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果壳》的叙事的后现代特征

2021-04-18 22:20陆杨
文教资料 2021年1期
关键词:戏仿

陆杨

摘   要: 伊恩·麦克尤恩于2016年出版的小说《坚果壳》,有着后现代叙事的特征。小说是对于莎士比亚经典悲剧《哈姆雷特》的戏仿,且采用了婴儿叙述者叙述的非自然叙事。如是,则颠覆了传统叙事模式,消解了叙事沉闷,给读者带来审美的陌生化愉悦感。

关键词: 坚果壳   后现代特征   戏仿   非自然叙事

伊恩·麦克尤恩是当代英国文坛最负盛名的作家之一,曾获布克奖、毛姆文学奖等大奖。他的早期作品大胆黑暗,充斥着谋杀暴力等主题,中后期作品更温暖且具有广阔视野。他的作品更多聚焦于家庭关系,叙事手法多变,2016年出版的《坚果壳》也不例外。一经出版,读者便被其独特的叙事手法所吸引。

小说情节并不复杂,篇幅较短,出场人物甚少,以腹中胎儿“我”叙述父亲、母亲和叔叔之间的家庭伦理故事。母亲特雷迪与叔叔克劳德密谋杀害父亲约翰,以便继承其坐落于伦敦市中心的价值七百万英镑的古董房子。“我”在凶手母亲即将逃亡之时,用指甲划破胎膜,使其逃亡计划破灭,从而得以复仇。其对莎士比亚经典悲剧《哈姆雷特》的戏仿及非自然叙事手法颇具后现代叙事特征。

一、戏仿

戏仿是指“对原文进行转换,要么以漫画的形式反映原文,要么挪用原文”(萨莫瓦约,41)。“仿作者从被模仿对象处提炼出后者的手法结构,然后加以诠释,并利用新的参照,根据自己所要给读者产生的效果,重新忠实地构造这一结构”(萨莫瓦约,47)。戏仿是后现代主义叙事的特点之一。《坚果壳》从情节人物等对古典文学名著《哈姆雷特》进行了现代化的模仿,是简洁现代版的《哈姆雷特》。小说开篇引用了《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场中的台词:“上帝啊!倘不是因为我总做噩梦,那么即使把我关在一个果壳里,我也会把自己当作一个拥有着无限空间的君王的。”(莎士比亚,325)以此指出了它与哈姆雷特剧作的关系。

小说对于《哈姆雷特》的模仿,最明显地体现在人物塑造与情节的模仿上。小说人物与《哈姆雷特》人物的相似是从取名开始的。小说主要人物是叔父克劳德(Claude)、母亲特雷迪(Turdy),以及父亲约翰,哈姆雷特的母亲名为乔特鲁德(Gertrude),叔父名为克劳狄斯(Claudius)。在《哈姆雷特》剧中,叔父克劳狄斯是奸诈狡猾、凶残恶毒谋害亲兄弟以夺取王位的无耻之徒,《坚果壳》中,叔父克劳德是为了一栋老房子便毒杀亲兄弟的愚蠢之人,“像条蛆一样在我的家和我的希望之间蠕动(麦克尤恩,22)”“像只飞蚊……迟钝绝顶,死气沉沉”,对于这位与母亲密谋杀父的叔父,“我”从来没有任何好感,只觉得其愚蠢、无趣。父亲这个人物在《哈姆雷特》与《坚果壳》中都是慈爱的。

两者的主要情节也相似,《坚果壳》可以说是现代简洁版的《哈姆雷特》。在《哈姆雷特》中,年轻的王子留学归来,得知叔父为夺取王位杀害父亲并娶了母亲,决心替父报仇。在《坚果壳》中,情节走向主要靠婴儿叙事者的听觉及独白。作为尚未出世的腹中婴儿,“我”听见母亲特雷斯与叔父克劳德似乎有阴谋,却因为房间回声或水龙头的流水声,抑或是因为“一说起这个他们就很兴奋,压着声音”(麦克尤恩,26),对他们的计划知之甚少,终于弄清楚了母亲和叔父密谋毒杀父亲,却因身为婴儿而无力改变这个悲剧。于是下决心复仇,在警察上门,母亲和叔父因罪行即将暴露计划逃走之时,“我”划破了胎膜,提前出生,得以复仇。小说对《哈姆雷特》进行了缩减的整体转换,读起来有一种似曾相识又有疏离感,因为这种熟悉的记忆带来的期待却与实际阅构成一种颠覆,类似陌生化效果。在《哈姆雷特》中,叔父克劳狄斯用预备好的毒酒杀死了父亲。在《坚果壳》中,叔父克劳得与母亲特雷迪毒杀父亲的方法也完全一致。在喝下母亲下了毒药的奶昔后,父亲死在了距离伦敦二十英里的公路边。

