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变局对中国国家安全的影响 与中国的战略应对

2021-04-21 07:15杜哲元
统一战线学研究 2021年6期
关键词:阿塔南亚恐怖主义

阿富汗局势不仅关乎“一带一路”建设的行稳致远,更是从非传统安全和传统安全两个方面关乎中国西部边疆的安全稳定。阿富汗局势对中国内部安全的影响重要于它对中国外部安全的影响,对中国西部边疆传统安全的影响重要于它对中国西部边疆非传统安全的影响。2021年夏季以来,阿富汗变局使这些基本影响在形式、方向和程度上有所变化,给中国国家安全带来新影响。有待观察的积极影响包括:阿塔上台或有利于改善南亚内部大国力量对比的失衡,这有利于减轻中国西部边疆的安全压力;为阿富汗走向稳定和发展提供一定的可能,这或将有利于“一带一路”建设合作范围的扩展。潜在的消极影响为:美国撤军与阿塔上台给中国国家安全带来了不确定性;印度、美国和一些恐怖主义势力有可能会利用这种不确定性来威胁和破坏中国国家安全,或将形成印主美辅和印度站在前台、美国居于幕后这样一种局面。在阿富汗发生新变局的背景下,中国应以外交协调为主、经济合作为辅,引导阿富汗局势良性发展,帮助阿富汗人民渡过难关,为构建周边命运共同体夯实基础。另一方面,要从内部治理着手,筑牢中国新疆的内部安全防线,防范阿富汗变局的消极影响外溢到中国新疆。

阿富汗变局;中国国家安全;中国西部边疆;中国新疆;战略应对

D815.5    A 2096-3378(2021)06-0095-11

阿富汗的地理位置极为特殊,位于东亚、中亚、西亚和南亚的结合部上,连接着印度洋和欧亚大陆腹地,具有重要的地缘战略价值,被不少研究者视为“亚洲枢纽”。无论是哈尔福德·麦金德勾勒出的“枢纽地带”还是“心脏地带”,阿富汗都在其中。阿诺德·汤因比将阿富汗称为“亚欧大陆的东部枢纽”,穆罕默德·伊克巴尔则将阿富汗称为“亚洲之心”。然而,由于阿富汗特殊的地理条件、社会结构和民族性格,近代以来英国、苏联和美国这三个世界性强国在其国力最为鼎盛之时,都曾在阿富汗遭遇不同程度的挫败。对于中国而言,阿富汗作为一个重要而特殊的西部邻国,它的安全形势和内外政策不仅影响着中国西部周边国家的安全和“一带一路”建设在这些国家的推进,还对中国西部边疆的安全稳定有着直接和间接的影响。就直接影响而言,阿富汗如果再度成为国际恐怖主义势力的聚集地,势必会影响中国新疆的安全稳定。就间接影响而言,阿富汗关系到南亚内部的大国力量对比,而南亚内部的大国力量对比则关系到印度的对外政策,印度的对外政策则又关系到中国西藏和新疆的安全稳定。

关于阿富汗局势对中国国家安全的影响,国内学界已有一定研究。这些研究主要关注“9·11”事件后阿富汗局势对中国国家安全的影响,但對于2021年夏季以来阿富汗变局鲜有系统的学术性研究。这些研究关注的焦点是藏身阿富汗的恐怖主义势力对中国国家安全的影响,但对阿富汗局势对传统安全的影响少有深入分析。藏身阿富汗的恐怖主义势力的确对中国国家安全构成了严重威胁,但它并不是阿富汗局势影响中国国家安全的唯一因素。分析阿富汗局势对中国国家安全的影响,既应看到它的直接影响,更应看到它的间接影响;既应看到它在非传统安全方面的影响,更应看到它在传统安全方面的影响。本文在分析阿富汗局势对中国国家安全的直接影响和它在非传统安全方面的影响的同时,侧重从大国地缘政治竞争角度分析它的间接影响和在传统安全方面的影响。

阿富汗局势对中国国家安全的基本影响可以分为两个方面。就外部安全而言,阿富汗局势关乎“一带一路”建设的行稳致远;就内部安全而言,阿富汗局势关乎中国西部边疆的安全稳定。阿富汗局势对中国内部安全的影响重要于它对中国外部安全的影响,对中国西部边疆传统安全的影响重要于它对中国西部边疆非传统安全的影响。

