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图像叙事领域的研究论析

○关 印 徐 强

近年来在丰子恺研究领域，“鉴往”的工作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关丰子恺的研究总结也续有进行，早在1994年，陈星的《丰子恺研究的回顾与评析》①就对丰子恺国内及海外研究领域作出了总结归纳；毕克官在2006年发表的《关于拓展丰子恺研究领域的思考》②一文中明确提出应拓展丰子恺研究的哪些领域；2017年，出现了对晚近20年丰子恺研究已有成果的比较系统的回顾和总结，由宋睿、潘建伟合撰的《近20年丰子恺研究述评（1997-2016）》，值得注意的是，该文与陈星的《丰子恺研究的回顾与评析》在时间上紧密接洽，对2016年以前的丰子恺研究作出了系统的评述；2018年金莹莹、潘建伟合撰的《丰子恺研究硕士学位论文选题分析（2001-2017）》抓住了丰子恺研究硕士学位论文这一领域，从年份分布、领域分布、学科分布三个方面对硕士论文有关丰子恺研究的选题进行了系统分析，并从美术研究、文学研究、艺术思想研究、美育（艺术教育）四个方面勾画17年来丰子恺研究硕士学位论文的选题趋势。

源起于20世纪中叶西方人文界的叙事学是80年代“方法论”以来的重要思潮，从国外理论的引入到原创理论的崛起，从纯文学领域的方法到一般人文研究的方法，叙事学已渐成当代中国的“显学”。晚近以来，随着视觉文化的崛起，图像叙事研究成为叙事学的一个新方向，已经涌现出大量的成果。丰子恺作为一代艺术大家，横跨造型艺术与语言艺术两界，其绘画作品具有明显的叙事特征，应该是图像叙事研究的一个理想案例。事实上，这方面已经引起了学界注意，虽然还只是零星成果，但毕竟已露端倪。2008年，陈伟、刘飞飞的《空间艺术中的时间叙事杰作——论丰子恺漫画的时间叙事性》应为该领域第一篇期刊论文，创造性地借助空间叙事学的三个特点来阐述丰子恺漫画的图像叙事性，并探究图像叙事的渊源及其意义，为后续丰子恺图像叙事领域的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学术专著方面，迄今为止丰子恺图像叙事领域的学术专著尚未出现，大多数的研究专著都以传记、回忆录、年谱、评论、文艺研究（包含文学作品、艺术综合、美术研究、音乐研究等领域）、史料等形态呈现，就连文艺研究领域也尚未涉及图像叙事角度，可见这个领域的学术专著为空白区域。因此，本文主要以学术论文为依据对丰子恺图像叙事领域的研究加以述评。

一、有关丰子恺图像叙事的本体探究

图像叙事本体探究，指的是从丰子恺的绘画艺术作品本身出发，用叙事学方法进行一般层面的考察，探究其中的叙事因素及其特征的研究。专题研究丰子恺图像叙事的学位论文有3篇：2017年西南大学胡佳佳硕士论文《丰子恺漫画的图像叙事研究》系统地将丰子恺漫画图像的叙事文本、叙事模式与技巧分析进行了总结，尤其对于漫画叙事技巧有独特的见解；从叙事中的七种文学要素中提炼出“情节”“背景”“人物”“主题”“视角”五种适用于漫画的叙事要素，并从隐喻叙事、动作示意、视角指引、场景象征方面对丰子恺的漫画进行全面的叙事解析；但遗憾的是这篇论文的第三章有关丰子恺的叙事模式方面与2008年陈伟、刘飞飞的期刊论文《空间艺术中的时间叙事杰作——论丰子恺漫画的时间叙事性》有相似性，《开明国语课本》近年来重新出版后，引起了全社会对民国教科书的极大兴趣，这套富有特色的教科书也成为硕士论文的重要选题对象。2015年西华师范大学曹培硕士论文《〈开明国语课本〉的图文叙事研究》从图与文的叙事角度出发，探究《开明国语课本》中的图文关系，总结了其图文叙事对现代教材的建设性意义；文中提及丰子恺插图叙事具有美育式的特点，符合儿童教科书的基础教育规则，对民国教科书具有普及性和长久性的影响。2019年曲阜师范大学宋娇硕士论文《图文叙事视野下的丰子恺美育观——以〈开明国语课本〉插图为例》结合丰子恺美育观的表达形式，阐释了丰子恺配图《开明国语课本》的叙事性，把丰子恺的插图研究致力在古典文学图文叙事的背景下，探索丰子恺绘画与文学的关连，论述了《开明国语课本》的图画美与文字美。

