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展理念: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方法论创新

2021-04-15 02:17
江苏社会科学 2021年5期
关键词:理念发展

李 猛

内容提要 要实现“由富到强”,不能简单照搬“由贫到富”的经验,而应从一切不合时宜的思维定式、固有模式、路径依赖中跳出来。新发展理念是我国现代化建设的指导原则,为从“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提供了全新的方法论:创新发展的侧重点从“比较优势”转向“竞争优势”;协调发展的侧重点从“补短板”转向“拉长板”;绿色发展的侧重点从“做减法”转向“做加法”;开放发展的侧重点从“客场”转向“主场”;共享发展的侧重点从“特惠”转向“普惠”。深入学习、研究、宣传新发展理念蕴含的新方法论及其辩证思维,对走好新的“赶考”之路有着十分重要的理论意义与实践价值。

发展是个不断变化的过程,发展的阶段、条件和环境不会一成不变,发展的理念也不应一成不变。要实现“第二个百年”的奋斗目标,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就需要总结并超越在“第一个百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成功经验。习近平指出,新发展理念是我国现代化建设的指导原则[1]习近平:《把握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求是》2021年第9期。。新发展理念不是对原有发展理念的小修小补,而是一场发展理念的革命。只有深刻理解新发展理念的创新,尤其是系统掌握新发展理念蕴含的新方法论,才能走好新的“赶考”之路。

一、现有文献的贡献与不足

关于新发展理念的创新,学术界展开了大量的研究,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可以概括为以下四个方面:

其一,新发展理念丰富了中国话语。中国经济理论的创新应跟上中国发展实践的步伐,进而解释和解决实践中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这其中,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要突破既有的教条主义诠释传统,改变对译介、消化和吸纳外来词语、观念和思潮的过度依赖,构建起与中国发展实践相匹配的话语体系。亦即,立足国情和实践,总结和提炼我国发展实践的规律性成果,并把实践经验上升为“系统化的经济学说”[1]习近平:《不断开拓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新境界》,《求是》2020年第16期。。在构建中国话语体系的过程中,我们已经形成了诸如社会主义主要矛盾、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社会主义本质、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民营经济、先富带动后富、按劳分配与按要素分配相结合、经济新常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等一系列具有原创性的中国话语。在此情形下,新发展理念提出要实现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愿景,提纲挈领地点明了中国在新发展环境中“要实现什么样的发展、怎样实现发展”的重大战略问题,丰富了中国话语[2]裴长洪、赵伟洪:《习近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的时代背景与理论创新》,《经济学动态》2019年第4期。,成为了中国话语体系的显著标识[3]周文:《时代呼唤中国经济学话语体系》,《经济研究》2016年第3期。,提升了中国发展理论的学术话语权和学说系统性[4]顾海良:《新发展理念与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系统化的经济学说”的发展》,《经济学家》2016年第3期。。

其二,新发展理念优化了文本结构。在新发展理念提出之前,科学发展观将中国的发展理念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科学发展观,基本要求是全面、协调、可持续,重点是以协调为引领,即“统筹城乡发展、统筹区域发展、统筹经济社会发展、统筹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统筹国内发展和对外开放”,但没有直接提及创新,更没有把共享放在突出位置[5]颜鹏飞:《习近平总书记新发展观解析》,《贵州省党校学报》2016年第4期。。新发展理念,把创新摆在引领的位置,并指出创新发展不再仅仅是一个单项指标——建设创新型国家,而是要“让创新贯穿党和国家一切工作,让创新在全社会蔚然成风”[6]何毅亭:《马克思主义发展观的中国实践与中国创新》,《理论视野》2015年第12期。。新发展理念中的协调发展范围更广了,新提“推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协调发展”“推动经济建设和国防建设融合发展”等。新发展理念中的绿色发展含义更丰富了,新提“坚持绿色富国,绿色惠民,为人民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推动形成绿色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协同推进人民富裕,国家富强,中国美丽”[7]《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的建议》,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7页。等。新发展理念提出了科学发展观,包含但没有将其单独作为一个发展理念的开放发展,并指出要提高“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的制度性话语权”[8]冯俊:《五大发展理念是对科学发展观的新突破新发展》,《中国浦东干部学院学报》2016年第1期。。新发展理念强调“以人民为中心”,点明“以人为本”的“人”不是少数人,而是全体人民,发展成果必须由全体人民共享,而不是少数人享有,这不仅弥补了原有发展观的不足,也更符合当前的世情和国情[9]简新华:《发展观的演进与新发展理念》,《当代经济研究》2017年第9期。。

