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自然空间思想及其当代价值

2021-04-15 01:54吴海龙
江汉学术 2021年1期
关键词:城乡马克思空间

吴海龙

(铜陵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铜陵 244000)

一、引 言

20世纪中后期,西方学界开启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空间批判”运动,从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到苏贾的后现代地理学、哈维的历史—地理唯物主义等等,形成各具特色的空间话语体系。在这些话语体系中,空间批判主义者纷纷指责马克思沿袭了康德、黑格尔的叙事逻辑,没有构建一条明确的轴线来展示人类文明的空间布展,更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自然空间理论。在他们那里,马克思谈论的自然与空间是相互脱离的。那么,事实上到底如何呢?对于马克思而言,自然空间是否存在着“理论空场”或缺失呢?纵观马克思的思想演绎,不难发现,自然空间虽不是马克思最重要和最核心的概念,但仍然是进行理论阐释的一个重要维度。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和《资本论》中,马克思都明确关注了自然空间与社会历史的内在勾连。“大工业创造了交通工具和现代的世界市场……消灭了各国以往自然形成的闭关自守的状态”[1]194“过去那种地方的……闭关自守的状态,被各民族的……相互依赖所代替了”[1]404“它创立了巨大的城市,使城市人口比农村人口大大增加起来”[1]405。可见,对于马克思而言,自然空间并不存在理论空场。然而近几年的相关研究成果,鲜有学者对马克思自然空间思想进行集中论述,都是在对马克思空间批判中有所涉及,研究较为零散,大致可以概括如下:第一,对马克思自然空间的内涵研究。有学者认为,“自然空间无非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形式”[2],应该“从自在自然空间和人化自然空间两个维度对自然空间进行深刻阐释”[3]。”第二,对马克思自然空间思想与“资本主义空间生产方式”的关系研究。有学者认为,资本主义大工业在“驱动自然空间向人造空间升级的过程”[4]中,造就了自然空间的异化,应该“建立新型的空间生产方式,达成人与自然空间的和谐”[5]。第三,对马克思自然空间思想与城市化运动的实践研究。有学者指出,城市化运动重塑着人类原生态的自然空间;反过来,自然空间的属性也限制着城市化的运动规模。基于此,本文从历史唯物主义角度,用实践、社会、历史的三重维度来解读自然空间的基本内涵,着重阐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自然空间拓展、断裂和异化的三重关系,不囿于生态批判,而是彰显它对于当下中国现代化建设和美丽中国建设的价值意蕴。

二、马克思自然空间的内涵

当我们对“什么是自然空间”进行拼命追问时,往往深陷经验与先验、绝对与相对、实在与虚空的泥潭之中无法自拔,以致于我们的理解和诠释变得离奇与混乱。究其原因,一言以蔽之:就是人们在对存在者的追问中遗忘了存在。“这个存在者的本质规定不能靠列举关乎实事的什么来进行。它的本质毋宁在于:它所包含的存在向来就是它有待去的那个存在。”[6]海德格尔的意思很明确,人们在对自然空间去把握时,不能预设一个纯粹的、静态的自然空间,应该从“有待去”的生存论意义上去理解和阐释。马克思和海德格尔殊途同归。马克思认为,要正确理解自然空间的内涵,必须跳出传统的理解范式,即不应从先验的、经验的、绝对的、静态的范式去理解自然空间,而应该让“自然空间”合理归位,在最直接的意义上,从人类历史社会化生产的总体进程中探究自然空间的本真含义,着重呈现自然空间的客观性、过程性与社会实践性、历史性的丰富内涵。

