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博:一个女孩的急速下坠

2021-04-24 13:12
中外文摘 2021年8期
关键词:玉林市网贷医院

2020 年3 月21 日,广西玉林市第一人民医院护士李凤萍在一间出租屋内勒杀了同科室的医生,并将其肢解分尸,一审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李凤萍的父亲提起上诉。一个靠读书艰难从农村跨越到城市的女孩,一步步陷入赌博和网贷。最终,为了摆脱不受自己控制的生活,她走上了极端凶险之路。

被 告

2020 年12 月22 日,这桩骇人听闻的案件在广西高级人民法院进行了二审。由于疫情影响,李凤萍在玉林看守所通过现场视频接受质询。当李凤萍出现在50寸的液晶屏幕上时,她的父亲李九不自觉地前倾身体。屏幕上是一张还未褪去青涩的脸,头发扎成了马尾,看上去和她护士照上一样,圆脸,肉肉的鼻子,娇小的嘴唇,只是少了些活力。

法庭上,李凤萍陈述自己的罪责,语气平缓:“我触犯了法律,犯了极大的错误……”紧接着她补充道:“但他不是没有错误的。”她告诉法庭,2018 年开始她陷入了网络赌博,欠下很多债,罗鹏以借钱为名要挟她,她正是受到了罗鹏的胁迫和控制,才与对方发生性关系,最后杀掉罗鹏是为了逃脱他的控制。

被害人罗鹏有没有过错是案件最大的争议点之一。一审法庭认为两人之间是债务关系,而李凤萍多次提出罗鹏曾向她发放高利贷。李凤萍在口供里说,她一共向罗鹏借了20 万元,但给他分别写下5 万元和25 万元的借条。根据银行流水记录,罗鹏先后给她转款24.6 万元。检察员对李凤萍多次询问后,两人的债务往来仍旧模糊。

控方检察员问李凤萍:“罗鹏给你打过几次钱?”“你是说借我的还是给我的?”“不界定是借的还是给的。”“那应该是很多次,我也不记得了。”第一次管罗鹏借钱的时间,在李凤萍的回忆中,应该是2019 年10 月,而银行流水显示,2019 年8 月,两人就有了金钱往来。

同时,检方仍旧以“不正当男女关系”和“婚外情”定义两人的关系,但李凤萍认为自己是受到胁迫。在近4 个小时的庭审中,大多数时间,李凤萍语气是平静的,但也有几次,她语速突然加快,做出激烈的回应:“我怎么会喜欢他?我看见他就觉得恶心,50 多岁,肥头大耳的,当我爸都不配。”

李凤萍的父亲李九坐在旁听席中旁听了整个庭审,女儿身上还有很多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刚出来工作,她怎么就能管同事借到那么多钱拿去赌博呢?”他声音突然激动起来,脸一使劲,口罩滑下了鼻梁骨,“不过一年啊,怎么一年就能毁了这么一个人?”

赌 徒

玉林市第一人民医院是玉林唯一的一家三甲医院,毕业前一年,李凤萍就在玉林市第一人民医院实习。2017 年,她顺利从广西医科大学专科毕业,参加了医院校招。李九记得录取女儿的有三所医院,而玉林市第一人民医院唯一的好处就是离家近,方便回去照顾生病的妈妈。

李凤萍租的屋子在距离医院不远的小巷里,跟她合租的同学先后离开,到毕业时只剩下她一个人。那是一套近30 平方米的一居室,一个卧室带一个小隔厅和洗手间,出租屋隐藏在距离医院400 多米的屋群中,属于农民自建房,租金一个月350 元,墙体和装修都不怎么讲究。

2018 年,在脊柱骨病外科护士刘彤霞的介绍下,李凤萍在手机上下载了博彩游戏“幸运飞艇”。那款游戏基本没有技术含量可言,10 组数字,每组会从1~10 之间摇出一个号来,只要全选偶数或奇数,总会蒙对几个。刚开始的几局稳赢,但赢不代表赚钱,只有多赢几局,才能抵消下注的钱。李凤萍没有积蓄,她想出了“借鸡下蛋”的办法,借钱投到“幸运飞艇”里,赚了钱,再把本金还回去。

有一次,李凤萍告诉刘彤霞,她要报名护师考试,着急用钱。当天下班刘彤霞就从卡里打了3000 块给李凤萍。2019 年,她又以妈妈得了宫颈癌要做手术的名义管其他同事借到了钱。后来,李凤萍开始向一些同事提出贷款的请求。年长一些的护士大都一口拒绝,只有小陈和小梅答应,她们跟李凤萍同龄,平时走得也近。李凤萍告诉她们,妈妈做手术,急需用钱,而正好中国银行为玉林市医院的医护人员提供了30 万元的E 贷款额度,于是,她们用自己的身份信息各自帮李凤萍贷了30 万元。