专题研究丰子恺图像叙事一般主要有以下几篇期刊论文：2015年赵威在《化静为动，动静结合——丰子恺漫画中的蒙太奇思维及美学意义探微》中创造性地把电影中的蒙太奇思维与丰子恺漫画两种跨界领域结合在一起，这种跨界研究对于丰子恺图像叙事领域无疑是一次巨大的突破。赵威把“漫画六法”与叙事蒙太奇，对比蒙太奇，隐喻蒙太奇，抒情蒙太奇等进行比对，阐述蒙太奇手法与丰子恺漫画的艺术渊源；利用大篇幅着重探讨了丰子恺漫画中的蒙太奇思维，从作者、作品、读者三个叙事学角度解析了丰子恺是如何把蒙太奇思维贯穿于漫画始终；从作者角度来看，丰子恺利用“富于孕育性的那一顷刻”在二维空间内塑造艺术形象，着重以《少壮不努力，老大图伤悲》这幅作品来探视单幅漫画作品中的蒙太奇思维；从作品本身来看，利用《糕点》的四幅连环画组合进行拼凑亦可达到不同的蒙太奇效果；从读者角度来看，观者可以将不同标题的漫画运用简单的拼凑、排列、重组、拼贴等方式进行赏析，更直观发掘其中的蒙太奇思维，自主地运用这种思维方式进行审美再造。2018年郑燕娇在《丰子恺漫画的图像叙事研究》一文中阐释了图像叙事的本质：图像不是不可叙事，而是借用空间的结果来完成时间的进程，实质为“空间的时间化”；着重探讨了丰子恺漫画中的图像叙事类型及特征和以文解图的叙事策略，用丰子恺的单幅漫画、连环画验证了空间叙事学提出的单场景叙事、纲要式叙事以及系列图叙事；分别解析了画题、诗文、款式在丰子恺漫画中的叙事功能，总结了丰子恺漫画图像叙事的研究意义，为今后的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综观丰子恺图像叙事本体研究成果，令人深感开拓可贵。成绩虽不突出，但开启了一个重要领域，从丰子恺研究角度看，它从一个新侧面丰富和深化了既往的丰子恺研究；从叙事学角度，则找到了一个典型意义很强的个案，有利于理论的深入。但个别成果存在的重复性则是学风浮躁缺乏创新意识的反映，需要克服。

二、有关专题背景下的丰子恺图像叙事的探究

一般层面的图像叙事研究需要具体叙事研究的不断丰富和补充。所谓具体研究，表现为在对丰子恺绘画与文学作品主题性的研究中，贯彻叙事学视角与方法。近年来这方面涌现出若干研究，现予以举隅如下。

从主题叙事背景考察丰子恺叙事研究的论文有以下3篇：刘飞飞在继完成《空间艺术中的时间叙事杰作——论丰子恺漫画的时间叙事性》后，继续于2010年发表了硕士论文《都市文化视野中的丰子恺漫画》；在其第三章中强调对图像叙事恰当地把握是丰子恺漫画具有高度艺术成就的重要因素，再次把空间叙事的三种模式即：瞬间叙事模式、纲要叙事模式、全景叙事模式纳入，并对丰子恺图像叙事的学术渊源进行追踪，从外因和内因两种角度探索了丰子恺图像叙事的起点溯源。余连祥在《现代江南小城镇文学中的旱涝灾害叙事》③中试图以丰子恺的散文《肉腿》中的“洋水车”为旱涝灾害叙事的切入点，与其他作家描写地“洋水车”形成类比，力图彰显长期被遮蔽地生态文化问题。苗松、宋文翠在《战争题材图画读物的叙事比较及对当代儿童教育的思考》一文中通过对丰子恺抗战时期战争题材漫画与和平时期漫画进行比较和解读，探讨叙事内容和叙事主旨改变的原因，并对当代儿童爱国教育与和平教育进行了深入思考。