中国和巴基斯坦共建的“中巴经济走廊”是“一带一路”建设的旗舰项目。中亚五国是中国推进“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的重点合作国家,中国与这些西部周边国家有着大量的“一带一路”合作项目。这些合作项目是“一带一路”建设行稳致远的重要载体,对“一带一路”建设在世界相关地区的推进有着重要的示范引领作用。巴基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与阿富汗有着漫长的边界线,它们分别长达2 430公里、1 206公里、137公里、744公里。这些国家与阿富汗的边境地带要么地形地貌复杂,难以管控;要么缺少大型地理分隔物,易于通行。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之间的边境地带多是山地高原;土库曼斯坦与阿富汗之间的边境地带多是荒漠荒原;塔吉克斯坦与阿富汗之间尽管有喷赤河—阿姆河作为地理分隔物,但该河流的宽度有限。再加上国力和技术条件的限制,这些国家的边界监控能力都相对薄弱。阿富汗与这四个国家之间又有着大量的跨境民族,比如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之间的普什图族和俾路支族、阿富汗和塔吉克斯坦之间的塔吉克族、阿富汗和乌兹别克斯坦之间的乌兹别克族、阿富汗和土库曼斯坦之间的土库曼族,这些跨境族群在宗教文化上有着较强的近缘性。因此,阿富汗与巴基斯坦、中亚五国安全形势密切相关。

阿富汗的安全形势一旦严重恶化,难保不会向其边界线两侧外溢,冲击巴基斯坦和中亚五国的安全,进而给中国在巴基斯坦和中亚五国的“一带一路”合作项目带来不利影响。这不仅可能威胁到相关人员和项目的安全,使中国遭受严重的经济损失,破坏中国的经济安全和能源安全;还有可能使中国与巴基斯坦、中亚五国的关系生隙,甚至恶化“一带一路”建设的国内国际政治氛围,制约“一带一路”建设的持续推进,使中国遭受巨大的战略损失。因此,虽然“一带一路”建设在地理上可以绕开阿富汗,但在安全上绕不开。一个和平稳定的阿富汗对于“一带一路”建设在中亚和南亚的稳步推进有着重要的安全保障作用。

阿富汗局势对中国西部边疆安全稳定的影响可以分为两个方面。就非传统安全而言,它主要是指藏身阿富汗的恐怖主义势力对中国新疆内部安全稳定的影响。就传统安全而言,它是指阿富汗关乎巴基斯坦的安全,巴基斯坦关乎南亚内部的大国力量对比,南亚内部的大国力量对比则关乎印度的对外政策,而印度的对外政策又关乎中国西藏和新疆的安全稳定。阿富汗局势在传统安全方面对中国国家安全的重要性大于非传统安全方面。

一方面,阿富汗位于从中东到中亚和南亚的国际恐怖主义活动“弧形地带”的中枢位置。另一方面,阿富汗的宗教特点以及国内局势的长期动荡不安,为国际恐怖主义势力的滋生和扩散提供了适宜“土壤”。“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呼罗珊分支”等恐怖主义势力纷纷以阿富汗为活动舞台和潜藏窝点,“东突”势力中最具危害性的“东伊运”在阿富汗亦约有500人左右。它们对地区安全和中国新疆内部的安全稳定都构成了严重威胁。尽管中国与阿富汗“连而不通”,但阿富汗与巴基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有着漫长的边界线,中国又与巴基斯坦有着595公里以上的边界线,与中亚国家有着3 300公里以上的边界线。中国虽有较强的边界监控能力,但监控好漫长的边界线绝非易事。藏身阿富汗的恐怖主义势力很有可能会通过巴基斯坦和中亚国家扩散到中国新疆地区,从内部破坏中国的安全稳定。而且,藏身阿富汗的其他恐怖主义势力长期与“东伊运”等恐怖主义组织沆瀣一气,为其提供军事训练、武器装备和生存空间,支持其潜返中国兴风作浪。因此,在非传统安全问题上,阿富汗局势与中国新疆内部的安全稳定密切相关。

此外,阿富汗的毒品问题相当严重。中国与其他邻国一样受到阿富汗毒品问题的困扰。阿富汗毒品给中国带来的危害是多方面的,对中国西部有关省份造成了综合性危害。阿富汗毒品甚至已经出现超越“金三角”毒品危害的势头,成为中国禁毒工作面临的巨大挑战之一。

