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西帕
大多数时候,极限运动被描绘成有闲階级的限定追求。B站宣传片《后浪》也用蹦极、滑雪、潜水的镜头来为“后浪”们贴上自由、梦想的标签。
而事实上,大多数极限运动员的人生并没有那么华丽,他们是一群孤独天真的人。
传说中的“尾崎八项”可谓是人类对极限运动的最高追求:冲锋艇极限漂流、珠穆朗玛峰伞降、墨西哥燕子洞定点跳伞、科尔特斯海冲浪、阿尔卑斯山翼装飞行、阿尔卑斯山速降滑雪、委内瑞拉天使瀑布徒手攀岩、委内瑞拉天使瀑布后仰高空跳水。
看了这些疯狂的名词组合后,“完成八项就能获得涅槃“的说法,也没那么匪夷所思了。
极限运动员的出发点可以有很多,但他们都认可了同一个终点作为生命可能的结局,那就是意外死亡。
这种使命感,就像英国著名登山家乔治·马洛里在被问到“为什么要攀登珠穆朗玛峰”时那个著名的回答:“因为山就在那里。”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安安本会穿着她白色的战袍出现在极限运动的宣传短片中,从直升机上向天门山一跃而下,如同飞鸟或者鼹鼠般飞过群山。
但是她的人生戛然而止了。在偏离飞行路线并且失踪后,她的遗体在无人区的一片密林中被发现。
18岁学单板滑雪。19岁在巴厘岛学习水肺潜水,并获得AOW潜水证。20岁学习自由潜和冲浪,通过AIDA自由潜四星考核,能闭气三分多钟,在水下平游。21岁玩“风洞”(或称室内跳伞)。22岁,穿上了翼装服,想象着继续拥抱天空和海洋。
这样的人生,紧凑丰富,但还是太过短暂了。
年轻的一跳,让翼装飞行成为了争议的焦点。即使在极限运动中,它也是小众运动,国内的参与者不超过50人。
翼装飞行(Wingsuit Flying)虽然名为“飞行”,但从体育类别来说,属于自由降落运动的一种。
飞行时,跳伞运动员身着翼装,利用身体摆动,准确控制飞行的方向和速度。它的一般时速为100公里,最快时速能超过280公里,相当于高铁的速度。
这次事件发生后,网上盛传翼装飞行是死亡率高达30%的送命运动,是执意追逐濒死体验不负责任的行为。
而实际上,这种未曾了解就煽动情绪的做法,才是最需要反思的。
不论翼装飞行还是其他极限运动,都是技术门槛极高、循序渐进的运动。在学习翼装飞行前,必须先拿到USPA美国跳伞协会颁发的A证,再积累200次的跳伞经验。翼装飞行的课程更是长达18个月,翼装服越大,飞行越快,越难操控。
从这个角度来看,说安安是为了发个朋友圈而挑战极限的指控,简直充满恶意。即使她不是行业中第一梯队的顶尖选手,500多次的独立跳伞次数,和已经换上大翼的事实,也足以证明,这不是心血来潮。
实际上,喜欢极限运动的人就是因为迷恋这种身心感受,为了未来更多、更极致的体验,也会保持敬畏,始终谨慎。越是成熟的极限运动员,越表现得像畏畏缩缩的“胆小鬼”。
根据公开资料,安安的飞行路线是提前规划好的,还进行了两次成功的试飞。但即便如此,在更加资深的教练眼中,这次尝试依然充满风险。
在美国做跳伞教练的Will在接受极昼工作室的采访时表示,安安的最后一跳虽然是从飞机上起跳的高空翼装飞行,但实际高度已经非常低了。
翼装飞行分为高空飞行和低空飞行,从悬崖、大桥等地点起跳的低空飞行要远远比高空飞行更危险和复杂,更容易遭遇航线偏离或者障碍物。因此,这次安安的飞行并不是单纯的高空飞行,她飞过几个山顶机位后,将下降到距离山顶300米,进入低空飞行的区域。
有专业人士分析,如果她身着高空飞行服,山间的海拔落差可能会影响备伞系统的判断,误认为飞行者还有足够的空间,不会自动打开降落伞。这种说法,是对事故的合理猜测。
安安并非没有想过以一次意外作为生命的终点,她甚至早就签订了器官捐献的志愿书。在生前的采访中她也曾表示:“希望一旦生活中有意外发生,也能尽最后一份力去帮助更多的人。”
极限运动“致命”美丽的刻板印象该被打破了。我们看到的规范性安全性欠佳的一面,恰恰证明了向无风险的无限趋近才是极限运动的真正追求。
当意外发生之后,人们试图争个对错的热情,总是胜过去了解极限运动本身。
或许因为事故主人公年轻美丽、天资不凡、家境优越的标签加持,许多人从这次的事故中读出了一种生命极致体验的瑰丽。有人甚至用“浪漫”“死得其所”来赞美这次陨落。
