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1年春节档电影《你好,李焕英》成为黑马,离不开其独特的叙事技巧。叙事视角上,独特的二元叙事视角实现了剧情的反转,震撼人心,女性视角又为影片增分不少;叙事结构上,因果式线性结构和交织式对比结构交相辉映,深层结构则更好地展现了人物内心世界;视听语言方面的精心表达也是一大亮点,为叙事风格增添了不少色彩。但影片中也有一些不足之处,为以后的喜剧电影提供了参照和前车之鉴。
关键词:《你好,李焕英》;电影叙事学;喜剧;亲情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1)23-0237-03
课题项目:本论文为全国学校共青团重点课题项目“新媒介背景下的大学生媒介素养教育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18ZD122
在2021春节假期上映的电影中,《你好,李焕英》是一匹黑马,在一众贺岁档影片中脱颖而出,并超过《哪吒之魔童降世》成为中国票房第一的电影,导演贾玲也成为全球票房最高的女导演。在疫情的影响下,人们对电影的报复性消费、对亲情的呼唤、对生命的珍惜都是其获得成功的重要因素,但原本是小品节目的《你好,李焕英》成功转变为电影作品,离不开其独特的叙事方法和真摯的感情输出。
一、叙事视角
(一)二元对立叙事
米克·巴尔认为,“事件无论何时被描述,总是要从一定的‘视觉’范围内描述出来,要挑选一个观察点,即看事情的一定方式、一定角度,无论所涉及的是‘真实’的历史真实,还是虚构的事件”[1]。本片在叙事视角上的独特之处就在于二元叙事视角的转换,让观众实际掌握的内容相当于是全知视角下展现的全部内容,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叙事视角又称叙事聚焦,法国学者热拉尔·热奈特将其分为“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三种类型。零聚焦叙述是指具有全知视角的叙事,它的特点是叙述者说出来的话比故事内所有人物知道的都要多,具有第三人称叙述的全知全能的特质,用公式表达则是叙述者>人物;内聚焦叙述是指叙述者只叙述故事内其中一个人物知道的事情,而不能叙述这个故事内人物所不知道的事情,即只从某一个人物的视角叙述故事,具有第一人称的特质,用公式表达则是叙述者=人物;外聚焦叙述是指叙述者知道的比故事内所有人物知道的要少,叙述者什么都不知道,常常采用旁观者的方式来讲述故事,用公式表达则是叙述者<人物。
电影中贾晓玲是典型的内聚焦视角,影片以画内“我”作叙事开头。“我”,贾晓玲,追忆往事,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叙说自己的成长经历,吐露自己的心声。“我”从没让母亲省过心:一出生就与众不同(比别人更胖);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再来一碗”;成绩不好,常常被罚站和请家长;高考后办了一张假文凭,没想到在升学宴上被拆穿;甚至在庆功宴上,就算“考”上了表演系,还是被别人家的孩子压一头……第一人称的叙述口吻增加了语言的亲切性和事件的真实性。相应地,由于受内聚焦视角的限制,表达也更显主观化、私人化。而观众也受到内聚焦叙事视角的限制(欺骗),潜意识里认为妈妈也一直觉得贾晓玲不省心、不争气,所以穿越后,“我”想让妈妈高兴甚至更高兴而拼尽全力显得理所当然。
李焕英视角是零聚焦视角,她一直知道“真相”却不说破,其实电影里设置了很多小埋伏,比如李焕英一开始就叫晓玲,但主角只说过自己叫玲儿;李焕英害怕张江报警,赶快改口说是省城亲戚家的二表妹,帮助贾晓玲度过了危机,等等。打排球赛时,李焕英为了一个球就激动欢呼,李琴说“赢了一个球像赢了场比赛似的”。其实她激动的原因主要是贾晓玲接上了那个球,就算是知道赢了是“和厂长的儿子相亲”这个天大的好事,也并没有后悔。其实李焕英早就知道贾晓玲在撮合她和沈光林,在贾晓玲醒来前偷偷和贾文田把结婚证给领了。贾晓玲激动地撕掉了结婚证,正常人一般都会生气,可李焕英是悲哀流泪:“我这辈子都过得特别幸福,你咋就不相信我呢?”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怎么会说“这辈子?”在李焕英和贾文田的对话中说“长得像你也挺好的”这句话,其实是对贾晓玲说的,贾晓玲到最后才醒悟过来李焕英缝的破洞上有图案,而李焕英是在生了她之后才学会缝衣服的。但直到电影末尾,画外镜头才向我们揭示这一切的原因——李焕英比贾晓玲更早地穿越到过去。与其说是贾晓玲想回到过去让母亲李焕英高兴一回,还不如说这场穿越是母亲编织的梦境,利用这个机会解开贾晓玲的心结,达成心灵和解。