哈姆雷特有大段的思考独白,经典台词“生存和毁灭,这是个问题”体现了哈姆雷特对生存和死亡的思考。《坚果壳》的胎儿常常思考人生,仿佛一个存在主义哲学家,开篇即对自己的存在进行了思考:“那是我吗?太自恋了。是现在吗?太戏剧化了……关于存在的那一个字,譬如——是这吗?……自觉生活的开端即幻象的终结,那是虚无的幻象。”(2-3)又对自己即将降生在英国感到庆幸,因为这里丰衣足食,生活富裕。

在《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曾考虑过自杀。同样,《坚果壳》中的主角即胎儿叙述者也考虑并实施过自杀:“我打算自杀……我需要母亲肚子里的那根绳索来了断自我。”(麦克尤恩,142)然而,用脐带自杀显然可行性不高,因为“就在我的生命开始消逝的刹那,我的拳头没了力气,我又活过来了。”(麦克尤恩,143)活過来的他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并且重新计划替父报仇。“我突然经由死亡,了悟了复仇的真相。我看得越来越清楚,感到如释重负。复仇:这是一股本能的冲动,十分强烈——可以原谅。”(麦克尤恩,150)最终,胎儿用食指的指甲一次次地努力划开胎膜,提早降生,打破了杀父仇人企图逃亡的梦想。

哈姆雷特虽然优柔寡断,却十分聪明,在孤独无助的情形下,他装疯卖傻让敌人对他失去警戒,终于将毒酒毒剑都还给了克劳狄斯。同样,在《坚果壳》中,“我”也是十分聪明且多愁善感,尚未胎儿,却知晓甚多,且十分鄙视克劳德的愚蠢。最终如“我”所愿,为父亲复了仇。

作为莎士比亚剧作经典的《哈姆雷特》历来被文人墨客戏仿及引用。后现代主义作家更是钟情于对其进行戏仿。例如加拿大女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短篇小说《乔特鲁德的反驳》(Gertrude Talks Back),其情节是对哈姆雷特与母亲卧室密会的戏仿。美国小说家约翰·厄普代克的小说《乔特鲁德和克劳狄斯》(Gertrude and Claudius),则是中世纪版的哈姆雷特。麦克尤恩的这部《坚果壳》是对《哈姆雷特》的最新戏仿,其小说的叙事突破了常规,使读者对小说有种似曾相识又陌生的感觉,颠覆了阅读的预期,消解了传统叙事的沉闷,从而获得了愉悦感,具有后现代叙事的特征。

二、非自然叙事

《坚果壳》叙事的后现代性还体现在它的非自然叙事。创作视角的独具匠心是作家从叙事结构上对传统叙事的颠覆。叙述者即为讲故事的人,在传统作品中,叙述者通常为人,可以全程知全能,也可以是限制的视角。但《坚果壳》显然放弃了传统的叙事者,转向少有人尝试的叙事视角——一个尚未出生的腹中胎儿。在《非自然叙事:小说和戏剧中的不可能世界》一书中,阿尔贝将非自然叙述者分为三种:说话的动物、会说话的身体部位及物件、心灵感应与心理阅读(Alber, 62-102)。阿尔贝提及的非自然叙述者并未包含胎儿,因为以胎儿作为叙述者的小说较为少见。胎儿显然与说话的动物、会说话的身体部位相似,从理性的现实出发,不存在会说话的动物或身体部位,正如同不存在会说话会思考的腹中胎儿一样。

