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呈阳,刘 梦,胡汉辉
(东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6)
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要“促进我国产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随着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迅猛发展,全球价值链的深化与重塑逐渐成为经济全球化的新特征。一国能否从参与全球分工中获益,不仅取决于其能否成功融入全球价值链,更取决于其能否在全球价值链中占据高端位置。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借助廉价且充裕的劳动力资源,以“世界制造业工厂”的姿态低端嵌入以发达国家为主导的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中。受制于经济发展初期的要素禀赋和国外技术封锁等一系列因素,中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一直未能伴随经济发展而实现层级攀升,具体表现为大宗出口背后的低国内附加值。如今,随着中国人口红利的消失和国际经贸摩擦加剧,推动中国制造业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嵌入成为中国经济深入参与国际分工、获得新经济增长点的必然要求。然而,探寻实现中国制造业价值链攀升的有效策略对中国的可持续发展和国际经济地位的提升意义重大。
探寻推动价值链攀升的有效对策必须建立在对价值链攀升的动力机制形成明确认知的基础上。而从现有的研究来看,价值链攀升的动力机制可分为“供给侧”和“需求侧”两大类。从供给侧的角度,学者们对动力机制的讨论主要是从生产过程的投入要素和支撑要素的视角出发,探讨如何重塑制造业生产过程中的新型禀赋优势,进而改变中国产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嵌入方式。夏杰长和倪红福(2016)通过对价值链贸易进行分解,得出生产性尤其是高级生产性服务业对中国攀升全球价值链具有支撑和引领作用的结论[1]。岳云嵩和李兵(2018)基于“阿里巴巴”大数据的经验研究,得出电子商务平台应用能提高中国制造业企业出口绩效的结论[2]。张幼文(2015)指出本地要素的升级和培育(尤其是劳动力素质的提高)对中国实现全球价值链攀升具有重要作用[3]。而Chen et al.(2017)则认为中间品技术含量的提高是推动制造业价值链攀升的重要动力[4]。
学术界对需求侧的动力机制的探讨尚不多。目前,学者们大多关注的是基于开放型经济形态下的“本地市场效应”假说[5][6],即在一个存在报酬递增和贸易成本的世界中,拥有相对较大的国内市场需求的国家将占有相对更大的产业份额,并自动成为该产业的净出口国[7]。“本地市场效应”推动产业价值链攀升的本质在于:随着规模的扩大,本地需求对企业的供给提出更高的要求。为适应日渐提升的需求变化,企业不得不优化生产方式,在知识、技术和品牌等方面谋求进步,最终推动产业结构的演进和发展乃至国际竞争力的提升。事实上,众多从不同角度展开的研究都已肯定了本地市场需求对产业结构变化和发展的积极作用。Porter(1990)在《国家竞争优势》一书中指出,本国消费者苛刻的要求促使该国企业不断提高产品标准,从而增强一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8]。冯迪(2013)认为需求结构的提高将推动制造业产品质量的提高[9]。郑江淮和郑玉(2020)从进口技术溢出的角度,指出随着本土市场规模扩大,中间品创新对产业价值链攀升的促进作用被再度放大[10]。不难发现,这些研究的共同点在于:仅关注消费需求的“药引子”作用,认为促进产业发展依然是靠技术创新的核心动力完成的,本质上与“需求引致创新”具有高度一致性[11][12],并未真正深入讨论“需求”本身可能蕴含的内在动力机制。
