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廉允
提要: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区域组成部分,早期山东党组织的分布、成员构成与变迁既是全国乃至山东革命演进的结果,又推动和制约着革命的发展。综合中共组织建设以及革命进程来看,1921—1933年的中共山东组织形态不仅具有鲜明的阶段性特色,更有贯穿其中的整体特质。大抵而言,由铁路沿线工业城市向农村蔓延、由本土性向外来性过渡是这一时期中共山东地区最鲜明的组织特质。这既与山东革命的地域特色有关,也与外部力量的作用关系密切。
20世纪80年代之前,西方学界对中共早期历史尤为关注,(1)相关研究述评参见:Philip C.C.Huang,“The Jiangxi Period:A Comment on the Western Literature,”in Philip C.C.Huang,Lynda Schaefer Bell,and Kathy Lemons Walker,eds.,Chinese Communists and Rural Society,1927-1934,Berkeley: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1978,pp.83-97;陈耀煌:《从中央到地方:三十年来西方中共农村革命史研究述评》,《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2010年总第68期,第143—180页等。80年代后,对该问题的关注明显减弱,国内学界的兴趣却大增,众多论著不断涌现。但大量成果多是叙述此阶段某地区中共革命的发生与发展经过,虽然展示了相对生动、详细的革命画卷,厘清了不少历史事实,但明显缺乏有深度的学术探讨。就建国前的山东党史而言,学界更多关注抗战、解放战争期间的山东党组织,(2)Sherman Xiaogang Lai,A Springboard to Victory:Shandong Province and Chinese Communist Military and Financial Strength,1937—1945,Leiden:Brill,2011;李里峰:《革命政党与乡村社会: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形态研究》,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艾丽丝.戴维多:《山东抗日根据地的创建》,冯崇义、古德曼编:《华北抗日根据地与社会生态》,当代中国出版社1998年版,第210—237页等。对抗战前的党组织关注不多。笔者利用已出版的中共组织史资料并结合相关档案文献,试图探寻1921—1933年山东党组织发展与演变的特点以及其与地域社会、革命演进之间的互动关系。
1990年代前后出版的《中国共产党山东省组织史资料(1921—1987)》以及山东各市县的组织史资料是本研究使用的基本资料。为更清晰、直观地展示山东党组织的发展历程,在梳理基本资料的基础上,笔者以县为单位,将1921—1927年间山东地区中共组织分布情况表格化,表1所显示的即是该时期有中共党、团组织建立的市县。在1927年国共分裂之前,之所以把团组织包括在内,是因为这一时期中共党团组织之间并没有清晰区别,(3)Hans J.van de Ven,From Friend to Comrade:The Founding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1920-1927,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2,p.139.另外,山东多数团员当时也都兼具党员身份。
表1 1921—1927年山东地区中共组织分布表
山东是国内共产主义萌芽较早的地区之一,在参加1921年中共一大的13名代表中就有来自山东的王尽美与邓恩铭。但山东成立正式党组织则要晚些,直到1922年中共二大之后,在中央代表陈为人的帮助下,才成立了以王尽美为书记的中共济南地方支部。该支部成立后,主要致力于济南的工人运动,尚无力顾及党组织在全省的扩展。如表1所示,1923年后,除济南外,青岛、淄博等胶济铁路沿线的重要工业城市也有了组织的活动,并迅速成立中共组织。事实上,中共组织率先在铁路沿线大城市成立是包括山东在内的北方各省党组织建立的基本模式。北京、天津、唐山、保定、哈尔滨、奉天(沈阳)、大连、张家口、太原、郑州等铁路沿线大城市1923年之前都有中共组织在活动。(4)中共中央组织部、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第1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年版,第92—260页。之所以能率先在铁路沿线工业城市成立党组织,与中共早期重视发动工人运动相关,也与铁路工人比较集中,易于动员不无关系。烟台的党组织发展是个特例,其明显不位于铁路沿线,也非工业重镇,不过,烟台组织由中共中央直接派人建立,与山东党组织并无具体关系。(5)中共烟台市委组织部、中共烟台市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烟台市档案局编:《中国共产党山东省烟台市组织史资料(1921—1987)》,山东省出版总社烟台分社1989年版,第5页。