第一,自然空间的客观性。当人处于野蛮状态时,人与自然混为一体,人本身就是自然;当人意识到自己有别于自然时,自然便以空间的形态得以存在,这时的自然便是人的活动的自然空间。在马克思看来,这个自然空间不是一个空洞的抽象物,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客观存在。因为我们无时无刻不生活在自然空间之中,在自然空间中存在和发展,这是一个简单不过的客观事实:人与自然构成了人的活动空间,离开了这一空间,人的活动便无着落;反过来,离开了人类活动,这个空间也无由存在。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全面阐释了自然空间的客观性。马克思认为,人作为自然存在物,而且作为有对象性的自然存在物,人的身体就必须占有和依赖一定的自然空间。如果一个存在物离开了自身所依赖的自然空间,就不是自然存在物。“一个存在物如果在自身之外没有对象,就不是对象性的存在物。一个存在物……没有对象性的关系,它的存在就不是对象性的存在。”[7]正如太阳是植物的对象,是植物不可缺少的、确证它的生命的对象。也就是说,人只有凭借对象性的存在物才能表征自己的生命存在,只有在自然空间中才能确证自己的生命本质。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而存在,都是在自然空间中才产生出来的,离开了自然空间的存在物,就是一种主观想象出来的、抽象的、非感性的、非现实性的存在物,就是非存在物。另外,人不仅作为自然存在物,而且是自为存在着的存在物,因而他必须在自己所处的自然空间中确证和表现自身。一旦离开了人的活动,这个空间就变成冰冷的外在存在,毫无目的,没有意义,一片死寂,对人来说也就是不“真实”的自然空间。

第二,自然空间的实践性。自然空间,常常被简单的方法加以随意肢解,贴上地理学的、几何学的、心理学的、社会学的标签,被认为是一个没有内容的空盒子。在马克思看来,造成这种曲解的原因就在于:对自然空间以直观或主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去理解,当作实践去理解。显然,偏离实践的地平线,自然空间就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悬浮在空中,成为抽象之物晦涩难懂。马克思认为,自然空间不仅是本源性的存在,而且是对象性的存在。作为本源性存在,自然空间先于人类历史而存在,是自在的和外在的,以一种可能的形式呈现在人类面前,是人类实践活动没有涉及的领域,马克思称之为“第一自然空间”。当人以“异化”的方式与自然分道扬镳后,自然空间便以客体的面貌呈现在人类面前,成为人类改造的对象,即成为对象性的存在。伴随着人类实践活动的不断深入,“第一自然空间”便失去了它的自在性和外在性,成为人的目的、意志、需要和本质力量的确证和表现,变成了一种为我的、属人的存在物,马克思称之为“第二自然空间”。在人类实践活动中,“第一自然空间”不断向“第二自然空间”转化,不断地将自然空间“属人化”和“社会化”,使自然空间烙上“社会”的印迹。自此,自然空间实现了二重化,这种二重化空间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而发展,承载着人类文明的活动轨迹。实践活动是“第一自然空间”与“第二自然空间”的桥梁和纽带,二者贯通于实践之中,在实践中存在和发展。

第三,自然空间的历史性。人为了生活,必须要不断占有和支配自然空间中的动物、植物、空气、石头等生产或生活资料,维系着自己的生命活动,从而获得感性规定性,成为对象性、现实性的存在。在这里,“所有的生产活动与其被确定为一种不可更改的或永久性的要素,不如说被看作是在时间性与空间性之间的不断地来来往往”[8]。可见,(自然)空间不是别的,而是作为一种要素参与到某种活动之中,是在生产活动的“来来往往”中获得自身的特殊意义。显然,列斐伏尔这一思考得益于马克思的思想。马克思认为,作为人的无机身体的自然空间并“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1]155。这就表明,自然空间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工业和历史的产物。在人的实践活动中,自然空间不断变化和延伸,一方面,人不断拓展自然空间,突破自然空间对人的约束和限制;另一方面,人又把自己的意志和观念反射到自然空间中,重新塑造和建构自然空间。新时代的到来,伴随着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和高铁技术的普遍运用,“一带一路”的空间布展,城乡空间的整合重组,自然空间以更加快速的姿态融入到人类社会发展的整体历史进程之中,呈现出生生不息的样态,正如当代机体哲学家怀特海所描述的那样:“每一现实实有本身只能描述为一个有机的过程”[9]331,“它不是一种静止的有机体,它是处于产生过程中的未完成状态”[9]331。

综上,马克思认为,自然空间不是一种以精神、概念、意识等形式为基础的精神空间,也不是抽象的几何空间,而是在人类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中,承载着人的观念和意志,具有自然属性,并在人类历史长河中不断延伸和拓展的一种空间形态。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自然空间的概念会变得更加宽泛,它会渗透到生产、资本、科技等概念之中,不断演绎和呈现着人与自然的关系形式。