目前,中国已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居民收入水平和消费支出逐年增长。戴翔等(2017)曾采用1995~2011年的数据进行实证[17],得出发展中国家本土市场规模扩张将诱发价值链高端生产环节梯度转移的结论。根据2019年的《中国统计年鉴》的相关数据,2018年中国全年最终消费支出对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的贡献率已达到54.4%。随着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持续增长、可获得商品和服务的数量及种类的大幅增加,居民整体消费支出中的文化和休闲等服务型消费比例也在不断提高,消费水平逐渐升级。这本身或许就能成为未来一段时间撬动中国制造业加速全球价值链攀升的重要支点。然而,当前还没有将消费市场的“质量”和“数量”同时纳入考虑,讨论其对中国制造业价值链攀升作用的研究。
鉴于此,本文基于已有理论和经验事实,循着本地消费升级和市场规模扩张两条路径,提出推动中国制造业攀升全球价值链的动力假说,并利用中国的经验数据对该假说进行实证检验。与以往的研究相比,本文的主要创新点在于真正挖掘“本地市场需求”蕴含的内在动力机制,并从需求质量(消费升级)和需求数量(市场规模)两个层面深入讨论这一动力机制,以在实践上为中国“提升全球价值链地位”的国家战略提供一定的理论支撑和决策参考。
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的建立和深化,不仅使生产具有多国共同参与完成的全球化特征,也赋予需求以全球化的特征,具体表现为:企业生产出来的最终产品不仅用于满足本地(国)消费市场的需求,还可满足国际市场的需求。在不考虑要素成本的情况下,企业总是希望生产环节尽可能地接近消费市场,以便更准确、更及时地获取需求信息。但由于需求全球化的存在,企业在产业链布局中不可能使生产环节贴近所有的需求市场,因而需权衡成本和利润后在全球范围内合理布局生产的各个环节。
依据“本地市场效应”理论[5][6],由于规模效应的存在,企业的生产区位尽可能地靠近需求规模大的地区,以节约贸易成本。然而,除贸易成本外,本文认为生产环节与消费市场的区域分离还带来另一种额外的隐性成本,即“贴近市场需求的敏感性成本”。对企业而言,只有生产出来的产品是消费者真实需要且难以替代的,才可能产生稳定且充分的需求,并最终创造长期利润。按照生产者与消费者互动学习效应理论[13],生产者能从与消费者的交流中获取产品的改进信息,实现产业升级和产品供给水平的提升。而生产越邻近消费市场,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互动学习就越容易,反之则越困难。不同的生产环节对贴近市场需求的敏感性不同,敏感性越高的生产环节产生的分离成本越大。一般而言,全球价值链中的设计和研发等技术密集型环节须密切关注消费者的偏好变化,并不断从市场反馈中加以改进,因此更需贴近消费市场,也就具有更高的敏感性。而对于加工组装等生产环节,因为大多采用的是“来样加工”“来件装配”等简单生产方式,对贴近消费市场的需求和敏感性就大大降低。也就是说,价值链上越是高端的生产环节,与需求市场分离带来的额外隐性成本就越高。因此,需求市场规模的扩大可能诱发企业全球价值链布局策略的改变,从而影响制造业价值链攀升。
据此,本文提出待检验理论假说1:本地市场规模的扩大将诱发全球价值链中更高端的生产环节向本地转移,从而推动本地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中地位的攀升。
除本地市场规模外,本文认为本地市场的消费升级也对制造业攀升全球价值链具有促进作用。消费升级指的是居民各类消费支出在微观结构和层次上的提升,如居民消费从生存型向享受和发展型、由物质型向服务型的转变。根据经验事实和消费理论,收入水平决定了居民的消费水平[14]。居民收入水平越低,消费层次也相应越低;而收入水平越高,消费层次则相应越高。由于一个地区的居民收入水平并不均等且通常呈正态分布,因此基于收入水平的产品质量和档次的需求偏好也呈现从低到高的多需求层次共存的特征。考虑到规模经济带来的成本降低,企业的生产活动通常优先契合规模较大的市场需求,地区其他层次和规模不大的需求通常借助贸易予以满足。伴随一国人均收入水平的提高,各类消费支出在消费总支出中的比例也发生变化,并突出表现为主导性消费的改变和升级。对此,中国的经济发展历程已充分说明这一点:改革开放后,随着中国经济增长和居民收入水平提高,社会主导性消费先后经历由粮食到轻工产品、电子机械制品再到通讯和汽车等技术密集型产品的层次递升。由于企业总是偏向于追随地区主导性消费需求来布局生产环节,因此在全球价值链分工的背景下,伴随本地消费结构的升级,跨国公司调整其在全球的产业链布局,逐步将与本地主导性消费需求更相关的环节转移到当地。这意味着一国消费结构的升级亦与本地市场规模扩张一样,诱发跨国公司将价值链中更高端的环节转移到该国市场,从而促进该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提高。
