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照辉 王玉亮
永定河是燕南京津廊(坊)平原的母亲河,历史上因其下游河道的“无定”及河水浑浊而被称为“无定河”“浑河”。1689 年康熙帝修堤束水后赐名“永定河”,并沿用至今。永定河的河道摆动及常年泛滥,给京南各县带来了沉重的灾难。其中,安次县县治(县城所在地)就因永定河的逼迫一迁再迁,“东安(安次)去都门(北京)百四十里而近,盖畿南首邑也。阅其志,邑近浑河,数遭水患,凡三徙而得今之乐土。”(康熙《东安县志》)。安次县屡受永定河泛滥之苦,直至新中国根治永定河水系后,其县治才得以稳固下来。探讨永定河水患与安次县治的变迁,不仅有助于探讨永定河水患的历史成因,还有助于了解京南诸县历史上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困境,更有助于认清人类社会发展与自然生态环境之间的关系。
永定河,古称漯水,其上游有两大支流,南为发源于山西省宁武县管涔山的桑干河,北为发源于内蒙古兴和县的洋河,两河汇合于河北省怀来县夹河村,开始称永定河。永定河上游处在太行山、阴山、燕山余脉及内蒙古黄土高原地带,海拔1500m 以上,植被稀疏、地形陡峭、气候条件差、土壤侵蚀严重,因而泥沙含量较大。永定河中游的官厅水库至北京市门头沟区三家店,在短短的几十公里距离内落差从海拔450m 降至海拔100m,这段河道坡度变化大,水流湍急,泥沙夹裹。从三家店出山为下游,河道在北京东部燕山南麓的清河至太行山东麓小清河、白沟河之间来回摆动,形成巨大的洪水冲积扇,以廊坊市的安次、永清、固安、霸州4 县和天津市武清区为主要水患灾害区。历史上永定河水患频仍的原因,虽然一直有上述自然生态环境因素的影响,但从根本上说,不同历史时期或隐或显的人类活动是造成永定河水患的最主要原因。
从史前时代到汉晋时期,人类活动对晋北和燕山地带自然生态环境的影响较小,森林和草原植被破坏程度不大,永定河河水清澈,含沙量小。《晋书·王浚传》载:“(和演)与浚期游蓟城南清泉水上”;郦道元《水经注》成书时,出山口段的永定河仍被称为清泉河;隋代《诸道图经》称桑干河“出山(北京西山),谓之清泉河”,由“清泉水”“清泉河”的称呼,可见汉晋至隋代较长时期内河水都较为清澈。自隋唐以后,永定河始称“卢沟水”,“卢”字其意为黑色,说明其时水质已经开始变差。但到五代后期,永定河泛滥改道的情况还很少见,“历史文献中亦少有水灾的记载,还能载舟行船,有航运之利。”五代以后,人类活动越来越直接影响到永定河流域的整体生态环境,尤其在辽、金、元三代,永定河流域开始遭受大规模破坏。
首先是宋代以来北方游牧民族与中原之间的战争,砍伐和消耗了大片的天然森林。辽、宋、金、元时期,各政权之间常于晋北和燕山长城地带发生战争,数十万军队在此带安营扎寨、生火造饭,砍伐了大量树木。战争中的焚山毁林更造成无数植被被毁,如金人统治时期,在太行山和燕山交界地带,活跃着十多万脸上刻有“赤心报国,誓杀金贼”的“八字军”,对金人政权威胁很大,金人便烧山清剿“八字军”,山林大火数月不熄,致使西山“几乎无大木可言”。在元末明初战争中,明军不仅焚毁了大都城,还殃及到燕山南北的丛林地带。明英宗时,因害怕北方游牧民族入侵,于是年年烧荒,一烧就是四五百里,到明中叶时,晋北已无材木可取,到明末时,徐霞客在其《游恒山记》中对这一地域竟有“皆石也”之叹。
