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景观视角下乡村遗产保护与可持续发展协同研究——意大利皮埃蒙特遗产地的启示

郭晓彤 韩锋

乡村景观遗产反映了地方独特的农业智慧与文化传统，既是历史的高度凝练，又可作为乡村发展的重要资源[1]。景观要素的多样性及其内在关联的复杂性，使得乡村景观遗产保护充满挑战[2]。目前，中国许多村镇的社会经济发展与乡村景观遗产保护未能有效协同，如何充分发挥遗产价值在生态保护、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和文化传播等方面的积极作用成为有待解决的重要问题。文化景观研究以人地关系为核心，基于地方遗产价值基础，构建景观社会网络，引导经济产业发展，有助于实现景观遗产动态保护与乡村可持续发展的双赢[3]。

意大利与中国同为世界遗产大国，而意大利文化景观研究起步较早，对乡村景观遗产具有较为全面、深刻的认知，形成了以遗产保护为核心，统筹地方社会经济发展的引导模式。朗格–洛埃洛和蒙费拉托的皮埃蒙特葡萄园景观（The Vineyard Landscape of Piedmont: Langhe-Roero and Monferrato，以下简称皮埃蒙特葡萄园乡村景观或皮埃蒙特遗产地）位于意大利北部，2014年被列为世界遗产文化景观遗产（图1）。笔者分析皮埃蒙特遗产地近10年的保护管理成果和可持续发展路径，其实践经验可从遗产价值转化性、景观规划效用性、景观质量监测等方面为中国提供诸多借鉴。具体概括为以下3点：1）基于乡村景观遗产的经济社会基础与生态文化内涵，优化传统种植农业与酿酒产业模式，延续其生态智慧和经济效益；2）构建各类利益相关者与要素关联，发挥社区居民在景观管理与价值转化中的积极作用；3）制定以景观目标为统筹的引导规划，实现乡村景观遗产的动态保护与发展协同。

1 皮埃蒙特遗产地区位Piedmont heritage location

1 皮埃蒙特葡萄园乡村景观遗产解读

乡村景观遗产与传统生产、生活模式紧密相关，充分解读各类载体要素特征和景观系统内在关联有助于保护遗产价值的原真性与完整性，认知其作为地方重要资源和核心驱动力的基础性与必要性[4]。皮埃蒙特葡萄园乡村景观以农业种植和酿酒产业为主线，串联了葡萄园、历史聚落、古堡教堂、节日习俗、农业智慧与酿酒技艺等多元物质与非物质载体要素，共同构成遗产地价值基础（表1，图2）。皮埃蒙特葡萄园反映了地方居民对气候、土壤等自然条件与农业关联的深刻认知，该地区城镇聚落的形成也与酿酒产业息息相关，体现了人与自然协同的互动过程[5]。皮埃蒙特地区的经济发展和社会建设也紧密围绕遗产价值基础展开，传统种植和酿造技术促进了产业升级与经济增长；优质葡萄园享有较高的国际声誉；独特的地方文化推动了旅游发展；历史遗迹和本土建筑也成为地方研究线索。时至今日，该地区的乡村景观遗产仍具有重要的生态经济效益和社会文化影响。

表1 皮埃蒙特葡萄园乡村景观遗产要素Tab.1 Rural landscape heritage components of The Vineyard Landscape of Piedmont

2 皮埃蒙特葡萄园乡村景观遗产要素与系统关联Piedmont rural landscape heritage components and system association

1.1 乡村景观遗产的生产智慧与经济效益

皮埃蒙特葡萄园乡村景观体现了当地居民对自然条件的深刻认知，人们在保证土地资源可持续利用的前提下，不断优化生产流程和布局模式，形成了与环境高度适应的农业种植体系和城镇聚落布局（图3）。葡萄种植品种的分布与自然条件紧密相关，当地居民依据不同海拔的日照、降水、土壤、地形等条件选择葡萄品种以保证最佳生产质量。低海拔的缓坡区域气温较高且降水充足，主要为钙质丰富的黏砂土壤，适宜种植生产高品质葡萄酒的晚熟品种；高海拔的陡坡地区昼夜温差大且降水较少，主要为保水性差的砂质土壤，适宜种植生产芳香酒和起泡酒的早熟品种[6]。葡萄藤种植通常采用顺应等高线与垂直等高线2种方式交替进行，不仅有利于管理维护还可以防止土壤流失，有效减少雨水侵蚀造成的山体滑坡[7]。城镇形态和建筑功能也与酿酒产业链契合，山顶的中世纪教堂和城堡具有管理功能；山坡的中心环绕式民居主要从事酿酒生产；山脚多为酒庄店铺便于葡萄酒出口和运输；农舍作为独立生产单元位于丘陵葡萄园内负责种植管理[8]。这种农业种植与城镇布局方式有效协调了土地资源与经济效益，同时具有涵水固土的生态作用，是该地区乡村景观遗产价值的重要体现。