1924年是山东革命组织发展较快的一年,1925年则发展缓慢,几至停滞,这与奉系军阀张宗昌督鲁,强化压制民众运动关系密切。到1926年,山东有组织的市县从1925年的10个猛增为19个,1927年上半年更达到24个。就地域范围来看,组织活动已开始从铁路沿线城市向偏远农村扩展,位于山东边区的阳谷、冠县等地都成立了中共组织。1926年后,山东的中共组织之所以能快速发展得益于国民革命的直接推动。一方面,为响应北伐,山东党开始有组织地安排一些党员走进农村,撒播革命“火种”,开展宣传与建党工作。到1927年6月,全省已建立农村支部50余个。(6)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中共山东地方史》第1卷,山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75页。此阶段的下乡建党者多是当地出身的知识分子,他们大多在城市接受教育并加入中国共产党,毕业后回到原籍以农村教师身份作掩护进行革命活动,建立党组织。另一方面,中共也主动借助国共合作的有利时机,利用国民党的组织网络发展自身实力。其中利用平民学会即是一例。“平民学会——国民党设立的”,(7)《团济南地委工作报告》(1923年),济南市档案馆、中共济南市委党史委编:《济南革命历史档案资料选编》第1辑,济南出版社1991年版,第58页。在济南设总会,在青州、烟台、青岛等地设有分会。1924年4月团青州支部成立后,决定团员全部加入“青州平民学会”并以其名义活动。这年8月,一份关于青州团支部活动的报告就直言:“平民学会原是民校教育机关,现在咱拿他当影子,如反对文化侵略、二次宣言,都是他的牌子咱的实力。”(8)《王化昌关于青州团支部组织活动情形及青州社会经济政治状况的报告》(1924年8月15日),中央档案馆、山东省档案馆:《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1,内部发行,1994年版,第156页。总之,国共合作与北伐的推进给山东党组织发展带来强烈的外部动力,使得这一时期山东党的组织发展快速。但这种短时期的飞速成长明显缺乏稳定而扎实的基础,1927年7月国共分裂后,这些有利的外来因素迅速被剔除,山东的组织发展随之大幅跌落,有组织建立的县市迅速减少为15个,大致相当于1926年初的境况。
山东党组织在创立和大革命时期,经历了一个由城市到农村、先知识分子后工人、农民的发展过程。之所以经历这样一个演变过程,是因为“旧中国经济、政治、文化的不平衡性,决定了中国共产党发源于东部沿海、沿江、沿路的主要城市,而发展于反动统治薄弱的封建割据的广大农村。”(9)邵维正:《试论中国共产党建党的特色》,《党史资料丛刊》1985年第4辑,第25页。山东近代工业首先在铁路沿线主要城市发展起来,产业工人自然就集中在这些地方,早期的工人运动也率先在这些城市展开。这样,建党活动在具有思想基础和阶级基础的铁路沿线城市首先发起,就成了合乎逻辑的必然结果。而在广大农村,农民遭受残酷剥削与压迫,加之反动统治势力相对薄弱,这为农村创建中共党组织提供了便利条件和丰厚基础。共产党深入农村既可以迅速扩充组织体量、拓展生存空间,还可以塑造与普通老百姓的亲近感。所以说,共产党开始深入农村为其中国化提供了可能的路径选择。
尽管山东拥有相对便利的铁路交通,也拥有比较发达的近代产业,似乎更能吸引全国各地的知识分子或产业工人,山东党组织中应包含更多的外省人员,但事实并非如此。据统计,除烟台组织成员的籍贯全部是外省份外,山东其他地区的中共组织都以本地干部为主。据《中国共产党山东省组织史资料(1921—1987)》与《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记载,济南1922—1924年间27名党、团干部中,除去身份不详者8人外,有山东籍15人,陕西、浙江、江苏、贵州籍各1人。另据陈耀煌统计,在1927年国共分裂前,整个济南党、团干部65人中,除22人身份不详外,山东籍成员占了1/2强,有33位。(10)陈耀煌:《北方地区的共产革命,1920—1927——一个组织史的考察》,《新史学》2015年第1期,第119页。据《中国共产党山东省青岛市组织史资料》统计,1923年至1927年国共分裂之前,青岛有党、团干部47人,在目前可确定身份的31人中,贵州、安徽、河北、辽宁籍各1人,其余27人为山东籍。1924—1927年夏淄博党、团干部34人中,除去身份不详的14人外,其余20人全是山东籍。(11)中共淄博市委组织部、中共淄博市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淄博市档案馆编:《中国共产党山东省淄博市组织史资料(1924—1987)》,华龄出版社1989年版,第25—30页。1925年2月至1927年7月已知姓名的山东党、团省级干部计有28人,其中山东籍17人,本省份干部也达60%强。(12)中共山东省委组织部等编:《中国共产党山东省组织史资料(1921—1987)》,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17—19、31页。
而北方地区另一个同样由铁路沿线大城市起步的中共北京党组织却呈现出与山东党组织完全不同的发展态势。据统计,活动于1920年11月至1921年7月的中国共产党北京支部,其13名党员中,仅李大钊1人为河北人,其余12人都为外省人,其中尤以湖南人为多,达5名。(13)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 第一卷(1921—1949)》上,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年版,第61页。另外,从1920年至1927年国共分裂为止,曾担任北京地区各级中共党、团组织干部的81人中,除9人籍贯不详外,河北、天津与北京当地出身者10人,山西3人,陕西3人,山东3人,河南1人,江苏2人,浙江3人,江西3人,湖南23人,湖北7人,四川7人,广西3人,上海、安徽、云南、福建各1人,(14)《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第1卷,第92—103页。明显仍以外省尤其南方人为多。山东省近邻河南省的党组织成员中,外省份党员也居多数,1925年10月成立的负责领导河南、陕西等地党团工作的中共豫陕区执行委员会的12名委员的籍贯全属外省份,其中7位有赴苏学习的经历。1926年8月中共豫陕区执行委员会撤销后负责领导河南党工作的中共豫区执行委员会的6名委员中,除1人未详外,4人为外省人,确属河南籍的仅汪后之1人。1925年至1927年7月间23位郑州党团干部,其中可确定身份的12人中,仅有2人为河南籍。(15)中共河南省委组织部、中共河南省委党史研究室、河南省档案局:《中国共产党河南省组织史资料》第1卷,中共党史出版社1996年版,第26—45页。外来干部明显缺乏可以利用的地缘之便,在当时的政治生态下,不利于革命组织向基层扎根。