(二)女性叙事视角
自古以来,中国文学艺术中的女性一直是格式化、标签化的柔弱女子形象。不管是《孔雀东南飞》中为了坚贞上吊的刘兰芝,还是为了守节而哭倒长城的孟姜女,或是古装剧里温柔美丽的大家闺秀,无一不是固化且传统的贤妻良母形象。《你好,李焕英》反其道而行,母女两人作为主角,贾晓玲可爱率真,真诚幽默;李焕英虽然也是贤妻良母形象,但机智果敢,敢闯敢拼;尤其是贾晓玲,并不是传统限定的美丽女明星形象,圆圆的脸,两个小酒窝,反而更像普通人身边的邻家妹妹,平添一股亲切感。不仅如此,剧中的大部分角色都为女性:包玉梅、毛芹等皆特色鲜明、敢爱敢恨。此外,影片契合了“女排精神”,排球比赛专门为女同志举办,姑娘们身上也都有一股青春的朝气和不服输的拼劲。甚至剧中的反派角色王琴,靠的也是公平竞争而不是凭借某些卑鄙的手段获得胜利。在故事最后,她跟随沈光林去深圳打拼,更彰显了其身上有一股敢闯敢拼的精气神。剧中的男性角色如沈光林、冷特、张江、贾文田等,特地选用喜剧演员而不是当红小生,冷特从前期的阴狠毒辣到最后娇羞忸怩的转变,沈光林作为“官二代”不会骑自行车硬要炫耀等,厂长说开场词却忘记带稿的场景,为影片注入了不少幽默和戏谑的元素。
二、叙事结构
(一)表层结构
从表层结构来看,所有影片基本可以分为因果式线性结构、回环式套层结构、缀合式团块结构、交织式对比结构和梦幻式复调结构[2]。笔者认为《你好,李焕英》同时具有因果式线性结构和交织式对比结构的特点。
“因果式线性结构是一波三折、有张有弛,逐次演进。而且应当说,因果式线性结构正因为在整体结构上显示出简单明了性,并无复杂的多种元素的交织,它反而更注重利用制造悬念、设置圈套等叙述技巧,强调通过对叙事信息的藏与露、铺垫与照应的巧妙驾驭,来强化本文结构的叙述张力,从而能够非常有效地达到操纵和控制观众的观赏心理与情感需求的目的。”[3]影片通过李焕英被贾晓玲压住、贾晓玲装瞎抢电视机、女排比赛、观看电影、湖畔划船、年末表演二人转等情节串成主线,层层推进,最终指出贾晓玲猛然记起母亲年轻时不会缝衣服的矛盾处,揭示母亲也一同穿越回来的真相,剧情反转,提升了故事的深度和可读性。
同时,该影片具备回环式套层结构的特色,“譬如相对于因果式线性结构以事件的‘因果关系’为动力而言,回环式套层结构则以叙事主题统一下的‘多层叙述’为动力,事件本身的进程在这里退于次要地位,而对事件的不同‘讲述’则成为本文结构的重心”[3]。影片并不是以单一的线性时间展开,而是通过“时空倒流”穿越的形式,逆转本文时间,通过“现实生活——穿越后——穿越回现实”,在时间线索上形成一个环形轨迹,具有“套层结构”的特征。
在剧情方面,通过李焕英的视角对同一剧情进行不同角度、不同侧面的全新“再叙述”(比如是李焕英主动接住从天而降的贾晓玲,而不是贾晓玲认为的机缘巧合),引导观众不断回过头来对故事进行重新观照。母女二元视角的对应形成一股强大的张力,让人感慨母爱的深沉。
(二)深层结构
格雷马斯的符号学矩阵是在斯特劳斯创设的二元对立模式的基础上提出的一种四元对立的叙事结构模式,我们可以借助这个符号学矩阵分析《你好,李焕英》的深层结构。在格雷马斯的符号学矩阵中,存在四项基本内容(S、反S、非S、非反S)和三种关系: S与反S、非反S与非S构成的反义关系; S与非S、反S与非反S 构成的矛盾关系; S与非反S、反S与非S构成的蕴含关系。
在《你好,李焕英》中,有一个隐含叙事是贾晓玲的理想,根据格雷马斯符号学矩阵,她的理想即让李焕英嫁给沈光林,我们将其定义为“爱而得之”,即“S”;那么,理想的对立面则是现实,现实是李焕英没嫁给沈光林,我们把其定义为“爱而不得”,即“反S”;理想的矛盾面则是非理想,因为在作品的现实设定中,李焕英嫁给贾文田,这对于贾晓玲来说是“非理想”的,我们可以把其定义为“得非所爱”,即“非S”;按照贾晓玲的理想设定,李焕英与沈光林相爱则是一种理想状态,但它与现实是相矛盾的,所以是“非现实”的,我们可以将其定义为“不爱而得”,即“非反S”。
电影以这样一个关系网来展开叙事。由此梳理开来,故事情节清晰,也凸显了贾晓玲的想法和现实生活的巨大矛盾——她想改变母亲的命运。在激烈的冲突之下,体现了贾晓玲内心的自卑和对母亲的愧疚,从而完善了故事情节和内在逻辑。
三、实现叙事的手法——视听语言
镜头语言一直是导演“潜台词”的重要表现。美国电影学者贝·迪克曾指出:“在电影中,总有一个片头字幕以外的角色,这就是摄影机,在摄影机表现得无所不在的时候,它的行为很像一个无所不在的作者。”[4]李显杰认为,“摄影机不光可以很像无所不在的作者,而且可以代表画面内人物的目光(主观摄影镜头)或幻想(主观影像镜头)”,甚至成为“只具有艺术动机,因为在那些‘不可能’的摄影机角度中,动作的视点来自壁炉或冰箱”的奇特视点[3]。