从丰子恺儿童文学入手进行叙事研究的论文有以下几篇：首先是胡瑞香在《童心未泯的护花使者——叶圣陶、冰心、丰子恺儿童文学叙事模式比照》中从儿童文学主题下手，以叶圣陶、冰心、丰子恺三人的儿童文学为基本进行比对探究，指出叶圣陶、冰心、丰子恺的叙事模式分别为教诲型、对话型、体悟型；并用比喻的手法举例说明丰子恺与叶圣陶、冰心两位作家在叙事时的匠心独运：叶圣陶是以叙事人的“学生”为视角仰视着聆听讲台上正在进行叙事的他；冰心往往采取走离讲台融入学生进行沟通；丰子恺的叙事方式先使自己融入孩子们进行沟通，当孩子们放松下来再回到讲台谈体悟并引起孩子警醒。胡瑞香特别说明丰子恺的叙事者往往有几个人轮流充当，或者本人，或者被叙述人变成了叙述者，以个人作为内在的焦点进行叙事，这种叙事模式在他的《华瞻的日记》和《给我的孩子们》这两篇作品中都有表现。另两篇为学位论文，都以儿童文学为本体，结合图像叙事重新审视丰子恺的漫画；一篇为2011年山东师范大学张梅博士论文《另一种现代性诉求——1875-1937儿童文学中的图像叙事》④，该篇指出虽然丰子恺的儿童画没有连续叙事，且除了题目外并没有文字脚本，但丰子恺本身就在绘画中注意文学性的表达，画题就是文学性，因此丰子恺的儿童画应属儿童文学中的图像叙事领域；另一篇为2017年江苏师范大学王灿硕士论文《“语－图”互文视阈中的丰子恺儿童文学插图研究》，该论文对丰子恺图像的叙事技巧进行阐述，指出丰子恺在插画中的叙事呈现方式是借用普林斯《叙事学辞典》中“讲述”和“展示”的定义来说明的；讲述纯叙事领域图画之间的叙事必须通过语言脚本进行完成，而展示则无中介，仅为对话的模仿即可达成叙事；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利用蒙太奇效果重新审视丰子恺的插画作品，解析了“局部”表达“整体”的叙事意图，并利用读者的想象力完成叙事过程的呈现。

结合视觉隐喻谈丰子恺的图像叙事这个论点较新颖，属于跨界研究范畴。2015年杭州师范大学沈亚奇硕士学位论文《丰子恺社会漫画中的视觉隐喻研究》中指出丰子恺的漫画由图像和文字两种模态组成，充满了隐喻的意图，论文以认知角度的概念隐喻、多模态隐喻、视觉隐喻及视觉隐喻的拓扑性为理论依据，整合性地讨论了丰子恺社会漫画中的视觉隐喻现象，为跨学科丰子恺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借鉴意义。

三、有关鲁迅小说专题背景下的丰子恺图像叙事的探究

鲁迅研究历来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热点，这一领域的话题持续开拓。由于丰子恺的插图漫画在鲁迅小说插图中的重要地位，该领域的拓展必然涉及于丰子恺漫画。近年学界关注这一话题的不少，成为以图像叙事为出发点进行丰子恺专题研究的大宗，因此本文专节予以综述。

这一角度的研究带有明显的跨媒介性质，着力探讨小说与图像叙事的互文与差异关系，代表性的论文有以下几篇：2013年江苏师范大学许乙琦硕士学位论文《语图互文视阈中的孔乙己图像研究》以语图互文的方式对孔乙己插画图像的演变进行了分析与解读，着重对丰子恺漫画式孔乙己图像的外在呈现进行探讨，总结出丰子恺对孔乙己的图像描述：“写实中带着戏谑、轻松，而轻松的形式中又带着血泪，在轻松的勾勒中慢慢体味孔乙己及其社会的悲剧。”在图像瞬间的选取方面，从高潮点的选择、高潮前的顷刻以及高潮后的顷刻三个角度分别探讨丰子恺漫画孔乙己图像叙事的主动性及拓展性，深入分析了图像瞬间选择的内因和影响，总结了语图之间存在的张力和缝隙。

2016年王文新在《文学作品绘画改编中的语—图互文研究——以丰子恺〈漫画阿Q正传〉为例》⑤以图文对照释读的方法，在比较不同版本《阿Q正传》绘本的基础上，重点分析了丰子恺描绘的阿Q形象；着重研究《漫画阿Q正传》的图像叙事，解析了图像叙事视角以及图像叙事结构，指出丰子恺善于变换视角，运用外在聚焦和内在聚焦相结合的方式，形成围观景象，再现阿Q典型的底层社会缩影；最后总结《漫画阿Q正传》的图文共生的审美意象，突显了丰子恺漫画不同于文本的图像表达，也区别于其他画家绘本，丰子恺在基于原文的解读和创造性的建构下，体现了语－图互文性的特征。

