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 秋

2021-04-21 08:17毕化文
吐鲁番 2021年4期
关键词:王八老姜娃儿

毕化文

因为疫情,年没有过成,人也被封留在村里,走不掉。村子通往外面外的几条道路,都是一米多高的土堆,堆成梯形,阻挡着车辆,外面的开不进来,里面的开不出去。村干部轮流在临时搭建的拦阻桩前值守,日夜不停,村里一个人也别想出去,外面的人一个也别想进村。村里的高音喇叭上,还有来回巡弋的宣传车,时刻不停地宣讲着新冠疫情的严重性,宅在家里的必要性。其实,哪里用得着这些呀,人们通过手机,早把发生在武汉及其他地方的可怕情景,知道得清清楚楚,也防备得很紧。我家老宅相邻的一条小巷子,入口处,竟也被他们密密麻麻地排了好多树枝,别说人,连条机警的猫都休想钻过去。

真是天不作美呀,在外地工作了几十年,好不容易请了假,回家过个年来了,还大费周章,提前对老房进行了装修,鸡、鸭、鱼、肉地准备了一大堆,也专门到镇上,买回来可一次性坐十多个人的大圆桌儿,并按照老规矩,给长辈儿亲戚买好了大馍,晚辈儿的枣山,还有事先就兑换好的崭新的钱币,装压岁钱的大红包儿,就是那个足足占了大半面后墙的液晶电视剧,也是一到家就买回来,装上,调试好,接上了闭路;至于院子里翠竹上披挂的彩灯,房顶上吊挂的霓虹绳,等等等,都准备齐当了,谁知道,“咣叽”一声,新冠了,疫情了,辛辛苦苦准备了好多天的喜庆日子——停摆了!

毕竟是在乡下,最初的几天惊慌过后,人们渐渐变得淡定起来。因为要过年,平时人们习惯扎堆的饭场,已经空闲了很久。现在,年已经走远了,天气呢,也已经暖和了起来,人们也就三三两两地走出了家门,你提把马扎,他拎个塑料凳,我搬张椅子,就不约而同地来到饭场上,谈天说地,自然,有关新冠的新闻成了闲聊的主题。其实,此刻武汉的疫情正在高发期,全国上下对隔离工作要求极其严格,村民们也不是不知道生命的宝贵,之所以敢于聚集,还是有原因的。许多年前开始,打工也好,拾荒也罢,似乎传统上他们都是习惯“北上”,而不爱“南下”,因为南方燠热,他们不喜欢;而武汉地处家乡的南方,在武汉打工或生活的村里人,不能说没有,但人们肯定是在心里留着“细”的;其次,即便是有个别从武汉回来的村里人,也自觉地把自己关在家里,尽管他们早就离开武汉,依据规定的隔离时限,早就不在“危险”范围内,但大家还是懂得什么叫“瓜田李下”——闲聊者里,没有让大家感觉膈应的人。

新冠虽然万恶,我似乎还觉得,这次被“困”,还是应该有感谢新冠的地方。因为自从我离开家乡,工作在好几千公里外的大西北,这么多年了,村里好多人再也没有见过。别的不说,就说我的发小,乳名叫王八的,我俩自小学一年级就同学,在我们家的堂屋门后面,有我刚学会写字时,用粉笔写的第一个人名,就是“王八”二字,歪歪斜斜的,在门板上一趴就是好多年,直到父亲决定旧屋换新屋,那个名字才随着老门板的拆掉而消失。初中毕业后,我考上了镇上的高中,王八没考上,便开始骑辆加重自行车,下乡收大豆、芝麻,到集市上贩卖,挣钱,也就是人们说的小商小贩这一行当。我家和王八家是门对门的邻居,从我家门口到王八家,一步七十五公分,连十步都用不到,就这么近便,可是我到大西北后,居然从此再没有见过一次面。结婚前,王八独自一人在外地打工,挣钱;结婚后,带着老婆在外地挣钱。生了孩子,往家里一扔,依然在外面打拼。其间我回家,每次打听王八的情况,王八的娘,我的近门的婶子,不是说王八在天津,就是告诉我王八在北京,总之是,我一次次地看着王八的闺女或儿子,被婶子抱大,成为学生,成为大人,结婚生子,为人父,为人母,而王八,我打小光屁股长大的发小,几十年间,竟连一次面都无缘见上!

