成了朋友。
夏夜繁星是一组歌,也是一群梦。宿舍外的灯光晕黄,营造出别样的温馨氛围,旁边是漆黑的操场,那个艾莫与同学每天都挥洒汗水奔跑的可恨之地。艾莫与洛梦聊着天,回到了宿舍楼门口便分开。他们也就聊聊老师有多过分或可爱,今天的作业是否写完,以及讨厌的数学有多令人头疼。艾莫觉得压抑的学习时光竟显得不再漫长。
少年终究只是少年。或许当时艾莫想过,一不负寒窗,二不负你。到头来只不过是夹在课本里朦胧的情愫。艾莫是彻头彻尾的好孩子。
艾莫开始躲着洛梦,像老鼠躲猫那般。未见到洛梦,艾莫长舒一口气,略带黯然。少年年少,谈不起未来,也说不上爱情。盲目的爱情随手可摘,廉价的星夜一一流动。连再见也是委婉再委婉。
艾莫冷冷地想,洛梦喜欢的是那个添加了滤镜后的艾莫,那个“丢勒的犀牛”。很多时候大家喜欢一个人,其实喜欢的并不是真正的他,而是添加了主观臆想之后的他。
人们会用自己的期待和幻想美化心中有好感的那个人,越是喜欢,越是会给他添加各式各样的滤镜。等光环丢失,滤镜不再有,喜欢也就到此为止,他们之间最多也就留下彼此的欣赏了。
她给洛梦讲述了文艺复兴的犀牛的故事,那个真实之上虚幻的存在。最后,他们之间也只是像小孩子手里的气球,飞上去不到几尺,便爆裂归于乌有,只留下若有若无的怅惘和直升上去的落空的欢喜。
考试迫在眼前,艾莫狠心抛却压迫内心的一切纷扰,变得平静。像飓风过后的海面风平浪静,而底下潜伏着随时汹涌澎湃的力量。她把这力量倾泻在了学习上。
后来,艾莫再次见到英语试卷中的李华,写下了最后一个句点,笔合上盖,剑收入鞘,铃声如号角。结束过往,扬帆起航。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不论我如何地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艾莫回想种种,轻轻地笑了。
“谁抛弃字和字的秘密,丢勒与犀牛的共鸣。”艾莫听着耳机里的音乐。
风带来一个消息,夏天结束了。
一些旋律,一些故事,一些感情,在青春的剧本中,颜色混搭,缓缓交错,只能在文字间拼凑,最后也只不过是一声怅然又若无其事的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