印度与中国存在着安全矛盾,中国西藏和新疆地区面临着印度的安全压力。南亚内部大国力量对比的不断失衡,使得印度能够借机对中国西部边疆施加更大的压力。巴基斯坦是从南亚内部改善这种失衡的主要因素,而阿富汗则是影响巴基斯坦能否发挥这种作用的关键外部因素。阿富汗与巴基斯坦建立并维持友好协调关系,有利于减轻中国西部边疆的安全压力。

印度在中国西部边境附近的大批驻军及其对中印领土争端的进攻性政策和对西藏的所谓特殊定位,构成中国西部边疆安全稳定最直接的外部威胁。

首先,边境领土争端是中印之间最难调节的矛盾。一方面,双方涉及的争议领土面积非常大,共约12.5万平方公里。另一方面,印度并无解决领土争端的诚意,不仅不准备在其非法侵占的9万平方公里的东段领土做出让步,还对属于中国的3.3万平方公里的西段领土怀有觊觎之心。同时,印度不断向其非法侵占的领土上大规模移民,修建基础设施,抢占军事制高点,大肆扩充边境地区的驻军,提升边境地区军队的作战能力,甚至经常派兵与动用无人机对中国实控线以内的领土进行挑衅、侦察、渗透和蚕食,不时地挑起前线军事对峙与冲突。近年来这个旧矛盾又出现了新特征,印度正把领土争端的焦点由东段扩展到西段,企图对中国西部边境施加全线军事压力。

其次,印度对中国西藏地区怀有野心,久久不愿放弃将西藏变为其主导的所谓“缓冲国”的图谋。直至2003年,印度才正式承认“西藏自治区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土的一部分”。当前,印度政府虽然不公开支持“藏独”,但也不停止对“藏独”势力及其支持者、同情者提供所谓“生存空间、活动舞台与政治关照”。近几年,随着印度国内印度教民族主义甚至民粹主义的抬头,以西藏作为中印所谓“缓冲区”的企图在莫迪当政时期沉渣泛起。莫迪政府打“西藏牌”的力度与频度比1988年以来的印度历届政府都要大。

再次,印度谋求南亚霸权的战略冒动极易诱发地区安全风险。近年来,除印度外,南亚国家积极响应和参与“一带一路”,中国正成为南亚基础设施项目的主要投资者。中国与有关南亚国家的外交关系得以大幅提升。然而,印度由于渴求在南亚拥有绝对的支配地位,对南亚国家的举动以及域外大国在南亚的活动更加敏感。印度用安全和大国地缘政治竞争的视角看待“一带一路”,不仅错误认为“中巴经济走廊”侵犯了它对克什米尔的领土主权,而且错误认为“一带一路”是对其南亚霸权的地缘政治挑战,强烈反对“一带一路”建设在南亚的推进。甚至对于中国在西藏的重大基础设施建设,印度都深感疑虑和不满。印度坚持谋求地区霸权,而中国的国家安全战略和对外战略传统是自己不谋求霸权,也不希望其他国家谋求霸权。中国不仅在全球层面反对霸权主义,也在地区层面反对霸权主义。由于印方的战略冒动,中印在南亚的地缘政治矛盾已经显现。

最后,传统观点多认为,中印之间有着喜马拉雅山和喀喇昆仑山等巨型自然地理存在物,这些自然地理因素可以对两国发挥战略缓冲和安全阻隔作用,使两国之间不构成严重威胁,并抑制双方爆发长期性的大规模冲突。但科学技术的飞跃和两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削弱了这些自然地理因素在缓和两国关系中的作用。科学技术的飞跃一方面使得中、远程打击武器能够摆脱距离和地形地势等因素的束縛,另一方面使得公路、铁路、管道和电网能遍布自然条件恶劣的地区。中印两国经济的快速增长使得双方能拿出较多的资金投入到边疆的基础设施建设上。这些现代基础设施正不断地削弱着自然地理因素在中印地缘政治关系中的缓冲和阻隔作用,这种新变化将驱使印度在中印边境领土争端上采取更激进、更强硬、更危险的政策。

总之,中印之间的新旧安全矛盾决定了两国很难走向战略协作之路。由于边境领土争端和“西藏问题”,印度对中国西部边疆的安全稳定构成了最直接的威胁,而南亚内部大国力量对比的不断失衡又为印度升级和加大这种威胁提供了刺激因素。