乡下毕竟是乡下,不像城里那样,警察、保安、社区,志愿者等,区域清晰,易于管理。村里一切防疫工作,都是那几个村干部,他们分班设岗,还得定时回报村子里的疫情,忙得不亦乐乎。一段时间的紧张过后,人们渐渐从“谈疫色变”的恐惧与惊慌中稳下神来,说大家开始变得麻木也可以,反正是,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走出家门。在村街上,我不仅见到了王八,还见到了多位初中、高中的同学,甚至我在心里一直感念的语文老师……多年以来的心愿,竟得以慰藉。

而冷清了一段时间的饭场,也逐渐有了人气儿。

老宅建在那条横贯村子东西省际公路的南边,从巷子里往南走个一百多米,有条公社化时期,人工挖掘出的,一条用来大雨排洪,干旱时候抽水机汲水灌溉的深渠,深渠连着村西面的那条淮河支流——长胜沟。越过那条渠,就是一大片桐树林,也是唯一我离开家乡之前就有,至今还依然存在的林子。当然,那片林子开始时浑然一体,只是比现在低矮,稠密许多。后来呢,公社解体了,林子也被划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分给各家各户,成了村民的私有财产,只是因为地域环境特殊,紧靠河岸,南北狭长,一家半分几厘的,不值得耕种庄稼,只可零零星星种点蔬菜,或其他经济作物,加之后来大量人员外出打工,也就无暇顾及这些,听凭它们自由生长。自然也就成了我没事的时候,独自散步的好去处。走在小时候就常常跟伙伴儿们掏鸟窝儿,套知了,拾柴火的阡陌小道上,听喜鹊在枝头蹦蹦跳跳地喳喳欢叫,看路边耐寒的野草,装点着熟悉的大地,或蓝或白的花儿,抢占先机般开放。一种说不出的乡愁,笼罩在心头,如晨雾般袅娜——这里,也成了我散步消食的绝佳去处。

大约疫情爆发十天后吧,一天早饭后,我来到树林里散步。弯弯曲曲的小路,铺满了去年的腐叶,走在上面犹如海绵,一团团的腐气,直扑鼻腔。老家春节一过,春天就来了,地温上升很快,正是温煦和暖的时候,包围了村庄的麦田,已经齐刷刷地生机逼人。我在林间走了两个来回,开始往家中折返。顺着深渠的斜坡,踩着人们挖出的脚蹬,我来到村子一边。迎面,就是两条巷子邻居集聚的饭场,饭场里坐了一片人。

看见我来了,大家纷纷跟我打招呼。人里头,有五服头的两个堂兄,老大叫“骚胡”,老二叫“老虎”,及其他们的女人;有我小时候就是邻居,后来搬到村头的筛儿的老婆,我叫嫂子的麻脸女人;有我大爷的孙媳妇,也称作嫂子的女人……等。这么多人里,只有一个白胖的女人,坐在一把矮矮的木椅上,没有搭理我,她抬眼看着远处,一脸的漠然。她,我是知道的,就是我们村有名的“虾鳖户”狗娃儿的儿媳妇,叫小英的。

我小的时候,就知道狗娃儿的媳妇,那个叫老姜的女人,是外地逃荒来我们村,被狗娃儿收留的。老姜在那边还生有儿子。有一年,刚过完春节,老姜的那个儿子还来到我们村儿里看她。那儿子人长得排场,高高的个头儿,中专已经毕业,听说是学医生的,已经有了工作。那儿子脸面长得也随老姜,窄而长,但比老姜耐看,大约是年轻,还有就是,并不是跟老姜没有一点不同,起码两片嘴唇就不上翻下翘。村里不少人都担心,这一下老姜会不会撂下狗娃,回到原先的丈夫身边,不管狗娃儿了。但从后来的情况看,这种担心并没有成为事实。

