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胜一
31、女劳模
小村虽小,却走出过一位全国的女劳模,名叫秦茜,是大跃进年代的事。那个年代,大炼钢铁,大办食堂,忍饥挨饿还得粮食生产放卫星,甚是荒唐。小村也是没被遗忘的角落。县里派出武装部张部长常驻小村办点,在“武装”的威逼下,炼出了全县第一炉钢铁,办起了全县第一家农村集体大食堂。
食堂里有十来名男女村民,由一名年轻媳妇当组长负责管理。这年轻媳妇就是秦茜,长得水灵,还识得些字,好不招人喜欢,食堂里的全体人员都乖乖地服从她的管理。
张部长是县上派来的大领导,生活上当然要给予特别照顾,不仅要让其吃饱,还要吃好。村上负责人马六看到有几回张部长见到秦茜都挪不动步子,两眼珠差些掉下来,就善解人意地同张部长商量:“首长,你的生活上事情,我想安排秦茜组长进行照料,你看行不?”张部长眨了眨眼:“这个么——,这是你村上的事,你她妈的是村负责人,由你安排。”秦茜除了管理食堂,便多了一份额外的工作。“我怕照料不好县上领导的生活呢!”尽管内心巴不得,但表面秦茜还得这么说。马六附着秦茜耳根说:“别瞧他张部长别着把驳壳枪凶巴巴的,保准在女人面前会温顺得像只羔羊。这就是人们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秦茜给张部长送饭送水,洗衣擦鞋,打扫房间卫生,整理床铺被褥,事情办得恰到好处,令张部长非常满意。“马六啊,你他妈的安排的这个秦茜,工作很细致很负责嘛!”
不久,细心的人们发现,秦茜渐渐有所变化,衣着更整洁了,那发型梳理得一丝不乱,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好像心窝里憋着股高兴的劲儿。进而有人跟踪,发现秦茜给张部长送晚餐时,好几次,张部长拉过秦茜的手、摸过秦茜的脸,在人家临出门时,他张部长不是掐把秦茜的腰,就是拍把秦茜的屁股。
村上开始悄悄议论,甚至揣测他们两个肯定有那事。于是,几十双眼睛将他们两个盯得更紧,果真发现张部长深更半夜从后门溜进了秦茜家。
村上有人要恶作剧张部长一回。他们从村口那口冷水塘里的石头上捞来一簸箕滑溜溜的青苔,待张部长深夜摸黑偷偷地从秦茜的后门进去后,悄悄地将一簸箕青苔倒在那后门口。当张部长得意忘形溜出后门,一脚踩上滑溜溜的青苔,“巴叽”摔了个仰面朝天。乐得在地头边观看的两个男人,差点儿笑出了声。第二天,这两个男人想前去看张部长笑话,哪料,张部长一大早就回了县城。
人们总以为张部长和秦茜通过这一次摔上一跤的事后,应该有所收敛,不料依旧如故。因而村上有人出于复杂的心理,又一次要捉弄他们两个,甚或是要拿到有力的证据。
仲秋的一个早晨,村上几名男人赶早就来到秦茜家,敲着门嚷嚷:“秦茜,你家昨晚闹贼了吧?你夫妇快起来看哪,这后门铺着的一层石灰粉上都现出了一串串的脚印哩。”
秦茜打开了门,与几位乡亲一起来到后门口,见到后门口铺着的一层石灰粉,以及留下的一串脚印,疑惑地盯着丈夫:“这石灰是你昨晚上不小心撒在了这里?”丈夫摇摇头,肯定的回答:“不是。我没有啊。”而几位乡亲却研究起脚印来:“这不像我们乡里人的一般鞋印呢?”“细瞧瞧,细瞧瞧,倒很像是张部长那一双皮鞋印哪。”秦茜立忙接茬:“呵,说到张部长,是的,他昨晚上来我们家了,是我家春旺约他来谈个事。对了,他来时,我家前门门闩坏了一时开不了,我家春旺就去开了后门,把张部长请了进来。”秦茜说完,斜瞪着丈夫递了个眼色:“是不,春旺?”春旺愣了似的,突然一回神,鸡啄米般地点着头:“是是是。”
在场乡亲见春旺都这样“脓包”,也就自讨没趣地散了去。
后来,秦茜当上了劳模,进京领奖受到毛主席的接见。多荣耀啊!再后来,秦茜走出了山沟,进城当了干部,最后的官职比张部长都大了不少。而村上人不去记她的官位,而是记住了她这个全国劳动模范的荣誉。