三、马克思自然空间思想的主要内容

(一)生产力的发展与自然空间的拓展

马克思认为,自然空间乃是人的活动空间,是在人的生产、生活方式中得以形成并被人所感知,且随着一定的生产、生活方式发生变化或演变。这里所说的生产、生活方式不是别的,就是指生产力。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这样描述道:“一定的生产方式或一定的工业阶段始终是与一定的共同生活方式或一定的社会阶段联系着的,而这种共同生活方式本身就是生产力。”[1]160马克思指出,农耕文明时代,生产力相对低下,人们的社会生产和社会生活主要依附于各自分散的、彼此孤立的地域,以土地为主要载体,按照自身的轨迹缓慢发展,自然空间呈现出“多样”和“散裂”的发展格局。商业和工场手工业出现后,这一分散的发展格局逐渐消失。商业和工场手工业为了生产的需要,开疆拓土,扩大交往,建立城市之间的联系。起初这种自然空间布展十分缓慢,且局限于各城市邻近地区,但随着美洲和东印度的航线的发现,交往扩大了,“冒险者的远征,殖民地的开拓”[1]190,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开始冲破各个封闭的自然空间的羁绊和束缚,并尝试把自己的触角伸向全球的每一个角落。马克思认为,尽管这种空间布展的速度缓慢,但是自然空间拓展和融合的趋势已经不可阻挡,至此,一种不以自然为基础的空间体系在这个过程中被逐渐建构起来。19世纪伊始,伴随着机器的采用,铁路的通行,河川的通航,轮船的行驶,产生了私有制以来的第三个时期的动力——资本主义大工业。资本主义大工业仿佛用法术呼唤出蕴藏的大量人口,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创造出巨大的生产力。这种巨大的生产力以摧枯拉朽的方式消灭了以往自然形成的闭关自守的空间状态,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大工业,尤其是生产工具和交通工具的迅速改进,驱使资本和商品开始游走于世界各地并“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渐次从英国向东扩散到欧洲大陆,向西越过大西洋扩散到北美洲,然后从这些地方逐渐向世界范围布展,而且这种空间布展的趋势不断加速,终成“燎原之势”,形成一个洲际市场经济图:“提供资本、海运和工业制造的西北欧;提供粮食和海军补给品的东欧;提供金银和诸如蔗糖、烟草、靛蓝、棉花等种植园作物的美洲大陆;作为探险家的乐园、作为种植园奴隶劳动力来源的非洲;作为茶叶、橡胶、黄麻等生产原料及奢侈品来源地的亚洲。”[10]100这种自然空间拓展的磅礴气势,犹如击倒中国万里长城的重型巨炮,摧毁了原先的自然差异性、民族性、文明异质性的自然空间形态,自此,过去那种地方的、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的“自然空间状态”已难以维持,取而代之的是“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融合”的自然空间样态。这种磅礴气势,勾勒出全球化的世界历史进程,体现了人类生产与交往的空间拓展和融合。总之,在马克思眼中,自然空间会伴随着资本主义生产力的提高而无限拓展,直至撒哈拉沙漠、喜马拉雅山峰以及深不可测的海底世界,都会成为人类涉足的空间,而且这种拓展趋势永无休止。

(二)资本的扩张与自然空间的断裂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大工业驱使资本到处开疆拓土,建立联系,冲破一个又一个的障碍和边界,以自己的方式来重新塑造世界,无节度地拓展着自然空间。然而,这种同质化的历史趋势却在客观上遭遇到异质化的历史境遇——与农业文明产生激烈对抗。这种激烈对抗的后果是原本一体的自然空间出现了断裂与分裂。也就是说,工业文明内在的生产方式一方面无限制地拓展了自然空间,另一方面又把整体的自然空间残忍地撕裂开来,一分为二,一部分变成城市动物;一部分变成乡村动物,造就了城乡二元分立的自然空间样态。机器大工业造就的城市凭借巨大的空间生产能力不断侵蚀着农业文明,把一切生产要素资本化,生生剥离了农业劳动者赖以生存的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源源不断地从乡村吸纳低廉的雇佣工人,把乡村变成廉价工人的蓄水池。扎根于小农经济的乡村生产力在工业城市面前微不足道,小农经济遭受沉重打击,逐渐破产,使得传统的封建关系土崩瓦解。农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穷得一无所有,迫于生计,只能使自己成为大工业生产所需要的廉价雇佣工人。在城乡博弈过程中,城市最终战胜了乡村,逐渐成为经济、文化、人口的中心,农村则成为城市的附庸。马克思准确地揭示了,“城市已经表明了人口、生产工具、资本、享受和需求的集中这个事实;而在乡村则是完全相反的情况:隔绝与分散”[1]184。从此,城市开始挣脱乡村的束缚,以自己的方式来重塑乡村,除了自己以外,它不能容忍差异性和异质性的存在,极力消除乡村的图景。“漫画式的风景线应运而生:无依无靠的乡巴佬站在人行道上,什么也不了解,也不被任何人所了解,被看作是一个笑剧中有用的典型,被看作是这个世界上销售价格缺乏弹性的日常消费品的主要供应者。”[10]72