老姜是个蝈蝈嘴儿,说话也不走脑子,村里人都叫她“半吊子”。老姜讨饭来我们村之前,狗娃儿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寡汉条子,因为不会过日子,连间栖身的草房都没有,到了冬天,生产队的车屋就是他栖身的去处。两人就和后,生产队专门腾出一间牲口草料屋,权当栖身之所。

狗娃儿和老姜的第一个孩子是闺女,名儿叫兰英,跟我同岁,只是没有我的生月大,个头儿却比我还高。因为出生于那样一个家里,兰英跟她接下来的三个弟弟,成为村里孩子的“捶垫子”。谁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狗娃儿两口子呢,不但不能给自己的儿女撑腰,甚至连个屁都不敢放。

狗娃儿的四个孩子,三个都仿老姜,也是蝈蝈嘴,还带着老姜的“马脸”相。你想想看,他们不受戕犯(当地话:欺负的意思)都难。

有一次,是个夏天,我从外面疯够后回家,刚好跟兰英走了个迎面。我觉得她好戕犯,就随口骂了她一句什么。想不到,兰英不仅不吃骂,还回骂了我一句,并且嗓门比我还大。我愣了一瞬,随即就外厉内荏地朝兰英扑过去。以为对方是个闺女,不费什么劲儿就能打过她。不料,我竟不是兰英的对手,刚过几招,就被兰英甩趴在地上。我觉得自己吃了亏,也丟人,扑在地上,高一声低一声地大哭起来。大哥听见我的哭声,冲出院门,一看是我跟兰英,不由分说地扇了兰英一记耳光,那耳光之响亮,至今还响在我的记忆里,每每想起,心底就升起一股远久的羞愧来。

狗娃儿的三个儿子里,老大叫耷拉,脑子还不如老姜,说话也结巴,而且先天性肺病,在我外出工作后不久,便病死了。老四叫哈巴,一直单身。听母亲告诉我,几年前,三十多岁的哈巴在村西池塘边薅草,因为没有家,也就没有人关心,以致淹死在池塘里好几天了,才被人偶尔发现,草草地埋掉了。二儿子叫志怀,会点木工活儿,狗娃儿的四个孩子中,志怀是唯一仿他的。个头不高,微微发胖,憨憨中透着那么点儿狡黠。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孩子的婚姻自然不会顺利,除了被别人挑拣,他们只能被动地应承。到了三十岁上,志怀在去给别人打制门板的时候,那家人把自家的一个表妹,也就是小英,介绍给他。志怀知道对象是个傻子,一般的人家是不会要的,好在,她除了不知正常的人情世道,别的还算正常,就择了个良辰吉日,吹吹打打地办了一场婚礼。记得多年前我有一次回来探亲的时候,志怀媳妇手里牵个鼻涕哈啦的男孩,跟在别人后边来看我,在别人的一遍遍教导之下,也曾经喊过我几句“哥”的。估计脑子不好使,早就把我这个“哥”给忘记了,所以稳稳地坐在矮椅子上,没有理我。

骚胡是个爱玩笑的人,我到外地工作之前,他就经常跟我逗着玩儿。所以,寒暄了几句后,他又拿我开逗了。

骚胡一口龅牙,微微有点外翘,说起话来有种跑风的感觉。

“你这家伙,”骚胡笑着说,“咱村子里,那么多光屁股小孩儿里,数你最调皮了,我记得,你可是掀过人家新媳妇的被子哩!”