32、便宜王
王小三姓王,因爱讨便宜,所以被称作“便宜王”。凡说话办事,他都想占便宜,且以此为乐事,洋洋得意。可天底下绝没有占一世便宜的人,爱占便宜者往往不知不觉吃上暗亏,到时悔之恨晚。王小三便是。
那日王小三清早去邻县赶集,直到黄昏才回。刚进村口,碰上一伢子。伢子急切切地问:“小三叔赶集才回?”“嗯。”“白天村上摊大事了。”“么事?”“大喜事。”王小三笑嘻嘻地猜测:“我们家吧?”伢子告訴他:“不,刘奶奶投塘自尽了!”“呸呸呸,你这鬼伢子,白喜事你得说清楚嘛!害得我高兴地以为我家有么子好喜事呢。”王小三讨个没趣灰溜溜地走了。
行不多远,碰上老实巴交的武大伯,从井边提着一壶水走过来。王小三抢先开了腔:“大伯提水哪?”“嗯。”“我就知大伯好,知我赶集一路辛苦,没买水喝,渴死了,这壶水特地为我准备的吧。”王小三说完,便动手去要水壶。武大伯不给,且说:“这水不能动,是给刘奶奶尸首净身用的。”
王小三也许是饿过了头,心里净是想着吃的。再后撞上张二婶,提着一袋水果,便不由分说伸手抓起一个红桃:“二婶,不是我小三讨人嫌,实在是饿得太厉害了,就施舍几个水果给我解馋吧?”二婶夺回红桃道:“不是二婶不肯给,而是你不能吃。这水果呀,是给刘奶奶做祭品呢。”
王小三懵懵懂懂回到家,觉得很晦气。白天赶集的生意做得没赚到几个钱,这回到村子的路上,尽是把坏事往自个头上搅。他想啊想,很是害怕,担心大祸临头。于是,暗下决心,往后再不讨别人的便宜!
谁知一觉醒来,依旧现样,这叫本性难改吧。他是太阳晒着屁股才起来,揉揉惺松的睡眼,饭也没顾吃就上菜地去除草。途中遇上漂亮的武伢子老婆妮妮从地里往回赶,王小三提了提神,盯着人家打招呼:“美女好!还没吃早饭吧?赶回去。”妮妮回言道:“吃过了。却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还没吃?”王小三嬉皮笑脸地靠上去:“这让你说对了,我真没吃早饭,正等着美女给我吃呢。”“我可没得闲工夫跟你开玩笑了。要赶回家去喂奶了。”“那好啊,我正想吃你奶哪。”“看你说的,我都结过扎了,哪来奶水?你莫误会了,我是婆婆叫我回去冲奶水喂两条小狗崽崽。”“你这是变样儿骂我吧?”“不,真的。”恰时传来婆婆的呼叫声:“妮妮,怎么还没回来啊,狗崽崽都饿得嗷嗷直叫了!”
33、懒 虫
懒虫叫吴赖。他一生最得意的时光却是举国的“十年浩劫”,而他最擅长的是把最高指示运用得炉火纯青。
何谓“最高指示”?
这在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时期,简直就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基本常识。时任中国共产党的主席毛泽东同志所講的话就是最高指示。尽管那时文盲很多,却并不影响对最高指示的学习。不识字不打紧,有识字的像教书先生样地教,真个诲人不倦、学而不厌。
生产队里的贫苦农根子、光棍懒汉吴赖,被队长嫌弃他出工不出力,抽调去了大队部参加个革命培训班。学习半月回来后,吴赖手捧着红宝书,径直走进了队长的家门,对着队长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一切权力归人民。我吴赖以大队革委委员的名义向你宣布,从现在起,你的生产队队长职务就由我代表人民接任,把公章交出来吧。”
对于吴赖当上队长,队里不少人私下感叹:“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他个吴赖这么个懒汉,竟然还当上了队长?真个太阳打从西边出了!这下有好戏看喽,到时我们怕是连米汤也喝不上!”
