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拟音师都有一堆堆从各种地方拾来的“宝藏”,薛媛也不例外。锈迹斑斑的铁锅、破旧的蒲扇、没了棍的马桶搋子……每一个物件代表一种声音,拟音师的创作历程就是在不断的“拾物”中学习“拟音”。
用面粉加盐可以模拟出踩在雪地上的声音,用煤炭可以做出踩在冰面上的声音,摩擦两个塑料袋能做成煎牛排的声音……这些声音都来自薛媛的“声音杂货铺”。作为拟音师,薛媛的工作主要是凭借着日积月累的技术与艺术经验,利用各种道具、肢体,创造出最适合表现影视画面的声音效果。拟音是影视创作行业里不被大众熟知的一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无去辨识出一部影片里的关门声、倒水声以及脚步声等声音的真假,又怎么会知道“拟音”的存在呢!不过,对从事声音工作已经有了13年的拟音师薛媛来说,能让观众感知不到“拟音”在某种程度上就说明了这是一次成功的“拟音”。
拟音不单是模仿事物的声响,还是结合影像的一种表演,好的声音表演同样让人无法察觉“拟音”的存在。如同剪辑师大卫·E·斯通(David E.Stone)所说,拟音工作是对场景的一种戏剧关注,需要发挥声音与影像之间的内在联系。因此只有全身心的进入场景,才能表现出角色的情绪和空间的氛围,建立声音和影像的联系。
拟音是需要静心感知声音的工艺。薛媛的师傅就曾对她说;“学习拟音,你得先让自己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身边的每一种声音才行,这样你才知道,什么樣的声音该用什么办法去完成。”尽可能地了解声音才能更好地使用声音,在“拟音”这条路上,薛媛—直都在接纳着各种“声音”完成自己的成长。时间和悟性是薛媛总结的方法,时间会训练出更为娴熟的跟片节奏,悟性会引领节奏走进情绪,进而完成一部影片的拟音。
比起“拟”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声音,薛媛反而觉得那些奇幻的不存在的声音在某种程度上更好创作一些,“因为没有标准答案”。现实中的声音或因太熟悉造成了感官记忆,反而比较难。可不管哪种声音其实都是来源于聆听和想象,拟音师就是手艺人,要踏踏实实地打磨,在广袤的世界声音中“拾捡”所需。
薛媛
声音指导、拟音师、北京星合尚世影视文化有限公司创始人,入选2019胡润Under30s创业领袖、入围2018虎嗅新女性。代表作有电视剧《那年花开月正圆》《好先生》《橙红年代》《盛夏晚晴天》等;电影《危城之恋》《天津闲人》《蚀》等;网络电影《树上有个好地方》《奇门遁甲》《陈翔六点半之民间高手》等;综艺《演员请就位》(第一季)、话剧《花事如期》、舞台剧《功夫传奇》等。
CHIC:《拾穗者》也代表着社会的发现者和思考者,作为拟音师的你从声音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有什么特别之处?
薛媛:声音可以调节人的心情,可以让人认识社会,认识城市。声音给我最大的好处就是会让我有意识地去发现声音的美,声音对我来说不只是一份工作,而是生活中幸福的来源。比如我之前去北京出差,然后回到杭州,听到住的小区有鸟叫声就会感到很幸福。
CHIC:拟音师在日常生活中会需要保持敏锐的听知觉,及时记录观察,丰富自己资料库里的声音,这个过程有什么难点吗?
薛媛:现在很多声音都在消亡,在大城市里会很难听到寺庙做法事、传统殡葬的声音,包括每个城市曾经特有的声音,可能年轻一代从出生都没有听过。我们听到的更多的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声音,缺失了越来越多的自然声音。自然的声音会让人心情愉快,在一些睡眠软件上经常会用一些鸟声,风声、雨声等做助眠的调节,但城市离这些声音很远,大家也很少有机会去注意。
CHIC:拟音的过程是模拟并创作声音的过程,也是一种表演,为了做到声音和表演的节奏达到同步一致,你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
薛媛:其实没有什么经验,这个过程就像武术排练的过程。刚开始接触拟音的时候,第一步可能是对不准画面,就需要像演员演戏一样,一遍遍地背台词、练习,练个10遍20遍100遍之后,就能跟对画面。在做好同步工作之后就要去揣测人物的内心、脚步或者动作的轻重缓急,以及人物与人物之间的情绪传达,越到后面就越知道拟音不单单只是同步一个两个画面的声音,而是对整部影片一以贯之的理解。
CHIC:每个拟音师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你会比较擅长或侧重于什么?
薛媛:对于每一个声音工作者来说,他们都想通过声音表达自己的想法,我可能更想做到“声音的真实感”——我做一个声音,但观众没有发觉到这是做出来的声音。在整个影片中,声音分三部分,语言、音乐、音效,拟音是音效里很小的环节,影片音效完成后,观众看戏的过程中,不会因为音效跳戏,不会觉得这个声音奇怪,能让观众有代入感,可以沉浸其中,我觉得这样才是比较成功的声音工作者,这也是我们想做的真实感的声音。
CHIC:描绘一下你的拟音棚,是一个怎样的空间?
薛媛: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能让我安静下来。一般人进去可能会觉得是一个垃圾场,相对比较乱,但在我看来是安全领域,我在里面工作,做我想做的事情,创作更多想创造的声音。
CHIC:你也说过自己很像一个“拾荒者”,会去旧货市场找声音,从“拾荒”这个行为来说,在这么多年拟音的经历中你觉得有哪些声音是被大多数人遗忘或忽视、浪费的?
薛媛:这两年旧货市场越来越少,老物件的消亡是一种声音的消亡,我08年入行的,那时候去潘家园等旧货聚集地还能淘到一些老物件,老的木头声、二八自行车、风箱、老式茶壶等,现在这种东西越来越少,而且感觉很多都是做旧的。声音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传统的声音在消失,最明显的就是每个城市走街串巷的叫卖声,我们是听着这种声音长大的,但现在没有了……这是城市的变迁,生活方式的改变。就拿方言来说,在城市能听到家乡话,就会觉得亲切,但现在说方言的人越来越少,那种亲切就会消失,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也随之增加。不管是方言还是其他传统的声音,没有专门的人去归档存留,好像也很难做到,没什么好办法。我因为喜欢,所以能做的也就是尽自己的能力去收集去记录。就像这次采访一样,可以让人多注意一下身边的声音,就是很好的事情。虽然很多声音都在消亡,但如果你发现了一种让你心情好的声音,你去记录一下留住你想要的美好就是挺有意思的事情。
CHIC:印象中很难找的声音是什么?
薛媛:现在声音太多了,没有说哪个声音特别难找。脱离影片的话,我就想找个天天听着让我特别开心的声音。
CHIC:在你看来,现在的拟音和过去的拟音有什么不同之处?
薛媛: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商业声音资料库的丰富,声音工作的软件和插件的性能强化,相较于早期的纯模拟时代,拟音的工作方式的确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拟音被录音完成后,拟音编辑可以通过各种后期编辑素材和技巧来完善声音。举个例子,对于怪兽的声音制作,现在我们会采录人声模拟出的怪物嘶吼声,利用插件将人声素材变形,再叠加素材库里的怪兽声效组合生成最后的独特声音效果。科技的发展提高了声音的质量。
CHIC:在拟音行业的历史,有什么是一直被传承下来的不变的精神?
薛媛:可能就是今天说的“拾荒者”的精神,这个职业和很多中国的戏剧、口技等传统行业一样,是比较小众但又需要有人去坚持的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