“你记错了吧?”我还没发话,老虎就替我纠正说,“那会儿他才多大呀,顶多上一年级。”

骚胡“嘿嘿嘿”笑了几声,冲我眨了眨眼。

“自己干剩下的事情,就别糊到我身上了。”我也调侃骚胡说。

在我的记忆里,有段时间,村子里的确兴起过这种低俗的风气。那会儿我还很小,勉勉强强有这方面的记忆。被掀了被子的人家中,其实不仅仅只有新婚的夫妇,就连那些上了岁数的人家,也常常有被掀的。干这种事的人,都是跑得动路,翻得过围墙,搬得动门板,动作疾速有力的年轻人才干,小孩子是不可能的。由于这种风气遭到村民的极度厌恶,似乎它仅存在了一个冬闲,或者两个冬闲,就偃旗息鼓了。

骚胡说我掀过人家的被子,自然是他拿我开心的话题,饭场里的人也不信,大家嘻嘻哈哈一阵,也就完了。

“我说,”骚胡的媳妇也是个热闹人,她一脸正经地盯着对面而坐的小英,问,“你家是不是炸了茄泡子——我一大早就闻到香味儿了。”

“咯咯,咯!”小英高兴地笑了,“是哩,茄泡子炸得黄朗朗的,可好吃了。我家立秋吃了一海碗呢!”或许真的是因为不受人间是非的困扰,并不年轻的小英,跟饭场里年龄不差上下的女人们相比,显得年轻许多,面皮白净,眼角和嘴角也没有丝毫的皱纹,除了胖得有些臃肿,脸面跟多年前她跑到我家来,跟我说话时几乎没有多大的变化。

“我早上忙,没有吃饭,现在肚子饿得正‘叽咕叽咕’叫哩。”骚胡媳妇说,“你回家去,把炸的茄泡子给我盛来一碗,明儿个我家炸了,还给你。”说着冲旁边的老虎媳妇眨了一下眼。

“小英可好了,还善良。”老虎媳妇打着帮腔说,“嫂子你等着,小英这就会一蹦子跑回家,给你端过来了。”

“没……没了。”小英头低下了,谁都不看,摆弄着自己胖乎乎的手,“我家还不够吃的呢,家里没有了。”

“嘁!”骚胡媳妇把嘴一撇,正色地说,“加锁,谁说你家没有了,要是叫我翻出来了,我可蹲在你家里不走了,非吃光吃穷你家不可!”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小英竟一点也不急,看来类似的玩笑,在这个饭场里经常上演,小英已经见惯不怪了,也有了应付的措施。“不信你去翻好了。”

“咦,你以为我不敢翻呢!”说着,骚胡媳妇就站起来,跺着脚说,“我可真去了啊!”

正闹着,从巷子小英院子一侧,走出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小伙儿,二十一、二岁左右,中等个头儿,瘦条身材,被摩丝塑得直立的短发,穿身意大利水洗山羊皮风衣,大翻领,双肩有肩带,腰部有饰带,饰带并没有周武郑王地扎着,而是顺其自然地垂在那里,更衬托了小伙儿的潇洒劲儿。一条牛仔裤,脚蹬一双棕色三接头牛皮鞋——这样的人物,在村子的历史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尤其是那双浓重眉毛下的细长眼睛,透着见过大世面的气势和冷峻,就是在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里,也是不多见的帅哥儿。

“这是谁呀?”我小声问离得最近的大爷的孙媳妇。

“立秋呀。”嫂子说,“就是小英的儿子,你不认得他吗?——可不是,你常年不回来,这孩子又一直上学。”

我眼前即刻闪现出了多年前,那个鼻涕哈啦的小孩儿,穿身花花绿绿的棉衣,戴着晃晃朗朗乱响的虎头帽子,在小英的手里拽着,颦着眉头,怯生生地仰脸看着我。

帅哥儿原本是从院子里出来,朝着饭场这边来的,大约是看见人们在跟他妈胡闹,一大帮小孩子骑着塑料木马、三轮车、儿童自行车,哇哇大叫着,在巷子里又跑又撵的,加上饭场里也的确没有跟他年纪相仿的小年轻儿,便身子一扭,来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折,又回到他家大门里去了。

回到家,见母亲坐在门扇边,盯着门框,似乎在研究着什么。我过去一看,年前装修的门框,装修条有点开裂,门框似乎也有点炸缝。家里没有钉子,也没有家伙儿什,只好请志怀过来帮忙了。

本来问题就不大,志怀三下两下就弄好了。我用电热壶了一壶开水,沏了一壶红茶,便操作边拉起了家常。我问到了兰英。志怀说,姐姐嫁得远,如今当了奶奶,在家带孙子,哪里也去不了,娘家这边,也都是外甥在走姥娘家,她则成年累月来不了一趟。

说着说着,我又说起了立秋,说想不到这孩子出落得这么好,还有出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啊!