本地籍的革命者可以利用地缘之便帮助中共更顺利地打入工人群众中去。1923年邓恩铭到青岛四方机厂开展工作时,进展不顺,“不得其门而入,诚属憾事!”(16)《邓恩铭关于青岛情形及今后工作意见致仲澥信》(1923年9月20日),中央档案馆、山东省档案馆:《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1,第18页。其实,中共此前与该厂是有联系的,这年2月,共产党员王荷波就曾来青岛与四方机厂的工人组织“圣诞会”会长、章丘人郭恒祥建立了联系,还说服他率“圣诞会”加入中共领导的“五路联合会”。即便有此基础,后来还是在济南人王复元的介绍下,邓恩铭与郭恒祥才建立了联系,局面随之打开。若非山东本地党员的帮助,长期在山东求学、工作的贵州人邓恩铭在青岛也一筹莫展,难以开展工作。王用章、王复元等也利用他们的地方关系网络,在淄博、张店等地从事工人运动,成为当地中共组织的创建者。
如果说发动工人运动还有业缘等联系网络,本土性的优势尚未能充分展示的话,那么,在中共组织向农村拓展、扎根方面,其优势无可替代。1922年秋,王翔千赴青州省立十中教书,吸收许多来自周边农村的知识分子加入中共。省立十中学生刘俊才(刘子久)后来把党组织带回家乡广饶,吸收堂兄刘良才入党,刘良才又发展本村刘英才、刘洪才入党,建立刘集村党支部。另一位广饶人延伯真1924年8月回乡吸收同村延安吉,以及他在济南省立一师的同学寿光人张玉山等入党,成立了中共寿广支部。(17)中共东营市委组织部、中共东营市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东营市档案局编:《中国共产党山东省东营市组织史资料(1923—1987)》,内部发行,1990年版,第11页。贾乃甫回乡介绍胞兄入党,后又吸收同村曹青年,成立齐河县后里仁庄党支部。(18)中共齐河县委组织部、中共齐河县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齐河县档案馆编:《中国共产党山东省齐河县组织史资料(1924—1987)》,内部发行,1989年版,第1—2页。显然,中共早期在农村的发展,基本依靠本土性的同乡、同族、同学、师生、亲朋等传统社会人际关系打开局面。
虽与同时期全国各地的中共组织一样,山东党组织也以知识分子为主,但成员相对驳杂,多样性比较鲜明,尤其工人所占比例较高。中共济南地方支部成立时的9名成员中就有王用章、王复元、郝永泰3人是工人出身,另有一人张葆茞(张筱田)为济南道生银行职员。在1923年10月的一份山东团员登记表所列27人中,工人出身与现为工人者10位,商人出身或现为商人者2位。(19)《山东团员姓名》(1923年10月中旬),《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1,第33—35页。1925年12月,共有16人加入济南团组织,内有工人10人,学生5人,无业者1人。(20)《团济南地委组织部十二月份工作报告》(1925年1月9日),《济南革命历史档案资料选编》第1辑,第133页。另外这些工人出身者大都为当地籍,有些还具有知识分子背景,并非原始意义上的工厂劳动者。唐山市早期党组织中工人虽占了绝大多数,目前已知1923年12月之前的13名中共党员全是工人,不过,这13名党员中,除2人籍贯不明之外,其余11名党员中,唐山人仅2名,其中邓培等3名广东籍党员担负领导工作。(21)中共唐山市委组织部、中共唐山市委党史办公室、唐山市档案局编:《中国共产党河北省唐山市组织史资料(1921—1987)》,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43页。外省份党员不仅在数量上占绝对多数,且处于领导地位。
这种驳杂还体现在早期山东共产党与国民党之间相对密切的关系上。1920年8月,陈独秀函约“王乐平在济南组织”共产党。(22)《李达自传》,《党史研究资料》(2),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页。王乐平早年加入同盟会,后为山东国民党要员,与另一位山东籍国民党元老丁惟汾及中共创建者陈独秀、张国焘都非常熟悉。1922年9月任中共济南地方支部代理书记的马克先因为背后议论进出王乐平家的“阔人……活象‘高等流氓’”,王乐平知道后给陈独秀去信,张国焘11月即撤去马克先的代理书记之职。(23)马克先:《济南建党后初期活动片断》,《山东党史资料》1982年第3期,第192页。事实上,早期山东党的成员大都与丁惟汾、王乐平非亲即故,丁君羊是丁惟汾的侄子,王尽美、王翔千、王象午与王乐平是同乡,都为山东诸城王氏,其中王尽美与王乐平还是远亲。(24)《王哲同志谈王乐平情况》,《山东党史资料》1986年第1期,第66页。
多样性便于吸纳更多行业、阶层的人加入中共,也便于利用社会关系推动革命工作的展开。当然,多样性也隐含着危机,毕竟,某种程度上,多样性意味着组织建设的宽松性,许多出身、经历、素养、思想各异的人趁机混入党组织。20年代末30年代初,山东党组织遭叛徒多次出卖,损失惨重,与早期组织建设的多样性似有某种关系。
八七会议后新的中共中央认为国共合作时期以陈独秀为代表的领导层之所以犯了右倾机会主义错误,其重要原因是各级领导干部都以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为主。因此,1927年11月在中央临时政治局扩大会议上通过的《最近组织问题的重要任务议决案》就明确提出,“中国共产党最重要的组织任务”是用工农出身的干部替换知识分子干部,“要使党的指导干部之中无产阶级及贫民的成份占最大多数”。其中,支部书记、区委、县委、市委、省委、各级党部的巡视指导员,尤其是农民中党的工作员的成分必须大多数为工人或贫农,“工会机关的干部,则须全部换成工人”。议决案在强调领导机关干部“工农化”的同时,还提出要实现党员成分的“工农化”,将吸收工农兵革命分子入党作为党组织的“重要责任之一”。(25)《最近组织问题的重要任务决议案》(1927年11月14日),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471、476页。其实,无产阶级的领导是通过无产阶级先锋队所推行的正确的路线、方针和斗争策略来体现的,并非是以党内工农成分的多寡衡量出来的。以党内工农成分的多少判断无产阶级有无失去领导权的危险,明显是一种形式主义的观点。(26)赵生晖:《中国共产党组织史纲要》,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86页。
面对中共中央政策的大幅度调整,山东党组织又呈何种状态呢?