其三,新发展理念实现了系统集成。新发展理念具有显著的系统性。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协调是健康发展的内在要求,绿色是永续发展的必要条件,开放是繁荣发展的必由之路,共享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10]顾海良:《新发展理念与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系统化的经济学说”的发展》,《经济学家》2016年第3期。。新发展理念不但坚持问题导向,并且在“问题倒逼”中形成各发展理念互为一体、协同发力的系统性发展理念,体现了“目标导向和问题导向相统一”“立足国内和全球视野相统筹”“全面规划和突出重点相协调”“战略性和操作性相结合”四大方法论原则[11]施芝鸿:《既有深刻的历史背景,又有思想亮点、思想红线和鲜明的逻辑——引领中国发展全局的五大发展理念》,《理论导报》2015年第11期。。新发展理念作为一个有机统一的整体、有着内在联系的集合体,具有宏大的发展框架,严密的发展逻辑,以及务实的发展思路,其中各部分主题主旨相通、目标指向一致,统一于“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之中,共同构成了一个开辟未来发展前景的顶层设计,以及一个系统化的逻辑体系[12]唐任伍:《五大发展理念塑造未来中国》,《红旗文稿》2016年第1期。。简言之,新发展理念既体现出辩证统一的科学方法论,又表现为一个紧密联系的有机统一体;既体现了鲜明的问题导向,又表现出全面性和重点性、战略性和引领性的有机统一。

其四,新发展理念拓展了理论内涵。中国的发展理念以往也强调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这几个方面,现在把它们作为新发展理念提出来,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有着深刻的时代内涵。其中,创新发展理念侧重于解决发展动力问题,拓展了马克思主义科技创新理论;协调发展理念侧重于解决发展不平衡问题,拓展了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化大生产中各部门和地区之间协调发展理论;绿色发展理念侧重于解决人与自然和谐共生问题,拓展了马克思主义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理论;开放发展理念侧重于解决发展内外联动问题,拓展了马克思主义关于世界历史和世界市场理论;共享发展理念侧重于解决公平正义问题,拓展了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生产目的和共同富裕理论[1]洪银兴:《新发展理念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新发展》,《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17年第1期。。

进一步看,上述四个方面可分为两个层面:技术层面和内涵层面。比较而言,现有文献对新发展理念在技术层面的研究较为透彻,但对内涵层面的研究尚显不足。甚至,一些研究还出现了认识误区,尤其是将“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这几个新发展理念的“范畴”等同于新发展理念的“内容”。殊不知,中国的发展理念过去也强调这几个“范畴”,但具体的“内容”在不同的环境或条件下并不一致。比如,中国在不同历史时期先后提出“向科学进军”“科学技术的是第一生产力”“科教兴国”“建设创新型国家”“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等号召,都十分重视科技创新。然而,科技创新的侧重点究竟是引进创新还是自主创新,不同历史时期的看法大相径庭,有时强调“造不如买、买不如租”,有时则截然相反。简言之,如果把新发展理念的“范畴”等同于新发展理念的“内容”,就无法领悟新发展理念的真谛,在实践中便容易穿新鞋走老路,给“第二个百年”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新征程蒙上阴影。总之,对新发展理念的研究,不能止步于表层,更应直达里层。