3 皮埃蒙特农业种植系统与聚落布局示意图Piedmont agricultural planting system and settlement layout

1.2 乡村景观遗产的社会建构与文化影响

皮埃蒙特地区的社区聚落布局与居民生活方式均与葡萄酒文化紧密关联，在长期实践中形成的文化记忆、习俗信仰已经融入人们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葡萄藤标识普遍应用于该地区的家具和建筑装饰；城堡壁画也多以描绘葡萄园和酿酒活动为主题；许多地名也源于葡萄酒，例如巴洛罗（Barolo）一词既作为城市名称又象征着优质酿酒品牌，体现了当地居民的文化认同感和自豪感[5]36-76。皮埃蒙特传统的手工酿酒技艺和节日习俗作为非物质载体要素被世代传承，是增强地方凝聚力与归属感的重要纽带。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每年九月的葡萄采摘季，收获工作将由全村人协助进行，农舍里也举办相应的庆祝宴会。此类乡村传统农业活动既是社区居民和谐融洽的重要契机，也是地方文化的特色体现，很多村庄在此基础上设立了丰收节，并在此期间推广农业产品，举办相关主题的旅游体验活动，在宣传保护遗产价值的同时带来更多的发展机会，重新发掘乡村景观遗产的现代意义。

2 乡村景观遗产保护与社会发展协同策略

2.1 构建景观社会网络

乡村景观是人与自然的共同作品，其遗产价值不仅体现于景观资源本身，更在于维持地方生产关系与生活模式的可持续演进[9]。乡村景观遗产的效益转化是地方发展的源动力，只有当各方利益相关者的综合净收益为正值时，该经济模式才能持续运作[10]。皮埃蒙特景观规划依据各类利益相关者的经济需求及景观管理方式将其分为2类：主动参与者和间接获利者。主动参与者可通过农业种植、酿酒生产等活动直接影响景观质量，例如个体农户与社区居民等，可通过开展技术培训提升其景观保护管理意识，推动遗产地社区自治。间接获利者可从二次销售等其他商业活动中受益，在遗产价值的转化过程中具有重要作用，例如品牌公司与教育机构等，可通过推行优惠政策，吸引外来企业合作，同时构建合作平台，提升其文化影响力，为遗产地发展带来更多可能。皮埃蒙特景观规划构建了以遗产价值为基础的景观社会网络，落实人地关系并强化社区居民、个体经营户、旅游从业者和政府部门等各方利益相关者与景观要素之间的关联，通过制定相应策略以保证积极的农业生产关系和经济效益，实现乡村景观遗产保护与社会发展协同（图4）。

4 利益相关者参与乡村景观遗产保护的方式Stakeholders’ participation in the protection of rural landscape heritage

2.2 制定景观质量目标

景观规划是遗产地管理的有效工具，通过综合评估，确定景观质量目标，实现景观资源的价值转化[11]。《欧洲风景公约》（European Landscape Convention） 将社区生产、生活等能够反映人类与土地相互作用的日常行为也视为遗产价值的重要体现，扩展了景观资源的认知维度，明确了景观规划在地方发展中的协调作用[12]。相较于以经济利益为导向的城镇发展目标，景观质量目标（landscape quality objective）更关注乡村景观遗产的保护与发展状况，发挥其在社会经济与生态文化方面的积极作用[13]。皮埃蒙特景观规划以维持稳定的人地关系为核心，明确其形成的内在动因和面临的变化威胁，通过评估优势、劣势、威胁和机遇等信息确定了4类景观目标（表2）。1）效能景观（efficient landscape）目标侧重自然要素的保护，通过制定农业优惠和补贴政策，促进农产品增值等方式，维护传统耕作模式和历史葡萄园，延续遗产价值的生态效益；2）社会景观（social landscape）目标侧重人文要素的保护，通过提升社区基础建设，恢复传统节日习俗，鼓励居民参与决策等方式，提高自治意识与地方认同感；3）特色景观（harmonic landscape）目标园林侧重美学要素的营造，通过景观遗迹修复与景观游赏点设计，发挥遗产价值的文化影响；4）经济景观（economic landscape）目标侧重生产要素的优化，通过融合创新技术，打造品牌效应，丰富产业模式等策略，推动遗产地经济发展（图5）。

表2 景观目标综合评估Tab.2 Comprehensive assessment of landscape objectives

5 基于乡村景观遗产的景观目标与策略Planning objectives and strategies based on rural landscape heritage

3 乡村景观遗产的管理机制与动态监测

3.1 双向统筹的遗产地管理机制

乡村景观持续演进且具有一定的自我调节能力，构建完善的动态监测与管理机制有助于应对日益增长的自然与人为威胁，及时调整并改善人地关系[14]。《意大利文化与景观法典》指出：“文化遗产部职能在于明确规划方向和景观保护的工作纲领；在环境保护方面，景观规划在任何情况下都高于其他规划文件”[15]，该项规定明确了景观遗产保护在地区发展中的重要作用。皮埃蒙特遗产地构建了较为完善的双向统筹监管机制：联合国教科文等国际组织协助地方政府部门，以科学前瞻的视角“自上而下”地指导规划目标制定与策略实施；社区居民和地方组织与土地有更为紧密的关联，“自下而上”地进行景观资产管理与动态监测。该模式促进了部门机构的协同交流，增强居民的地方认同感，有助于实现遗产价值认知扎根于地方的目标，促进有关未来发展的对话和思考。