吴赖不识字,但红宝书不离手。他指挥着队上的社员在田地里干活,自个则躲在树底下的阴凉处,由队上会计辅导他学习“最高指示”。有个年轻伢子看不惯,冲上去说:“吴队长,你和会计两人也得下地干活啊。”吴赖摇头晃脑,拿腔拿调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学习,学习,再学习。年轻人啊,我这不在学习嘛。”
吴赖学会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一最高指示,不禁想到了队上的地主婆。于是,他组织队上的贫下中农,每个晚上都去地主婆家开批斗会,弄得人家初一、十五也没个安宁,连会计都讲:“人家蛮老实的,就批斗几个晚上,歇上几个晚上吧,不必每天晚上连续批斗。”吴赖不以为然,开口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抓阶级斗争,就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行跑掉。”
夜夜挨批斗,50多岁的地主婆变得格外小心,出工更卖力,埋头苦干,毫无怨言。那日给水稻中耕除草,地主婆提前出了工,一个劲地在禾田里扯稗子。满以为吴赖队长瞧见会讲两句好听话,岂料倒成了挨批斗的靶子。吴赖怒目圆睁,大声吼起来:“记得我今天上午学习过的最高指示,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坚决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必须坚决反对。贫下中农同志们,革命的社员们,你们大家看,在这一坵田里,可恶的地主婆拔掉了稗子、留住了禾苗,也就是说,她反对稗子、拥护禾苗。我们作为革命同志,就不能与她站在一个立场上,我们要在这坵田里保护稗子、除掉禾苗!”吴赖指挥社员齐动手,把整坵的禾苗拔掉,将稗子留住。一位老社员,心痛地奈何不了葫芦只好找冬瓜出气般的掴了地主婆几个耳光:“该死的家伙,谁叫你先下田拔稗子啊!”后来这坵稗子田,还成了生产队阶级立场教育的生动现场。
“双抢”时节,正是用工紧张时期。吴赖倒好,还组织10来个年轻堂客下到田间地头跳“忠”字舞。有的社员央求着:“吴队长,农闲时间跳可以,农忙时间跳实在是有误农时啊。你看马上立秋了,队上的早稻都还没收完一半,晚稻更是没插上几亩哪?”“去去去,我是队长,我知道安排。不看在你是贫农出身,我非扣你个反革命帽子不可。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抓革命,促生产。这跳忠字舞吧,就是抓革命。”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夜,吴家屋场吴小三老婆独自上公厕方便,不幸被人拖到附近稻草堆里,捂住嘴巴,强行奸污了。吴小三老婆事后一路惊叫,小跑似地回到家里,丢魂落魄地诉说遭遇。全屋场人纷纷起来,打着电筒,端上油灯,察看现场。吴队长也不知从哪个方向赶了过来,有些喘气不匀地说:“咋出了这么个大事,快,大家跟我来。”他带人来到地主婆家,把门敲得山响。地主婆刚一打开门,吴队长挥起一巴掌,重重地打了过去。地主婆踉跄几步,险些跌倒,眼冒金花。吴队长说:“好你个狗地主婆,吴小三的老婆上厕所,你也把人家强行奸污!”队上的会计附着吴队长的耳朵轻声说:“这事可能与地主婆不相关。”吴队长大声讲:“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说,死地主婆,是不是你干的坏事?”地主婆懵懂得丈二高和尚摸不着头脑,更不晓如何回答,那吴队长抡起胳膊又是暴风骤雨般地搧着耳光。情急之下,地主婆也开口念了一条最高指示:“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这真是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啊。吴队长才不得不停了手,改用口诛:“你个死地主婆,不老老实实,还到处干坏事,连强行奸污良家妇女的事你也——”队里会计忙将吴队长拉到屋外,小声嘀咕:“吴队长,人家地主婆也是女人呢,她怎么可能强行奸污吴小三老婆哩。强奸女人这事吧,至少得是男人才行。”吴队长“嘿嘿”憨笑:“我这个老光棍吧,反正不懂你们所讲的男女事。好吧,这事就到此收场。”正欲离去,有人匆匆前来报告:“吴队长,我们在稻草堆现场发现了这只草鞋,屋场的人都说,这个鞋好像你吴队长的。”吴队长抬了抬右腿光着的脚,接茬道:“没错,这鞋是我的。刚才我不是也去过现场吗?这不争气的脚啊,老是爱掉鞋。这叫什么来着啊,叫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失鞋吧。”
吴赖的权威,至少在生产队里是无人挑战的。这让张寡妇看得十分明白。张寡妇不容易呢,丈夫过世得早,四个未成年的孩子全仗她一人养活。她琢磨着,要想日子过得舒坦些,只要巴结上吴赖队长,那明里暗里都能给予她家很多照顾。她常给吴赖抛媚眼,还偷偷为吴赖洗衣裳。吴赖岂有不明之理,约个晚上,让张寡妇送货上门。吴赖一边脱去衣裳,一边念叨着:“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斗私批修。”张寡妇配合地搂紧了吴赖的腰,嗲声嗲气地说:“伟大领袖毛主席还教导过我们,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34、刘奶奶
刚进门的儿媳没几天,就在路上捡到一个弃婴带养。刘奶奶蛮支持,很高兴,尽管是女婴,也不嫌:“女孩就女孩吧,反正我儿媳妇还没生嘛,到时她给我们生个男孩不就得了!”可后来,刘奶奶听到了一些儿媳的相关信息,可就不得了了。
刘奶奶再不是乐癫癫的了,气乎乎地躺在床上生闷气。她已经两餐拒绝进食了。“领独生子女证,也不同我这做婆婆的商量。我是全家之主呀!”“上了节育环,不再生孩子,有意倒我刘家香火,辱我刘家门庭!”这是最叫她头疼和伤心的,即使掏她的五脏六腑,也未必如此地痛。她骂儿媳,骂儿子,可是,一个不答理,一个则动口闭口就是什么“要以國家利益为重”,尽唱政治高调,她怎么办哪!