巴基斯坦是目前从内部改善南亚大国力量对比失衡的主要因素。巴基斯坦的国土面积占南亚地区的19%,人口数量和经济规模占南亚地区的1/10,军力占南亚地区的1/5以上份额。虽然巴基斯坦的这四个方面同印度还有不小的差距,但相对于尼泊尔、孟加拉国和斯里兰卡等南亚国家,仍有较大的优势。巴基斯坦还是个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具有在南亚地缘政治格局中发挥平衡性力量的基础和条件。但是,巴基斯坦又是格外脆弱的。

它的脆弱性首先体现于内部治理上。相对于印度而言,巴基斯坦的经济表现欠佳。在“中巴经济走廊”建设尚未推出之前,巴基斯坦经济增速缓慢,从2009年到2013年,经济增长率都徘徊在低于3%的水平。目前,巴基斯坦的人均GDP仅为1 410美元,属于中低等收入国家,贫困人口占到总人口的24.3%。同时,巴基斯坦的社会问题较为突出,社会治安状况堪忧,恐怖主义袭击频繁发生。巴基斯坦内部也存在国族整合问题。巴基斯坦是1947年根据伊斯兰教信仰而形成的新生国家,国族整合仍未彻底实现。巴基斯坦缺乏全国性政治组织,各政治组织多按照族群和地域组成,往往只代表本族群本地域的利益。旁遮普族凭借其人口和经济优势而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这令信德族、普什图族和俾路支族长期不满,势单力薄的普什图族和俾路支族长期处于被边缘化的境地。普什图族和俾路支族的离心倾向长期难以消除,分离主义势力长期活跃。

巴基斯坦的脆弱性还体现在外部环境上。巴基斯坦只有四个邻国——中国、印度、阿富汗和伊朗。这四个国家对巴基斯坦的安全影响虽然都相当大,但不尽相同。印度对巴基斯坦的安全影响以及印巴对立关系毋庸赘言。巴基斯坦与伊朗虽然不能称得上友好协调,但还谈不上是全面对立,而且巴基斯坦与伊朗的边界线相对较短,仅有805公里。两国交界之处多为荒原,人烟稀少。伊朗的对外战略重心又在中东地区,对巴基斯坦的安全影响相对较小。

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的边界线长度是巴基斯坦四条边界线中最长的一条,而且两国之间还存在着大量的跨境族群。普什图人和俾路支人共同生活在这两个国家,尤其是人数众多的普什图人,其2/3生活在巴基斯坦,1/3生活在阿富汗,而普什图人又是阿富汗第一大族群。无论是地理上还是族群和宗教上,巴阿两国都可谓紧密关联,但两国的关系难言友好协调。两国之间甚至存在着走向全面对立的风险,领土矛盾是诱发这种风险的最大因素。阿富汗历届政府均不承认“杜兰线”的合法性与有效性,认为“杜兰线”划走的普什图人的土地应该属于阿富汗,还不时地支持巴基斯坦境内的分离主义势力。但阿富汗声索的这些领土占到巴基斯坦国土面积的一半以上,直接关乎巴基斯坦的国家生存,是其国家安全的根本问题,巴基斯坦对此不可能有妥协退让的余地。这一领土矛盾是巴阿关系中最大的制约因素。此外,巴阿两国在难民和贸易限制等问题上也存在着不少矛盾。又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不少阿富汗民众(尤其是塔吉克族和哈扎拉族)对巴基斯坦持负面评价。盖普洛公布的民调显示,仅有3.7%的阿富汗受访者对巴基斯坦表示满意。阿富汗民众对巴基斯坦长期而深厚的积怨构成巴阿关系改善的一大阻力。

但是,阿富汗却与印度有着相对良好的关系,印度在阿富汗政界和民间都有较大的影响。“9·11”事件之后,印度更是积极谋求扩大在阿富汗的影响,加大与巴基斯坦争夺阿富汗的力度。两国甚至还在2011年签署了《印阿战略伙伴关系协定》。同时,美国又高调支持印度在阿富汗发挥更大的作用。在巴基斯坦的这四个邻国中,有三个国家与巴基斯坦的关系都不算友好协调。其中,巴印关系最差,巴阿关系次之,巴伊关系再次之。若论这三个国家对巴基斯坦安全影响的大小,印度最大,阿富汗次之,伊朗再次之。印度与巴基斯坦的对立已难以扭转,对巴基斯坦安全影响位居第二,因而与巴基斯坦关系尚能维持的阿富汗就成了影响巴基斯坦安全形势的关键外部因素。