其次是随着北京城政治地位的不断提升,城市的屡建屡毁消耗了无尽的森林植被。辽、金、元、明、清以来,北京城从普通的地方城市发展为陪都,又从陪都上升为帝都,城市等级和建筑规模也不断提升,致使北京周边地区的森林不断遭受大规模破坏。据《日下旧闻考》卷108 记载,金海陵王完颜亮迁都北京后,在燕山一带“坐令斩木千山童,民间十室八九空。老者驾车辇输去,壮者腰斧从鸠工。”可见当时森林被砍伐破坏的严重程度。到元代,兴建大都城的木材绝大部分来自西山,因而民间有“西山兀,大都出”的说法,中国历史博物馆藏有一幅《卢沟运筏图》,图中描绘了元代西山被伐、木材途经卢沟桥运输的情景。居庸关一带“向以林密地险,敌不得骋。近年樵采,林林渐疏,往来无阻矣。”因此至明代建北京城,清代修故宫,幽燕之地已经无木可选了。此外,北京城对建筑木料、生活用薪的需求量不断增加,这些木料、柴薪往往也取自周边山林,至清代时宫廷所用炭材甚至不得不取自长城口外的承德围场一带,皇家猎场的林木也被大量砍伐了。
再次是伐林垦田。随着北京及其周边地区政治、军事、文化地位的不断上升,从晋北、冀西北到燕山南麓,人口增殖迅速,田园拓垦已从平原侵蚀到山区、丘陵地带,森林被砍伐,草皮被铲除。明朝初年,朱元璋在长城一带设立卫所屯田,大量迁移人口垦殖冀西北地区和承德的长城口外之地;清代前中期允许和鼓励汉民迁入燕山长城一带及其以北的草地牧场,这都使永定河流域的植被遭到毁灭性的破坏,水土流失更加严重,加剧了洪水的生成。
如果说毁林垦荒是一个缓慢的、隐性的过程,那么北京城的营建和战争的浩劫则是剧烈的、显性的。一次又一次地过度砍伐超过了森林自然更生的能力,使得史籍中所谓“幽冀之区,郁郁葱葱”“峰峦秀拔,林木森密”的景象,变成明、清以来的千山童童、幼树稀稀的荒山秃岭。因此,“清泉河”的美名不复存在,代之以“浑河”“小黄河”“无定河”之称,主流河道在京南平原大地上不仅迁徙无定(永定河同时有多条河道,但河水主溜流经哪条河道并不固定),而且泛滥频繁,已变得“善淤善决”。据北京永定河文化研究会专家刘德泉统计,“金代(1153 年)至新中国成立(1949年)的834 年间永定河决口、漫溢146次,改道10 次,平均每5 年就有一次洪灾发生,其中清乾隆元年(1736 年)—宣统三年的176 年中,发生决口、漫溢49 次,平均每3.6 年发生一次洪灾。民国存在的38 年间,发生决口18 次,改道1 次,平均每2 年就发生1 次洪灾。”由此可见,永定河具有水患越演越烈的态势。自金代至清朝初期,永定河主河道在东起武清境内的凤河、北运河,西至固安、涿州的北拒马河、白沟河,北起大兴的凉水河、琉璃河,南至保定东部一带,任意播迁,河水连年泛滥。
永定河流域的自然生态环境和历史上的人类活动,不仅深刻影响了水患的形成和加剧,还塑造了其鲜明的特征。
首先,“桑干不干,河水少患”。每年农历五月至六月,永定河上游的桑干河流域往往缺乏降雨,形成当地河流的枯水期,而这一时期恰是桑葚的成熟期,一到桑葚成熟,河流便干涸,桑干河即得名于此。如果枯水期桑干河及其下游永定河的水量枯减不大,也就是说农历五月中旬至六月中旬有降雨,那么在农历六月中旬至七月中旬出现大量降雨的可能性就比较小。反之,如果五六月份持续干旱,那么六七月份势必容易降雨集中,因而易于暴发水灾。“桑干河于桑葚熟时偶露干涸,系主伏、秋水势盛涨”,准确地总结出了永定河季节性水势的规律和特征。