据此,本文提出待检验理论假说2:本地市场消费升级将诱发全球价值链中更高端的生产环节向本地转移,从而推动本地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中地位的攀升。
本文以中国16个细分制造业为样本,利用2000~2014年WIOD投入产出数据及中国相关年份的统计年鉴的匹配数据,在具体测度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本地市场规模及消费升级等相关指标的基础上构建计量模型,对上文提出的假说(即“消费升级及本地市场规模的扩大将推动本地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中地位的攀升”)予以实证检验和深入探究。
本地市场规模、消费升级及不同行业在全球价值链分工中的地位三个关键变量的测度方法如下:
1.不同行业的全球价值链地位。衡量某一行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最直接的指标是该行业产品的国内增加值率。本文借鉴学术界广泛采用的Koopman et al.(2010,2014)构建的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GVC)进行测度[15][16],其计算公式如下:
(1)
其中,IVir表示r国i行业出口中包含的本国增加值,FVir表示r国i行业出口中包含的国外增加值,Eir表示r国i行业的总出口额。价值链分工地位GVCit指数越大,意味着r国i行业产品的国内增加值在出口中的占比越大,该产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越高。式(1)中出口增加值IVir和进口增加值FVir的计算方法在Koopman的原文中载有详细说明,这里不再赘述。
2.本地市场规模。正如“假说”部分所述,由于“消费全球化”的存在,企业出于“规模效应”“贸易成本”及“贴近市场需求的敏感性成本”的考虑,通常将高端生产环节布局在需求规模相对较大的地区,因而此处的“市场规模”是一个相对概念。借鉴已有的研究[17],本文采用消费与出口的市场背离度指数DI进行测度,其计算公式如下:
(2)
其中,Coni和Expi分别表示一国i产业的国内最终消费量和出口额,∑Coni和∑Expi分别表示对各国求和后得到的全球对i产业的最终消费总量和出口总额。上述测度方法的本质是通过比较一国消费与出口在世界市场上的占比差异来衡量本地市场规模的相对大小。市场背离度指数DI越大,说明一国本地消费市场的相对规模越大,反之则越小。
3.消费升级。参考消费升级的定义(“高层次消费支出在消费总支出中比例的提高”)[18],本文采用恩格尔系数(记为ENI)对其进行测度。恩格尔系数通过衡量居民家庭食物支出占总消费支出的比重来反映居民的消费结构水平。恩格尔系数越大,表明国民消费结构越偏重于必需品,对消费品的质量和档次要求也相对较低;恩格尔系数越小,表明国民对消费品的质量和档次要求越高。恩格尔系数的不断下降就是消费结构的不断优化升级。此外,在消费理论中,收入是影响消费水平的决定性因素。居民收入水平越低,消费层次就越低;而收入水平越高,消费层次则越高。因此,本文还选取人均国民收入(记为INC)来度量消费升级。
4.其他控制变量。考虑到价值链攀升可能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本文拟同时选取与产业技术发展和技术溢出密切相关的研发投入占产业总产值比例(记为RD)、外商直接投资占产业总产值比例(记为FDI)及资本劳动比(记为CAP)作为实证中的控制变量。此外,依据已有的研究,服务业对制造业价值链攀升亦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19],其作用机制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作为生产要素直接参与制造业生产;二是协调其他生产要素,间接促进制造业价值链攀升。因此,本文还选取制造业中服务业投入比例(记为SER)作为控制变量。