在印巴和巴阿关系尚能维持的时候,印度有可能会联合阿富汗,通过暗中支持巴基斯坦境内普什图族、俾路支族与信德族的分离主义势力,用各种暴力和非暴力的方式去破坏巴基斯坦社会大局稳定,使巴基斯坦不仅难以建立起安全稳定的国内秩序以吸引国外投资,还使其难以集中力量和资源去实现自身的发展。巴基斯坦国内局势的动荡与经济增长的乏力,将严重削弱巴基斯坦民众对其中央政府的信心和信任,它的国族构建进程将严重受阻。它不仅将难以实现本国的现代化崛起,还将面临国家统一和生存问题。而在印巴和巴阿关系严重恶化的时候,如果阿富汗完全倒向印度,阿富汗与巴基斯坦走向全面对立,巴基斯坦不仅将失去重要的战略纵深,还将面临腹背受敌、两线作战的困境。与此同时,在印度和阿富汗的军事压力与牵制下,巴基斯坦中央政府如果不能解决国内日益严重的分离主义问题,巴基斯坦甚至还将面临第二次被肢解的危险。如果这种情况发生,那么改善南亚内部大国力量对比失衡的支柱将彻底消失,南亚地缘政治格局将形成以印度为绝对主导和中心的单极格局。解除了巴基斯坦这个地区内部唯一的安全压力后,印度将产生更大的野心,抽出更多的力量和资源去应对中印边境领土爭端和“西藏问题”,对中国推行更激进、更强硬、更危险的进攻性政策。那么,中国的西部边境地区以及西藏、新疆的安全稳定都将面临更加严峻的威胁。

相对于恐怖主义势力的威胁,本文认为这种来自于地区性大国的安全压力对中国西部边疆的威胁更大、更严重、更危险,更需要中国投入精力去应对。

2021年夏季以来的阿富汗变局使上述基本影响在形式、方向和程度上有所变化。这些变化或趋向于积极,但前景晦暗、有待观察;或更加趋向于消极,需要中国格外关注和警惕。

如前文所述,阿富汗是影响巴基斯坦安全的关键外部因素,而巴基斯坦是改善南亚内部大国力量对比失衡的主要因素。一方面,阿塔与巴基斯坦关系特殊,巴基斯坦对其有着较大的影响,双方有着友好協调的历史基础。1996年阿塔第一次上台时,巴基斯坦就是世界上为数不多承认其合法执政地位的国家,而阿塔则在关乎巴阿关系的根本性问题“杜兰线”上,保持着相对理性务实的态度。尽管目前还很难判断巴基斯坦对阿塔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双方的友好协调关系能够发展到何种程度,但从此次阿塔进入喀布尔后,接待的第一个外国高官是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局长来看,巴阿关系总体上是友好协调的。另一方面,阿塔与印度的关系长期不睦,印度长期将阿塔视为恐怖主义组织和巴基斯坦的代理人,而阿塔也曾袭击印度在阿机构和人员。阿塔上台意味着印度在阿富汗影响力的严重削弱,印度暂时难以再联合阿富汗去支持和操纵巴基斯坦境内的分离主义与恐怖主义势力,距离其实现对巴基斯坦两面包围、东西夹击的战略构想也更为遥远。

这一变化或有可能改善巴基斯坦的外部安全形势,进而改善南亚内部大国力量对比的失衡,从而制约印度将更多的力量和资源投入到中印边境领土争端和干涉中国西藏事务上。这或将有利于减轻印度对中国西部边疆的安全压力。此外,阿塔如果能在阿富汗建立和平稳定的秩序,阿富汗则有望不再成为国际恐怖主义势力的聚集地,从而使巴基斯坦塔利班等严重危害巴基斯坦内部安全的恐怖主义势力难以再以阿富汗为避风港、补给源和训练基地。这有利于巴基斯坦打击国内恐怖主义势力,建立安全稳定的社会秩序,有利于巴基斯坦经济的发展、内部凝聚力的增强和国内安全形势的巩固,最终有利于改善南亚内部大国力量对比的失衡,减轻印度对中国西部边疆的安全压力。

恐怖主义势力对“一带一路”建设在巴基斯坦和中亚五国的推进构成了威胁。阿塔再度上台后,要想长期稳固执政,需调整身份、理念和行为方式。如果阿塔真心希望能够长期稳定执政,“一带一路”建设在巴基斯坦和中亚五国的推进并不必然会遭到严重威胁。当前的一个有利条件是,阿塔强烈希望中国参与阿富汗重建,“一带一路”建设的合作范围可能会扩展到阿富汗。