晌午,张二嫂带个背“+”字箱的民间医生走进来。刘奶奶领着医生来到儿媳妇的新房里。医生指着画面上胖乎乎的赤身男婴说:“嗨—,我就吃了他的亏。”接下来他锁紧双眉,用去一定的时间详述了自己的身世。归纳起来是一句话:没有儿子啊,受尽了一生苦。
“你得好好听着,免得后来受苦。”刘奶奶对媳妇说。
“我后来能受什么苦?”
“冒得儿子啊!”
医生接上嘴说:“那可不行呀,冒得儿子的话,说话不响,点灯不亮,走路也挺不起腰板。”
“那—,我到时给他刘家生一个就行了呗。”儿媳妇不愿同他们多费口舌,故意逗着说。
“这才是。”刘奶奶顿时笑逐颜开,附在媳妇的耳上嘀咕着,意思是要她把避孕环摘了。
儿媳妇瞪眼婆婆,若有所思地说:“他—”。
“嗨—,这你就尽管放心。”婆婆指着医生说:“人家包师傅可是老干这个行当的。”
“我才不哩。”媳妇拉长了声音。刘奶奶气得差点跌下地了。
知趣的包医生灰溜溜地离去。刘家开始了一场大争吵。儿媳妇争不过婆婆就把自个关在了新房里。刘奶奶扔下狠话:“你们都不听老娘的话,我要让你们有戏看。”随后坐在禾坪里,数头数脑的嚎啕大哭,又一次地引来了一大批乡亲邻里。当哭声不再,刘家门外便哄哄的,连禾坪、阶基挤满了男女老幼也用力往刘家门里冲。将刘奶奶闩了的大门挤倒了。
原来,刘奶奶气量太小,就因为儿媳妇不为她添孙儿,上吊寻短见了!
刘奶奶被人从梁上解脱下来,仍是撒泼的哭哭骂骂、磕头碰壁,弄得好几个“出山虎”也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她被按倒在一把睡椅上,还是不甘歇口的数骂:“刘桂不是个东西啊,娶了老婆就不认娘了,真是个老婆崽!”
