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力马扎罗山攀登手记

2021-04-23 13:39周运
环球人文地理 2021年2期
关键词:迈克营地海拔

周运

著名的乞力马扎罗山,位于东非坦桑尼亚与肯尼亚的交界处,海拔5895米,是非洲最高峰,有着“非洲屋脊”“非洲之王”的美誉。

乞力马扎罗最为人惊叹的,是它作为一座火山的同时,还是赤道附近唯一覆盖积雪与冰川的高峰,因此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游客和登山者造访。人们只需站在广袤的东非大地上,目光穿过狂野的草原和丛林,就能亲眼目睹一面庞大巍峨的山体屹立在天地间,它的山腰云雾缭绕,山顶则白雪皑皑,壮观之极。

然而,由于近年全球变暖加剧,乞力马扎罗山顶的冰雪也在迅速消融——甚至有报道称,在2025年左右,峰顶的冰川有可能完全消失。于是,为了触摸到最后的赤道之雪,同时挑战海拔5800米以上的非洲最高峰,我飞往坦桑尼亚,开始了攀登之行。

1马查姆大门-马查姆营地-希拉洞穴营地

天黑下来后,我感觉好些了,钻出帐篷便看到银河从树梢上升了起来。土星十分耀眼,它下方的星宿二也清晰可见,银河就像裂开一道口子的石榴,无比璀璨。

乞力马扎罗之行,从山脚下的莫希镇开始。在镇子里好好休息一夜后,翌日上午,我就和当地登山公司的向导迈克、助理詹姆斯,以及一位厨师、两名背夫一起到达了攀登起点——乞力马扎罗国家公园的入口马查姆大门。

和非洲别处不同,乞力马扎罗山有着严格的管理规范,登山不仅需要办理许可证、配备向导,还要求每一位登山者必须配备至少3名背夫,并且每个背夫的负重不能超过20千克,防止过劳。因此,进山前的第一道关卡就是卸包称重;携带的物品也会经过检查,一次性塑料袋和矿泉水瓶不能带入,以保护脆弱的生态环境。同时,攀登一次乞力马扎罗山的开销不菲,仅缴纳给管理部门的人均费用便高达800美金~900美金,但总体说来,付出是值得的。

但没想到的是,由于管理部门的效率实在太低,一直到下午1点,还迟迟等不来我们的登山许可证。眼见时间就快来不及,向导迈克只好拜托守卫通融,承诺会让人把许可证送到营地,他带上我先走。

于是我们二人出发,一头钻进了茂密的热带雨林。天气很好,步道两侧的树干上布满了毛茸茸的苔藓,藤蔓悬挂在头顶,零碎的阳光穿过空隙落到地面。这段道路宽敞,坡度也不大,我和迈克一前一后走得很是轻松,时不时还有些头顶重物的背夫经过我们,消失在密林中。一路上,迈克给我介绍着关于乞力马扎罗的知识,例如林间有很多星星点点散落着的小花,迈克指着一株尾部有弯勾的橘红色花卉对我说“:这是乞力马扎罗凤仙花(Impatiens Kilimanjari),全世界只有乞力马扎罗山才有。”

由于时间稍紧,我们一路很少休息,5小时后就抵达了当晚的马查姆营地。营地的帐篷已经搭好,可我刚坐进去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想躺下休息,反胃和疲乏又接踵而至。我意识到自己午饭吃得太多,加上赶路太快,引起了高反。天黑下来后,我感觉好些了,钻出帐篷便看到银河从树梢上升了起来。土星十分耀眼,它下方的星宿二也清晰可见,银河就像裂开一道口子的石榴,无比璀璨。

第二天一大早,拔营前进。没多久我发现,路旁的树木明显变矮,植被更为稀疏,脚下松软的泥土也被岩浆凝固而成的石堆替代。突然,邁克指着远方对我说:“看,梅鲁火山!”我回头看去,锥形的活火山梅鲁峰出现在阿鲁沙镇的方向,与乞力马扎罗两相对望。

接下来的路段上,有些岩石很光滑,可以想象,在雨季一定非常危险。我们爬到一块高耸的石头上眺望,这里视野相当开阔,山体外表的沟壑像一条条河床,一直延伸到山脚的村庄和种植园。继续往上走,一路的植被变得更加低矮,稀疏的针叶林被灌木取代。要知道,乞力马扎罗山有着极高的相对海拔,起点的平原只有约900米高,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从热带雨林拔地而起的雪山。再加上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气候条件,造就了教科书般齐全的植被带,正好一千米一个梯度。从热带的雨林到温带的阔叶林、高寒带的针叶林,再到荒漠和极地,层次分明,移步换景。

翻过一座山头,走过一片平坦的石楠荒原后,到达今天扎营的希拉洞穴营地。营地周围有好些白颈渡鸦,个头足有老鹰般大,一点都不怕人。当我在签名册上登记时,发现自己是今天第17个到达营地的人。迈克说爬完这段路一般人需要6小时,而我们只用了4.5小时,他竖起大拇指夸我是“辛巴”。这时突然有水珠打在我脸上,紧接着倾盆大雨呼啸而来,迈克抓起地上的背包就带我冲向帐篷。