2018年集中出现的几篇论文，显现了这一角度研究趋势化、热点化的态势。余敏的《论〈孔乙己〉连环画改编中的图像叙事》从图像叙事的角度出发，分支出孕育性的顷刻——单幅图像叙事，空间叙述单元——多幅图像叙事，“看”与“被看”——从语言到图像的视觉化呈现，利用这三条脉络来阐述《孔乙己》连环画的叙事功能。尤其在单幅图像叙事中分析了丰子恺描绘《孔乙己》的第二幅场景，并且转述了图像的叙事脚本，使读者更容易想象孔乙己自身形象和在他身上发生的故事的前因后果，让读者主动参与到时间流的叙事中来。

张乃午在《另一种讲述方式：鲁迅小说场景的图像呈现》⑥一文中从三个维度——故乡空间图像呈现、“语图融合”的构建策略、“语图缝隙”的结构策略系统分析了鲁迅小说的叙事场景，展示了丰子恺插图鲁迅小说具有社会风俗画的特点，并利用内聚焦与外聚集的视角融合和预示性的“顷刻”这两方面，阐释了丰子恺图像对场景“语图融合”的构建策略；从“语图缝隙”角度分析缝隙产生的根本原因，结合场景的遗漏和增加突出了丰子恺插图鲁迅小说的独到之处，使读者领略丰式漫画的情趣和感染力；文末总结了鲁迅小说场景的图像叙事策略，为图文跨界研究提供了新焦点和新思路。李洪华在《图文互释与语图缝隙——论鲁迅小说〈药〉的连环画改编》⑦中评价了丰子恺在《药》的连环画改编中将文学上的冲淡平和引入到自己的漫画中来，形成虚实结合，疏密有致的简约风格；作者对丰子恺利用连环画图文关系中“以图释文”的方式来改编小说《药》给予了肯定。在故事的连续性方面丰子恺采用左图右文的形式节选原著的文字，并配合画幅下端针对性的文字，避免了图像与文字不对等的局限，实现了以文释图的目的。对于丰子恺的连环画中语图缝隙和龃龉问题造成的遗憾，作者指出由于图文艺术属性和逻辑规律不同，连环画的作品不可能百分之百也没有必要完全拘泥于小说文本，唯有如此才能彰显连环画的独特魅力。

2020年蒋玉佳在《叙事学视角下的丰子恺〈祝福〉连环画改编》中，考察连环画的文字叙事，画面营造与小说原文间的复杂关系，把鲁迅小说《祝福》与丰子恺改编的连环画《祝福》进行细致对比，拈出文字与图像叙事中存在的逻辑问题，表明了丰子恺《祝福》连环画中图像叙事的点与面、张力与想象力，还原了《祝福》中图文叙事共同体的魅力所在。2020年任浩浩、潘建伟在期刊论文《“语图共相”与鲁迅小说的图像演绎——以〈丰子恺绘画鲁迅小说〉为讨论重点》中通过对鲁迅小说不同版本插图进行对比，发现丰子恺的插图涉及语言与图像之间存在的“共相”，并阐释这种“共相”关系来自于丰子恺与鲁迅同为浙北人，具有相似的空间生活环境，丰子恺容易感知鲁迅小说的地理空间并形成对应的“视野融合”，努力追求同鲁迅相同的“语图共相”，最终达成他对鲁迅小说语言和图像之间“共相”关系的正确观念，创作了符合实际情况的完美插图；值得提出的是作者创造性的从“艺术地理学”的角度出发，认为艺术家很难摆脱与生俱来的现实环境对其产生的影响，因此从这点来看，的确丰子恺比起北方的刘岘和刘建庵两位画家在对鲁迅小说进行演绎时更具优势。

由上可见，有关丰子恺鲁迅作品美术演绎方面是最近不到十年间新兴起的研究方向，是伴随着跨媒介叙事的热潮而兴的。这方面的研究对于深入认识丰子恺的艺术思维特征、图像叙事的艺术规律、图像叙事的差异乃至对于鲁迅作品的深入理解，都提供了新的理解向度。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研究的深化，这方面必将迎来新的开拓。