二、发展理念的传承与创新

要弄明白新发展理念创新了什么,就需要搞清楚它传承了什么。毕竟,传承是创新的基础。要厘清新发展理念的传承与创新,还必须界定发展理念的概念。发展理念是关于发展的根本观点和根本看法,也就是关于发展的哲学。因此,《习近平谈治国理政》(英文版)等均将其翻译为“Development Philosophy”。既然是关于发展的哲学,那么,发展理念必然涉及几个基本问题——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价值论。相应地,发展理念是对“要不要发展”“要实现什么样的发展”“怎样实现发展”“发展为了什么”等基本问题的回答。接下来,本文梳理中国的发展理念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异同。

其一,对“要不要发展”问题的回答。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毛泽东提出:“最根本的问题是生产力向上发展的问题。我们搞了多少年政治和军事就是为了这件事。”[2]《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09页。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毛泽东提出:“革命时期的大规模的急风暴雨式的群众阶级斗争基本结束,我们的根本任务已经由解放生产力变为在新的生产关系下保护和发展生产力。”[3]《毛泽东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6页。改革开放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邓小平指出,“发展才是硬道理”[4]《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77页。。江泽民提出,“发展是党执政兴国的第一要务”[5]《江泽民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538页。。胡锦涛提出,“第一要义是发展”[6]《科学发展观重要论述摘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08年版,第22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习近平提出,“发展是解决我国一切问题的基础和关键,必须坚定不移把发展作为党执政兴国的第一要务”[7]《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9页。。

其二,对“要实现什么样的发展”问题的回答。1945年,中共七大提出,在若干年内逐步地建立重工业和轻工业,使中国由农业国变为工业国。1956年,毛泽东提出了发展速度不能太慢的“球籍论”:“你有那么多人,你有那么一块大地方,资源那么丰富,又听说搞了社会主义,据说是有优越性,结果你搞了五六十年还不能超过美国,你像个什么样子呢?那就要从地球上开除你的球籍!”[1]《毛泽东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85页,第214页。1964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四个现代化”:第一步,用15年时间,建立起一个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第二步,到二十世纪末,全面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1978年,邓小平提出了“发展太慢也不是社会主义”的论断:“生产力发展的速度比资本主义慢,那就没有优越性,这是最大的政治,这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谁战胜谁的问题。”[2]《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第379页。1982年,面对20世纪末很难真正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现实,中共十二大提出了新的发展目标:到20世纪末,工农业总产值相对于1980年的水平翻两番,建成小康社会。2002年,中共十六大提出,本世纪头二十年,全面建设小康社会。2012年,面对长期高速度增长所累积的问题,习近平指出,“不能不顾客观条件、违背规律盲目追求高速度”[3]习近平:《把握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求是》2021年第9期。。2017年,在即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之际,中共十九大提出,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度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到本世纪中叶,把我国建设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

其三,对“怎样实现发展”问题的回答。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毛泽东指出:“民主革命的中心目的就是从侵略者、地主、买办手下解放农民,建立近代工业社会。”[4]《毛泽东书信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37页。此时,革命的对象是阻碍生产力发展的侵略者、地主、买办等。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毛泽东提出:在社会主义社会中,基本的矛盾仍然是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之间的矛盾,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之间的矛盾[5]《毛泽东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85页,第214页。。为此,要变革与生产力不适应的生产关系、调整与经济基础不适应的上层建筑。“社会主义制度下,虽然没有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革命,但是还有革命,技术革命,文化革命,也是革命。”[6]《毛泽东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08页。改革开放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中国的国情被概括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主要矛盾被明确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在此基础上,邓小平强调,“改革是中国的第二次革命”[7]《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3页,第135页,第117页。,“改革的性质同过去的革命一样,也是为了扫除发展社会生产力的障碍”[8]《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3页,第135页,第117页。。“对外开放具有重要意义,任何一个国家要发展,孤立起来,闭关自守是不可能的,不加强国际交往,不引进发达国家的先进经验、先进科学技术和资金,是不可能的。”[9]《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3页,第135页,第117页。此时,改革开放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实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中国的社会主要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在此基础上,习近平提出,“推动生产关系同生产力、上层建筑同经济基础相适应”[10]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513页。。为此,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了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党建这六个领域全面深化改革的路线图——“六个紧紧围绕”。其中,经济体制改革是主轴,要紧紧围绕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