不久后,又下起黄豆大的冰雹,噼里啪啦持续了一个下午,积水在帐篷外汇成小溪。晚餐时分,头又开始痛起来,但比昨天稍好。旁边的帐篷有人在唱歌,用锅当鼓打节拍。

2希拉洞穴营地-熔岩塔-巴兰科营地-巴拉夫营地

前方的路途骤然艰难,是一条笔直而漫长的斜坡,狂风迎面袭来,吹得我头痛欲裂,全身冰冷。沉默地走了很久,终于到达了海拔4600米的巴拉夫营地。

次日早上拉开帐篷,一眼就看到日出时分的梅鲁火山,美得惊艳。

接着,迈克带我去了昨天下午没去成的希拉洞穴,等我们回到营地,很多徒步者都已经出发,只留下后勤团队收拾东西。于是我和迈克朝着雪山方向前进。和昨天看到的南坡相比,西侧积雪更多,皑皑一片——也许是昨晚新下的雪,在这座山上,积雪是季节性的,一场大雪就能把山顶染白;但冰川的退缩却是不可逆的,一旦消融便再不可见。

离开营地两小时后,山坡上云雾翻涌,山顶已不见踪影。我们行走在一片裸露的荒原上,地表遍布着火山喷发出的碎石。随着海拔逐渐升高,周围的植被只剩下零星的矮草和青苔。

我看到不远处有一条向右的岔道,背夫们都往那个方向去了,便要跟上。迈克连忙叫住我,告诉我那是前往巴兰科营地的近路,背夫们要先去扎营,而我们则要继续攀升到海拔4600米的熔岩塔,再下撤到海拔3900多米的营地。我恍然大悟,这一路线设计非常巧妙,应该是为了让登山者提前适应海拔,预防高反。于是随着海拔升高,我的状态有所好转,身体似乎找到了低氧环境的记忆,开始变得精神抖擞,和迈克一起超越了许多徒步者。

中午时分,我们到达熔岩塔,这是一块犹如要塞般的高耸山岩,岩石脚下是一个营地,有的徒步者会在这里扎营。还没仔细观察周围,突如其来的大雾就把一切笼罩了,一阵冻雨劈头盖脸打来。我赶紧收起相机,和迈克赶在天气更糟之前下撤。

沿途气温下降很快,冻雨变成雪籽,打在冲锋衣上噼啪作响,天地间顷刻茫茫一片。我跟着迈克踩着乱石飞快向下走,浓雾中,一些神秘的影子浮现在远处,细小的身子上长着多个脑袋,仿佛是外星生物。我以为是沙漠中的巨型仙人掌,来到它们脚下才发现,这是一种当地特有物种,还有个很有趣的中文名字:千里光。这种奇特的植物寿命很长,据说每年只长几厘米。为了御寒,植株顶端的叶子在夜间会闭合起来,向内卷起,等白天气温升高,再重新张开。并且,由于其枯萎的叶片不会掉落,而是堆积起来,变成一件厚厚的棉衣,给树干保暖,以至于每棵树都看起来颇为臃肿,头重脚轻,好似大力水手的手臂。

我们穿过“巨人森林”,不久就看到了位于山坳中的巴兰科营地。下午云开雾散,又再度阳光灿烂。正如迈克所说,乞力马扎罗山的天气实在是变幻莫测、难以捉摸。日落后,我钻出帐篷刷牙,只见一轮弯月挂于西南,群星璀璨;而另一侧,则是洁白的雪顶,银河如一道冰瀑倒垂其上,美得令人心颤。

我们在雪山和星空的擁抱下度过了一晚。第三天的首要任务,是翻越几近垂直的巴兰科岩壁。这条攀登的路径狭窄陡峭、人挤为患,我把登山杖交给迈克,腾空双手,好在岩石上使力,又看到头顶重物的背夫们只能腾出一只手扶岩石,生怕他们一个闪失掉下去。快到顶端的地方,有一处狭小的通道,一侧是一块凸起的大岩石,另一侧是悬崖,每个人只能紧挨墙壁小心翼翼挪腾过去,脸几乎要贴在石头上。有趣的是,许多人经过的时候还会顺便亲一下石面,因此这块石头被戏称为“亲吻石”。

岩壁的顶部是一个大平台,从这里向上看,似乎距离顶峰只有咫尺之遥。我们在平台上休息了一阵后,下降到岩壁另一侧,又通过一条干涸的河床,进入一片开满蜡菊的花海。而前方的路途骤然艰难,是一条笔直而漫长的斜坡,狂风迎面袭来,吹得我头痛欲裂,全身冰冷。沉默地走了很久,终于到达海拔4600米的巴拉夫营地。今晚这个冲锋营地,建在一片狭长的乱石丛中,靠南的位置有山岩遮蔽。站在帐篷外,甚至能看到乞力马扎罗的最高点——乌呼鲁峰顶附近的冰川。