其次,水患暴发期相对固定,持续时日短,汛期灾情重。永定河的水患期基本集中于麦收之后、秋苗生长之时的夏秋之交,即农历6 月末至7 月初的半个月内。这一时段不仅是桑干河流域,也是燕南一带季节性降雨最集中的时期。由于只是短期性强降雨,旬日内洪峰一过,河水便会迅速回落,一年当中京南数县便极少再发生洪水泛滥了。“永定古桑干,荡漾延数县。虽获一麦收,难免三伏漫”(乾隆皇帝于乾隆十九年七月《阅永定河堤有泛溢处诗以志怀》漫溢河岸的洪水浸泡田园,会造成秋季作物大量减产,饥馑频发、蝗疫不断,但淤积下来的泥沙又为来年的小麦生长带来丰富的养分,所以永定河泛区的京南数县又被称为“一水一麦之地”,人烟非但不减反而不断增加。
再次,沙多水浑,造成河道善淤、善徙、善决。永定河上游、中游流经的晋北、冀西北地区属于黄土地带,土质疏松,表层植被严重破坏后,水土流失加剧。若短期内急降大雨,则千沟万壑泥沙滚滚,而中游河段坡陡流急,挟带大量泥沙的河水由北京西山冲刷而出,从海拔几百米落差到只有十几米,地势平缓、低洼的京南平原又使河水流速骤减、泄洪不及,所以洪水往往会漫溢河道。又由于枯水期与洪水期水量悬殊,短日内洪水一消,从上游挟泄而来的泥沙便在枯水期沉淀下来。“一过卢沟桥,平衍渐就宽。散漫任所流,停沙每成山。”(乾隆皇帝于乾隆二十年《阅永定河》),一旦河道或泛区淤平、淤高,下次就会转移到其他低洼之处。《水道提纲》也记载“自元、明以来,迁徙不一。固安、永清、霸州,或南或北,时苦泛溢。”河道迁来改去,自然会对京南各县造成灾害。清初时采取挑挖新河、疏导下口的办法以求迅速泄水,但枯水期时则下口停沙成山、河底沙淤升高,于是两侧河岸便加高加固而成堤坝。疏水泄洪的治水方法演变成了筑堤束水。年复一年,随淤随筑,河长堤长,渐渐形成高于平地的河床。不到半个世纪,永清县境内的永定河河道就已成为高于周围村庄、房屋的地上“悬河”。一旦堤岸决口,洪水随势下行,造成的冲决之灾更甚于洪水浸泡之苦。直至清末,也未能根本解决永定河灾患问题。
永定河水患的季节性周期和旬日而过的洪峰,都是自然气候因素造成的,而“善淤、善徙、善决”则是历史时期人类活动造成的,两相结合使其成为京南广大地域内桀骜不驯、行无定踪的“无定河”。所以,永定河虽被称为北京的母亲河,滋养了京津平原的沃土,但也给当地人们带来了沉重的灾难,甚至连高墙固垒的城池也不能幸免。
安次县(今为廊坊市安次区)地处华北平原北部、燕山南麓,其南部、东部接邻天津市武清区,东北部、北部接邻北京市的通州区和大兴区,为京津走廊之地。自北京成为帝都以来,安次与大兴、固安、永清、霸县、涿州等县皆为京南畿辅重地。安次县地势低洼,平均海拔13m 左右,地貌平缓。永定河河水至此县境,水速放缓,泥沙大量沉淀淤积,极易漫溢决口。自安次县建置以来,永定河一直如影随形地威胁县城,逼迫县治5 次迁移。现在安次县境内南、北、中部都有永定河故道,可见历史上其河道变迁之多。
《安次县志》载:“黄帝制天下以立万国,始经‘安墟’”,据地方志专家称,“安墟”即今安次区九州镇(原旧州)常道村。但这只是传说,无任何依据。安次真正作为地方行政区划始于汉高祖初年,县治在今廊坊市区西缘的古县村。北魏年间,改名安城县,到隋大业初年又恢复为安次县。自西汉初年历经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直至唐武德四年(公元621 年),古县村一直是安次县的县治所在地,延续时间长达820 余年。永定河原距离安次很远,后来才逐渐迫近。永定河水道专家段天顺指出:“商以前,永定河出山后经八宝山,向西北过昆明湖入清河,走北运河出海。其后约在西周时,主流从八宝山北南摆至紫竹院,过积水潭,沿坝河方向入北运河顺流达海。春秋至西汉间,永定河自积水潭向南,经北海、中海斜出内城,经由今龙潭湖、萧太后河、凉水河入北运河。东汉至隋,永定河已移至北京城南,即由石景山南下到卢沟桥附近再向东,经马家堡和南苑之间,东南流经凉水河入北运河。唐以后,卢沟桥以下永定河分为两支:东南支仍走马家堡和南苑之间;南支开始是沿凤河流动,其后逐渐西摆,曾摆至小清河-白沟一线。自有南支以后,南支即成主流。”