米特里谈闪回镜头时提出:“通过声音与画面的相互作用(声音将画面带入往事和‘内心世界’之中)画面可以成为回忆内容的逼真再现……画面为我们展现回忆的内容,而解说词告诉我们回忆的意向性。”[5]以《你好,李焕英》结尾为例,其实一系列插入式的回忆性镜头,其实这些都是贾晓玲的“想象”,此时长大后的贾晓玲作为一个透明的旁观者,回溯从小到大的成长片段,李焕英为贾晓玲所做的一切,直到风雪交加中,李焕英欺骗她买了车票却独自走回去,贾晓玲泣不成声,也牵动着观众的心。最后,光源为贾晓玲指引李焕英的背影,年轻的母亲转过身来,冲她微笑。在电影的最后一幕,贾晓玲开着豪华跑车带着妈妈李焕英兜风,这也是导演贾玲的夙愿,而车牌号正是李焕英的名字和忌日;那件绿色的皮大衣,是贾玲买给母亲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衣服;而敞篷車,也是电影里李焕英说“汽车多闷啊”而专门设置的。最后,李焕英笑着化作了一缕烟,这是摄影机视点的观照方式,虽然这种视觉现象不可能在现实中所见,但它表明之前的李焕英恢复出院是贾晓玲的幻象,再次彰显导演“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给观者留下思考空间。
此外,独特的语言艺术让电影的笑点不断。布拉尼根谈道:“这样人格化的叙述人总是淹没在影片的总的叙事进程中。”[6]尤其是以人声叙述出来,带有“直观感知的听觉性”[3],由于“我”的声音不时从话外传来,人们在观看电影的同时,也会思考“我”的话语,比如“绿茶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等等,这些喜剧包袱配合剧情显得极其自然,将语言的喜剧魅力发挥到了极致。
四、叙事细节及不足之处
除了高超的叙事技巧外,电影中一些细节的设计也非常用心,体现了时代感,这对小成本电影来说实属不易。例如,影片采用了DJ版20世纪80年代音乐,贴近时代的同时也突出了戏剧特色;颜色的转变(由正常变成黄色)暗示了时光倒流;那个年代的代表性物件如电视机、自行车、瓷罐杯、单号双号的电影院、湖畔划船的娱乐活动等等,唤醒了人们特别是中老年人的集体记忆,显得故事真诚感人。
当然,也有人认为《你好,李焕英》名过其实,认为是“电影化的小品”,原因总结起来包括:影片安排过于老套,比如大众熟知的穿越梗,削弱了对观众的吸引力;情节的衔接略显僵硬,有些情节甚至可以变更顺序;最后揭开真相的情节稍显突兀,主角哭戏用力过猛,观众感动大部分靠音乐渲染;冷特、贾文田的人物安排稍显多余;摄影机架位僵硬,仍带有舞台戏剧演出的风格,等等。
五、结语
“喜剧的本质是悲剧”,没有影片前面密集的喜剧铺垫,后面的悲剧也不会震撼人心。虽然影片中仍有许多问题,但瑕不掩瑜,作为导演,贾玲的处女作已经算为成功。不可否认的是它赚足了观众的眼泪,也实现了贾玲一直想为母亲拍摄一部电影的愿望,为之后喜剧电影的拍摄提供了宝贵经验。影片告诉了我们一个很朴素的道理:最珍贵的东西不是金钱名声,而是身边尚在的亲人。鉴于此,期待今后能有更多为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的喜剧电影。
参考文献:
[1] 米克·巴尔.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M].谭君强,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113-114.
[2] 宦晓渝.电影《返老还童》和《阿甘正传》的叙事学分析[J].电影评介,2009(21):26-28.
[3] 李显杰.电影叙事学:理论与实例[M].北京:世界电影出版社,2000:339,355,300,233.
[4] 贝·迪克,华钧,齐洪.电影的叙事手段:戏剧化的序幕、倒叙、预叙和视点[J].世界电影,1985(3):46-58.
[5] 克·麦茨,崔君衍.当代电影理论问题(上):评让·米特里的《电影美学与心理学》[J].世界电影,1983(4):15.
[6] 戴维·波德维尔.虚构电影中的叙事[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8:62.
作者简介 桂聪,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