阿富汗的资源储量和市场潜力也值得“一带一路”建设向其扩展。一方面,根据苏联和美国方面的勘察资料,阿富汗有着丰富的资源储量,其中铜矿资源约6 000万吨,铁矿资源约20多亿吨,稀土资源约100万吨,铝矿资源约450多万吨,石油约1 600万吨,天然气约2万亿立方米,锂、煤、铀、锡、钨等储量也相当丰富。另一方面,自2002年以来,阿富汗人口增长飞快,目前已达3 800万人,且青少年占比较高,其中15岁以下的人口约占总人口的47.8%。阿富汗民众对中国商品有较大的需求,阿富汗有着不错的市场潜力。一旦阿塔在阿富汗建立起稳定的秩序,“中巴经济走廊”就有可能实质性地延伸到阿富汗,使阿富汗成为共建“一带一路”的重要伙伴。

阿富汗对中国发挥上述积极影响的根本前提在于阿塔能在阿富汗建立起稳定的、包容的和可持续的统治。但从目前来看,要实现这一点,前景并不乐观。如果阿塔不能在阿富汗建立起稳定的、包容的和可持续的统治,上述积极影响不仅无从谈起,而且将变成严重威胁中国国家安全的消极因素。一个四分五裂、战乱不休的阿富汗,不仅将重新成为国际恐怖主义势力的聚集地,还将为印度干预阿富汗事务,扶植和操纵阿富汗部分势力反对巴基斯坦提供条件。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巴基斯坦的内外安全形势将严重恶化,南亚内部大国力量对比失衡将进一步加剧,甚至“一带一路”建设在中亚和南亚的推进以及中国西部边疆的安全稳定都将遭到冲击。

美国撤军与阿塔上台给中国国家安全带来了不确定性。印度、美国和一些恐怖主义势力有可能会利用这种不确定性去威胁和破坏中国国家安全,它们是潜在的消极影响的制造者。随着美国撤军,美印在南亚地区利用阿富汗变局给中国国家安全制造消极影响上,或将形成印主美辅和印度站在前台、美国居于幕后这样一种局面。它们有可能会相互配合,豢养、支持和操纵恐怖主义势力,使之成为遏制中国的地缘政治工具。

中国和印度之间有着难解的安全矛盾,这一矛盾的严重性和复杂性随着中印两国的同步崛起而有所增大。同时,印度错误地认为“一带一路”建设在南亚的推进与中巴关系的提升,是中国要与它展开所谓地缘政治竞争,争夺南亚地区主导权。因此,印度倾向于用大国地缘政治竞争的思维去制定和实施对阿富汗政策。阿塔上台被印度视为严重的地缘政治挫败,这一挫败有可能会刺激印度对中国和巴基斯坦采取更激进、更强硬、更危险的进攻性政策。印度采取进攻性政策的主要方式有三种。第一种方式是通过舆论、经济、外交和秘密手段,干扰阿富汗的政治和解与重建进程,阻碍阿塔建立包容性政治框架,并运用本国在阿富汗原有的影响力,煽动破坏巴阿友好协调。第二种方式是通过舆论上的造谣抹黑,干扰中国参与阿富汗事务。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印度媒体造谣中国将要接管巴格拉姆空军基地,以此抹黑中国在阿富汗和国际社会的形象。第三种方式是支持和操纵恐怖主义势力破坏“中巴经济走廊”建设。印度与巴基斯坦境内的一些分离主义和恐怖主义势力有着密切的联系,特别是俾路支地区的分离主义和恐怖主义势力。比如在2021年7月达苏水电站中国员工遇袭事件中,巴基斯坦方面的调查显示,此次恐怖袭击的背后有印度情报部门的支持。印度通过支持和操纵恐怖主义势力,破坏“中巴经济走廊”建设,产生严重后果。一方面,使中巴两国的经济损失不断增大,削弱“中巴经济走廊”建设的可持续性。另一方面,恶化“一带一路”建设推进的政治氛围,制造出“一带一路”建设不安全、不稳定、频繁遭受袭击的假象和错觉,企图瓦解支持“一带一路”建设的舆论和民心基础。再一方面,离间中巴关系,通过袭击巴基斯坦境内的中国公民、企业和驻外外交机构,给中巴关系制造麻烦,在两国之间埋下不信任的种子。