从先秦到唐代的漫长岁月里,永定河河道从今北京市区东部的清河→坝河→凉水河→凤河不断缓慢南移,渐渐迫近安次县境。唐朝初年,永定河从安次县中北部入境,夺占了龙河河道(流经古县村西侧。龙河、凤河虽最早见于《元史·河渠志》,但据传曹操东征时曾途经两河以达碣石)。两河同流,容易造成河水漫溢,受水患威胁,安次遂“移县治于东南五十里石梁城”(在今安次调河头乡朱官屯村东北,原为灰城村,1954 年永定河大水,将灰城、东立庄、南七庄等3 村夷为平地,村民全部外迁),这是安次县治的第一次迁移。县治迁移后,原县治所在地仍有大量居民没有随迁,其中不乏官僚富户,后来还捐建了隆兴寺,然而最终旧县城与寺院都淹没于地下(何时淹没,已不可考)。上世纪末古县村出土该寺长明灯楼,增补了这一段历史。
新县治迁建于石梁城,也未能长久,一是大量原有县城居民还未随之迁居;二是新县治选址不当,石梁城地势低洼、淀泊密布、河网纵横,更易遭受水患。因此,仅仅历时13 年,于贞观八年(公元634 年)“移县西北五十里常道城”(今安次区九州镇北常道村,位于古县村西南十里左右),此时古县村县治地还有大量居民,这是安次县治的第2次迁移。
在今古县村与常道村之间的低洼地带,永定河继续侵夺龙河河道的同时,还在向西摆动,不到百年,已西迁至今安次县西缘的天堂河河道,常道城南距该河道不过三四里。也就是说,当时的永定河以龙河与天堂河两河为主河道,两河之间便成为河水泥沙淤积、溢决泛滥地带,而常道城也地处洪水浸没之区了。因此,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 年),安次县治不得不再次易址,东南向迁到河对岸仅距数里之遥的耿就桥行市南(今安次区九州镇)。常道城作为县治所在地,整整存续了100 年,这是安次县治的第3 次迁移。
《永定河志》清代未治河之前京南平原永定河诸故道图
《东安县志》手绘明末清初安次县境内河流概况及诸县治位置图
上述3 次县治迁移均发生在唐代中前期,均与永定河河水泛滥有直接关系。河水泛滥加剧的原因,一方面与当时的自然生态环境变化有关,另一方面和人类活动有关。首先,与南北朝时期相比,隋唐时期的气候转为温暖、湿润,永定河及上游桑干河流域的降水增加;其次,隋炀帝三征高丽,唐太宗北征辽东,都曾兵聚北京一带。此外,隋文帝杨坚创建大兴城,隋炀帝重建洛阳、唐代修造长安城及大明宫等宫殿,再加上北部边镇重兵驻扎,都对晋北和燕山一带植被造成了严重破坏。隋唐时期的气候变化和人类活动,共同加剧了桑干河流域的水土流失。
自唐中后期,经五代十国,虽中原长期混乱,而北方长城沿线东半部却少有战火,垦荒毁林现象也不严重,植被得以恢复,因而史书少有河患记载。相对于耿就桥县治的安稳,永定河河道仍然呈向西摆动的态势。至晚到北宋初年,其河道的西限已到固安县西部,夺今太行山东麓的牤牛河、琉璃河、小清河、白沟河、拒马河等河道(夺哪条河道、夺占时间和地点常有变化),南行至雄县一带折而向东,与中亭河、玉带河、大清河等并流,再经霸州东行泄入淀泊连绵的水泽泊潴,再达津入海,形成了一个大“L”形。