本文对制造业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指数GVC的计算方法如下:(1)基于投入产出矩阵,借鉴Koopman et al.(2010,2014)的方法[15][16],计算2000~2014年44个国家56个产业的GVC指数;(2)抽取国家编号为8(即中国)、产业编号为5~22的15年18个制造业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GVC指数(1)WIOD的最新投入产出数据共划分56个产业,编号为5~22的18个产业为制造业,各编号对应的具体产业名称为:5食品、饮料和烟草制造业;6纺织、服装和皮革制造业;7木制品和软木制品、稻草等编织物品制造业;8纸和纸制品制造业;9录制媒体、打印和复制业;10焦炭和精炼石油产品的生产制造业;11化学品和化学产品制造业;12基本药物制剂制造业;13橡胶和塑料制品制造业;14其他非金属矿物制品制造业;15基本金属制造业;16制造金属制品(机械和设备除外);17计算机、电子和光学产品制造业;18电气设备制造业;19机械设备制造业;20汽车拖车和半拖车制造业;21其他运输设备制造业;22家具制造和其他制造业。由于WIOD统计口径与中国国内统计口径不同,为研究方便,本文将18和19合并、20和21合并。;(3)比对WIOD统计口径与中国国内统计口径的制造业分类情况,匹配后获得2000~2014年中国16个制造业行业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的GVC指数。市场背离度指数DI来自WIOD投入产出表右端的最终品消费数据。恩格尔系数ENI来自历年的《中国统计年鉴》。需要说明的是,2000~2012年的恩格尔系数可直接从年鉴中获取,2013年及之后的《中国统计年鉴》不再汇报恩格尔系数,本文依照相应年份的《中国统计年鉴》中的单项收支明细计算得到。人均国民收入水平INC来自历年的《中国统计年鉴》,在城乡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基础上经城乡人口占比赋权后求得。
关于控制变量,制造业研发投入(RD)以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技术改造经费来衡量,数据源自《中国科技统计年鉴》;资本劳动比(CAP)和外商投资总额(FDI)的数据来自《中国工业统计年鉴》;制造业中服务业投入比例(SER)由WIOD提供的2000~2014年投入产出表计算得到。
表1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从表1中GVC指数值的分布情况来看,最大值为0.5129,最小值为-0.1736,表明中国不同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差距还比较明显。中位数为0.0054,明显偏向于最小值,表明位于价值链高端的产业GVC值分布较为分散,而位于低端的产业GVC值分布较为密集。上述分布情况表明,中国绝大多数制造业环节仍处在全球价值链的低端。市场背离度指数DI的均值为0.1264<1,表明中国当前制造业的发展更依赖国际市场需求。从分布情况来看,最大值为1.0059,最小值为-0.0017,中位数为0.0693,如同GVC指数一样,表现为中位数偏向较低数值的“厚尾”分布。图1显示,人均国民收入水平INC呈逐年递增且增幅在2000~2014年后期相对较高;恩格尔系数ENI则呈逐年下降,但降幅在2000~2014年后期逐渐放缓,说明中国居民的消费结构在逐步升级。
图1 人均可支配收入和恩格尔系数的变化趋势
对于控制变量的衡量指标,研发投入和资本劳动比特别是资本劳动比的方差较大,表明中国制造业的研发投入和资本劳动比水平在各行业间存在较大差异;而外商直接投资和服务业投入在各产业间分配相对平均,波动性也相对较小。
本文通过实证需检验的假说是:(1)本地市场规模的扩大将推动本地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中地位的攀升;(2)本地市场消费升级将推动本地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中地位的攀升。结合前文对价值链定位、消费升级及本地市场规模的论述,进一步考虑到在经济惯性条件下,上一期价值链定位会对本期产生影响,本文设定如下的检验理论假说的动态面板模型:
GVCi,t=α0+βt+λ0GVCi,t-1+λ1DIi,t-1+λ2INCi,t-1+λ3RDi,t-1+λ4CAPi,t-1+
λ5FDIi,t-1+λ6SERi,t-1+ηi+εi,t
(3)
其中,α0表示回归模型的常数项,βt表示动态面板回归中与样本个体无关的时间效应项,λj(j=0,1,...,6)表示相应解释变量对价值链定位的作用系数,ηi用以捕捉不可被观测的个体效应,残差项εi,t表示回归模型中消除个体和时间影响后的随机波动。
如上文所述,本文拟采用动态面板回归来探究消费升级和本地市场规模扩张对中国制造业价值链攀升的作用。为避免后续回归中出现变量不平稳而带来的“伪回归”问题,本文首先对上述指标进行LLC、Beritung和Hadri的平稳性检验。
表2 2000~2014年中国制造业相关指数的单位根检验