四、有关丰子恺图像叙事研究的不足与未来趋势

综上所述，近十几年来丰子恺图像叙事研究形成了一个新的焦点，产生了不少有价值的成果，成绩已如上述，在此简要指出以上研究的一些不足之处。

第一，在以往学术论文中重复研究现象较突出，很多论文对同一论点进行重复论证，如有关空间叙事与丰子恺漫画的关联这个论题，在以上多篇论文中大篇幅出现，且都基于龙迪勇《空间叙事学》⑧专著中单场景叙事、纲要式叙事以及系列图叙事这三个概念结合丰子恺漫画进行举例分析；有的学者在举例时选择的漫画都为同一幅，论述语言更是相似雷同居多，不免有少数的参考抄袭现象存在。不少论文的理论高度不够，缺乏可以立得住的论点，有些论证的案例缺少典型性，不足以证明具体的问题，这可能是资料不齐备造成的；在内容翔实的《丰子恺全集》出版以后，丰子恺作品几乎收录无疑，今后这方面问题似可逐渐消除。

从艺术家综合考察出发，这一角度的研究还亟待开拓出更多的新维度。以下几个方面似乎应该引起学界的注意。首先，在插图方面的研究上，大多数研究者都以鲁迅小说插图为聚焦点，忽视了其他角度的插图领域。丰子恺十分擅长各类题材漫画的表现，他把自己的漫画划分为四个时代，分别为描写“古诗新画”时代、儿童相时代、社会相时代以及自然相时代，这四个角度分别代表了丰子恺漫画不同时期的不同特点；在“古诗新画”时代，丰子恺信奉“意到笔不到”，作画意在笔先，只要意到笔不妨不到，非但笔不妨不到，有时到了反而累赘⑨。在儿童相时代，丰子恺初尝社会里的虚伪贪念之状，对大多数成人已失去本性感到失望，对儿童的天真烂漫、人格完整表示赞美和钦佩，认为儿童才是“真人”。在描写社会相时代，分类更为细致，在教育思索、世态惨象、抗战等多方面题材进行表现，抨击了社会中不文明的表现，也对“大同”社会产生了无限畅想。在描写自然相时代，丰子恺把生活中的点滴小事用漫画的手法加以描绘，在作画时品味人生的惬意与美好，更从小事件中细琢生活的大道理，以小见大，探寻弦外之音，更把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意境美带给观者。对于有明确方向的漫画题材作品，未来研究者应当把握其题材特点，探索图像叙事与其的内在联系，寻求在特殊题材领域挖掘图像叙事内容的可能性，把控好图文关系，为丰子恺图像专题叙事开创新的思路。

第二，大多数的研究者都把目光聚焦在丰子恺的漫画作品上，在漫画领域讨论图像叙事，这显然有所偏颇。丰子恺是现代作家中最富造型艺术才能与成就的艺术家，在艺术家中则以文学才能突出而成为现代散文史上的名家。丰子恺的文学作品，特别是散文作品中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图像叙事思维的因子。丰子恺很多散文作品中有明显的绘画意识特色，把绘画视角融入散文，便出现了图像叙事的文学表现。图像叙事有三种含义：一是对于一个视觉艺术作品的语言描述；二是对任何场景（无论是自然的还是人造的）生动的语言呈现；三是用文字再现视觉的再现⑩；丰子恺的散文作品中主要表现为后两种含义的图像叙事，即对人物和场景的生动的语言呈现来达到图像的叙事效果。丰子恺的许多名篇名作都是对人物、动物、故乡、场景等的专题速写，在这类散文中常常隐藏着图像叙事的方式。例如在丰子恺的散文《我的母亲》中，他叙述到：“母亲生前没有攝取坐像的照片，但姿态清楚地摄入在我脑海中的底片上，不过没有晒出来⑪”，丰子恺对母亲的形象是了然于心的，这种印象仿佛照相机般印刻在脑海之中，所以他又记述到：“现在就用笔墨代替显影液和定影液，把我母亲的坐像晒出来⑫”，可见丰子恺把自己的写作行为当做一种图像叙事的再现，用文字描述代替画笔和照相机，使观者有画面感的在脑海中呈现丰母的形象。文中采用叙事重复的第一种手法，即对单一的词语（最经常用到的是动词、名词或形容词）、姿态、反应等的重复⑬，反复10次强调了母亲的形象：“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⑭”，这种重复增强了母亲在丰子恺心中的地位，更深刻地表达了他对母亲深切的缅怀。同题材散文中，这种图像叙事表现人物特色的手法比比皆是，还有待未来研究者深入探讨。