3.2 定期更新的动态监测系统

乡村景观系统动态演进的特征使其易受到环境影响，导致传统土地利用模式改变、生态多样性减少、景观质量降低等问题，给遗产地价值保护带来威胁[16]。景观动态监测系统通过定期评估重要价值载体状态，预测景观发展趋势并采取相应的调整措施，是乡村遗产可持续演进的重要保障。皮埃蒙特遗产地的载体要素类型多样、分布广泛，其监测系统采用关键绩效指标（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s, KPI）和简单指标结合的方式。其中，关键绩效指标适用于类型复杂的景观要素，需要依靠监管机制中的多个部门协同合作，例如生态环境要素的动态评估由环境研究所与大区农业部门共同负责，通过区域环境信息系统（意大利语：Sistema Informativo Territoriale Ambientale Diffuso, SITAD）持续收集有关地貌、土壤、水资源、动植物栖息地等相关数据，有效反映了乡村景观动态演进特征和发展趋势。

4 对中国乡村景观遗产保护的启示

中国具有丰富的乡村景观遗产，是有待发掘的珍贵财富[17]。近年来，中国积极推动乡村景观保护与文化建设，空间规划体系改革也对村庄规划提出了更高的协同需求[18]。然而，许多乡村以经济利益为导向进行产业生产和村镇建设，忽视了传统人地关系中的生态智慧与文化特色，造成遗产价值的浪费与流失。皮埃蒙特葡萄园乡村景观的保护与发展策略对中国有重要借鉴意义，具体可归纳为以下3点。

1）充分解读景观系统特征及其内在关联，发挥遗产价值在自然生态、经济效益、社会基础和文化影响等方面的积极作用。中国乡村景观蕴含着多样的农业生态智慧、可持续土地利用模式、社会经济效益和传统文化习俗等，均为有待发掘的重要遗产，其遗产价值认知不应仅局限于要素特征，更应关注与各类利益相关者之间的联系，通过构建以人地关系为核心的景观社会网络，实现遗产价值的多维转化。中国正积极探索遗产地社区在价值宣传、保护管理和旅游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对利益相关者身份及其组织结构有较为成熟的认知[19]，但对于其景观参与方式和遗产载体要素的关联解读还尚为薄弱。地方利益相关者既可作为景观系统的构成部分参与演进，又可作为影响景观质量的驱动因素（图6）。基于乡村景观遗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基础，平衡各方利益需求并提供政策保障，有助于激发社区自主参与意识，加强景观资源与居民生产生活联系，实现遗产价值的高效转化[20]。

6利益相关者与乡村景观遗产关联Relationship between rural landscape heritage and stakeholders

2 ）景观规划作为遗产地管理的有效工具，应以遗产保护为核心制定相应策略，能够避免价值片面认知造成的人地矛盾，有效协同遗产保护与经济发展。《欧洲风景公约》指出：“所有景观都是关乎个体生命质量和社会健康发展的重要因素”[12]，明确了景观质量对于社会生活和经济生产的积极作用。目前，中国一些地区的乡村发展规划与遗产价值偏离，造成经济发展失衡、传统生产技艺流失和地方认同感降低等问题，加深了人地矛盾。国内对于乡村景观资源在文化旅游中的作用与机遇认知较为成熟[21]，但对于如何通过乡村景观遗产价值推动乡村社会经济发展方面还缺乏有效策略。皮埃蒙特景观规划在保护载体要素完整性与原真性的同时，将其作为景观规划的依据，推动传统产业转型，维持自然生态效益，增强社会凝聚力，为遗产地协同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

3）构建景观质量评估与监管机制，实现遗产价值的动态保护。乡村景观的动态保护旨在减少环境变化对景观质量的影响，通过维持稳定的生产关系和生活模式，推动人地关系的积极演进[13]33-71。乡村景观持续变化的特征使其价值保护与发展密不可分，应以动态全面的视角理解景观规划的制定与作用流程，关注其长期影响与适应性反馈，便于做出及时调整（图7）。构建双向统筹的遗产地管理机制和完善的景观评估监测系统是乡村景观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障，该机制可由研究专家、政府部门、社区居民等各方利益相关者组成，以多方视角应对自然环境、经济政策和社会文化等相关诉求，具有一定的景观风险评估与决策能力[22]，有助于引导景观的积极演进，同时能够有效调动居民的积极性，培养社区自主管理意识。

7 乡村景观动态保护流程Rural landscape heritage dynamic protection process

致谢(Acknowledgments)：

感谢杜爽老师在本文撰写过程中给予的帮助和指导。

图表来源(Sources of Figures and Tables)：

图1、2改绘自参考文献[5]，图5中照片引自参考文献[5]，其余图表均由作者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