需要说明的是,进入宋辽对峙时期后,在京南平原地带,宋以雄州(今雄安新区的雄县)、益津关(今霸州)、信安军(今霸州信安镇)自西向东为边关重镇,辽以安次、固安为边县(都隶属辽的南京析津府),双方以界河(一说是白沟河,一说是永定河,并不冲突,一段时期内永定河夺白沟河河道东行泄海)南北对峙,以永清县域(为两属之地)为主战场。金灭辽之后,于公元1151 年迁都燕京,安次成为金的京畿之地。元中统元年(1260 年),改安次县为东安县,二年(1261 年)又升为东安州。如前所述,因辽、金、元以来晋北、冀西北森林植被遭到严重破坏,致使雨季时永定河水性浑浊,啮崩河岸,枯季时又泥淖淤塞、积滓成浅。元代时已俗称 “浑河”,而且河道又东回,“从大兴县流至东安州、武清县,入漷县界。”(《元史·河渠志》),即永定河又东夺凤河河道,从东安州(安次县)东北入境,东南向入武清县西南境,绕县城北(当时武清县治在今天津市武清区城关镇)折向东南,流入三角淀。但永定河河道并未就此稳定下来,而是摆动更加频繁、河道分支难分主次。据(清)陈琮所撰乾隆《永定河志》“古河考”记载,元至大二年(1309)十月五日,“水决永清县王甫村堤”,此次水灾不仅永清县志,而且安次、固安等县志也有记载;延祐元年(1314)七月,武清县浑河堤决;至治元年(1321)六月,霸州大水,浑河溢。诸如此类的改道、泛溢,常常使安次县治深受水患之苦。明洪武二年(1369年),《东安县志》载“因浑河为患,迁治于常伯乡张李店”(今安次区仇庄乡光荣村、幸福村一带),旧地因在元代曾为东安州州治所在地,相对于明初的新州治,原地便俗称为“旧州”了。“旧州”之地的县治历史长达635 年,这是安次县治的第4 次迁移。洪武九年(1376 年),改东安州为东安县,直至民国三年改为安次县。
从《明史》和京南诸县的地方志来看,明前中期,永定河主河道从卢沟桥向南经大兴、固安西部,再南经霸州,汇入新城、雄县一带的白洋淀,夺白沟河、大清河等河道(即宋辽对峙时“L”形河道),在保定东部和霸县一带为患。《明史·河渠志》载“其一东流,由通州高丽庄入白河;其一南流霸州,合易水,南至天津丁字沽,入漕河,曰卢沟河,亦曰浑河。”永定河这一时期远离安次县城,得益于明初治河,洪武十六年(1383 年)曾疏浚河道,自固安至高家庄八十里,以及霸州西和霸州南的支流河道都得到治理,因而永定河主河道基本在固安西部,南行到雄县或霸州。后来的水患也多发生于此,如永乐年间,“浑河改流西南,经固安、新城、雄县,抵霸州,屡决为害”。但到明代后期,永定河又重新回到安次境内,据《固安县志》载:“嘉靖初(1522 年—1527 年),从县北十余里东流,至县东纪家庄北,分为二。万历二年(1574 年),又徙县西十余里……寻又徙城堤下。”从固安县北东流的这一支,即流入安次县境。到1572 年,此支河道已逼近安次县城,据《永定河志》载:“卢沟水至东安,过耿就桥……今自卢沟桥下流徙固安县,经永清县北东注……至隆庆末年(1572 年),分派于东安者,又分为二。一由韩村至管家屯迤东,自有奔县之势。然离县二十里,即停不行,止在本屯前后左右为害。”但水患威胁并未止步,而是步步紧逼。《东安县志》载“万历八年(1580 年),春旱无麦,夏秋浑河溢。十一年(1583 年),浑河决堤口,水失故道。四十年(1612年),浑河徙,逼县城。四十五年(1617年)六月暴雨,浑河溢西城下。天启六年(1626 年)夏,浑河溢入城,架巢而居。”面对不断迫近的水患,各村纷纷围堰叠埝以自保,县城西侧也修筑起长长埝坝,终于暂时保住了县治的安全。据《永清县志》载:“国朝顺治八年(1651年)辛卯,一夕风雨骤作,河遂迁徙。固安迤西凡七十里,合白沟河南,下注于海河,河患暂息。”若是没有此场大风使永定河迁回固安以西的旧河道,恐怕安次县治又要搬迁了。时至今日,埝坝及其西侧地面仍远远高于埝坝东侧的村庄,如果永定河仍在安次县治西部为害,应会很快淤平、淤高西侧的埝坝,埋没县治只是早晚的事了。