从表2可以看出,国共分裂后的8月份,中共山东省委即进行了改组,但新省委基本延续了之前的组成模式,主要领导都是知识分子,无一工农。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山东党组织并没派代表出席八七会议,此时,中央新政策尚未传达到山东。1927年10月10日,山东省委召开贯彻八七会议精神的扩大会议,山东党组织随之发生新变化。在该次会议上选出的新山东省委11名委员中,工农委员达6名,超过知识分子委员。总体来看,1927年10月至1928年末,中共山东省委共进行了5次较大改组,产生了56名省委领导,其中工人出身者16名,农民出身者8名,工农出身者已达24名,占全部省委干部的42%强。在这5届省委中,都有一定量的工农干部担任重要职务,其中3届由矿工出身的卢福坦任省委常委、书记,1928年2月至5月这届省委中,就有农民出身的王云生任常委并负责农委工作。
表2 1927年8月—1928年12月中共山东省委干部籍贯、身份统计表
八七会议后,越来越多工农出身的党员进入山东党组织领导层不仅是这一时期中央新路线的要求,也是山东党组织的实态反应,还是山东革命发展的需要。大革命失败后,中共倡导的主要革命方式是武装斗争。但限于实力,新生的中国共产党尚无力在城市大规模发起暴动,遂把斗争重点转向敌人力量相对薄弱的农村,农村实际上成为了中共革命的主要阵地。既然党的力量和工作重心转移到农村,农民出身的党员也就自然成了党的主体。此阶段山东党组织中,农民与工人党员已占绝大数,1927年7月,二者之和占党员的90%,其中农民党员占60%强。(27)《中共山东区委王复元关于山东党务情形的报告》(1927年7月26日),中央档案馆、山东省档案馆:《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内部发行,1995年版,第256页。这种组织实态显然需要在领导层中有一定比例的工农干部。就山东革命发展的情势来看,这一阶段爆发了胶东、泰安、莱芜、东昌、淄博、陵县、阳谷等一系列农民武装暴动,明显占据革命主导地位。出于推动革命发展的需要,山东党组织领导层也应吸纳更多工农分子。
八七会议后,在中共中央新路线的影响下,山东党组织出现了新变化,上文所论党组织的工农性逐渐显现即为一例。但仔细梳理此阶段山东党组织的发展与演进,不难发现,党组织的本土特性得以延续,并有强化的趋势。
首先,党组织仍以本地干部为主。据表2,在1927年10月至1928年末产生的56名省委干部中已知籍贯的为38名,其中,外省份10人,约为26%强,山东人28名,占73%强,甚至超过前一阶段的60%。另外,这些山东籍的省委干部都长期在当地从事工农革命或共青团工作,即便是其中的10名外省份干部,也大都有长期在山东从事革命活动的经历,例如邓恩铭、吴芳等人都长期在山东从事革命工作,很少有由其他省份直接调入担任省委干部者。
其次,这一时期的组织发展以及革命活动特别是农民武装暴动主要仰仗本地籍干部的推进。1927年10月,王寅生、孙大安等人在聊城、堂邑、博平等地成立党组织,并领导了聊城、阳谷等地的农民暴动。12月,李伯颜回乡成立莱阳前保驾山村党支部。1928年春,郑天九、安哲等建立中共日照县委。李春荣在高唐改造红枪会,发动武装暴动。(28)《中共山东地方史》第1卷,第82—91页。不过,此阶段推动山东革命高潮的当地籍干部主要并非是原活动于山东的当地人,而是原在广州、武汉等地从事革命工作的山东人,大革命失败后受中共中央委派返乡革命。他们回到原籍后,积极领导农民暴动,创造了一个革命高潮。
最后,在1927年10月至1928年末这14个月的时间里,中共山东省委进行了5次重组,增加了不少工农干部,似乎极为动荡。其实,这5次重组,省委主要领导特别是省委常委变化并不太大,其中,邓恩铭2次任书记3次任常委,卢福坦3次任书记4次任常委,丁君羊5次任常委,王元昌3次任常委。这些人在八七会议前也大都进入过省委领导班子,省委干部群体得以保持相对稳定。
大致来看,此阶段山东党组织的本土特性得以延续主要由两方面的因素决定,一方面,作为全国较早建立党组织的省份,经过六七年的发展,山东党已培养并储备了一批领导干部,尽管这一阶段,山东党组织也曾因暴动造成的人员牺牲而面临发展挫折,但对一个相对成熟的地方党组织而言,这种影响显然并不太大,并没有改变山东党的组织生态。另一方面,这一时期,原在广州、武汉等地的一部分山东籍党、团员的强势回归是对山东党组织的重要补充。不仅推动了山东革命的发展,还某种程度上强化了山东党的本土气质。
这一时期,不断的武装暴动不仅没有推动山东党组织发展,还使党员数量减少,力量有所削弱。这种趋势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1.工作中只见领导个人活动,不见党支部的活动。1927年12月召开的中共山东省委扩大会议在总结过去工作时,就直斥过去“支部不发生支部作用,只是支部书记或上级机关派员的个人行动与独裁。”(29)《中共山东省委扩大会议对于过去工作的批评及今后工作方针决议案》(1927年12月1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第334页。只见个人而不见集体,显然不是组织力量强化的体现。2.党员数量大幅度减少。1927年7月,山东有党员1500名,(30)《中共山东区委王复元关于山东党务情形的报告》(1927年7月26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第255—256页。1928年2月,党员约为800多人,(31)《中共山东省委关于政治、党务及工作情形的报告》(1928年2月),《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第465页。降幅达47%。党员数量的减少,既与暴动失败,许多党员牺牲、被捕、失联有关,也与此阶段山东党组织的自身清理工作关系密切。“此次清党,凡不能在新政策之下领导工农奋斗者,即不客气的清出去。但在清党的时候,须同时注意到多多吸收工资最低的工人及贫农到党里来。”