其四,对“发展为了什么”问题的回答。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共七大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写进党章,成为党的根本宗旨。这也是中国共产党区别于中国历史上其他一切政党的重要标志。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为人民服务被明确为各级人民政权及其工作人员的根本宗旨。改革开放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邓小平提出,“必须把人民拥护不拥护、赞成不赞成、高兴不高兴、答应不答应作为衡量改革和一切事业根本标准”[1]《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7页。。江泽民提出,“必须始终代表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2]江泽民:《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八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01年7月2日。。胡锦涛提出,“以人为本”[3]胡锦涛:《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为夺取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新胜利而奋斗》,《人民日报》2007-10-16。。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习近平提出,“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4]《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9页。。

综上所述,中国的发展理念既一以贯之,又与时俱进。其中,不变的主要是对“要不要发展”和“发展为了什么”问题的回答。关于“要不要发展”问题,正如习近平指出,“一百年来,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中国人民进行的一切奋斗、一切牺牲、一切创造,归结起来就是一个主题: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5]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求是》2021年第14期。。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就必须发展。关于“发展为了什么”问题,习近平强调,“我们讲宗旨,讲了很多话,但说到底还是为人民服务这句话。我们党就是为人民服务的”[6]习近平:《做焦裕禄式的县委书记》,中央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24页。。变的主要是对“要实现什么样的发展”和“怎样实现发展”问题的回答。关于“要实现什么样的发展”问题,中国所追求的发展从“高速度”转向了“高质量”。由量变到质变,是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所以,不能因为现在强调高质量发展,就否定过去高速度增长的历史时期。同样,也不能因为改革开放后的高速度增长,就否定改革开放前的曲折探索。关于“怎样实现发展”问题,虽然历来强调变革生产关系、调整上层建筑,但由于不同时期所处的环境或条件不同,加之对社会主要矛盾的判断不同,因此,变革生产关系、调整上层建筑的方法论也就有所不同。

三、新发展理念蕴含的新方法论

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第二个百年”,新发展理念旨在解决“富而不强”问题,引领中国从富国走向强国,满足人民对更加美好生活的向往。在“由富到强”的过程中,变革生产关系、调整上层建筑时不能简单照搬“由贫到富”过程中的方法论。实际上,新发展理念已然为“由富到强”提供了新的方法论,可以从以下五个方面进行归纳。

其一,在创新发展上,更加注重“竞争优势”。通过变革生产关系、调整上层建筑,发挥出劳动力等生产要素的低成本比较优势,是中国能够实现从“站起来”向“富起来”历史性飞跃的一个重要原因。在此过程中,中国引进技术和产品,并在引进的基础上消化、吸收、再创新,科技创新水平和能力不断提升。鉴于此,关键技术、核心技术“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发展理念风靡一时。不可否认,这一理念在特定环境、特定条件下有其合理性。但若不考虑世情和国力的变化,长期坚持这一看法,又容易落入比较优势理论的陷进。毕竟,比较优势理论并未提出国际贸易利益在国家之间分配的科学方案,国际贸易利益明显地向先发国家倾斜。实践表明,一些严格遵循比较优势理论参与国际分工与贸易的后发国家,被锁定在了低端产业或产业低端;一些企图超越比较优势理论向产业链高端环节攀升的后发国家,当在某些科技领域和环节取得突破后,往往遭到跨国公司低价倾销、重金挖角等方式的围堵,最终功败垂成。这也是中国一方面重视科技创新,但另一方面关键核心技术受制于人、产业处于全球价值链中低端的重要原因。要实现从“富起来”向“强起来”的历史性飞跃,必须把“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逻辑倒过来,努力掌握关键技术、核心技术。中共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要构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关键核心技术攻关的新型举国体制,中共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要实现科技自立自强,正是更加注重培育高科技领域竞争优势的重要体现。