由表2可知,各变量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通过平稳性检验。
考虑到被解释变量的滞后一期作为解释变量后可能带来内生性和自相关问题,本文采用系统广义矩(GMM)方法对实证模型进行估计。根据GMM方法的适用条件,首先进行AR(1)、AR(2)和Sargan检验。在通过Sargan检验和AR(2)检验的前提下,系统GMM的估计结果是一致有效的。
根据式(3)设定的回归方程,利用2000~2014年中国制造业16个细分产业的面板数据,本文采用系统广义矩(GMM)方法,以人均国民收入水平INC作为消费升级的度量指标的回归结果汇报于表3。其中,第(1)~(2)列为一步GMM回归结果,第(3)~(6)列为两步GMM回归结果。AR检验结果表明,回归数据存在10%显著性水平下的一阶自相关,但不存在二阶自相关;Sargan检验结果表明,所有工具变量都是外生的;Wald检验结果表明,回归方程各解释变量的系数在整体意义上联合显著。综合上述检验结果,本文采用GMM方法进行估算的结果是有效的。
对比第(1)列和第(3)列,度量本地市场消费升级的人均国民收入水平INC及度量本地市场规模的市场背离度指数DI对制造业价值链定位GVC的作用系数均为正,表明消费升级和本地市场规模扩张对中国制造业价值链攀升均具有正向的促进作用。在不断引入控制变量后,系数持续为正且显著性逐步提高。对比作用系数可知,本地市场规模扩张对中国制造业价值链攀升的显著水平均高于消费升级,其原因可能是持续多年的经济高速增长带来人均收入水平的不断上升和本地市场规模的急剧扩大,但由于我国人均收入水平在全球的排名目前仍然相对较低,由此带来的变化和作用力更主要的是体现在规模效应上,消费升级产生的驱动力还未得到充分释放。或者说,本地市场规模的扩张作为“数量”动力,在支持中国制造业积累性发展和攀升全球价值链中的作用已得到较为充分的凸显,但消费升级的“质量”动力仍未充分发挥出来。当然,这一结果可能与采用的样本数据的年份有关,但同时意味着“质量”动力作为“新时期”动力转型的核心来源必将焕发强劲的生命力和巨大的提升空间。从滞后一期的制造业价值链分工地位指数GVCt-1的回归结果来看,中国制造业价值链攀升确实是一个具有传递性和演化性的经济过程。
表3 系统GMM的回归结果(I(=1)
观察控制变量,研发投入RD、资本劳动比CAP、外商直接投资FDI和服务业投入SER对中国制造业价值链攀升均具有显著的正向促进作用,其原因可能是研发投入和资本密集度的提高有利于生产率的提升,外商直接投资存在一定的技术外溢效应,而服务业投入则能优化生产要素之间的协同性。
进一步地,以恩格尔系数来度量消费升级,对模型(3)重新估计的结果汇报于表4。
表4显示,恩格尔系数ENI对制造业价值链地位指数GVC的作用系数显著为负,由于恩格尔系数ENI越大,表示一国的消费水平越低,这与表3的回归结果具有逻辑一致性。表4中关键解释变量对制造业全球价值链地位GVC指数的作用力,无论从影响的方向性还是显著性大小方面,与表3得到的研究结论均无本质差异。据此,我们认为前述研究具有一定的稳健性,理论假说1和2基本得到验证。
表4 系统GMM的回归结果(II)
2008年爆发的全球金融危机给当时以国际市场需求为导向的中国制造业的发展带来严峻挑战。为应对危机冲击下的外需不振,中国政府适时采取扩大内需的应对措施。在外需不振的被动约束和内需扩张的主动调整的双重影响下,如果本文在理论机制部分的讨论是正确的,那么危机后的消费升级和本地市场规模扩张对推动制造业全球价值链攀升的作用会更加显著。鉴于此,本文以金融危机爆发的2008年为间断点,将2000~2014年中国16个制造业的面板数据划分为2000~2007年和2008~2014年两个时间段的分样本,分别对前述的计量方程(3)进行回归(估计结果见表5所示)。
表5 按时间划分的两步法系统GMM回归结果(I)
在表5中,第(1)、(4)列为总样本的回归结果,第(2)、(5)列为2000~2007年分样本的回归结果,第(3)、(6)列为2008~2014年分样本的回归结果。在第(1)、(2)、(3)列中,本地市场消费升级以人均国民收入水平INC来度量;在第(4)、(5)、(6)列中,本地市场消费升级以恩格尔系数ENI来度量。结果显示,在2008~2014年分样本的回归中,无论人均国民收入水平INC的系数(0.0234)还是恩格尔系数ENI的系数(-0.1740),均大于2000~2007年分样本的系数(分别为0.0396和-0.6272),说明金融危机后在外需不振和内需扩张的双重影响下,本地消费升级促进制造业全球价值链攀升的效应更显著,因而进一步验证理论假说2的正确性。同时,在两组以不同方式度量消费升级的回归中,本地市场规模DI的回归系数分别由2000~2007年分样本中的0.2057和0.2110提高到2008~2014年分样本中的0.2239和0.2898,也进一步验证理论假说1的正确性。