在《坚果壳》中,胎儿叙述者讲述了自己尚未出生时在母亲腹中听到的母亲与叔父毒死父亲的故事。小说开篇写道:于是我在这儿倒挂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双臂耐心地交叉,等待着,等待着,想知道我是在谁的体内,我在做什么……我毫无选择,我的耳朵整天整夜地贴在那血淋淋的墙上,我倾听着,在脑海中做着记录,同时惴惴不安。此刻我听到意图不轨的枕边细语,对前方等待我的一切,以及我可能卷入的一切,感到深深的恐惧。(麦克尤恩,1)在这段开场白中,叙述者作为一个腹中的婴儿展现出超常的思维能力,不仅能感知到自身的现状,还能对未来作出预判。这在现实世界中是不可能实现的。通过讲述“物理上、逻辑上、人类属性上不可能的场景与事件”(Alber,14),胎儿叙述者显示出了超常的思维能力,这在现实人类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麦克尤恩在华尔街日报的采访中表示,《坚果壳》的创意来自某次和怀孕儿媳的对话。他意识到和儿媳聊天时,未出生的婴儿也在那个房间里,这是这部小说的起源。书中的胎儿叙述者独白时倒像是个无所不知的万能叙述者,“很久以前,许多星期之前,我的神经沟自己闭合,变成脊椎,我那数百万幼小的神经元就像不眠不休的蚕,从尾轴处突出华丽的金色丝线,编织成我的第一个想法”(麦克尤恩,2)。尚未出生的胎儿便饱读诗书、通晓科学,知道自己的神经元的闭合,并将之比喻成蚕,且知道蚕吐丝的部位的专业术语。它知道“地面温度只要上升一点六度,加拿大西北地区的冻源就会融化”(麦克尤恩,145),像个饱读诗书的知识分子,无所不知。他通晓诗歌,知道罗伯特·瑟维斯的《萨姆·嘛吉的火葬》,也知道T.S.艾略特的《荒原》。这虚构的世界与现实充满了梦幻的冲突。

令人感到驚奇的是,胎儿叙述者爱好饮酒,并且酒类知识颇为丰富。对红酒有着自己的喜好:“马长堡长相思干白葡萄酒。这可不是我的首选,同种葡萄酿造,青草味再淡一些的,我会选择桑塞尔葡萄酒,最好产自夏维诺。”(麦克尤恩,35)知识丰富超出常人的胎儿叙述者在独白的过程中,不断展示对于各种知识的认知。这与人们的常识相左,是非自然叙事的一类。

然而作为尚未出事的胎儿叙述者,其叙述视角又受到现实客观条件的限制。全文主要以听觉及独白推进叙事。胎儿听觉的不确定性使故事跌宕起伏,充满悬疑。小说在第一章结尾就有“我”的独白:“包裹在窃窃私语中的是省略语、是委婉语,是叽里咕噜的困惑,紧接着是清嗓子,是快速转换话题。”因为受到客观条件无法听清的“我”的叙述,导致读者知之甚少,但清楚一直有个阴谋待揭晓。“她说‘我们不能这么干。克劳德立刻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可以的”(麦克尤恩,10)。由此知道母亲和克劳德有个巨大的阴谋,但“这克劳德是谁?”(麦克尤恩,22)直到第三章结尾处,“我”才知晓,原来克劳德是父亲的亲兄弟。他们要谋害的人,便是自己的亲叔父,即“我”的父亲。

非自然因子影响非自然叙事程度,一部小说的非自然性程度取决于非自然因子所占的比例,所占的层面分为局部和全局两个层面。“如果该文本在全局层面上存有非自然因子,那么该文本就具有较高程度的非自然性,基本属于非自然叙事文本”。(尚必武,99)“话语”和“故事”体现了非自然因子,即话语和故事层面的非自然性。在《坚果壳》中,未出生的胎儿叙事者作为非自然因子,叙事的超现实性及不可靠性体现在话语及叙事的故事层面,整个小说的情节靠听觉叙事及心理独白层层推进。

“在非自然叙事文本中,由于话语呈现出反常的特征,似乎使得建构一个稳定的故事世界成为不可能,甚至话语就是为了再现自身,而不是为了建构一个故事世界”(尚必武,101)。在胎儿叙述者这个不可靠叙述者的叙事中,通俗化的故事本身被消解。选择未出生的胎儿作为叙述人,采用非现实手法,完全是幻象和虚构的产物,消解了传统小说的通俗化倾向。

三、结语

麦克尤恩的小说创作一直在叙事上突破传统。《坚果壳》作为新作,以独特的叙事艺术充分体现了后现代叙事特征。小说通过戏仿、非自然叙事等方法,向读者讲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事,颠覆了传统的叙事模式,消解了叙事的沉闷。麦克尤恩从独特的胎儿叙事者观察现代社会无处不在的伦理困境,在复杂世界中呈现荒诞的真实存在,显示了后现代主义倾向。这种结构中心、冲破旧模式的文本正是后现代价值的体现。不可否认,这种后现代性极大地推动和丰富了小说叙事的可能性,为小说叙事注入了新的活力。

参考文献:

[1]蒂费纳·萨莫瓦约.互文性研究[M].邵炜,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

[2]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五)[M].朱生豪,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3]麦克尤恩.坚果壳[M].郭国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

[4]Alber, J. Unnatural Narrative: Impossible Worlds in Fiction and Drama[M]. 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2016.

[5]尚必武.非自然叙事学[J].外国文学,2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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