(32)《中共山东省委通告第十五号——关于清党及改组党部问题》(1928年1月12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第405页。“清党之后,在现在的一五〇〇人中,恐只能存留五〇〇人”。(33)《王元昌关于山东组织的谈话》(1928年1月3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第397页。3.党在一些重要地区的活动能力有所减弱。潍县党支部“少数能活动的同志(十数人)皆从事打杀(打死的已有两个)截路绑票工作,以处置反动分子,而解决经济问题,把党的工作几乎忘掉,有危险的倾向”。(34)《中共山东省委一月份总报告》(1928年2月8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第422页。济南、青岛、淄张等重要区域“不但没有健全的充实的支部,几乎连支部都没有了”。(35)《中共山东省委通告第二十八号》(1928年2月25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第453页。
早期“山东党的组织异常涣散,主观的力量不能应付客观的环境。……各级党部有的甚而至于根本忽略了党的组织(如潍县、鲁北)。”(36)《中共山东省委致各级党部信》(1928年6月16日),中央档案馆、山东省档案馆编:《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3,内部发行,1995年版,第106页。“各支部能按期开会的很少,在百余个支部中,能够按期开会的不过二十个支部,至于缴纳党费一项,只有在学生、工人支部中实行,在农民支部中,因缴纳党费,颇引起农民同志的疑惑及反感。”(37)《中共山东区委王复元关于山东党务情形的报告》(1927年7月26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第256页。“一部分党员群众不把党看成是自己的。一般同志没有组织上的基本认识。”(38)《中共山东省委关于组织问题的决议草案》(1928年11月10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3,第349—350页。为应对瞬息万变的革命形势和响应中共中央的要求,更为扭转党组织涣散、发展不力的境况,中共山东省委从多方面入手,积极进行党组织的整顿与改造,取得了一定成效。
早期山东党组织的各级领导机关并不健全。1927年12月中共山东省委的一份决议案中说,“自一九二六年十月一日扩大会后,党即缺少宣传、工委等部负责专人,农委、军委或妇委等部亦末计划到成立……使一切的工作无人负专责指导或不能继续执行工作……其余各县市及支部之不健全更不用说了。”机关不健全不仅容易造成工作指导上的疏漏、空泛、缺乏针对性,无法有效地解决现实问题,还会使“党失掉群众中的核心作用,而落伍到群众的后面”。(39)《中共山东省委扩大会议对于过去工作的批评及今后工作方针决议案》(1927年12月1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第334页。
为扭转这种状况,中共山东省委积极进行各级机构的健全与完善。1928年2月至1929年2月卢福坦任省委书记期间,不仅责成专人负责工运、青运、农运工作,还于1928年9月决定增设军委,负责党的军事工作,11月,省委又增设宣传部。在1928年12月至1929年2月这届山东省委中,党的组织架构已非常完备,组织部长、宣传部长、工人部长、农民部长、妇女部长、军委书记等职皆有专人负责。1928年12月,省委还要求“市委、县委成立宣传部,区委、特支成立宣传干事会,支部即指定宣传员一人。”(40)《中共山东省委关于宣传教育工作的计划》(1928年12月),《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3,第477页。党的地方机关也由此得以完善。
经过不断完善,“省委较比以前健全,各部亦能担负其日常工作,虽然不能说已是如何具体分工作,可是向这一路线上走,对各地指导亦日益具体,尤其是在组织有一点进步。”(41)《中共山东省委最近政治报告——从省委扩大会到现在》(1929年1月5日),中央档案馆、山东省档案馆:《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4,内部发行,1995年版,第9页。
当时,各地的基层党部差不多都忽略了党员的教育训练工作,对党的政策也不能普遍了解,缺乏党内的讨论。因此,山东党组织对党教育的强化,一方面体现在入党教育上,另一方面体现在对党员的日常教育上。加强党的教育,既是完善组织程序的需要,也是提高党员素养的要求。
1928年8月,中共山东省委颁布《入校须知》,对共产党的性质、党员成分、党的组织系统、党团、党的执行机关、党的纪律、入党手续、党的基层组织以及共青团组织都作了明确阐述与规定。不仅如此,省委还详细规定了入党仪式及誓词。其中入党仪式包括起立致敬、介绍人说明新同志履历、出席代表训话、新同志表示态度、新同志宣读誓词、散会等6部分内容。(42)《入校须知》(1928年8月),《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3,第235—245页。
除强化入党教育外,还加大了对党员的日常教育,“使每个同志了解党的政策,应用党的政策,对党自动的负责,积极在群众中活动,正确的领导群众。”(43)《山东目前政治概况与党的任务》(1928年10月),《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3,第283页。对党员的教育,需从6方面入手:1.实行真正的民主集中制,强化政策理论与工作经验的讨论和研究。2.尽可能地设立党校、夜校或巡行学校,对不识字的工农同志,可开特别训练班或派明了的同志分组训练。3.购买翻印与翻译各种理论上的书籍和文章。4.制定各种研究大纲及报告大纲。5.设立同志图书馆。6.经常派人巡视、指导和考查宣传工作。(44)《中共山东省委对胶东工作决议》(1928年8月22日)、《中共山东省委关于宣传鼓动工作的决议草案》(1928年11月30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3,第207、390页。