工业资本主义在征服乡村的同时,也用它自身生产的商品,以商品资本的形式向全球输出。马克思认为,资本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开始迈向全球化,进行结构性的全球扩张。由于劳动生产力在不同自然空间内的不平衡发展,率先实现工业化的英国以商品输出和原料输入为主要形式,大量倾销工业商品,获取低廉原料,源源不断赚取超额剩余价值,从而使自己一举跃升世界经济体系的中心,而劳动生产力落后的国家由于世界交往被迫卷入普遍竞争之中,以提供廉价劳动力和廉价原料为主要形式,企业无利可图,国民经济结构畸形发展,最终只能依附于发达国家,滑为世界经济体系的边缘,这就造成了自然空间的全球分裂,“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东方从属于西方”[1]405。由此可见,工业文明内在的生产方式凭借强大的物质生产能力,第一次把触角伸向全球每个角落,建立起自然空间分裂的二元结构:区域范围内的城乡对立,全球范围内的中心—边缘的对抗。

(三)阶级的对立与自然空间的异化

马克思认为,自然空间本是人的生存与发展空间,而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自然空间却与人出现了分离和疏远,突出表现在城市居住空间的异化。第一,住宅短缺。这里所说的住房短缺,并不是“真正”的短缺,而是指某一个阶级的住房条件恶化。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大工业为了攫取更多的剩余价值,不断推进技术引进和技术革新,致使大量产业工人失业,加之从农村涌入的大量人口,以至于城市工人泛滥成灾,而与此同时,“这些老城市的布局已经不适合新的大工业的条件和与此相应的交通……工人住房却在大批拆除。于是就出现了工人以及以工人为主雇的小商人和小手工业者的住房短缺”[1]239。在 250万人口的大工业城市伦敦,情况更加糟糕。在伦敦的街头,时常看到有许多从自己的住所被赶出来的家庭,背着少得可怜的家当到处徘徊,可是除了投奔贫民习艺所,再也找不到任何栖身之处,但是贫民习艺所也是人满为患。工人们迫于生计,他们只能搬到狭小的空间,“搬进阴暗、潮湿、狭小的住房,简言之,搬进对种种卫生要求来说简直是一种嘲弄的住房”[11]278,甚至是最污秽的猪圈也能找到合适的租赁者。据伦敦汉特医生统计,在滨河路的一个教区里,每英亩面积就住有581人,而且还把泰晤士河的一半水面算进去。马克思认为,这种住房短缺曾经以阵痛或者急性发作的方式,而现在却像慢性病似的,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如影随形。

第二,空间界划。在伦敦这座工业城市,房租也随着地租大幅上涨,因此只有很少的工人才能付得起房租。大多数工人为了生存下去,只能选择资本家提供的联排住房、大杂院等。这种住宅没有空间规划,没有卫生设施,拥挤和肮脏成其最大特征。每个大城市都有一个或几个挤满了工人阶级的住宅区(贫民窟),在伦敦大约有二十几个,每个住宅区住一万人左右。它们散布在全城隐蔽的地方,躲藏在富丽堂皇的贵族区、繁华的商业区背后,仿佛是奥吉亚斯的牛圈。而在贫民住宅区的外围,资产阶级或住在豪华的别墅里,或住在空气流通的高地上,或住在华丽舒适的住宅里。仅仅一围之隔,一边是富贵和文明的中心地带,一边却是没有尊严的、贫困占据的边缘地带。在马克思看来,住宅本是人的居住空间和活动空间,而在资本主义的工业城市,却界划出资本占有者和劳动者的空间边界,成为身份、地位和尊严的一种象征,在某种程度上,城市住宅的功能发生了异化。在这里,穷人常常是住在紧靠富人府邸的狭小的小胡同里,他们必须在比较有身份的阶级所看不到的地方拼命地、艰难地、挣扎地活下去。在这个狭小胡同里,穷人们“在追逐私利时的这种可怕的冷淡、这种不近人情的孤僻就愈是使人难堪”[12]。人在资本塑造的居住空间中畸形发展了,“单向度的人”也由此诞生。