美国从阿富汗撤军意味着美国在阿富汗影响力的大幅下降,但这也为美国集中力量和资源在关键方向上遏制中国减轻了负担。一方面,虽然之前美国在阿富汗驻扎重兵对中国构成了战略包围,但这种战略包围的实际效果却是有限的。另一方面,甩掉阿富汗这个战略包袱之后,美国便能在东亚—西太平洋方向集中各种力量和资源来遏制中国。美国的这一战略构想从2011年10月希拉里发表的《美国的太平洋世纪》文章到2017年12月特朗普政府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再到2021年8月拜登发表的“阿富汗战争终结”的演讲,都有明确而连贯的坚持。相对于阿富汗,美国在东亚—西太平洋方向的战略经营长达70余年。在该方向,美国既能充分发挥其海空军优势,又有众多盟友的支持。美国将力量和资源集中于此,所产生的遏制效果远大于在阿富汗。

此外,美国还有可能会通过以下三种方式破坏中国西部边疆的安全稳定和“一带一路”建设的行稳致远。第一种方式是通过舆论、经济、金融、外交和秘密手段,干扰阿富汗的政治和解与重建进程,阻碍阿塔建立包容性政治框架,使阿富汗继续陷于战乱与贫穷。第二种方式是直接支持潜藏在阿富汗的“东突”势力。比如2020年7月,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妄称“东伊运”已不复存在,以此为借口撤销了将“东伊运”认定为恐怖组织的决定。美国的这一举动传递出一个危险的信号,既从法律上为“东伊运”松绑,也为以后美国向其提供经济资助和技术设备援助,支持其从境内境外作乱中国新疆铺平了道路。美国国会还通过“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向“世维会”提供了大量资金,这些资金难保不会流向藏身在阿富汗的“东突”势力。第三种方式是在“印太战略”的框架内,从外交、军事和情报上继续大力支持印度,同时与印度展开秘密合作,共同支持和操纵恐怖主义势力去破坏“中巴经济走廊”建设,并帮助印度提升其边境部队的作战能力,怂恿印度在中印边境领土争端和西藏议题上采取更激进、更强硬、更危险的政策。

一方面,阿塔的上台会产生一定的外溢效应,有可能会对阿富汗周边的宗教极端主义势力产生一定的刺激作用,使它们更狂热于用恐怖袭击的方式实现政治目标,从而使中国西部周边国家的恐怖袭击活动增多。尽管阿塔多次公开承诺不允许任何势力通过阿富汗威胁其他国家,但它可能很难与“基地”组织等恐怖主义势力彻底划清界限。

阿塔对阿富汗境内恐怖主义势力实际政策的不确定性和不透明性,或将为恐怖主义势力在阿富汗及其周边地区的扩散蔓延留下后患。另一方面,阿富汗变局使大国围绕着阿富汗问题的地缘政治竞争更趋于复杂化,这为恐怖主义势力从有关大国获得支持和资助提供了机会。美印等大国试图把恐怖主义势力用作地缘政治工具,势必将导致恐怖主义势力在阿富汗及其周边地区做大。这将首先冲击到巴基斯坦的内部安全,使南亚内部大国力量对比的变化更有利于印度,并最终威胁到中国西部边疆的安全稳定和“一带一路”建设的行稳致远。

在阿富汗发生新变局的背景下,中国应立足总体国家安全观,统筹外部安全和内部安全、传统安全和非传统安全、自身安全和共同安全,践行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亚洲安全观,有效维护中国国家安全特别是西部边疆安全。