儿子刘桂气鼓着两腮帮,两三步窜将上去,幸而被她的老婆在半空中挡住。经旁人好一顿解劝,母子、儿媳都被拉到了不同的位置,如若你稍微留心注意一下,不难发现,三人的位置正好组成个直角三角形,刘桂与老婆连成底边线。
片刻,刘桂老婆终于脱开身来,端上一盆泡湿的衣服朝着塘头走去。这年轻堂客很聪明,使用心计,用假投塘自杀取得婆婆的同情。她走到塘边,假惺惺往水中跳去。她在当学生时学会了游泳,怎么也淹不死。但过路人和洗衣人一见,急得不得了,用力赶紧跳下,将她救出了水面,一边大喊:“快来啊,刘桂嫂跳塘了!”急促的呼救声如石击水,满屋的人们顿时骚动起来,“嗡嗡嗡”地挤向塘头。
在张二嫂几人的撑扶下,一贯富有同情心的刘奶奶也来了,见状,她就大声呼唤:“儿啊,儿啊,”躺在塘埂上的儿媳合着双眼,假装不省人事,老人家更是揪心的嚎哭起来:“儿啊,都怨我这个该死的婆婆,你快醒来吧,我再不干这种蠢事了。”
春伢松开捂着嘴巴子的右手掌,瞅眼刘桂老婆那双半干半湿的红绒布鞋,再瞥眼刘桂,二人都不约而同地从嘴角边冲出淡淡地一笑。赶紧,春伢又用手掌盖上了嘴巴。他们已明白底细。
一贯“叽叽喳喳”,脚手不闲的张二嫂,在这人命关天的话题下,倒象只冷猫子样,呆立一边不哼不响。
活蹦乱跳的二蛋子,又不知从哪儿风一般的旋来,一古脑钻进人群。当他确认与母亲隔着了一段距离时,才放心的扮个鬼脸,学着村口超生户王金样,尖嗓高音说着:“人家刘桂带个丫头都不生育了,看来我有了两个千斤小姐的—怕是皇上也保驾不住了!”说完,他眉毛一扬,肩头几耸几耸地走去。
“短命鬼,我敢打死你!”二蛋子母亲说。
一场喜剧就这么闭幕了。
35、二傻子
村上的人们嫌叫他“傻子”不够,还在前面加了个“二”字,唤做了“二傻子”。
“二傻子。“
“嗯。”
无论童叟男女叫他,他都会爽快地答应。
二傻子人高马大,夏日里总是光着膀子,那黝黑的皮肤油光放亮、结实得很,以致雨水沾不上,荆刺刺不烂。他斗大的字儿识不得一箩筐,全仗一身蛮力气吃饭。早些年农村收割水稻的人力双人脱粒机,重200多斤,一般都是两人一前一后地抬着搬运,可他不管在水田里还是在岸上,都是拱着背、勾着脑壳一人背着走。
二傻子是父母近亲结婚的牺牲品,其父母把肠子悔青了。二傻子是家里的独苗,正因为傻啦吧叽的,他的父母自他十五六岁起,就一个劲地帮他物色对象,以致花空了钱财,毫无积蓄,依旧居住于祖传下来的两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眼看三十多岁年纪没谈成亲,父母急火攻心,患上重疾,一年之内便双双踏上了黄泉路。
二傻子靠给人家帮工赚钱,不仅可以糊口,而且略有结余。他把余下的钱不存银行和信用社,总是扎在裤头的兜袋里,夏天里一股汗臭味,春天里一股霉臭味,秋冬季节还是一股难闻的怪怪味道。他每年积攒个三四千元,十年下来也有好几万元。村上有人跟他开玩笑:“找个老婆呗!”他笑笑回答人家:“你帮我去做媒噻”。
也许二傻子不是光棍的命,五十好几的年纪竟然运交桃花。邻村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丈夫患尿毒症去世,遗留三个孩子要哺养、要读书,可家里徒有四壁,连基本的生计也难维持。当有人要撮合这个女人与二傻子的姻缘时,这个女人很爽快地应承下来:“二傻子,我清楚,傻是太傻了点,但毕竟有个好身体有身好力气,就近打工赚钱养家糊口还能勉强凑合。”二傻子也会抢抓机遇,相亲头回见面,就解下裤头兜里怪味杂陈的4万多元钞票塞到了女人手里:“我们是一家人了,这钱就交你保管使用,给孩子读书、办衣裳。我还是天天帮工,赚钱。”
自从将邻村寡妇娶进门,二傻子就越发越有所变化,渐渐地变得有头脑了,说话、做事都不是从前那样的一味愚笨。老婆跟他讲:“我们住这破烂的土坯房,何时是个头啊?!”他告诉老婆:“我去城里打工,多赚钱,砌新房。”
于是,二傻子来到县城,找上一家水泥销售店,当了名搬运工。装车卸货,他二傻子是把好手,百十来斤的一袋水泥,一只手就能提起。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很听老板的话,叫他加班就加班,干活从不偷懒。
二傻子去工地送水泥多了,也不傻地发现了一个普遍问题:工地浪费严重,钢材、水泥、砖块、沙子随处都是,特别是那些完工的工地将这些当垃圾地无人过问。有回老婆来县城找他,他讲起了这件事。老婆告诉他:“这些浪费的东西要是没人要,你就把它捡起来聚到一起,反正往后我们家砌房子时用得上吧。不过,你绝不能去人家工地偷喽,一定要是人家不要的,你才可以拿。”二傻子将老婆的话当圣旨,严格地遵照执行。
二傻子买了部手推三轮车,从店子下班后便推着三轮车到处捡拾砖块、沙子、水泥、钢筋等,同时用每月50元的租金加租了出租屋房东的一块空地,专门堆放捡拾来的建材物品。房东弄清他的用意后,善良地提醒他:“你这些东西,水泥是不能久存的啊!要不这样,你不是在水泥店做事么,你与老板商协好,将捡拾的水泥先由店里卖掉,并记好数,到时你家砌房时,再从水泥店拿回相等的水泥去用。”二傻子听得明白,可担心与老板说不清,于是,求房东给他与水泥店老板讲清办妥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二傻子捡拾遗弃的建材事儿从没间断过,平均每月都要叫部农用车,为他往乡下老家运一趟捡来的建材。
大概过了七八个年头,二傻子终于新砌了一栋3间二层的红砌瓦房。算来算去,还没欠债呢。他咧着嘴憨笑地给老婆讲:“要是没有你这个老婆,我二傻子哪敢指望能砌新房子呢。”老婆很感激:“要不是你做牛做马的拼命赚钱、拼命积攒砖块沙子建材,我一个女人家,也是没法子让儿女读书,没法子把房子建起来啊!”