后来,李凤萍开始用网贷来周转资金,在她的一张卡里,仅半年就有与拍拍贷金融、京东金条、上海富友支付、北京玖富P2P平台等10 家网贷平台的交易记录。媒体披露,这些贷款平台利率普遍超过了合法的36%年息,涉嫌高利贷甚至套路贷。越赌越大以后,李凤萍对数字后面的零已经麻木。有时,她一天赌钱的流水能达到几十万,输一次能输掉几万块,但赢一次又补回来了,最多的一天,她赢了10 万元。根据一审判决书,李凤萍两张银行卡打给平台账户的钱总计290 万元。

杀人犯

2019 年下半年,李凤萍向科室主任罗鹏提出借20 万元,她的生活从此不为自己所控制。51 岁的罗鹏有一个读高中的女儿,李凤萍第一次同罗鹏在医院以外的地方见面是2019 年10 月的一天。“我一进客房,就看见他光着身子在床上,特别恶心。我就想赶紧离开屋子,但他不让我走。”李凤萍在二审时回忆说,她在罗鹏的强迫下跟他发生了性关系,离开酒店的第二天,她收到了罗鹏转来的5 万元,她写了一张借条给他。这之后,每次跟罗鹏在酒店见面,发生性关系,李凤萍说她心理上是抗拒的。但每次离开酒店,她就会收到罗鹏借给她的5 万元,直到2020 年3 月初,20 万元才全部到了李凤萍手中。

李凤萍老家,她已经很久不住在这里了

一审的法援律师赵迁在看守所见过李凤萍七八次,谈话间,他能感受到李凤萍对罗鹏的恨意。“他曾经多次口头威胁她,要是不听他的话,就把他们之间的事情说出去,让她在医院工作不下去。”赵迁问为什么不报警?她告诉他,罗鹏说自己在公安局、检察院都有人,只要她敢报警,就找人弄她妹妹。2020 年1 月,她想干脆一死了之。一个月之内,她吞了80 多片安眠药。第二次,她打开房间里的煤气罐,睡了一晚,没成功。第三次,她从医院拿了两瓶胰岛素,给自己注射了800 单位,还是没死成。

2020 年3 月,因为疫情影响住不了酒店,在罗鹏的要求下,李凤萍在距离医院200 米的街区租下一间屋子。3 月21 日凌晨,在那间出租屋里,罗鹏喝了酒躺在床头,呼噜声从他喉咙里传出。几个小时前,罗鹏醉醺醺地敲开门,跟之前一样,他要求和她发生性关系。“我不想理他,他就威胁我。”李凤萍在法庭上回忆起那一夜,愤怒、屈辱和对罗鹏的厌恶缠绕在一起,她开始在手机上搜索“如果特别恨一个人怎么办”。“我看到百度上说‘让他消失’。”

凌晨1 点,李凤萍拿起手边一根1.5 米长的电脑电源线,套进罗鹏的脖子……几分钟后,她确定他已经死了。接着,她抓起罗鹏的手,用他的指纹解开了手机,将罗鹏支付宝里的9.8 万元,转到了一张自己的建行卡上。但一眨眼,刚转到卡上的9.8 万元就变成了900 元,最后一笔钱也被网贷平台吞了。

早上8 点,李凤萍准时去医院上班。3月21日晚上回到出租屋,从晚上8 点到22 日下午5 点,她将尸体肢解。23 日凌晨,李凤萍在下班路上被玉林市公安人员缉拿,警察在李凤萍的房间内发现了装有人骨的电子锅和黑色塑料袋,并从房间的排污管道里提取到2368 块碎肉。

2020 年11 月20 日一审,玉林市中院做出判决:“被告人李凤萍因感情、债务问题与被害人罗鹏发生争执,而将被害人残忍杀害,并在杀人后为毁灭罪证,残忍地将被害人的尸体肢解并煮熟,犯罪手段特别残忍,犯罪后果和罪行极其严重,社会影响极坏,应依法给予最严厉的惩罚。”

李凤萍的法援律师们则认为,当无法排除李凤萍杀死罗鹏与他发放高利贷和对李凤萍进行胁迫有关系时,检方必须找出证据来证明这两种状况并不存在,否则,法庭应当慎重死刑判决。但经过二审,案件的争议点仍旧难以理清,二审并未当庭宣判。

(文中李九、罗鹏、刘彤霞、赵迁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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