就外交协调而言,中国在阿富汗问题上应进行外交“大协调”。“大协调”的目标有三:推动巴阿协调走实走深,防范藏身阿富汗的恐怖主义势力扩散,促进阿富汗走向稳定和发展。我国的主要合作伙伴有四个方面——巴基斯坦、俄罗斯、中亚五国和伊朗,应协调它们在阿富汗问题上发挥建设性作用。“大协调”可以分为四个层面。最核心的层面是巴阿层面。一方面,推动阿富汗各族群、各政治势力从大局和长远角度理性看待巴阿关系,使其充分认识到巴阿协调不仅关乎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根本利益,而且关系到整个地区的安全稳定。另一方面,协助巴基斯坦加强与阿富汗塔吉克、哈扎拉和乌兹别克等族群的沟通协调,使彼此能在最大程度上增信释疑。再一方面,阿塔的内外政策是决定阿富汗变局最为关键的变量,应大力支持巴基斯坦加强对阿塔的影响和引导,通过巴基斯坦既向阿塔传递治国理政的建议,又向其亮明中国在阿富汗问题上不容触碰的底线,努力使其与“东伊运”和“基地”组织等恐怖主义势力划清界限,引导其奉行稳健温和的内外政策,鼓励其扩大自身权力基础的包容性,以增强自身权力基础的稳定性和持久性。这一点是中国协调阿富汗问题中最关键也是最难以实现的一步,对此应知难而上、尽力而为、长期打算。第二个层面是美俄相关大国层面,通过相关大国在阿富汗问题上的双边或多边对话机制,增进相关大国对上述三大目标的理解和支持。第三个层面是地区国家层面。在南亚,将“中印+”合作模式延伸到阿富汗,加强与印度在阿富汗问題上的沟通与合作,通过这种方式对印度在阿富汗的活动形成一定的规范和平衡。在中亚和中东,支持中亚五国和伊朗在阿富汗问题上发挥作用,运用上海合作组织、“中国+中亚五国”外长会晤机制和阿富汗邻国协调合作机制等,与中亚五国和伊朗在阿富汗问题上达成共识、加强协调、形成合力。第四个层面是在联合国等国际多边层面,争取更多的合力促进上述三大目标的实现。

就经济合作而言,发展经济是中国的强项。在阿富汗问题上,中国自然也应该发挥本国的强项,但中国在阿富汗的经济活动不应只追求经济利益,而应讲求战略大局,用经济合作帮助阿富汗实现稳定和发展、协助巴阿形成友好协调关系。首先,动态地向阿富汗提供粮食等人道主义援助,帮助其平稳度过变局的阵痛期。其次,准确评估阿塔内外政策,当阿塔真正做到“包容、反恐、睦邻”的时候,加强与阿富汗在农业和轻工业领域的合作,帮助阿富汗提高农业生产技术和轻工业生产能力,逐步对阿富汗扩大中国市场的开放水平。这三个方向的合作既能增加阿富汗民众的就业机会,又能减少其贫困人口、改善其生活条件,为改善阿富汗的政治和安全形势积累有利的经济社会条件。再次,加强中国对阿富汗在教育和医疗卫生领域的援助,提高相关援助的普惠性和可见性。最后,适时支持“中巴经济走廊”建设向阿富汗实质性延伸,支持阿富汗分享“中巴经济走廊”的机遇和红利,支持喀布尔和白沙瓦、坎大哈和奎达之间的互联互通工程,协助巴阿之间形成密不可分的经济合作关系。对于阿富汗的新变局,中国在外交协调方面更加积极主动的同时,还需在经济合作方面坚持审慎稳健路线。

阿富汗变局并非只是阿富汗一国的事情,防止和抑制阿富汗变局给中国国家安全带来的消极影响,不能只把视野局限在阿富汗,还应放眼南亚和东亚—西太平洋局势。在南亚,为应对印度通过阿富汗变局给中国西部边疆和“一带一路”建设施加更大的安全压力,中国应不断增进中巴友好合作,继续高质量推进“中巴经济走廊”建设,既使这一走廊成为促进巴基斯坦经济发展的引擎,又使它成为联结巴基斯坦四大族群的纽带。另一方面,进一步增进与尼泊尔、孟加拉国和斯里兰卡等南亚国家的友好合作,通过共建“一带一路”,支持这些国家经济发展和国力提升。在东亚—西太平洋,中国应密切关注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后在该方向上针对中国的战略集中。在台海和南海方向,中国应综合运用外交、经济、舆论和军事等方式,减轻美国在该方向上对中国国家安全的威胁。

为了更有效地防范阿富汗变局的消极影响波及中国新疆,中国在外交战线上发力的同时,还应在内部治理上采取有力措施。首先,深入实施文化润疆工程,持之以恒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断增强新疆各族群众的“五个认同”,积极推进新疆伊斯兰教中国化,消除滋生“三股势力”的思想文化土壤。其次,以推进丝绸之路经济带核心区建设为驱动,推动新疆经济社会发展和民生的改善。广泛建立各民族相互嵌入式的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深入开展“访惠聚”驻村工作和结对认亲工作,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消除滋生“三股势力”的经济社会土壤。最后,切实提高新疆各族干部群众的风险防范意识。要加强对互联网无形边界的监控,广泛运用新技术手段与发动边境牧民,双管齐下加强对新疆有形边界的监控,严防境外“三股势力”的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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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林华山

杜哲元,中国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讲师。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大变局下美国干涉我国西部边疆事务的手段与趋势研究”(21YJCGJW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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