支部是列宁主义政党的基本组织细胞,对维系党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增强党的战斗力和生命力都至关重要。但此阶段的山东党组织显然并没有建立起正常的支部生活,“工人支部不能开会。在济南七八十人的支部,开会时常只能到数人。如胶济、津浦路,曾未开过支部会。至于各地的缴纳党费,更是说不上了。”(45)《王元昌关于山东组织的谈话》(1928年1月3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第398页。如果连最基本的支部开会、党费缴纳都不能保证,更遑论健康的支部生活。支部不能成为群众的核心,因此也不能发动和领导群众斗争。建立支部是确保正常支部生活的基础,省委要求“各级所有同志须按职业、工厂、村庄、街道编入支部,使全体同志经常过党的生活,受党的支配”,(46)《中共山东省委致各级党部信——关于改造党的组织问题》(1928年6月16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3,第108页。切实贯彻“一切同志归支部”“一切工作归支部”的组织理念。
为建立正常的支部生活,1928年2月,中共山东省委要求“各地必须实行以纳费为计算党员数目之标准,不纳费者即不能把他统计在党员数目之内。三月不纳费,即决然开除。纳费情形各地应按月报告。”(47)《中共山东省委通告第十五号——关于清党及改组党部问题》(1928年1月12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第405—406页。省委还要求:“支部会议,同志必须每次到会,如遇特别事件不能到会,须向支部书记说明理由,声明请假,经允许后始得他去。无故一次不到会者警告,继续二次者再予以严重警告,至连三次不到会者即行开除党籍。”(48)《中共山东省委致各级党部信——关于改造党的组织问题》(1928年6月16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3,第109页。除按时开会、纳费之外,支部生活还包括:经常讨论党的政策、支部的工作,研究党的理论,适当分配、督促同志工作,不断介绍新同志入党等内容。
其时山东省委无常设的巡视员,各地方党部也极少派人与省委接洽,还不常向省委做报告,很明显,二者之间联系并不密切。为强化沟通,1928年5月,山东在省委干部中专设巡视员一职,并规定“巡视员每月至少巡视全省一周,并必须亲行参加重要支部会议,指导并考察其工作。”除加大巡视力度外,省委还召集各区负责同志尤其是工农同志来省讨论工作。(49)《目前山东党的组织路线及主要任务》(1928年12月27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3,第450—451页。据统计,1928年12月省委巡视全省10次,各地来省6次,派人去4次。(50)《中共山东省委组织部调查报告》(1929年1月8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4,第41页。显然,情况已有好转。
规范信函往来。当时,地方党部向省委的报告一般分全盘性与临时性两种,山东省委规定,全盘报告每月1次,限每月阳历25日以前寄到,临时性报告每月至少4次以上,否则,扣留该党部本月津贴,并处罚负责人。为保证信息的有效性,山东省委甚至详细规定了信息交流的形式与内容大纲。(51)《中共山东省委通告第九号——规定各地党部报告办法及大纲》(1928年6月25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3,第112—116页。据统计,1928年11月,各地发往省委的信件达57封,省委发往各地的信件达28封。(52)《山东各地的错误与省委的指导》(1928年11月),《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3,第400页。同年12月,省委发出信件合计52封,收到各地信件12封。(53)《中共山东省委组织部调查报告》(1929年1月8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4,第37、40页。信函往来已比较频繁。
经过整顿与改造,山东党有了很大改善,党员数量改变了此前由多减少的局面,呈现由少增多的趋势。1928年10月,山东有党员423人,11月增至510人。(54)《中共山东省委关于党务情形的报告》(1928年11月9日)、《山东省组织状况一览表》(1928年11月),《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3,第316、401页。1929年3月,山东党员已达600余人。(55)《丁君羊谈山东情形纪》(1929年3月23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4,第113页。党组织也由零落涣散趋向组织化、正规化,不仅“省委组织及各部工作走上了组织的路”,(56)《中共山东省委关于政治党务情形的报告》(1928年9月1日),中央档案馆、山东省档案馆编:《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乙种本,内部发行,1996年版,第62—63页。而且“各地党部都与省委工作密切,经常有指示、有工作报告。各地支部虽不健全,但多数能开会,能发动工作。”(57)《山东省组织状况一览表》(1928年11月),《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3,第410页。山东省委在1930年6月的一份总结报告中写道,经过整顿和改造,政治影响比较扩大了;打破了一部分同志的合法观念、惧怕心理,推动了斗争,减少了同志的右倾观念,渐次在斗争中起领导作用;组织上有了相当的发展,质量有了相当的提高;支部生活比较健全了;技术上有了相当的进步;宣传工作还能有相当计划和改进。(58)《山东省委关于五月工作的总结报告》(1930年6月),山东省档案馆、山东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山东革命历史档案资料选编》第2辑,山东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80—181页。
