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俗常,向着阳光生长
——读程琳作品集《我爸》

2021-04-16 05:06:17乔焕江
文艺评论 2021年1期
关键词:人民警察作家情感

○乔焕江

作家程琳的另一重身份是人民警察,其作品专注于警察题材。写下这句看起来并没有错误的表述,却总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仿佛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尤其是在读完新近出版的《野草莓丛书》中程琳作品集《我爸爸》之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而明晰。

程琳当然是位作家,而且是龙江这片黑土地上优秀的作家,我们经常在《收获》《当代》《十月》等文学期刊见到他出色的小说,也时常在电视屏幕上见到由他担纲编剧的一部又一部优秀的电视剧;他的警察故事情节引人入胜,结局又时常出人意料,被誉为警察文学史上不可或缺的作家。然而,一旦我们沉入到他那些由警察故事撑开的世俗空间和情理世界,那些纯粹猎奇的对于警匪斗争罪案探秘的阅读心理反而退居其次。在程琳烟火气十足的叙述中,一个个案件、警察和犯罪嫌疑人不再只是为推动情节前行而设置的抽象或固定的符号,相反,他们像是从更为俗常的生活世界中生长出来,人物的表情、语言、行动和情感意愿,事件的发生、回转和结局,都无一例外地展示出与生活本身枝枝蔓蔓的连接和缠绕。那些一旦开始阅读便欲罢不能的案件故事,更像是一条条通往社会肌理和时代氛围的隐微路径,通过它们,读者得以触摸的,是时代喧嚣外表下世相的复杂难言,是历史宏大行进间步履的踉跄迟疑,是那些在黑夜中或边缘处却向阳生长的愿望,是那也许音量并不总是宏大,但却兀自跳动不息的凡俗人心。那些尘烟滚滚中的面容并非来自日益内化的作家自我情绪之凌空虚蹈,那些曲折跌宕的警察故事也并非超逾常人想象的警界秘闻之雪泥鸿爪,因此,对于程琳确切的定位也许更应该这样说:他是一位写作中的警察,也是通过警察身份书写时代的写作者。

程琳的警察故事不同于一般的探案传奇。虽然两者都需要有曲折离奇的情节,但在程琳这里,通过警察故事呈现离奇事件背后俗常的因缘肌理以及时代氛围下的社会情绪心理,才是其作品的最终效果。小说《警服》和《谋杀》都体现出达致这一效果所运用的叙事策略。在《谋杀》中大流氓刘长江被枪杀案件的追凶历程本身足以达到吸睛效果,整个案件从一波三折到最终水落石出的过程确实也构成驱动情节演进的线索,但作者却用更多的笔墨讲述胆小怕事的企业家徐冰如何转变成新任流氓,揭示樊丹樊东的姐弟情谊与樊东杀人的情感历程,描写刑警苏岩与公安局领导和同事间微妙的单位人际关系,苏岩与樊丹的情感发展则干脆与追凶故事嵌套在一起。《警服》则是从刑警陆洪由便装到着装的变化入手,关涉到警察与群众的关系,牵扯出他对女儿的厚重父爱,最终在地震灾难中引发对警察工作伦理的深度体认。由此,那些最终以偶然和离奇的方式在社会中引人惊异的事件,在更为细致翔实的日常情感和情绪的转换勾连中最终得到同情式的理解,相应地,在与故事人物共情的过程中,俗常世界中人的情绪和情感、困惑和抉择,也有机地关联成理解这个时代的可触摸的实在基底。

与此同时,正是由于将故事主人公放置在多样社会关系和层层日常情感的纠葛中,程琳笔下的警察形象也成功地摆脱了标签式的固化,他们不再只是从光荣榜上直接走下来的棱角英雄,而是仿佛随时可能与之擦肩的小区邻居,跟我们一样生长在烟火气浓厚的城市街巷,一样有着工作的压力、情感的牵系、性格的弱点以及对时代的困惑。这样的警察形象无疑更为可感,他们的节操和信念并非天然自具,而恰恰是与周遭世界日常情感交流的结果。正因如此,当这些可感可触的警察遭遇极端情境,对于他们在凡人情感与职业伦理的矛盾中如何抉择乃至做出牺牲,读者自然会反身自问而产生同情式的理解。警服在身的陆洪在倒塌的校园中为顾全大局不得不克制自己抢救女儿的冲动,他内心的情感纠葛同时也在读者的内心激起难以平息的波澜;苏岩发现樊东是杀人凶手后劝其自首导致后者坠楼自杀,樊丹道出相依为命的弟弟杀人动机是因为自己被强暴,苏岩与女友樊丹相拥痛哭的声音也撕扯着读者的心脏。可敬因为可感可亲而更为可信,更重要的,因为明了这些警察所守护的正是他们所得以生长的日常情理世界,人们对警察的理解也就摆脱了冰冷的现代国家暴力机器的标签式定位,由此,人民警察这一称号的特殊意味得以彰显。

因为笔触所及是一个时代泥沙俱下的社会底层,警察题材必然要处理暴力犯罪伤害死亡等等诸多社会负面事件,程琳的作品却显然没有因此而导致更多的压抑和不适,相反,倒是总让人感受到穿透芜杂世相晦暗生活的亮光。在他的系列警察故事中,沉重和压抑时常被风趣的对话机锋和轻快的叙事节奏冲淡,种种矛盾与危险不时为主人公的洒脱行事消解,人民警察的负重前行更添许多积极和坦然。应该说,作品叙述笔调和情感态度中这种积极和坦然也是识别程琳警察故事的重要特点,它显然缘于叙事者的主动参与而不是冷眼旁观。写作者总是内在于他所书写的现实而并非某种既定的写作传统,他的文学生产必然同时在参与现实的再生产。程琳正是在写作中成为这样一位自觉者,他并没有陷入某种作家身份的幻觉位置,小说之外,他也调整姿态不断“触电”,在经历过短暂的不适后,很快就成为多部热播剧的优秀编剧。在《国家行动》的后记中,他说:“写完了电视剧、写完了电影、写完了小说,有两句沁人心肺的古话,就这样留在了我心里:本来狗屁不是/不要自以为是。”

从晦暗未明处开始,但却始终向着阳光生长。这不是一句简单的鸡汤,而是扎根于俗常者不息的情感热望。作品集里同名散文《我爸爸》碎玉零玑,浓缩了程琳开启警察生涯的情感前史:相依为命的父子,为不受人欺负而考进公安院校,这个私下的或偶然的开端,最终却为我们造就了一位洒脱可爱且笔耕不辍的人民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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