其二,在协调发展上,更加注重“拉长板”。后发国家在资源有限的前提下,要创造出竞争优势,必须重新审视发展的协调性。协调发展涉及多个方面,包括区域协调发展、城乡协调发展、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协调发展等。由于篇幅所限,本文聚焦区域协调发展。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时期,面对“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冷战局势,毛泽东在《论十大关系》中指出,我国全部轻工业和重工业,都有约70%在沿海,只有30%在内地。这是历史上形成的一种不合理的状况。为了平衡工业布局,在充分利用沿海工业的同时,必须大力发展内地工业。在改革开放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面对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邓小平提出了“两个大局”的战略构想:“沿海地区要加快对外开放,使这个拥有2亿人口的广大地带较快地先发展起来,从而带动内地更好地发展,这是一个事关大局的问题。内地要顾全这个大局。发展到一定的时候,又要求沿海拿出更多力量来帮助内地发展,这也是个大局。那时沿海也要服从这个大局。”[1]《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77页。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提出了新的区域发展战略:在坚持“补短板”的同时,更加注重“拉长板”,创造出更多的竞争优势。习近平指出,不能简单要求各地区在经济发展上达到同一水平,区域协调发展的基本要求是实现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基础设施通达程度比较均衡[2]习近平:《推动形成优势互补高质量发展的区域经济布局》,《求是》2019年第20期。。深究下去,将区域协调发展的重心由此前的缩小区域经济差距调整为如今的缩小区域基本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差距,有利于优化资源在区域间的配置,进而各扬所长、优势互补,使中国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赢得更大的主动。

其三,在绿色发展上,更加注重“做加法”。后发国家在先发国家已抢占市场的前提下,要创造出竞争优势,必须重视新“赛道”。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是在生态领域。众所周知,中共十八大以来,中国在生态治理上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效。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中国的环境保护工作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实际上,环境保护的关键在于生产生活方式。在“黑色”的生产生活方式下,人们的生产活动、生活方式与环境保护不兼容,经济增长与环境保护之间只能“二选一”。在此情形下,通过“做减法”(即砍掉经济增长项目)才能保护环境。在高速度增长时期,我们选择以牺牲环境来实现经济增长,出现了一方面重视环境保护但另一方面生态环境恶化的矛盾局面。当中国成为了“世界工厂”,“黑色”生产生活方式的负面影响被进一步放大了,生态环境恶化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大量研究表明,在中国碳排放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替其他国家排放的,因为“中国制造”出口到了这些国家。要顺应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期待,须在保护环境的同时发展经济。中共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要构建绿色生产生活方式,其意义正在于从根本上破解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的“二选一”难题。通过“做加法”的方式保护环境并促进发展,可以让生态文明理念更加深入人心,让保护环境成为人们的行动自觉。

其四,在开放发展上,更加注重“主场”。后发国家在追赶先发国家的过程中,当后发国家很落后时,先发国家强调“市场规则”和“市场竞争”。当后发国家具备了一些竞争力时,先发国家则会动用强力手段进行遏制[3]樊纲:《“发展悖论”与发展经济学的“特征性问题”》,《管理世界》2020年第4期。。现如今,民粹主义横行,贸易保护主义迭起,“大进大出”的环境条件已经变化。如果说中国过去参与经济全球化,开的是“顺风船”,现在开的则是“顶风船”,其难度远超以往。如何开好“顶风船”?根据马克思的世界市场理论,世界市场的扩张和收缩有其内在规律:每一次世界经济的衰退和危机引发的萧条都会引发强烈的贸易保护需求,而每一轮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都会推动贸易自由化趋势的发展[4]杨圣明、王茜:《马克思世界市场理论及其现实意义——兼论“逆全球化”思潮的谬误》,《经济研究》2018年第6期。。按照马克思的世界市场理论,若要经济全球化重新起航,需要新一轮的技术革命和经济增长。然而,中国并未教条地对待经典理论,而是以时不我待的气魄推动对外开放,引领经济全球化。具体而言,一方面,推动新一轮技术变革和产业变革,为新一轮的经济扩张提供动力;另一方面,树立新的对外开放理念,即将中国超大规模市场的优势和超强生产能力的优势统一起来,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的新发展格局,并吸引全球要素参与国内大循环,进而将经济全球化的主场引至中国,同时也将中国参与经济全球化的模式从“客场”模式转为“主场”模式。这在理论上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对外开放理论,在实践上增强了中国经济发展的自主性和稳定性。