在立三与王明路线在中共中央占统治地位时期,山东党组织也呈现出新的发展态势与组织特质。具体来看,这种新趋势与新特质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1930—1933年,山东有党组织活动的区域、支部及党员数量都有增长。如表3所示,1930年,山东有组织活动的市县为17个,1931年为20个,1932年一度达到37个,创造了山东组织发展的一个高潮,1933年虽有所回落,但仍达32个。随着活动区域的扩大,党支部的数量也在增加,1930年7月,山东有党支部38个(广饶、益都未计算在内);(59)《山东党的组织及群运状况》(1930年7月),中央档案馆、山东省档案馆:《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5,内部发行,1995年版,第37页。1931年2月,增长为49个;(60)《中共山东省委工作总报告》(1931年2月),《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5,第451页。1932年6月已达97个。(61)《中共山东省委三月至五月工作报告》(1932年6月5日),中央档案馆、山东省档案馆:《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6,内部发行,1995年版,第339页。一般来说,党组织活动区域的拓展、支部数量的增加,也会带来党员人数的增长。1930年7月,山东有党员241人(62)《山东党的组织及群运状况》(1930年7月),《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5,第36页。;1931年2月,增至380人(63)《中共山东省委工作总报告》(1931年2月),《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5,第451页。。1932年5月,再增至677人;(64)《中共山东省委工作报告》(1932年6月2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6,第309页。同年6月,山东党员达695人,其中入党时间一年以上者120人,半年以上者245人,半年以内者298人(65)《中共山东省委三月至五月工作报告》(1932年6月5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6,第339页。。明显以新近入党者为多。
表3 1930—1933年山东地区党组织分布表
山东党组织这一时期得以快速发展,至少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中共中央路线的强力推动。中共中央鉴于党员被捕、被杀和大量流失,急需恢复和壮大党的力量,因而指示各地党组织大力发展新党员,尤其要坚决地大批吸收工农分子入党,并给各省市党委下达任务指标,以期快速扩大党的组织。中共山东省委就要求,“征收大批工农分子入党,使党的本身力量加强,提拔工农干部参加党的领导工作,这是党目前的严重任务之一,是每个同志的日常工作。我们要动员全党同志进行这一工作,由省委直到支部,定出发展计划,使征收党员工作形成党内一种潮流,一种斗争,使全体同志都参加征收党员的竞赛。在这一个月内,全省党员的数量要增加到一倍以上。”即要求全省从3月15日至4月15日一个月间,发展党员423名。(66)《山东省委关于征收同志决议案》(1931年3月11日),《山东革命历史档案资料选编》第2辑,第354—355页。省委下属各机构,也根据指标层层加码,强力推动,山东党组织有了较快发展。其二,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刺激。日本侵略活动的加剧,激起了中国人强烈的爱国热情和革命激情,中共抓住有利时机,迅速应对,积极建立党组织以救亡图存。
这一时期,与山东党快速发展相伴而来的是组织遭受的多次破坏与重建。据统计,1929—1933年,山东省党的领导机关遭受严重破坏达10余次之多,党的领导机构名称也随之多次变更,有时称省委、有时称临时省委或省工委;省(工)委与党中央的联系也时有中断;省委机关有时驻济南,有时驻青岛;省(工)委领导人变动频繁。其间,先后任省(工)委书记或主持省(工)委工作的共有17人,其中有10人被捕,有的惨遭杀害。据统计,全省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牺牲的烈士,已查明的有463名,至于遭受破坏的地方党部与被害的基层党员更是难以数计。日渐加重的白色恐怖也造成一些不坚定党员的叛变自首现象不时发生,“自首问题,非常严重,现在仍继续发生,且主动自首,近来如曹克明与钟某。”(67)《山东党的组织及群运状况》(1930年7月),《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5,第41页。山东党组织遭破坏的频度之密、烈度之深、涉及面之广,都是前所未有的。由此,山东党坠入一个破坏、重建、再破坏的恶性循环中。直至1933年12月遭破坏后,山东省委短时间内再也没能成功重建,随之又与中共中央失联。此后几年,山东党进入独立分散活动状态。