二傻子一家终于摘掉了贫穷帽。可他二傻子一如既往依旧在县城水泥店打工,下班后依旧推着三轮车到处捡拾建材。
那是一个华灯初上的黄昏,整座县城开始喧闹。二傻子跟往日样,推着三轮车走在幽暗的河堤边,突然闻听“有人落水啦,快来救命啊”的呼叫声。他二傻子象是本能似地丢下三轮车,循声跑过去,顺着人家手指的河水处,纵身跳了下去。当他将一名年轻女子救起托上岸时,岸上人大声喊道:“还有一个男的,他们两个是一起落水的,快去救啊。”二傻子又再次潜入水里,可这次不仅人没救出来,连他二傻子也没了踪影。第二日,人们在河里打捞出他们的尸体,却看到落水男子的两手死死搂住了二傻子的腰身。
二傻子光荣了。
二傻子老婆闻此噩耗,当即昏了过去……
36、阿七
阿七外出打工,算是村上同龄男人的最后一个。而他的妻子翠花正好反之,是全村同龄女人外出打工的急先锋、带头人。
老实巴交的阿七,在家勤耕苦种,毫无怨言。这背乡离土、洗脚上岸地外出进城打工实属无奈之举,被迫而为之。
“乖乖,这个死阿七,让漂亮的老婆独自外出打工这么多年,他怎么能放得了心呢,不怕老婆在外边有男人?”“对头对头,你瞧他老婆每次回来那身衣着打扮,就像一只骚狐狸!”“不是有人说了嘛,阿七的老婆啊,在外给人当了‘小三,还蛮赚钱哩!”“怪不得阿七不随老婆外出打工喽,原来是心甘情愿吃软饭!”乡亲们的这些议论,几乎让阿七听得耳朵都快要长出茧子来。然而,阿七有口难辩。
那年正月初八,阿七下定决心,随老婆翠花外出打工了。来到陌生的城市,他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满眼稀奇。可牵扯到自个的事儿,别说找工打,连路都不晓得走。好在妻子来此多年,熟悉得很,特别这找工打的事儿更是轻车熟路,不几天,就为阿七在居委会里谋上了一份美差,当上了一名治安联防队员。
阿七是个直性子的人,做起事来一丝不苟。他上班的头一天,在老队员的带领下上街巡逻,行至一家银行门口,忽听有人呼叫“抢劫了!”阿七循声望去,拔腿就追,使出浑身力气,终于在一个拐角处逮住了抢劫犯,把被抢的女包交给了随后赶来的受害人。当阿七正在等待带队的老队员赶来一起将犯罪分子扭走时,始料不及地被几名小青年推推拉拉一阵,将犯罪分子弄走了。阿七再想追去时,又被几名小青年拉的拉、挡的挡,死死缠住脱不开身。事后他对老队员说:“今天你要是能跑快点赶早点来,那抢劫分子是绝对跑不掉的。”随后将其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那老队员就告诉他:“看在你是居委会梁主任介绍过来的份上,我就给你讲实话吧,往后遇上这样的事啊,要么装着没看见,要么绕道走,最多也就只能装模作样追一阵子。好了,你人倒不傻,这话应该听得明白。今天你没有吃苦头啊,算你走运!”