网友@吃螃蟹的小白龙说:“生于优渥,死于热爱,也不枉人世间活一场了。”网友@什么时候能拥有动森也说:“看了她18~25岁的人生,也许比我一生都精彩。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很快乐吧。”
诚然,极限运动员和爱好者都做好了意外随时降临的心理准备,但是将这次意外浪漫化为“人生童话”来解读,确实和极限运动的理念背道而驰了。
与大多数人对极限运动的第一印象不同的是,它追求的并不是一次性的超凡体验,或是生死博弈中的肾上腺素飙升。它的满足可以来自很多地方,包括完成一次运动后的愉悦感,还有达成目标的成就感。
一位潜水教练分享了他遇到的一个案例。他曾经有一个缺乏信心的学生,在下潜到18米之后泪流满面。在那一瞬间,对那位学生来说,没有比意识到自己“真的能行”更好的奖励。这种扎实的不断进取的过程,才是更坚实的“心灵的力量”。
另一种主流观点显得更为激烈。从“后浪作死”到“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只能玩命追求生活的刺激”,更有人把这种意外致死与其他无法选择的死亡进行对比:“有人花几十万美元培训费,寻求刺激,死得轰轰烈烈;有人缺几万块医疗费,放弃治疗,死得如同蝼蚁。”
很显然,这种责难是不公平的。极限运动并不是某一阶层的限定运动,比如跑酷理论上并不需要金钱的门槛,滑板、小轮车、极限单车所需的也是平民级的消费,至于滑雪、冲浪、跳伞、潜水一类,大多也在一般人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2019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的主人公,第一个以徒手攀岩的方式战胜了酋长岩的Alex,就是在父亲去世、依靠保险赔付金生活、每天住在沃尔玛停车场、吃着66美分的晚餐的情况下,踏上他传奇的旅程。
此外,这种观点将死亡分出高低的做法也令人不适。作为意外而言,因为极限运动而死与其他意外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虽然它有过高达30%的死亡率,甚至第一个发明翼装飞行服的奥地利人弗朗茨·艾香德就因从埃菲尔铁塔上一跃而下去世,但如今,低空翼飞的死亡率已经控制在千分之一左右,而高空飞行还要再低五到八倍。
极限运动中出现意外的概率,甚至远比不上出车祸。
在大量的观点中,有一种疑问确实令人为难。“有没有想过父母怎么办?”“你们知道一个失踪,多少人去寻找吗?这给人添乱的行为,为什么不能去评价?”
特别是当有搜救队友差一点掉下悬崖,而引起了新一轮网络骂战的时候,你很难回答极限运动的结果到底是不是个人能够承担的。
但是,我们既然同意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合法爱好负责,无需任何人的揣测和评价,那么即使我们为年轻的生命,为遭遇巨变的家庭感到惋惜,我们也应当尊重他们。
至于搜救队员的风险,则是另一个重大的议题。因为他们的努力是出于普遍的对生命的尊重,其风险管理更应从职业性的角度出发。无休止地讨论你要去救的是谁,你为什么要救他,反倒是对他们的付出的不尊重。
对于距离极限运动很远的我们来说,电影《极盗者》可能是我们对此仅有的了解。
“历时三年、耗资1.5亿美元、剧组工作人员三人遇难(后证实三人死亡与电影无关)、最疯狂的拍摄、史上战斗力最强的剧组……”仿佛只有这样的堆砌才能配得上极限运动的主题。
21米高巨浪里的冲浪、几近垂直坡度的极限滑雪、阿尔卑斯山的翼装飞行、背身跃入天使瀑布的深渊……在这个极限运动狂热爱好者组成的犯罪团伙中,每一项挑战后就会死一个人。
这些自然力量中最伟大的瞬间,让你血脉贲张,好像在直面死神时也拥有了勇气。但事实是,这种电影艺术的追求越是逼真,它离真正的极限运动就越远。
在未经勘探练习的情况下进行高山滑雪,还执意选择最危险未知的路线?在能见度极低、岩壁潮湿的条件下徒手攀岩,还两眼放光道“我看见了路”?这样的迷惑行为只属于一心求死的亡命之徒,而不会属于专业极限运动员。
商业包装的炫目下,极限运动仿佛因为每秒都是生死博弈,而有了一種濒死的美感。我们甚至忘了去问一下,极限运动的极限,到底是指什么?