四、马克思自然空间思想的当代价值

马克思对自然空间思想的探讨源于19世纪,聚焦于机器大工业背景下资本主义国家的空间实践,深刻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自然空间拓展、断裂和异化的纠缠关系,其思想张力不仅跨越了欧洲,而且超越了马克思所处的时代。新时代中国不仅致力于解决人与自然问题、城乡发展不平衡问题、结构性住房供给问题等,而且致力于构建“以人民为中心”的自然空间生产机制,致力于实现“人的全面发展与自由发展”的空间正义。就此而言,马克思自然空间思想对于新时代中国自然空间理论探索与实践探索将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一)马克思自然空间思想,对于新时代中国自然生态环境保护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大工业为了扩大生产和价值增值,驱使资本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这种贪婪的本性在逐利的过程中不断拓展自然空间,肆无忌惮地掠夺和占有自然空间的一切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驱使世界向同质化方向迈进,然而在艰难迈进过程中却遭遇到异质化的抵抗,使得原本一体的自然空间变得支离破碎。资本主义借此拓展自然空间的美好目标远没实现,所带来的环境破坏却是无法自控的,就像是一条有去无回的单行道。大气污染、雾霾弥漫、气候异常、资源枯竭、水土流失、灾害频发……如此事例不胜枚举。在马克思看来,自然空间乃是人的活动空间,不是任意掠夺和肆意侵占的自然空间,更不是挥霍浪费的自然空间,一切不合理性的边际拓展和无序的开发都将受到自然界的报复。这也是我们深入思考新时代中国自然空间利用和拓展的理论视点。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以工业化为代表的现代化一路高歌猛进,依赖于粗放型的经济增长方式在拓展自然空间的同时,也在不自觉地放大了破坏环境的力量,以牺牲自然空间为代价的高速发展取得举世瞩目的成绩,也付出了惨痛的生态代价。随着新时代中国经济发展步入新常态,粗放型发展方式已不适合新时代的需求,合理做好自然生态环境保护,这是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关键一步。要做好新时代中国自然生态环境保护,必须坚持节约优先、保护优先、自然恢复为主的方针,构建以人民为中心的自然空间生产机制,推动形成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空间样态;必须整体谋划新时代自然空间开发与保护格局,综合考虑生态保护、经济布局、国土利用、人口分布等众多因素,科学规划生态空间、生产空间和生活空间;必须综合考虑自然空间的有效利用率和资源环境的承载能力,合理统筹城乡、生态、农业、湿地等功能空间,划定自然生态保护区,确保自然空间的集约高效利用;必须树立顺应自然、尊重自然和保护自然的生态理念,转变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倡导绿色理念,加快推进新时代生态文明建设和美丽中国建设,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空间需要。