其五,在共享发展上,更加注重“普惠”。要创造出竞争优势,须处理好“特惠”与“普惠”的关系。实践表明,当后发国家与先发国家经济差距较大时,后发国家可以通过学习先发国家的科技与产业发展路线,给予某些市场主体一些“特惠”政策,帮助其实现低成本的快速扩张,进而缩小本国与先发国家的差距,这也是虽然长期以来中国的营商环境国际排名不领先,但经济增长速度全球领先的一个关键原因。随着后发国家与先发国家经济差距的缩小,先发国家基于维持自身垄断地位的需要会限制后发国家。在此情形下,后发国家靠原有发展模式追赶先发国家将变得越来越困难,政府“挑选赢家”的效果逐渐式微,甚至,还可能出现越发严重的资源错配问题,并成为阻碍后发国家“强起来”的桎梏。此时,唯有更加注重“普惠”政策体系的建设,才能发挥市场在“挑选赢家”上的决定性作用。需要说明的是,“普惠”的要义在于机会公平,而非结果公平。

需要说明的是,新发展理念蕴含的方法论充满了辩证思维,须完整、准确、全面地加以理解。其一,强调“竞争优势”,并不意味着彻底放弃“比较优势”。在教育、医疗、居住、营商等领域营造低成本的环境,是创造“竞争优势”的必要前提。其二,强调“拉长板”,并不意味着彻底放弃“补短板”。“补短板”的重点,要由经济领域,转向民生领域,即补上基本公共服务、基础设施等的短板,进而更合理地配置要素资源。其三,强调“做加法”,并不意味着彻底放弃“做减法”。对一些污染严重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要坚定不移地“做减法”。其四,强调“主场”,并不意味着彻底放弃“客场”。完善、推进“一带一路”,与更高水平的国际通行规则接轨,签署更多、更有分量的双边、多边贸易投资协定等,是新发展理念的题中之义。其五,强调“普惠”,并不意味着彻底放弃“特惠”。构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关键核心技术攻关新型举国体制,需要一定范围内、一定程度上的“特惠”政策体系予以支撑。

四、结语

新发展理念是我国现代化建设的指导原则,为从“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提供了全新的方法论。其中,在创新发展上,要摆脱对低成本“比较优势”的过度依赖,更加注重“竞争优势”,把关键技术、核心技术“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逻辑倒过来,促进基础研究从“高原”迈向“高峰”,引导企业奔向科技创新的星辰大海。在协调发展上,在坚持“补短板”、缩小基本公共服务差距的同时,更加注重“拉长板”,形成各扬所长的新局面,创造出更多的竞争优势,让中国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赢得更大的主动。在绿色发展上,在坚持“做减法”、遏制环境破坏行为的同时,更加注重“做加法”,广泛构建起绿色生产生活方式,促进生态农业、生态工业、生态服务业的发展。在开放发展上,在打好“客场”比赛、参与国际循环的同时,更加注重“主场”建设,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的新发展格局,吸引支撑生产力发展的一流要素汇聚中国。在共享发展上,要摆脱对“特惠”政策体系的过度依赖,更加注重“普惠”政策体系的建设,提升发展机会在人与人、企业与企业、地区与地区、部门与部门之间分配的公平性,发挥市场在“挑选赢家”上的决定性作用,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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