山东党组织接连遭破坏是内外因素的交互作用造成的。外部因素是由于反革命力量过于强大,对革命力量疯狂反扑。在山东,为镇压迅速成长的共产党,国民政府强化白色恐怖,1932年3—4月间,“捕共队”只有30多人,9月,国民党省党部直接组织与指挥的“捕共队员”已增至200人以上。内部因素除与中共中央错误的左倾政策有关外,还与山东党组织自身的一些不足有关,其中党组织不严密、同志基础不稳定、两条战线斗争不深入、秘密工作的疏忽是4个最重要的方面。(68)《半年来山东党破坏的教训》(1932年9月13日),《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6,第379—380页。
据表4,从1930年初至1933年末4年时间内,共组建了包括省委、临时省委、省工委在内的11届中共山东省委组织,其中,籍贯为本省的省委干部多于外省份省委干部的仅2届,且都为临时省委时期,应属非常状态下的临时举措,外省份省委干部超过本省份省委干部的有5届,甚至有2届省委全部有外省份干部组成。在这11届省委中,产生了已知姓名的省级领导53名,除3人籍贯不详外,其余50名省委领导中,山东人20名,其他省人30名,外省份干部已是本省份干部的1.5倍。这些外省份干部多数没有在山东工作的经历,表4中有些外省份干部被认为有山东工作经验,主要是因为他们在省委改组中得以留任,尽管可能在上届省委中任职时间较短,但相对于直接派入者,这部分连任干部已被视为有山东工作经验。另外,这11届山东省委书记中10届都由外省份干部担任,仅1届由本省份干部担任。这10届8位外省份省委书记(其中任国桢、张含辉连任)中除胡萍舟有一年山东工作经验外,其余7位都由中共中央直接异地调入任职。
表4 1930—1933年中共山东省委领导情况分析
这53名省委干部中,除出生时间未详者10人外,出生于1900年之前者14人,出生于1901至1910年之间者25人,出生于1911年之后者仅4人。出生时间多集中于1910年之前,任职省委时多为25—35岁的青壮年。据表4可知,这11届省委领导的平均年龄基本呈不规范的演进趋势。一般而言,如果领导干部的平均年龄呈相对规范的年轻化趋势,则可说明干部替换以当地人的自然更新为主,而这种基本无规律的变化,多是外地干部的大量调入所致。因为调入者多为年龄较长、经验丰富之人。事实确也如此,就这11届省委来看,外省份干部的平均年龄一般都比同届本省份干部长,多数时候,这种差距还比较大,少则2岁,多则10余岁。
有留苏经历干部在省委中所占比例大增。这11届省委中,有8届13人具有留学苏联经历,去掉连任者,实为8人,其中2人还担任过省委书记,远超之前留苏人士在省委中所占比例。据目前所知,1930年之前的山东省委中仅湖南人吴芳有留苏经历。这8人中,除1人赴苏时间不详外,其余7人的留苏学习时间大致可以确定。卢一之、郭隆真、任作民3位外省份干部最迟在1925年末结束留苏,回到国内从事革命工作,几年后才调入山东省委。其余东营籍颜世彬、青岛籍王公博、潍县籍张鸿礼、滕县籍汤美亭4人均于1930年结束留苏,被直接派往山东并很快进入省委任职。
反观同时期陕西省的中共党组织却呈现出另一种演进态势。尽管由于地处偏远,与山东相比,陕西省在交通与经济发展水平上都有一些差距,但1930年之前,两省党组织都呈现出强烈的本土性。1927年7月至1929年末,中共陕西省委进行了6次重组与改组,共产生了69名省委干部,除10名身份未详者之外,已知陕西籍50人,占72.4%;有外省工作经历者仅18人,占26%。1930年之后,同属北方地区的山东党组织外来性格已逐渐呈现,而本土性在陕西省中共组织中不仅得以继续延续,还有强化的趋势。1930—1933年底,陕西省委有9次重组与改组,共产生了66名省委干部,除13人籍贯不详外,其中陕西籍50人,所占比例已达75.8%,超过1930年之前。另外,这66名省委干部,已知仅有3位有外省工作经历,其余多由本省基层干部升迁进入省级领导行列。再有,这66名省委干部,已知出生于1900年之前的仅3人、生于1901至1910年之间的有34人、生于1911年后的7人。(69)中共中央组织部、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 第2卷》下,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年版,第1924—1933页。与山东相比,不仅省委干部更加年轻化,年龄结构也比较合理。本土化特质的延续证明陕西党组织的发展较少外来力量的介入,陕西革命的发展有其独特轨迹。
其实,山东党组织的外来性格是逐渐形成的。中共中央对山东党本土性特质还是比较重视的,在往山东调入干部时,曾在外地任职的山东籍干部一度是考虑的重点。如1929年4月,调山东平度人、时任中共福建省委书记的刘谦初来山东出任省委书记,后又调山东蒙阴人、曾任中共江苏省委组织部长的刘泰和任省委秘书长。亦如上文所论,1930年结束留苏被派往山东并进入省委工作的颜世彬等4人,无一例外都是山东籍。很显然,即便在外来性格日渐强烈的时代,本土性仍是重要的考量指标。
1921—1933年的山东党组织既经历了从铁路沿线工业城市向农村的蔓延,也实现着本土性向外来性格的过渡。本土性是1930年之前山东党组织的最显著特质,这一特质有效推动了党组织向基层扎根,对山东革命的演进居功至伟。1930年之后,山东党组织开始了由本土性向外来性格的过渡,这一转型的出现,既是中共中央政策推动的结果,也与山东当地革命形势的发展有关。山东党组织在短时间内反复遭到破坏,造成领导人才的大量消耗,加之,地方干部成长缓慢,干部缺乏成为山东党组织面临的一个最严重问题。因此,从外部调入就成为补充山东干部的唯一有效途径。1921—1933年山东党组织的发展也证明,山东党组织受中共中央的影响比较大,中央政策路线的每一次调整都会引起山东党组织的巨大变动。另外,山东党对中共中央的依赖也非常强烈,即便在党组织本土性特征最鲜明的初期阶段,第一个支部的成立仍需要中央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