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市中医院顾骨科医生马晓飞和母亲张家慧。摄影/王仲昀
“王记者你好,我刚下手术,吃两口饭马上过来接你,你到车站稍稍等我一下。”在我快要抵达荆州时,采访对象马晓飞在微信上发来了这段话,一段能够体现医生忙碌日常的典型对话。
当天荆州不仅有瓢泼大雨,还伴着春雷,甚至下起了冰雹。所以正打不到车时,听到有人说来接我,心里只有感激。
马晓飞是湖北荆州市中医院骨科的副主任医师。2020年1月新冠疫情在武汉暴发后,很快也蔓延到200公里外的荆州。疫情最危重之际,哪怕自己作为中医,马晓飞依然选择投身于当地抗疫一线。
之后,他和他的母亲张家慧女士,先后成为《新民周刊》抗疫口述实录的采访对象。同样是医生出身,张家慧在一年前儿子去抗疫时曾如此形容自己的心情:“作为医生,觉得他要去,这是医生的职责与使命;作为母亲,又想代替他去。”
一年后,和其他荆州百姓一样,马晓飞一家的生活早已恢复正常。除了保留从外面回来要给衣物消毒的习惯之外,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在《新民周刊》回访过程中,记者看到:作为医生的母子二人,聊到自己的职业,总是透着一股自然的使命感;而在家庭关系中,他们又有着不善于表露的一面。
从2020年1月31日进入医院隔离病区抗疫,到2月下旬马不停蹄地赶往工厂帮助复工复产,马晓飞前后有45天都没回过家。
去年3月17日,当荆州市区解封后,马晓飞“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回家的日子。结果回到家,吃过午饭,便接到了医院通知第二天正常上班的电话。原来,随着荆州解封,医院原本的常规诊疗工作也将恢复,让医生们当天下午回医院布置病房。
只在家休息了半天,马晓飞就和想象中一样,和同事一道回到了熟悉的岗位。当时在工厂帮助复工复产时,被我问起抗疫结束后的生活,马晓飞就说,“应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我还是穿着白大褂上班去!”没想到上班的日子来得如此快。
虽然恢复上班后每天都能回家,马晓飞还是和很多参与过抗疫的医生一样:与家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为降低风险,尽量选择与家人不见面。每天回到家,消杀完毕,马晓飞就钻进了自己房间。
这样一来,与自己妻子与儿子的相处时间都少之甚少,而对当初同样无比牵挂着自己的父母,马晓飞与其再度相见,则又过去了半个月。“当时我妻子单位通知也要上班了,儿子在家上网课没人管,就只好叫父母来帮忙照看。”
如今,谈到在一线抗疫过后最难忘的感受,马晓飞说,那段和新冠病人患难与共的日子,令他在之后的工作中懂得如何更好地与病人相处。“平时我们医生看病,其实大部分时间和病人都是分开的,不会说像抗击疫情时那样,整天都生活在一个病区。”
那段时间,外界舆论与新冠疫情本身带来的双重压力,使得马晓飞所在隔离病区里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对病毒的未知与害怕,以及人终日被封闭管理,这些都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放在了人们身边。
所以,对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的马晓飞和同事而言,抗击疫情首先当然是医学问题,但又不仅仅涉及医学。在特殊时期,如何让病人保持冷静,最大程度地配合医护人员,其中打交道的学问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
“回想起来,比起工作上的难度,抗疫过程中心理上的历程可能更令人难忘。我们不仅要治疗新冠,还要照顾他们的心理健康。”马晓飞说道。在他看来,能够以医生身份参与到这场抗疫之中,是职业生涯中难以复刻的宝贵经历。虽然事后想来有害怕之处,但从未后悔。
这次回访,《新民周刊》发现其实他们家更是“医生家庭”:马晓飞的父亲与妻子,也都从事医学相关工作。所以熟悉的人都会问他,是否希望自己儿子以后也成为医生?
马晓飞总是笑着说:“不想。因为当医生太累了。”马晓飞所在的科室目前共有4名医师,所以每隔4天他就会轮到一次“大夜班”:从第一天早上8点上班,会一直上到第二天中午12点。如果遇上手术,可能下班时间更晚。平常如此,节假日也基本上没有休息。
所以我问起他平时休息时还会做些什么,他说,根本懒得动。在那一刻,我對张文宏医生此前接受采访时说自己休息时就喜欢看一些“无脑”电视剧这件事,有了更直接的感受。
工作过于忙碌,以至于陪伴家人的时光都异常难得。在采访结束后,马晓飞邀请记者,还有他母亲一道前往荆州最有名的古城墙闲聊散步。自从马晓飞从医学院毕业到荆州参加工作十年来,他们母子二人还从未一起来过这里。
忙碌又辛苦的日常,让马晓飞表示不想让儿子学医,但在当天的采访过程中,我还是就此问了他儿子。没想到,今年11岁的他告诉我:“其实我早就有学医的想法了!”
2020年4月,就在荆州解封半个月后,马晓飞的母亲张家慧终于见到了儿子。整整两个月未能相见,张家慧回忆起当天的画面,“除了开心还是开心。”
这一幕和1月31日那天得知儿子即将去往抗疫一线时形成鲜明对比。在之前的口述中,张家慧说在自家车库与儿子分别时双方都陷入一种“无声胜有声”的状态。
然而她当时没有提到的是,就在沉默过后,看到儿子从车辆后备厢拿出菜走掉,自己的眼泪在下一秒就夺眶而出。“我想告诉他要当心,可转念一想,他是医生,他当然会当心。可我就是忍不住要去操心。”
疫情让儿子经历了“永生难忘的历练”,而疫情之后发生的事情也令她对生命有了新理解。去年夏天,张家慧经历了一场大病的考验。从那以后,用她自己的话说,更加懂得生命和时间的宝贵,更加“闲不下来”。
张家慧平日热爱用文字记录生活。在医院治疗和休养时,只要身体状况允许,一有空她就会拿着纸和笔去记录其他家庭的故事。在她看来,世上不幸的人有太多,尤其是在医院。这些其他人的遭遇,让当时的她觉得,自己这些病痛好像也不算什么。“只有经历过2020年这些事情,人们才会更想要在宝贵的时间里,抓住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