进入清朝以后,永定河仍然主要在固安以西夺太行山东麓诸河河道,由北南行至雄县、霸州。但霸州土地几乎全为八旗圈地,故而自康熙起便沿永清、安次交界挑挖新河道,筑堤束水,使河水下口自霸州东部泄入淀泊地带。从《永定河志》及廊坊市碑碣苑保存的乾隆御制回龙碑的记载来看,自康熙帝筑堤束水后,历代清帝都重视堤岸埝坝的建设,力图将永定河的河道固定住,并曾经六改河流下口,以求迅速泄洪防溢。永定河主河道也转由固安县城东北部进入到永清、安次两县交界处和安次县中西部。筑堤束水虽然有效遏止了河道的频繁摆动,但反而使河道更易于淤高决堤,尤其是在安次、永清中南部,决口现象愈演愈烈。如前所述,从明代每13 年发展到清代每3 年决堤1次,民国时期每2 年1 次。1912—1949年间,永定河发生重大、特大水灾多达6 次。1950 年2 月,永 定 河 再 次 冲 破 堤坝,淹没了安次县城。安次县委不得不将县治迁至今廊坊,结束了张李店近600 年古城村县治的历史。这是安次县治的第5 次迁徙。1954 年和1956 年两次特大水灾,彻底将古城村埋入黄沙之下。后来,从古城村迁移出来的部分居民又渐渐返回,在埋没古城村的黄沙上垦田筑屋,于1978 年成聚建村,政府命名为光荣村,而就在光荣村的地下十几米深处,沉睡着一座完整的安次古县城。
从安次县治的几次迁移可以看出,虽然我国古代早已有较为成熟的选址筑城经验和理论,虽然夯土包砖等筑城技术不断提升,而且河道堤防得以不断加筑,但在由人类引发的自然灾害的巨大破坏力面前,仍然是不堪一击,或城毁墙圮,或埋没于黄沙之下。
永定河水患形成的原因,水患的规律及特点,以及安次县治的屡次变迁,充分反映了人类活动对自然生态环境施加的影响。虽然永定河流域的自然生态环境是其水患形成的客观因素,但人类活动才是主要诱因。水患形成后,辽、金、元时对永定河少有治理,而明代尤其是清代只在下游筑堤束水,治末不治本,不恢复上游的生态环境,反倒使京南平原更遭河道冲决之苦。未修堤束水前,“水由地中行,行其所无事。”当然并非真的“无事”,只是每隔十几年、几十年河道会有迁改,水灾大多为涨水式的浸泡河道两侧的田园和村庄。修堤束水后,虽然将河道基本固定住,但致使河流成为“悬河”,一旦水势猛涨,溃决堤岸后对村庄、田园、人畜造成冲毁、淹没的灾难更大。不仅如此,筑堤束水还造成了深远的影响:一是,虽然洪水能迅速畅行入海,但也造成水资源迅速流失,致使京南平原淀泊的湮废和水源的短缺。这一带的河流、湿地,基本是永定河河道迁移过后的积存或永定河冲积扇的地下水溢出。但筑堤束水后,上述水体缺乏水源补给,致使湖泊不断缩小,泉水消失,河水断流,地下水位下降,水质恶化。二是,京南平原地带的土地肥力不断下降,“一水一麦之地”因失去肥沃淤泥而持续减产。因此,从明清两朝当时来看,修堤堵水也许是解决当时河水泛滥的优选,但从长远影响来看,或说从今日京津廊水资源现状来看,随势分流的疏导则更应该是长远之计。
当我们还痛惜古人破坏了生态环境,使永定河变成灾害之河的时候,半个世纪前还在京南一带咆哮奔腾的永定河,现在却连涓涓细流也见不到了。“可怜无定河中水,犹在昨夜梦里流”。流淌了无尽岁月的大河,如今已然干涸断流,可见如何科学地认识人与自然之间的辩证关系,还须人们深入思考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