3巴拉夫营地-乌呼鲁峰顶-姆韦卡营地-姆韦卡大门

我望向东方,此时的天空是黑的,地面也是黑的,只有地平线上裂开一丝赤红色的光亮,它刺破黑暗,仿佛普罗米修斯带着火种降临人间。

这一晚的天气很糟,整个营地被浓雾笼罩,狂风呼啸,刮得帐篷的防雨罩猎猎作响,不时还有雪籽猛然打下,如同机枪扫射,令人不安。

深夜10点多,吃了詹姆斯送来的饼干和热茶,我穿上冲顶用的全套装备,把登山包交给迈克,自己则背了一个轻便的软包,里面只装了水壶、墨镜和遮阳帽。一切准备就绪后,我和迈克离开营地,向着山顶进发。一开始,路面平坦坚实,给我非常轻松的错觉,望向高处,只见星星点点的灯光,看来有的团队已经提前出发。

站在乞力馬扎罗的峰顶,是一望无际的云海,如同波涛汹涌的浪潮。远处,一面巨大的冰川横亘在视野的尽头,它便是乞力马扎罗上的自然奇迹,唯一的赤道附近的冰川,然而,它却处于不断消融退化中。

天气慢慢好转,可以看到些许星空,但仍有寒风吹得面部生疼。迈克走得很快,我只能勉强跟上,偶尔他转身问我:“感觉怎么样?”我回答:“很好,但想停一会儿。”倒不是因为累,而是如果走得快了,呼吸跟不上,脑袋缺氧,走路就不稳。我怕自己摔倒,就要求休息一两分钟。

攀升到雪线上,道路越来越陡,每一次插拔登山杖都非常费劲。我不断询问迈克,距离峰顶还有多久,却总是被告知还差很远,这让我有些沮丧,干脆不再过问。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转身给我一个拥抱,高兴地告诉我:“我们已经走了一半啦!”也就是说,海拔已经超过5300米了!我顿时欣喜过望。

但随后的攀爬更加漫长和艰难,需要把所有能量都用来登山,连思考都变得艰难。直到凌晨5点25分,我看到有人聚集在前方,灯光照亮了一块木牌的轮廓,原来这里是海拔5756米的Stalla Point,但距真正的顶峰还有100多米。

迈克又激动地和我拥抱,几乎把我举起。而我却没有力气抱住他,只能不停说谢谢。我望向东方,此时的天空是黑的,地面也是黑的,只有地平线上裂开一丝赤红色的光亮,它刺破黑暗,仿佛普罗米修斯带着火种降临人间。那束光进入眼睛的时候,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但毕竟没有到达终点,我极力控制住情绪,眼泪却还是不听话地流了下来。迈克看到了,走到我背后,这位比我仅小三天的大男孩把宽厚的手掌放在我肩上,像是一种无言的安慰。

从Stalla Point到顶峰的坡度明显下降,没过多久,我就看到了冰川。在第一缕阳光下,这些万年寒冰呈现出瑰丽的色泽,就像五彩的水晶。回头看去,太阳刚从马文济峰顶探出脑袋,周围不断翻滚的云雾仿佛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而我们所在的乞力马扎罗山则如一座海中孤岛。海风轻拂,晨雾曼妙,在阳光下变成流动的金纱。我们在一条山脊上走着,太阳升起来后,我才看清我的右侧是直径约两公里的火山口,30多万年前,就是这里喷出的岩浆造就了现在的地貌。半小时后,我终于抵达乞力马扎罗的山巅。

在这里,可以清晰看到冰川退缩的痕迹,那些残落的碎冰,仿佛一连串脚印,昭示着这块大陆上仅有的冰雪正离我们而去。我看到前人的照片里,南部冰原的那堵冰墙是很近的,如今已消融、退缩得如此之远,以至于我们都无法走到它脚下。

上山不易下山更难,我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几乎举不起登山杖,迈出每一步都无比费劲。于是在途中,我频频要求迈克停下来,迈克也极为耐心。后来他架起我的一条胳膊,试着抬着我走,但单凭他一人没法把我抬离地面,强行拖着我跑反而让我更累。我只能拒绝他的协助,咬牙一步步走回冲锋营地。

一回到自己的帐篷,詹姆斯就赶紧给我递上果汁,帮我脱掉登山鞋。脱水、饥饿、严重睡眠不足和劳累过度让我处于一种几乎濒死的状态,倒下就直接昏睡了过去。此时太阳暴晒下的帐篷内部非常闷热,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了,整个人像被抽空似的,仿佛把灵魂留在了白雪皑皑的山顶。

昏睡很久之后,我才有力气继续下撤。到达海拔3100米的姆韦卡营地后,我度过了在乞力马扎罗山的最后一晚,也是睡得最好的一晚。再次回到热带雨林中,闻着清香而湿润的空气,我脚步轻快,走在了迈克前面。他咧嘴一笑,说:“你知道吗,和昨天比起来,你就像是重生了。”我回望山顶的方向,但被一片朦胧的白色阻隔,不知是雾、雨,还是雪。此刻我只希望,乞力马扎罗山的雪永不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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