阿七还真没把同事的话听进去,只是把联防队员的手册逐项逐条的背得滚瓜烂熟。他心下告诫自己:务必履职尽责,做好工作,对得起每月的工钱!可理想与现实有差距啊,他还真让同事预料到了,吃了回大苦头!那是一个华灯初上的黄昏,广场上是晚练的海洋。突然间,广场东头一角打起群架来,阿七一见,顾不得同事开溜,单身孤影地赶过去拉架调解,可好说歹说没人听,群殴越来越严重,情急之下,他掏出手机拨打了“110”报警,还没待他将手机揣进袋里去,其手机就被人家一把夺了去摔在地上粉身碎骨,随后身上挨上两刀,人也就倒在了血泊中。旁观者说,110警车是姗姗来迟,待群殴的两队人马都已经逃散得无影无踪时,110警车才赶到。不过也好,起码将阿七送去了医院救治。
阿七住上个把月院,伤病恢复好后,却只能得到笔补偿下了岗。
下岗对阿七来讲是件大事,但对其妻子翠花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妻子翠花凭借个人的魅力和能耐,在阿七下岗的第三天,就又顺利地为其找上份新的工作而上岗了。阿七起始当学徒,专事空调机的安装或拆卸,其工资还蛮高哩,乐得阿七啊,汗流浃背也不喊累。有日晌午,阿七去了商贸区的一家洗头城拆卸空调机,碰巧妻子翠花要找他去为其老板搬家具,三番几次打手机,一直都关机。急得个翠花哟,打的来到阿七所在的单位,一问方知去了商贸区一家洗头城,气得个翠花哟,差点没喷血。翠花怒气冲冲来到商贸区,对着周边林林总总的洗头城扯开嗓门大声喊叫:“阿七,阿七,你给我滚出来!”喊聲一阵紧着一阵,音量一浪高过一浪。就在翠花喊哑了喉咙之际,从西北角一家洗头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了阿七的头来:“花,喊么子,我在这呢。”翠花循声寻去,瞥见光着膀子的阿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捡起街边一把小铁铲,大步流星追上去:“好你个阿七,竟跑到这儿来潇洒,怪不得把手机也关了,看我不打断你条腿!”阿七见势不妙,没来得及收拾工具,顺手拿上件背心,夺门而逃。翠花追得急,一不小心,绊上一脚,跌了个“狗啃屎”,“哎哟哎哟”地直呻吟。据知情人士透露,这事引发了一场家庭大战,尽管阿七解释过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拆空调因天气过热才脱去上衣,可翠花就是不信,且不依不饶,非逼得阿七缴械投降才熄灭家庭大战的烟火。
从此以往,阿七 “男儿当自强”了。他辞去安装、拆卸空调机的工作,硬着头皮不去翠花所找的厂家上班,而宁可自个找家藕煤店当起了运煤工。阿七告诉妻子:“我本来是属牛的,也是个牛性子,生来就只有吃苦的份,没有享福的命,还是老老实实出卖劳力赚些血汗钱吧。”“也好。”翠花说,“免得到时回老家去干农活都没得了力气。”运煤工是力气活,阿七是绝对干得来的,才只两个星期,就有四五起客户向藕煤店反映,说阿七搬运煤块服务的质量高,连零星煤粉掉在楼道里,他也会替用户打扫得干干净净。店老板一高兴,当月就给阿七额外地发放了500元的现金奖。
当个别同事很不理解时,阿七就解释道:“俗话讲,力气用不尽,井水挑不干。往往我们的一些举手之劳,在方便他人的同时,也方便了自己。”继而还举例证明,说一次他为买煤用户打扫楼梯间的煤渣时,感动得人家用户千恩万谢,且随后告诉他,往开发区送藕煤不用走马路,有一条能过板车的小道要近一半多路程。所以,阿七坚持做好事。