第三，以往的研究主要锁定丰子恺的漫画作品，忽略了丰子恺美术作品中其它领域的艺术成就，这个领域的内容是否也存在图像叙事研究的可能性，这一点值得深入探索。丰子恺不仅在漫画领域成果突出，在装帧艺术设计、封面设计、木刻版画这三个版块也是十分擅长和关注的领域。丰子恺是艺术实践的先驱者，也是现代书籍封面装帧的提倡者，对开创“五四”新文化运动下的新的艺术风气有很大贡献；他曾为自己的著作和多名作家的作品设计封面，如朱自清的《踪迹》、夏丏尊译的《爱的教育》《续爱的教育》和《我们的七月》、叶圣陶与俞平伯合著的《剑鞘》、林语堂的《开明第一英文读本》《开明第三英文读本》、王统照的《黄昏》等等，可见丰子恺的封面设计在业界有公认的地位。今后的研究应把丰子恺的封面设计同图像叙事角度进行关联，仔细研讨二者是否存在跨界融合的关联性，为跨学科的丰子恺研究开疆展土。丰子恺同恩师李叔同早在1912至1918年之间就率先进行国内首次木版画集的创作，虽未见出版，但在丰子恺的画作《阿宝赤膊》、《晚凉》、《爸爸还不来》这三幅画作中可以得到印证，这比鲁迅所倡导的左翼木刻领先了十年之久，可见李叔同、丰子恺二人对于中国的版画艺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研究者也可从木刻版画艺术领域着手，探究图像叙事在丰子恺木刻版画中的应用，为文学和艺术的跨界融合提供有效的新观点。

第四，丰子恺“画中的诗”——漫画中的诗意已经被广泛探讨，但其“诗中的画”“诗中的事”——诗词中的绘画与叙事则缺乏探讨。事实上，丰子恺的诗词一直是丰子恺研究中的薄弱环节，因此陈星早在1996年便提出相关看法：“这也是丰子恺研究领域中很可有作为的一块处女地⑮”。尽管已过去20年之久，但有关丰子恺诗词的研究情况并不理想。丰子恺十分重视和喜爱诗词的研究，曾在《绘画与文学》⑯一书中，将诗词歌赋进行大量罗列证实绘画与文学相通相融的观点，从绘画中的远近法和文学中的远近法两个角度出发，阐释了文学诗词中也涵盖绘画艺术思想。我们在研究过程中，发现丰子恺的诗词也存在图像叙事的可能性，多数描写景物的诗词都具有绘画的平面观和远近法特点，从此处进行摸索研究，方可证实笔者的假设，在此笔者仅抛砖引玉，为今后研究者提供这一思路和观点。

注释

①陈星《丰子恺研究的回顾与评析》[J]，《浙江社会科学》，1994年第3期。

②毕克官《关于拓展丰子恺研究领域的思考》[J]，《杭州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1期。

③余连祥《现代江南小城镇文学中的旱涝灾害叙事》[J]，《浙江学刊》，2013年第4期。

④张梅《另一种现代性诉求——1875-1937儿童文学中的图像叙事》[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

⑤王文新《文学作品绘画改编中的语—图互文研究——以丰子恺〈漫画阿Q正传〉为例》[J]，《文艺研究》，2016年第1期。

⑥张乃午《另一种讲述方式：鲁迅小说场景的图像呈现》[J]，《新疆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

⑦李洪华《图文互释与语图缝隙——论鲁迅小说〈药〉的连环画改编》[J]，《鲁迅研究月刊》，2018年第7期。

⑧龙迪勇《空间叙事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428页，第437页。

⑨丰子恺《丰子恺全集·文学卷二》[M]，北京：海豚出版社，2016年版，第264页。

⑩Bartsch Shadi&Jas Elsner《Introduction:Eight Ways of Looking at an Ekphrasis》[J]，《Classical Philology》,No.1(Jan.2007),Vol.102.

⑪⑫⑭丰子恺《丰子恺全集·文学卷四》[M]，北京：海豚出版社，2016年版，第141页。

⑬[挪威]雅各布·卢特，徐强译《小说与电影中的叙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64页。

⑮陈星《清凉世界——丰子恺艺术研究》[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95页。

⑯丰子恺《丰子恺全集·艺术理论艺术杂卷二》[M]，北京：海豚出版社，2016年版，第1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