(二)马克思自然空间思想,对于新时代中国城乡一体化发展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内在的生产方式残忍地把原本整体的自然空间一分为二,一部分变成城市动物,一部分变成乡村动物,并且每天生产二者之间利益的对立,从而造就了城乡分离的空间样态。虽然,城市与乡村的分离在古希腊时期就已出现,但到了资本主义大工业时期才具有“真正的意义”,这时,城乡矛盾才得以真正凸显。在这里,马克思旗帜鲜明地指出,自然空间断裂是城乡分离和对立的空间表征,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才是城乡分离和对立的深层次原因。在马克思看来,要改善城乡分离和对立的状态,在资本主义社会是不能实现的,它必须依赖一定的物质条件,因此只能从根源上予以解决。在《德意志意识形态》这样描述,“这个条件又取决于许多物质前提,而且任何人一看就知道,这个条件单靠意志是不能实现的”[1]185。所以马克思认为,只有彻底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促进生产力的高度发展,才能修复和改善城乡分离与对立的状态。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直接指出,只有通过城市和乡村的融合发展,才能解决城市和乡村的对立问题。当下中国的现代化建设,也存在着马、恩所描绘的城乡二元格局,虽有所不同,但在发展过程中却存在着诸多问题。认真反思和审视马克思自然空间思想,这对于新时代中国城乡一体化建设将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中国社会扎根于乡村社会,其社会转型与经济发展长期以自然空间断裂以及乡村依附性发展为代价。不可否认,这种以城市为主、乡村为辅的发展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整合对社会资源,推动经济高速发展具有积极的贡献,但长期的乡村附庸思想产生了城市挤压乡村的发展态势,并日益呈现出城乡背离化的倾向,城乡差异演化成城乡差距,城市蜗居与农村空巢现象日趋严重。立足于新时代中国,党和政府吹响了城乡一体化建设的时代号角,制定了新时代乡村振兴、城乡统筹发展和美丽乡村建设等重大战略,开启了诗意化栖居的伟大实践。置于马克思自然空间理论的视域,我们不难发现,攻克城乡不平衡不充分的城乡一体化发展战略,其意义并非仅仅是城市对乡村的反哺,而是基于新一轮产业升级的自然空间重组和构序过程。因而,新时代城乡一体化发展战略,并不仅仅意味着城市资金“下乡”,而是把乡村的生产与生活纳入新时代中国的产业升级和社会转型的总体进程之中,并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致力于推进城乡统筹协调并进的发展局面,致力于构建城乡共同繁荣的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空间生产方式。

(三)马克思自然空间思想,对于新时代中国追求空间正义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马克思认为,在相对自由的空间生产与空间重组过程中,不同权益主体应相对平等地占有自然空间资源和享有自然空间权利,然而在资本主义大工业城市,“妖魔化”资本中断了自然的历史的城市化进程,迫使越来越多的工人阶级和小手工业者卷入资本扩张的洪流,成为自然空间资本化的牺牲品。臭气熏天和脏乱不堪的贫民窟挤满了工人和无家可归者,在那里必要的阳光和空气都很缺乏,空间剥削和压榨在资本的推波助澜下愈演愈烈。在马克思看来,这种以资本利润为导向的空间生产方式,全然不顾自然再生能力和城市的代谢能力,虽迎合了资产阶级的特殊利益,却完全剥夺了工人生存需求和空间需求,其结果是空间危机一触即发,住房矛盾空前尖锐,注定是非正义的。因此,在当代的中国城市化过程中,对如何控制资本的非理性蔓延,并为人的诗意栖居与美好生活需要腾出应有的生活空间就具有现实意义。

经济全球化让中国敞开市场,毫无抵抗地接收了资本逻辑,实现了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但同时造成了空间生产资本化的趋向,衍生出一系列城市病问题:“蜗居”“蚁族”等居住状态堪忧,空间主体(特别是弱势群体)权益受损,城市资源配置不平等,城市对于乡村的挤压等等,导致了正义失范和空间剥削。可见,中国城市的非正义发展不仅体现为“城市病”的空间表征,而且在其根源上是资本与自然空间之间矛盾运动的必然结果。城市的本质在于诗意化栖居,而不是资本的战场。概言之,就是以人民利益为中心,以人民满意为价值取向,消除城市空间的资本化压榨,保护弱势群体的空间权益,促进空间占有和支配的平等权,初步实现居者有其屋的时代理想,最终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发展”的空间正义。当然,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发展,空间正义必定要超越城乡维度,布道更虚幻的网络,切入更莫测的深海,走向更遥远的极地……最终达至更多更广的新场域。

总之,马克思自然空间思想对我国自然生态环境保护、城乡一体化建设、追求空间正义提供了一个观察、分析和解答问题的框架,这一框架既有宏观的视野,又有微观的窥视,既立足于资本主义社会自然空间生产的现实观照,又着眼于人类社会自然空间生产的一般规律探讨,为我们揭示当代中国的空间生产提供了重要理论依据。立足当代社会,充分汲取马克思自然空间思想的富足养分,规范和引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空间生产,无疑是一条有效而又便捷的理想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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