或许可以这样理解,“极限”二字代表的是运动的级别。有资格从事极限运动的,都是行业中的佼佼者。就像是高精尖的外科手术,或者是高超的乐器演奏,时间和技术才是支撑起所谓绝美瞬间的基石。
那么,极限运动员是一群怎样的人呢?
相对于勇敢粗狂的描述,他们反而是细致谨慎的完美主义者。他们绝对理性和自律,甚至在挑战成功后,也以一如既往的训练来庆祝。
痴迷徒手攀岩的Alex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所有的攀岩爱好者中,只有5%会尝试这种最危险的无保护运动。它违背了攀岩第一课就被反复强调的一点:绝不松开保护绳。
“一个人带着一腔孤勇,抱着必死的决心悬在绝壁上,没有任何支援或者后备方案,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手和脚……”
这一定是走错片场的独白,极端而不可控的描述简直就是徒手攀岩的反义词。
无保护的攀岩绝对是有计划和可控的。讲述Alex征服酋长岩的纪录片《徒手攀岩(Free Solo)》长达两个小时,难以想象的是,描绘攀爬部分的仅仅是最后13分钟,方案设计、风险应对指南和各种失败的尝试才是这项运动的主题。
这哪里是极限运动,分明是一个巨大的工程项目!
当你把手伸到一处岩缝前,就知道里面有三只熟悉的蝙蝠在等你,当你花了八年时间酝酿又用了两年时间准备之后,你才能真正区别风险和后果。
“无保护攀岩的风险是可控的,只是失败的后果非常惨重而已”,这是Alex一直试图传递的观点,“我并不比其他人更加大胆”。
完成挑战的人最终能安全到达终点,这就是徒手攀岩的魅力。
然而,令人瞠目的是,就是这样需要成千上万个小时进行练习的小众生态,却被贸然移植到中国四十多个大型景区。
不论是翼装飞行、降速、跳伞的极限运动,还是蹦极、大秋千等刺激性较高的游玩项目,统统应有尽有。许多传统景区抓住了新媒体传播的机会,试图搭上网红经济的快车。
重庆秋千的视频播放数已经超过百万。不少地方甚至提出,将以极限运动为代表的体育旅游作为当地重点发展的旅游产业。
但目前,流量的增长还是暂时性的,由极限运动带来的二次消费非常有限。
更令人担忧的是,今年4月以来,我国景区极限运动项目就已经至少出现过三次问题,这些新兴项目仍然缺乏相应的标准体系和监督机制。
我们所看到的极限运动的危险,往往都是“规则之外”的危险。在规则之中,极限运动的魅力,是让那些曾经看起来很可怕的东西最终进入舒适区。
对规则的敬畏,才是极限运动中的极限挑战。
(摘自《新周刊》)
/李碧华
法老王早就预计会有
人盗墓,所以金字塔下有他
恶毒的咒语,诅咒任何踏入他
陵墓一步的人死于非命。听说真的有很多探险家中了招,一一无故死去。不过谁管这咒语呢?除了外来的旅人,也有不少土著来游逛、野餐、骑驴和骆驼。
旁若无人的情侣,牵手共坐于无涯的石块上,说那说不尽的甜言蜜语,与日月同辉。什么四千多年的历史、世界七大奇景之一、动用了230万块两吨半重的巨石建成之类,对他们岂有丝毫意义?世界顿然的狭小 而丰足。不可理喻。
只是,情话就像沙漠中的一汪水,最甜美的水马上消失了,只润泽了几粒黄沙。它不见了,曾经有过吗?一切徒是听觉上的回忆。只有法老王的咒语,却是沙漠中的一块石,岁月风霜,它还在,肯定在。
——咒语比情话恒存。
(秋水长天摘自上海人民出版社《绿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