此外,一个更有趣的发现是:在分样本的短期估计中,本地市场规模对价值链地位GVC的分时段回归系数明显高于全时段回归系数,而消费升级对GVC的分时段回归系数和全时段回归系数的差异没有本地市场规模那样明显。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消费升级和本地市场规模对制造业价值链攀升的作用差异:由于一个地区的居民消费方式的改变并不像市场规模一样能在数字上迅速得到体现,跨国企业(特别是关键生产环节远离消费市场的企业)对消费升级的觉察速度显著慢于对市场规模增长的觉察速度,因此市场规模的扩张能迅速而显著地在短期内诱发价值链高端环节向本地转移,消费升级的作用周期则相对较长。同时,市场规模易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而在短期内发生波动,消费升级涉及居民消费习惯的改变,在短期内改变相对较难,因而对产业价值链攀升的长期作用也相对稳定。
随着人口红利的消失和环境压力的日益增加,推动制造业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嵌入是中国经济获得新增长点的必然要求。而明晰改革开放后经济持续高速增长托起的本地消费需求升级和市场规模扩张能否及如何引领和推动中国制造业攀升全球价值链,在当前国际经贸摩擦加剧的背景下,已成为理论研究和实际工作部门面临的重要课题,对中国的可持续发展意义重大。但当前围绕价值链升级展开的研究鲜有从“需求侧”探讨的,本文从需求质量(消费升级)和需求数量(市场规模)两个层面深入讨论本地市场需求蕴含的推动制造业价值链攀升的动力机制,提出本地消费升级和市场规模的扩大能诱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环节向本地转移,从而推动价值链攀升的命题假说。在有效设定和测度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消费升级及本地市场规模等关键指标的基础上,本文利用2000~2014年中国16个制造业行业的面板数据对该理论假说进行验证。
结合以上的研究结论,针对中国制造业价值链攀升的当前需求,本文提出如下的政策建议和启示:
第一,重视国内需求市场的“扩容”和“提质”。本文的研究结论表明本地市场规模和消费升级对促进中国制造业价值链攀升具有重要作用。同步提升本地市场需求的数量和质量,不仅能扭转中国制造业在发展中过度依托海外市场的现状,也是完善价值链体系、实现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关键。具体而言,构建更加成熟的消费细分市场,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让不同群体的消费能力都能得到有效释放;在改善消费载体的同时加强物流创新,弱化居民消费阻力,降低消费成本;积极培育网络消费、定制消费、体验消费和时尚消费等高层次消费新热点;等等。
第二,进一步提高居民收入水平和改善居民消费预期。依据消费理论,居民当期消费取决于当期收入和对未来收入的预期。更高的当期收入和更乐观的收入预期带来消费量的增加和消费层级的跃升,从而推动中国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中地位的攀升。基于此,在鼓励创业和扩大就业规模的基础上,加快职业教育和高职院校的发展,改善当前就业供给与用工需求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增强居民在就业市场获取更高收入的内生力;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提高居民收入在国民收入初次分配中的比重,使经济发展的成果惠及全体居民;支持社会力量提供多层次、多样化的医疗健康服务,健全和完善多层次养老服务体系,及时向社会传递消费发展信息、增强社会信心,有效引导社会预期。
第三,充分发挥“供给侧”和“需求侧”的协同作用。尽管本文关注的是“需求侧”,但“供给侧”和“需求侧”的因素在促进制造业价值链攀升中的作用并非孤立的,也绝不是对立的。在许多情况下,“供给侧”的改革和升级诱发“需求侧”的扩容和提质。为此,鼓励与消费者体验、个性化设计、柔性制造等相关的高层次制造业加快发展,充分创造和释放当前市场还没有的潜在需求;鼓励拓宽消费供给渠道,推广销售新模式,提升电子商务应用水平,保障各级消费市场都能获得充分的产品供给;推动国内企业升级产品,鼓励具备条件的企业打造品牌,塑造国内制造业产品在消费者心目中的优质形象。