“好啥呀好。”志怀笑了笑,说,“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是村里的‘虾鳖户’,我们家人老几辈儿,还不是村里谁想戕犯就戕犯?到了我这一辈儿,差点儿绝户,最后好不容易娶了媳妇,还是个人事儿不懂的傻子。”

“吃亏是福,吃亏是福!”我的脸有点发烫,连忙打断志怀的话说。

“话是那么说。”志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可是哥你不知道,那个受戕犯的滋味儿呀,真真是应了那句‘屎难吃,气难受’的话。”

“是,是是是……”

“好在,我们姐弟几个早就习惯了受人戕犯。”志怀用手抹了一下眼泪,“谁让咱家天生就不如人呢!”“不能那样说,不能那样说!”我安慰志怀说,“天无绝人之路的。”说这话,我的用意很明显。

“可是,唯有这个孩子不受气。”说到这里,志怀直起了腰。“人家说他妈是傻子,他就跟人家打架;人家骂他,说他奶奶是要饭的,二婚头,他更是不要命地跟人家拼。有一年,约摸是上四年级吧,冬天里,学校放了寒假,他跟村里几个孩子在学校里玩儿,有个孩子当着立秋的面,背起了村里的那个顺口溜:‘狗娃是个浪荡鬼,娶个媳妇蝈蝈嘴;儿子没有打光棍,拣个傻瓜只管睡!’”

“这也太不像话了!”我愤愤不平地说,“这是谁家的孩子,真少教!”

“这不怪他。”志怀说,“那些年,我们一家不就是村里人解闷儿玩耍儿的工具吗!”

“这个……这个,这……”我不知说什么好。

“立秋跟那个孩子纠缠在一起,俩人势均力敌。谁知墙壁上一块砖头有点松动,被立秋抠了下来,立秋他趁不注意,挥起砖头就朝人家孩子头上砸了下去。那孩子顿时血流如注……虽然我拽着立秋登门道歉,还包赔了那孩子家好几百块钱的医疗费,但对方还是不依不饶,非要报警不可,包括学校那边,也要开除立秋的学籍。多亏了你家我大爷——不信,你问问我大娘——”

母亲在一旁点头,连连嗯了好几声。

于是,我立刻轻松地说:“小孩子的事儿,不怨一个——那家家长也太较真了。”

“不过也好。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戕犯我们了。”志怀说着,端起我刚斟的一杯茶,一饮而尽。

“哥刚才说的‘坟里冒青烟’,我是不信的。但我信‘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小英刚生下立秋的时候,我真担心他跟他娘一个样儿。这样我们这一家就彻底完蛋了。后来他上了学,年年成绩在班里都是数一数二——我这才放心了。”

“你生了个争气的孩子!”我不厌其烦地夸奖着说。

“哥,我跟你说,”志怀眼里盈着泪光,说,“自从立秋这孩子上了大学,村里就再也没有人敢戕犯、敢小瞧我们了!”

“来,哥就以茶当酒,敬你一杯,为你家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大学生!”我举起了茶杯。

“谢……谢哥了。”志怀端起茶杯,竟有点呜咽地说。

坐了一会儿,志怀要走,我留他在家吃饭,他以疫情为托词,客气了几句后,沿着巷子,一直向南,拐过一个墙角,不见了。

父亲早饭后就在村南林子里,给蚕豆苗拔了一阵草,日到头顶的时候,回到了家。一家人再次议论起了志怀和他的儿子立秋。不料,父亲一句话,让我吃了一惊:

“论起血亲来,”父亲说,“狗娃那一支,跟我们最近!”

这可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事儿,我愣在那里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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