这是一个雾蒙蒙的天气,直到上午九点多钟的能见率仍旧很低。阿七在送煤的半途上,遇上一中年男子问路。他指手划脚的比划着告诉人家怎么走,可问路人称雾大看不清前边的岔道,还是搞不明白该怎么走。于是,阿七就停下运煤的板车,领着问路人前去看清岔道。当他哼着家乡的小曲,满心高兴地返回运煤板车跟前时,却是心地凉了半截,他眼下的情景是一位上了年岁的老大爷,和着自行车倒在自个煤车的拖手一侧,其状甚是痛苦。阿七二话没说,背着老大爷一溜烟地跑去附近医院急救。医生一阵忙乎,为老大爷检查这,检查那,结果一切正常,才开些简易药物让老大爷带回去服用。阿七再又背上老大爷返回板车跟前,还坚持要用自行车把老大爷送回家。岂料老大爷不同意,反而狮子大开口,说:“你用板车撞倒了我,至少也该赔偿我2000元钱吧。”阿七一惊,瞪大两眼打量老大爷,后再向老大爷解说,自个并未撞倒老大爷。可老大爷连连摇头,一口咬定阿七撞了他。言来语往的,自然争执开了,引来路人围观。围观者不明就理,多数同情老大爷,不禁有人做起阿七的思想工作来:“年轻人,俗话讲得好,破财消灾。看在大爷年岁大的份上,你就赔他一些医药钱吧。”“我刚才还送他到医院检查过,也配了药,他没事。”“那这就更清楚不过了,老大爷肯定是你撞的喽,要不,你咋会送他去医院呢?”老大爷趁机插话道:“是嘛是嘛,他撞倒了我,这伤筋动骨的要痛100来天,他还不肯赔我医药费。你们大家评评,这说得过去嘛。”面对围观者的嘈杂议论,阿七只好自认倒霉,十分委屈地掏出身上仅有的500元现金交到了老大爷手上。这时,随着一阵“突突突”的声响,一辆摩托车来到跟前,下来的两名巡警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当巡警瞥见被撞的老大爷较眼熟时,一位巡警立马掏出一张照片来,一对照,嗬,这不正是照片上的人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巡警窃喜,当即亮出警察身份,就将一幅冰凉的手铐戴在了老大爷的双手上:“你又在这里诈骗哪,可让我们找得好苦喽。走,到派出所去。”
一名围观者没忘从带上警车的诈骗老人上衣口袋里搜出那500元现金,交还到阿七手上:“对不起,年轻人,我们都误会你了!”
阿七表情复杂,一言不发。旋即,拉上煤车,低头赶他的路去了。
37、采药匠进城奇遇
从没出过远门的村里采药匠刘老倌进城了。
他放下肩头的担子,正欲过去向行人打听去农贸市场的路怎么走时,不料被清扫街道的环卫工人一扫帚扫得他满身污泥浊水。
“你,你怎么搞的?”刘老倌质问人家。
环卫工人答道:“冒看到啦。”
“你看弄得我这一身—”顿时拢来了看热闹的人群,其中一位说:“看你是乡下人吧,走路都不会,怕是撞在了人家的扫帚上,还怨得了人家环卫工?”“对,人家环卫工是弱势群体,也不是你乡下人能欺负的啊!”众人起哄了,都说刘老倌的不是。刘老倌孤立无援、有口難辩,吃上暗亏,悄然离去。
来到一条繁华街道,刘老倌见人多,便在街道上摆开了卖中草药摊子,才准备开张,就被城管人员驱赶。刘老倌不愿收摊走人,城管人员就为其收拾摊子。刘老倌想到刚才被扫街的弄得吃了个暗亏,便要来个先下手为强。他抡起扁担就往城管人员身上打去。哪料想,城管人员眼疾手快,一把将扁担接在了手上。拉拉扯扯,僵持不下。这时街道有人喊了一声:“城管打人啦!”一下子,街人围了过来,纷纷指责城管人员的不是,且有热心人士将刘老倌送进了医院。城关人员跟着去了医院,主动挂上号,请医生为刘老倌检查身体。是夜还为刘老倌开了住宿房间,同时管吃管喝,于第二天一大早,将刘老倌送到农贸市场。
刘老倌感慨良多。他一边卖着中草药,一边与身旁的人讲起城管人员待他的好,可谁都不信。“你发高烧了吧,尽说糊话!城管人员就只晓欺负我们这些小商小贩!”
38、苗苗
苗苗放学回到家,就一边为奶奶煎药,一边趴在灶台上写作业。
“叮铃铃……”
苗苗随身带着的手机铃声响了,一看是远在深圳打工的妈妈打来的电话,赶紧接通:“妈妈好,代问爸爸好喽……我正在做作业呢,……奶奶嘛,奶奶在做晚饭给我吃哩……这段时间我没给你们电话,白天吧,怕影响你们的工作,晚上吧,怕耽误你们的休息唦,只好不时地发条短信报平安了……”
苗苗读小学五年级了,近期不给爸妈电话,反倒是爸妈更勤地打她的电话了。这不,一大早,爸爸打来电话。(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